投其所好
“长姐走的匆忙,簪子都落在我这了,”方礼走近钟昀,将金簪递给她。神色之间,透露着不可言说之感。
钟昀方才意识到,竟然自己在人前脱簪。
而欧阳博的脸色更是难以描述,在他眼里要将亲姐弟与脱簪、独自共处一室联系起来,可不是件能够任意遐想之事。
正巧欧阳博的随侍丫头跑了出来,说自己找了自家郎君好一阵子,主君都不高兴了。
显然欧阳博不敢不从他父亲,没有多言便慌忙离去。
钟昀瞥见,那瘦小的丫头跟在欧阳博身后,走路也是一瘸一拐。
一时间,她心中竟燃起了无名火,想要追上去手刃了欧阳博的冲动。
“可有伤着?”方礼的询问将钟昀的思绪打断,钟昀持钗挽上发髻,“没有。
”屋内人将那未阖上的窗多掀起了一点,探出一张秀丽白净的脸蛋来。
“云开姐姐,来。
”——钟昀步入屋内,只见林倾娴坐在榻上,跟踪钟昀之人正被她的武婢按在地上。
那武婢不过十来岁,使了好些蛮力才将此人按倒,手都有些发红。
钟昀觉得,这武婢习武时日不长,发力之处不对,想击倒此人恐怕有些难度。
那林倾娴怀有身孕,发髻一丝不苟未乱,没有打斗痕迹,应该也不是她。
钟昀俯看此人,除了叶片的划伤,并无其他伤痕,可见自己的飞簪也没伤中他。
那能够制服他的,唯有方礼了?此刻方礼衣衫规整,还罕见的玉簪束发,发髻也是一丝未乱。
面色平静中竟然带点无辜感,仿佛在说,我什么都不知道。
那何人能将此人悄无声息的制服,难不成这屋里还有别人?“姐姐,此人可是你要抓的人?”林倾娴问。
钟昀恢复笑脸,“是呀,此人在宴会上盗窃,我正想捉拿他。
多谢世子妃殿下相助了。
”“小事,”林倾娴示意武婢将此人绑了去,又唤来钟昀坐下,“我同方礼有事相谈,也是刚到此处。
”方礼笑容如旧,只是嘴上抱怨着:“不是谈话,是世子妃殿下单方面骂我。
”“啊,原是如此,”其实钟昀未有多想此二人独处在干什么,毕竟帝都人情世故繁杂,且人心难测,她如今又有更重要的事情在身,根本无心理会这些人。
“谁骂你了?是你做事拖延,害得太子殿下被禁足至今,”林倾娴抚着小腹,“我要骂你也是你活该,一天到晚不知道在做什么蠢事!”钟昀早闻林倾娴未出阁前也是国子监的女监生,怎么说该是饱读诗书、温柔秀雅的大家闺秀,没想到竟是这样一个火爆脾气。
瞧着如今方礼这样,那老是抹着蜜——恶心又甜腻的嘴像被粘上了一样,只能站在一旁憨笑。
这让钟昀看着就欢喜。
林倾娴骂爽后,将那跟踪之人交于了钟昀,便借由身子不爽利便离开,留下钟昀和方礼二人在屋内。
钟昀未想到什么安抚之词,至顾得上赶紧将那人审问了,然后赶回宴席上去。
“你不可离席太久,”方礼止住她,“万一他什么都不说,引人寻来就麻烦了。
”“我腿脚不便,行事慢些,是自然,”钟昀走近那人,“倒是你,若真担心我,应先回席上去替我解围。
”“不行,我不能留你一人在此。
”钟昀不顾方礼劝阻,扯下那人嘴里塞的布团,然后掐住他的下颚,逼着此人将舌下的服毒自尽的药丸吐出。
然后顺势扯开他的领口,检查他颈脖处黑色的纹样。
“恒林帮的死侍,”钟昀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那被困束之人,“怎么,你家帮主不缺人替他赴死,你上京找活来了?”“哼,钟氏余孽,竟然还有苟活于世的,”那人啐了一口,囫囵着道,“妈的,欧阳老儿竟敢诓我!”“欧阳?你说的可是左…”钟昀话未问出口,只见一团硬物从那人身侧飞出,随机炸开一团烟雾。
方礼立即侧身为钟昀遮挡,可就在那时后窗“嘎吱”作响,那人乘机逃了出去。
钟昀不打算继续追敌,她担心若此时穷追不舍,逼得此人混入人群,劫持宾客,恐引来更大的乱子。
更何况此招只为引蛇出洞,钟昀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接下来,就看是谁坐不住。
“你如今被人所识,就不怕日后……”方礼语速急促,竟然少有地露出一丝慌乱来。
“我不主动暴露,你以为你们方家就是安居之所?”钟昀直径向前走回宴席,她已然顾不得身后方礼作何想法。
方家明知自己身份,若真有所图,为何不把自己在重伤之时就交出去?如今等她身子好了大半,为何又将她风光地介绍给各大士卒?与其同这一家虚与委蛇,浪费精力,不如自己寻找答案。
——二人才将行至回廊,只见胡纤扶着一位妇人迎面走来。
方礼一个箭步上前,向那妇人高声行礼,钟昀方知那是欧阳相国家的大娘子李睦银。
李睦银的年岁同管卉相仿,只不过周身衣着只见乌木棕及墨黑两色、又不饰金银的她,似有刻意彰显辈份与地位一般,在一众绚丽罗裙中显得尤为突出。
“方家大姑娘,果然姿色不凡。
”她眼神冷冽,话语间无太多表情。
这一点倒是跟跟欧阳敬极为相似。
“大娘子繆赞,钟昀惶恐。
”“哦?惶恐为何?”钟昀不敢抬头,拘着礼道:“云开自知学识尚浅,未能得大娘子青眼,反以容貌这等浅薄之物招摇示人,故而惶恐。
”“尚有自知,不算太笨,”李睦银垂眼扫视钟昀,又横瞟了一眼胡纤,“难怪你也赞不绝口。
”胡纤恭维笑道:“大娘子,你也瞧见了,连王大将军都对这剑舞连连称叹,可见我们家云开心思巧妙,聪颖过人。
”提及王裕行,钟昀见李睦银面露鄙夷,她立马开口,声称自己只是投其所好好罢了。
李睦银寒眸闪动,浮现出一丝讥笑,扫视的双眼直至钟昀足下。
“呵,却是投其所好。
”说罢,径直向前走去。
钟昀当即意识到,这个李睦银是在暗讽自己以跛足诱惑她的儿子。
此时该是宾客饮宴正盛,李睦银作为一家主母不在人前交际,偏偏在此与自己撞了个正着。
钟昀觉得是有人刻意引她到此,于是不等她走远,便“哎呀”一声叫了出来。
果然,李睦银驻足回首,叫了几个妈妈上前询问。
钟昀只道是自己久站疲劳,弄疼了脚。
而那几个妈妈簇拥着,便想要扶钟昀回去休息。
“如今姨娘有了身孕,你们怎敢擅离?”钟昀拿出主人的做派,声色厉然,“此处偏僻,道路曲折,若是姨娘出了什么岔子,你们可吃罪的起?”李睦银漠然问道:“你有了身孕?”“是,是的,”胡纤不敢扯谎,低声应答。
李睦银闻声便遣了胡纤回去休息,胡纤不敢不从,不满似地本想快步从人群中离开。
不料身后一双手抓住了她的臂膀,吓得她一惊。
“是哪个毛手毛脚!?”“哎呀,对不住,”钟昀反手牢牢抓住胡纤,“方才着急想着与姨娘同行,这才冲撞了姨娘,可又惊扰了姨娘腹中弟弟了”自上次钟昀把脉便可探得胡纤身体情状,胡纤便少有找事。
毕竟这脉象难控,她难从其中做文章,更别说信口胡言。
“无事,”胡纤想将手臂抽回,没想到钟昀的手力之大,如何也掰扯不动。
众人面前胡纤不敢喧哗,只能耐着脾气低声喝道:“你做什么呢!?”钟昀抿嘴一笑,眼神扫过紧紧扶握着胡纤的手,引得胡纤的目光也聚焦在此。
她娇俏答曰:“投其所好呀,胡姨娘”。
——几人人回到席上,方佑慈已有些醉意,见钟昀来了竟红了眼,带着哭腔对周围同僚反复念叨着,这是我盼了好久才盼回来的女儿,我生怕自己死了都见不到她钟昀一面命人带方佑慈更衣,一面安抚着醉酒的父亲,不经意见,经看到了一张熟悉且冷漠的脸。
是欧阳敬。
或许自己是钟氏族人的事情,他早就一清二楚。
只不过他应该想不到,钟昀竟敢以身试险,用这剑舞将与他勾结的恒林帮死侍诱了出来。
钟昀熟知江湖人的习性,他们不爱与官场之人来往,且恨极了那些人虚伪的做派。
若是真要联手,必定是有什么交易。
如今欧阳敬向恒林帮隐瞒了钟昀还活着的消息,那恒林帮定不会放过他。
这死侍逃离,说不定也会将自己把欧阳敬暴露给钟昀一事和盘托出。
届时三方相争,两方又都是怀恨必报且不计生死的武林中人,欧阳敬必难逃一劫。
而他唯一的出路,便是找人多势众的恒林帮服软投诚。
且不论钟昀武功如何,她只要不改“钟”姓,便绝不可能放过欧阳敬的。
但令钟昀吃惊的是,宴席散后,欧阳敬主动找到钟昀,问自己觉得他的孩儿欧阳博为人如何。
众人面前,钟昀不敢冒进,只挑了些好话去说。
“孩子,你一介女郎,年岁尚浅,凡事应多听长辈所言,方能少走弯路”,欧阳敬佝偻着腰,似是言外有意,“切记自见者不明,自是者不彰也。
”说罢,便拂袖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