欠债式贪墨
是夜,钟昀独坐烛台前,反复回想着欧阳敬的那番话。欧阳敬是朝中股肱之臣,能为帝王所重,受朝臣所敬,当是光明正大的君子。
仅凭那恒林帮死侍之言,又无物证,确实构不成什么有力的证据。
自己从鬼门关捡来这条命不易,若无十全把握,自己绝不可鲁莽行事。
正当钟昀沉思之时,响起了一阵叩门声。
钟昀本以为是去端泡脚水的何妈妈来了,便未多想唤她进来。
可推门而入的,确是方礼。
“这么晚了,大郎有何事?”“白日我听闻你同欧阳博见了面,”方礼不同往日,面色沉沉,但却看不出其他心思。
“嗯,子矜提醒过我,我有把握。
”“子,矜?”方礼瞪大双眼,似有诧异但又不愿表露,只能岔开话题遮掩,“咳,不,我是说,这个给你。
”说着,方礼从袖中取出一把银柄的匕首。
“那欧阳博相中了你,恒林帮匪徒又发现了你。
你往后得有个物件防身才是。
”“你?”钟昀挑眉,“大郎极少这样称呼我,岂不是有了世子妃殿下这个靠山,也变得嚣张起来?”方礼一改往日嬉笑,严肃道:“我未同你玩笑。
”钟昀紧接着道:“我也未同你玩笑。
”两人沉默无言,谁也不愿道出心中所想。
但不一会,还是方礼先开了口。
“我同齐山王家的小世子李岂,太子殿下李屿,以及林国公家的林倾娴是一同长大。
幼时我得齐山王看重,曾得他老人家亲自指点过一段时日。
太子伴读亦是他举荐的。
”“我虽与林倾娴相熟,但这娃娃亲是母亲定的,与我无关。
这女郎自幼生的是美,但我想都没想过要同林倾娴有过什么”“大郎你,我”钟昀将方礼打断,连忙解释说自己并不是这个意思,也并不是想听你说这些。
“我是想知道,你同世子、世子妃二位殿下,在密谋什么?白日你们这样相帮,助我抓那死侍之时,是否是已将我计划入内?”方礼又是沉默。
直至烛泪滴落,钟昀都没有得到答案。
“你若觉得我会误了你们的大计,或是你们的大计会伤了我,都可放心,”钟昀拿起那匕首把玩,“我对你们所谋没有兴趣,亦懂得自保。
”那匕首小巧称手,是个好东西,可惜钟昀不要。
她把匕首放下,推到方礼面前。
“大郎请回吧。
”方礼没有收回那匕首,只是声色低落,“是无喧唐突了,不扰长姐休息了。
”方礼走后,钟昀第一次感觉自己的小院这样寂静,连风吹叶落之声消失的无影无踪。
——春日宴后,方佑慈对钟昀的操办极为满意,借由胡纤孕中身体不适,方佑慈便把家中大小事都交给钟昀打理。
不过,家里的库房,财务的出入等重要事项,依旧是在胡纤手里。
钟昀未有再争,她如今已有权管理府中人员,家中上下对她,连同对待管卉都尊敬许多。
她本是“来路不明”的私生女,如今却是“名正言顺”的方相国家的嫡长女,跻身帝都贵女之列。
比起原来的武学大家之后,这个官宦女眷名头的地位自是更高一筹。
管卉于持家之学倾囊相授,钟昀有不明白之处也懂得及时向管卉请假。
外人见到了觉得那是“母慈子孝”。
而只有钟昀知道,她这家宅之中能站稳脚跟,就是管卉的胜利。
但这对“母女”二人也清楚,这只是一个开始而已。
——日子过去,钟昀的跛脚不再明显,走路也无需人扶着。
她开始从恢复体力开始,逐步尝试提起各种兵刃,尝试练习武功。
除了大房一家,府里上下都不支持钟昀舞刀弄棒,说是不利于她身体恢复,亦说是不符合她相国之女的身份。
“大姑娘可仔细点,如今姨娘有了身孕,你这样耍刀枪可别伤着了她。
”钟昀的小院花草众多,实在无法施展。
钟昀便搬到了方府的后园里练习,可巧每每钟昀练习,都能碰上胡纤出来散步。
钟昀清楚,胡纤肚里的孩子就是她最有力的护身符,于是每每碰见了,都是钟昀先礼让,也让胡纤难挑什么错处。
时间久了,直到钟昀觉得自己一切都好了,自己的身子如旧,飞檐走壁不再话下,兵器也不再滑手。
钟昀再也不去让着谁。
因为府里的人,包括胡纤,自懂得绕着她走。
可如今她能恢复如此,各种疲累疼痛唯有自知。
她只盼着钟氏一族在天之灵可以瞧见,灭族之仇她一刻也不敢忘,自家功法也一丝都不敢丢。
终有一日,她会手刃仇敌,血祭族人。
——“胡姨娘如今有了身孕,更应该行善,为自己的孩儿谋些福报才对,”何妈妈不满,“姑娘你瞧,这几日二郎院里的盼君病重,胡姨娘还安排那些重活给她,这不得给人家小女娘累死。
”这几日国子监月测射艺,方府买了几张上好的皮侯供那两位郎君练习。
可巧春日宴后,宾客送来的礼将库房塞得满满当当,胡纤命家中的小厮都去清理去搬运整理库房物品了,唯有一些丫头得空,能来搬运这木底的皮侯。
钟昀见那盼君身子娇小,搬运重物时身子摇摇晃晃,便立马喝止了她。
以她重病会传染给他人为由,命她立即前去医治。
“至于这些皮侯,”钟昀顿了一下,“送到后园子里去。
若是郎君们问起,就说以后家中练习武艺,都到后园开阔地去。
”众丫头应声听令,本准备继续搬运,不料又被钟昀止住。
“东西就放这,你们都回去忙自己的。
”“姑娘,这就放这路中间…”何妈妈不解。
“自己的东西当该自己去搬,又不是缺胳膊少腿。
”钟昀遣散这几个丫头,径直往库房方向走。
“都清了几日,莫不是这库里是藏了什么真金白银,我可得去瞧瞧。
”——移步方府库房内,也未见小厮在搬运什么重物,只是清洁一些浮灰扬尘罢了。
见钟昀来了,胡纤连忙起身问安,“大姑娘好,姑娘可是今日不练功夫了,得空来我这?”钟昀回了胡纤的礼,又问了问库房清点的情况,哪知胡纤以钟昀无权管理之由,什么都不愿说。
见胡纤被那扬尘呛鼻,不住的打喷嚏,心中不由生疑。
这库房里到底有什么宝贝,得让她不惜自己的胎儿,也得守在这?钟昀心生一计道:“姨娘,此处灰大。
瞧您这样,怕是腹中胎儿也是难忍,不如下去歇息。
”胡纤强忍着呛鼻道:“多谢大姑娘关怀。
姑娘身子刚好,还是,还是多关心关心自己吧。
”眼瞧着胡纤不愿挪步,钟昀转而对严妈妈道:“你主子都这样了,还不赶紧扶她回去歇息。
”众人愕然,钟昀此前说话柔柔弱弱,极少这样疾言厉色,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
胡纤也不示弱,“姑娘,库房清盘是主君的意思,岂是你说让我走,我就能走的?”“库房掌管确实由您,但这府里下人可是我一并管束,“钟昀顿了一下,“严妈妈,我说的可对?”严妈妈眼神闪烁,不敢于钟昀对视。
她凑到胡姨娘耳边嘀咕了些什么,两人不敢多言便离开了。
只不过离开之时,还顺便让下人们离库落锁。
钟昀回想起管卉曾说过,当年管卉掌家之时,也未曾有机会入这库房。
不知为何方佑慈对胡纤十分信赖,多年以来,唯有她有打理库房的权利。
那方佑慈在避着管卉什么?又瞒着钟昀什么?——当日夜里,钟昀换了身夜行服,潜入了库房中。
她本以为这锁难撬,不料锁头陈旧,一撬便开。
入库之后,只见几个木架子,摆放着一些不用的器皿和布匹。
架子的上方有一些木盒,钟昀取下打开后,发现里面只存了点碎银,想必是拨用于府里日常采买用的。
沿着墙壁摸索,钟昀发现有一处墙面是空心的。
她以为那墙面有什么机关,可不论她找的如何仔细,都找不到机关所在。
直到她偶然发现那面墙边上的架子顶端,竟然落满了灰尘。
“这几日不就是在打扫灰尘吗?此处不算高,如何能都是积灰?”钟昀伸手探去,谁料那架子上还藏着一本薄薄的账簿,放置账簿的木板处有一个细小的凹陷,指端碰到凹陷处,再用力下压,那面墙才缓缓后移。
这机关虽不算精巧,但埋藏极深。
若是不仔细摸索,谁会知那木板中还藏着这样一个按钮。
当墙门挪开,几个石阶出现。
钟昀拿着点燃的烛台小心走下去,发现里面不深,也不开阔,但是堆放的木盒及布袋众多,几乎都摞到了墙顶。
钟昀打开一个布袋,用烛台照亮,却反到被里面的东西闪了一下。
这袋子里竟然全是金子。
那金子堆的上方还放着一张纸条,记录着这一袋金子多少,价值几许。
钟昀将一旁账簿翻了翻,还真找到了记录与这袋金子对上。
“成丰四十四年,八月初七,亥时八刻,魏州巡抚献璧县安河溃堤修堤余款三百六十一两”钟昀将这账簿仔细翻看,发现这地方官员献银的每一笔钱财,都被如此清楚地记录在册。
她觉得有趣,心想这不像贪墨,反倒是像别人欠自己债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