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上山祈愿
佑圣宫位于上雍城东的一座半山腰上,相传乃是佑圣玄天的飞升之地,其始建于七百年前的大虞王朝,算起来,可比弈国的历史还要久远的多。三人不急不缓的出了王宫,一路直奔城东而去,言慎还特意绕道东市,就为了看看如今上雍城的百姓到底生活的如何。
而这一路上的见闻,也让他真切的感受到当初实施新政是正确的,看到如今一片繁荣景象,这让言慎的心里感到说不出的欣慰。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一行人终于来到了通往佑圣宫的山脚下。
此时正值上午,一条凿梯于山,共计三千余级的石阶上人山人海,男女老少不一而足,他们几乎都是为了赶在尊神诞辰这一天来此祈福祷祝的。有求姻缘、有求前程、有求子嗣、有求富贵,总之人们的脸上挂满了虔诚的神色,都希望神灵能帮助自己达成心中的愿望。
一路登上三千台阶,来到佑圣宫山门前,言慎抬脚便跨过山门,随着汹汹人潮一同挤进了殿内。
打眼望去,只见正殿前的广场上,数顶高大的香炉一字排开,香炉前围满了前来上香的香客。这些香客们纷纷将手中点燃的檀木条扔进炉鼎中,口中还念念有词,仿佛真的在跟神灵耳语。
空气中烟雾缭绕,檀木条燃烧出的特殊芬香弥漫在广场上的每一个角落,让人觉的舌腔肺腑之中都是这股气味。
十几棵根须虬髯的参天古树撑开巨大的伞盖,将上午的阳光筛漏成斑驳的光点,影影绰绰的投映在青砖地面上,倒也显得十分的清凉深幽。交错横生的树杈下垂挂着无数条红丝飘带,飘带上的木牒便是信徒们书写下的祷告心愿。
一阵风吹来,木牒之间彼此碰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宛如风铃一般空灵。
穿过这片场地往里走,再转过几处弯,便到了佑圣宫的正殿,也是供奉玄天神像的地方---玄明宝殿。
似乎是被往来的人群给挤到了,言慎身边的两名亲信一路上显得有些不悦,只是碍于自家主子在场,也不好说些什么。
当看到玄明宝殿内的人多到连个站脚的地方都没有的时候,那名长着络腮胡须的亲信终于忍不住的抱怨了起来:“主子,您今日亲自前往这里祈福,为何不提前通知这里的观主,好让他们给您单独安排一下。现在这挤来挤去的,岂不是有辱主子的身份嘛。”
言慎淡然一笑:“无妨。尊神面前众生平等,今日我前来就是为了给父王祈福的,若是因此而隔绝百姓,岂不是既惹民怨又惹神怒了,现在这样倒也挺好。”
“主子的心境永远都是如此平和。”另一名身形精瘦,肤色较深,左脸长有一颗痣的亲信不由得感叹道。
他和旁边这位络腮胡一样,跟随言慎身边已有八九年了。
在他的印象里,言慎一向都是喜怒不形于色,似乎天底下就没有什么事情能够让他惊慌失措。原本在故去的言谦面前,言慎还能保有几分少年特有的跳脱顽皮,然而自从言谦战死殉国之后,就很少再看到他嬉笑怒骂了,取而代之的是让人琢磨不透的平静和从容。
言慎但笑不语,撩起下摆便跨过高高的门槛,一脚迈进了宝殿中。
走进大殿,一尊五米多高的坐姿金身神像正俯瞰着所有的进殿之人,神像两边还各站着一尊一丈多高的神使,一个披甲执剑,怒目圆睁,另一个长须及腹,满脸笑容,这二者便是传说中负责掌管人间福祸善恶的大神。
摆满香火贡品的神像座前,一大群善男信女正跪成一排不断的磕头祈祷,有的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有的低头垂目,似是作忏悔状,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复杂难辨的欲念。
殿中的角落里,一名衣着朴素的修行之人正低眉顺眼的敲击着一台木鼓,悠扬空灵的木鼓声让人不自觉的便有一种莫名的超脱感,仿佛再怎么焦躁的内心也会瞬间安静下来。
言慎在一旁等候了一会,见刚好有个蒲团空了出来,便立马上前屈膝下跪,虔诚的磕了三个响头,尔后抬头望着宝相庄严的玄天神像默念道:“弟子言慎,今日来此祈告尊神庇佑家父安康,望乞尊神感念弟子心意,护助家父早日康愈,弟子定筑三千明灯,以还恩愿。”说完又是三个响头,这才缓缓站起身来,转身出了宝殿。
刚一踏出门口,就看见殿外一阵骚动,许多香客都往山门处赶去,那里好像正发生了什么热闹事。
言慎心下一奇,想着今日反正也无事,不如也前去看看,于是便带着两名亲信径直朝着扎堆的人群走去。
来到人群处,那里早已是围了里三层外三层,根本就看不到里面的情形。
两名亲信赶紧上前拨开层层人群给言慎让开一条路来,言慎这才走到里面看到,一名身穿灰色粗麻布衣的瘦弱男子正与一名肥头大耳的大汉在起争执。
只见大汉袒露着胸口,露出一团卷黑的胸毛,一只油腻的大手死死的钳住麻衣男子的胳膊,另一只手则拎着一小包捆好的生肉,指着麻衣男子的鼻子恶狠狠的警告着。而男子则面红耳赤的尽力辩驳,只不过不论是从气势上还是语气上,男子都明显处于下风,只是急的直摇头跺脚,唉声叹气。
一旁的围观者们也都指指点点,议论纷纷,但大多都是图个热闹,也没人真的上去劝解,即便真的有人想要打抱不平,也都被大汉那魁梧的身形和凶恶的面容给吓回去了。
“你这人好生无赖!我明明只要了二两,你却偏要割下一斤,不买还不给走,这是何道理?”麻衣男子气苦道。
“欸?这肉被你碰过,那就是被你弄脏了,脏了的肉我怎么能卖给别人呢?所以今天这肉你不要也得要!”肉贩大汉斜睨着眼,满脸的蛮横。
二人就这样你来我往不断的拉扯着,就是不肯就此罢休,而站在一旁静静看着这二人的言慎倒是大概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原来这名灰色麻衣男子是上雍城外的一名石匠,平日里靠雕刻碑文、石像、石桌石凳等等为生,家中只有一位年迈的老母亲和一个不足满岁的孩子。
三个月前,石匠的母亲突然病重,石匠求医问药许久都不见母亲好转,倒把这几年攒下的家当全给掏空了。村民们见他可怜,就告诉他说,这上雍城中的佑圣宫很是灵验,可以去那求神祈祷,说不准你母亲的病就痊愈了。
于是石匠便徒步来到这上雍城中,特意守在玄天诞辰这一天上山朝拜。等到诸事告毕准备回家时,看到摆在山门外的一间卖肉的摊子,想着反正身上还剩下几枚铜子儿,干脆买点肉糜回去给母亲补补,于是便找这肉贩子要了二两肉。
可谁料这肉贩子竟是个浑人,这石匠明明是说要二两肉,可他偏偏割下来一斤,还开口便要十贯大钱。石匠自然不应,可这肉贩子却不依了,非要强买强卖,不付钱不让走,因此二人这才在山门口争吵了起来。
“主子,看样子今日这位石匠恐难以脱身啊。“言慎身边那名络腮胡亲信低声说道。
言慎冷笑了一声:“看这肉贩子的举止言语,这显然已经不是他第一次这么干了。这名石匠倒是很有孝心,可惜不是这等泼皮无赖的对手。”说完便从容的从人群中缓缓走出,在围观众人好奇的目光中悠然开口道:“此人的肉钱我付了!”
话音刚落,人群中便爆发出一阵阵惊呼声,那肉贩大汉也闻声撇过头来,望着面前衣着华贵而又面白皮净的言慎,一双提溜乱转的眼睛里爬满了算计和贪欲,只当他是哪家有钱又爱管闲事的小少爷。
肉贩子挑了挑粗眉,咧着一张胡茬稀疏的大嘴,气焰嚣张的故意挑衅道:“你?你付得起嘛?这可是三两银窠子!”
被钳住胳膊的石匠一听这话,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他愤怒的瞪着这名肉贩咬牙切齿的道:“你!你刚刚不是还说这一斤生肉要十贯大钱嘛?怎的现在又变成三两银窠子了?你这分明就是抢劫!”尔后偏过头去冲着言慎喊道:“阁下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这厮实在欺人太甚,阁下切莫上当,不要被他骗了财去!”
言慎却不以为意的洒然一笑:“国都脚下,佑圣宫前,竟有如此恶劣之事,倒真是让我开了眼界。区区几两银锭子倒也无妨,权当成全你的一片孝心吧。”说罢,便从袖中摸出一顶银锭子,冲着肉贩冷声喝道:“还不放开他!”
那肉贩一见到言慎手中的银锭,眼中瞬间精光大放,赶忙松开了抓着石匠的手,一把将抛过来的银锭接住,喜滋滋的放在嘴里咬了咬。当看到银锭上面那一道浅浅的齿痕时,一双浑浊的双眼立马便堆满了笑意:“嘿嘿,果真是银锭子,那成,既然如此,这些肉你就都拿去吧。”说着便将手上包好的一捆生肉硬塞到石匠手中,揣着银子便屁颠屁颠的跑开了。
那石匠杵在原地紧闭双眼,重重的叹了口气,脸上写满了愤怒和屈辱。不一会儿,似乎想起来言慎还站在一旁,于是赶紧弯腰行了个大礼:“在下胡生,多谢恩人解围,今日之恩,在下没齿难忘,他日定当还报。”
言慎伸出右手示意不必多礼,目光中却多了一丝认可:“举手之劳,何足挂齿。足下一片赤子孝心,慎深感敬佩。”此话一出,这位名叫胡生的石匠却苦涩着摇了摇头:“为人子者,不能让老母颐养天年,反倒因我而卧病在床,还何谈什么孝心。”
“哦?此话怎讲?”言慎扬了扬剑眉,看这胡生的模样平日里定是十分孝顺,怎么会致使他母亲患病呢?
胡生闻言立马羞愧的低下头去,张了张干瘪的嘴唇,艰涩的开口道:“家丑本不外扬,但恩人垂问,在下不敢相瞒。我本娶有一妻,可妻子自过门后便不思劳作,反倒时时抱怨家中穷苦,可我为了娶她,已耗尽了半生积蓄,哪里还有钱供她享用?三个月前,一名行脚商在村中暂住,她竟丢下襁褓中的孩子跟那位商人跑了,我母亲一气之下大病不起,而这一病就是三个月。”
言慎听完后默然不语,一时间竟相顾无言。
似乎是感受到气氛有些低落,胡生有些歉然的赔了个礼:“在下的一点家丑,让恩人见笑了,因老母幼儿还在家中需人照拂,所以在下就先行告辞了,他日若有机会,定报今日之恩。”
言慎微微点了点头,胡生再次揖手行礼后便转身消失在了山门外。
这时,两名亲信一同走上前来,其中一人不解的问道:“主子为何要选择帮他?”
言慎轻叹了一声:“此人贫寒而知孝,身卑而知礼,既如此,又何不成全了他呢。”说着便准备下山回宫,“对了,莫一,刚才那个泼皮无赖你去给他点教训吧,只要别闹出人命就行。还有,不要惊动了这里的百姓。”
“奴才明白!”这名叫莫一的络腮胡爽快的答应了下来。
从佑圣宫回来,言慎先去见过了卧病的弈王,并陪着聊了会宫外的见闻,尔后两人一同用过午膳,待弈王吃完躺下午休后,言慎便叮嘱林通好生照看着,随后转身去了武英殿,一呆又是整整三四个时辰。
直到华灯初上,万家灯火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