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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路旁的店铺大部分换了牌子,还有些传统老店依旧生意红火。

    好像一切都很正常,却又有些不对劲。

    人们穿得太过素朴了,单看百姓衣着的话,仿佛置身酆都罗山、地府鬼城。

    裴奈这般想着,浑身一个激灵,瞬时又反应过来,对......今个好像是她自己的祭日。

    裴奈挠挠头,颇为无奈。

    天色有些暗沉。

    若是按照这个速度,待得月升星灿了,她可能都追不上老僧。

    如今只能沿着官道大路找,且夜逐渐黑了,老僧可能会寻别的住处住下,再找起来更是难上加难,等不了了。

    裴奈忙喊住车夫:“停一下。”在车夫的愣神中,她利落地跳下车。

    马车被车夫勒停在半路,裴奈走到马车后尾随着的几个侍卫跟前,对着他们座下的每匹马审视一番。

    她摇摇头,四肢不够端正,耆甲也过低,皆非良马,裴奈有点失落。

    “小姐,有什么事情吗?”有侍卫开口询问。

    “啊,无事无事,挑匹好马。”裴奈边说边转了身。

    倏地,她眼神一亮放了光。

    前方拉车的马中,有一匹枣红色的驾辕马,颈长且眼大胸满。

    疾走几步,她提手在马身上摸了摸,好马啊好马。

    她忙把连结马和车的流环都拆了,只留下绁马的辔头。

    车夫只能在一旁安静看着,不敢阻拦。

    裴奈随即牵着绳子,把马拉回车后方,对离她最近的一位侍卫喊道:“来来来,下马。”

    侍卫听从了命令跳下,懵在那里。

    裴奈熟练地解了他的马鞍,又熟练地将其安到了枣红色的那匹马背上。

    “给我。”裴奈瞥了眼看傻了的侍卫,伸了手过去。

    侍卫反应过来裴奈是在叫他:“啊?”

    “马鞭!”裴奈又抬了下手。

    侍卫赶紧把左手里握的马鞭递给裴奈,裴奈持了鞭子后踩着马镫侧身上了马。

    就在这时,裴奈才发现有些不对劲,四周往来的脚步声呢?

    她视线一移,发现道路两旁的人们都已经不自觉地停下步子,目光同时汇聚到了她的身上。

    不知道是看了多久,人群已经围了数层,绕着她们这波人形成了个大圈。

    裴奈扯了扯嘴角,如今的百姓都这么闲吗?!

    无论如何,此刻追到人更要紧,裴奈甩下一句话:“我一人即可,你们先回府,告诉鞠夫人莫担心,我会尽快回来。”

    人们自觉地给她让开了一条路,她甩开猎猎衣袂,即刻驾马启程。

    徒留下好奇张望的人群和鞠家目目相觑的侍卫们。

    那日有一道轶闻,骐骥过隙间传遍了朝阳的大街小巷:

    在日落之前,一名貌美的白衣女子当街抢劫了一匹驾辕马,在朝阳向北的主大道上穿驰而过,带着鞭子怒气冲冲朝城外撵去。

    听说她之所以行得那么快,是为了追上始乱终弃的未婚夫讨要一个说法。

    待得裴奈本人知道这件事时,她嘴巴半天都没能合拢,因为民众们的想象力令她震惊。

    可此刻她毫不知情,正急不可耐地驾马在路上穿行着。

    她巧妙地避开了路上的各类车马,很快就到了北大门,却在出城时被守卫拦了下来。

    裴奈不解。

    守卫给的说法是:“近日杀人案件频发,且遇害的全是官府要员,上面下发了命令,严查所有出入人员。那边有列队,看到没,去排队,一一过审。”

    他指了指靠着路边的一列队伍。

    裴奈一看则骇了一跳,好家伙,比肩接踵得都快排到下一条街上了。

    这要是过完审,莫说追人了,怕是天都亮了。

    “有没有不排队就能出城的法子?”裴奈认真地问。

    守卫很严肃,翻了她一眼,“没有!”

    裴奈微抿唇,歪了一下头,在心中平衡了一下夷凉老僧的重要性,随后说道:“那我得强闯了,对不住!”

    语罢她极速弯腰甩出手里的马鞭,朝着守卫手里的长矛一卷,伸手握住。

    长矛的木柄狠狠一摆,砸在守卫的右胸上。

    这一连串动作太快,守卫根本来不及反应,便被右侧袭来的力道击摔倒地。

    裴奈不给其他卫兵反应时间,驾马连避数人。

    “日后有缘我必亲自赔罪......”这句话随策马扬尘飘散在空中。

    只剩下捂着右肩的守卫和匆匆赶来的其他卫兵,瞅着被裴奈撂下的长矛瞠目结舌。

    裴奈沿途问了许多赶路的旅人,在每条分叉路都要确认一番,最终才确定了老僧所走的路。

    夜在天空拉开一道黑幕,繁星点缀其上。

    裴奈还是没有看到老僧的身影,有点烦躁,赶了数个时辰的路,她渴极了。

    这时,前方出现几道微弱的光。

    裴奈靠了近,借着月光,看清那是一座茶寮,坐落在山弯间。

    第三章

    中川神僧

    青砖黛瓦隐在层层叠叠的绿叶间,这般晚了,郊野里仍开着张的店铺也是不多了。

    石狮子迎在门前,两盏灯笼悬于檐下。

    裴奈走进去,正坐着休憩的店小二忙起身走过来:“客官里面坐,要喝点什么?”

    “劳烦了,一壶竹叶青。”

    “好嘞,您稍等。”

    裴奈挑了靠着窗的一桌坐下,窗内是内院里的景致。

    眼睛随意一瞟,恰好看到院子回廊里有个座位,而在廊柱遮掩间,露出了半五袈裟。

    裴奈心里扑腾了一下,会不会是老僧?

    她起身,跨过门槛走过去。

    僧人盘腿蒲团之上,面前摆着一张矮桌,莲服坠拖身后,正提手细呷着一杯清茶。

    裴奈先前并没有见过那位老僧,像是老僧只活在他人的讲述中。

    她尚在思索如何开口寻问这人的身份。

    老僧双目所视从飘在杯盏中的茶叶移到她身上,缓缓开口:“醒了?”

    裴奈一愣,这老僧有点自来熟?

    她寻思二人先前不认识啊,为何开口是这俩字?

    “醒了。”为了获取她记忆部分缺失的原因,以及在他人身上苏醒的真相,裴奈还是认了怂。

    他搁下茶盏,手掌摊平示意裴奈坐在他对面的位置上。

    夜有些凉,裴奈甩开衣裙跪坐下,风儿满满,被她拢入怀袖。

    “是不是忘记了很多事情?”老僧的声音极为沉稳。

    裴奈用力点头,“晚辈先前还在随军去往关城的路上,再次醒来就在这女孩的身上了,包括我舌头上的树片,这一切令晚辈十分糊涂,还请前辈为我解惑。”

    “去往关城的路上?”老僧想了想,明白了什么,淡然一笑道:“想必是忘却了最痛苦的那段记忆,不过无妨,等到你的身体完全接纳了浑树片,你便会重新记起。”

    裴奈蹙起眉头,最痛苦的记忆?她不解,因何故而起?

    “我曾听家父说起过您,所以,您是他的旧友?”

    老僧微微颔首,“算是吧。”

    算是吧?裴奈细细一琢磨,总觉着这句话背后有什么故事。

    还未及她问出口,老僧又道:“老衲和你的一位祖辈交情很深。”这算是对前一句话的补充。

    “那这浑树片,可是有救人一命,起死回生之功效?”裴奈疑惑地开口。

    老僧另取了一侧的新瓷杯,执了茶壶,缓缓倒着,“老衲曾向一位故人发过毒誓,不得将此事宣之于口,所以请施主见谅。”

    嫩枝伴着沸水落下,茶香浓酽。

    裴奈的目光落在了老僧的右手上,那双手粗糙布满了风霜,只是在他小指另一侧,又较常人多生出一指,略显突兀。

    “晚辈斗胆一猜,前辈可是中川神僧,钟老前辈?”

    在武功派系三山五岳、中川六江中,三山和五岳都是世代传承的大家族,只是逐北枪、西寒刀、南羌剑分处三个大国,并立于武林巅峰。

    他们统兵称将,承担着保家卫国的责任,是国家武力的体现,也是安定各国民心的保证。

    这三个家族被世人尊称为上三山,人人心明,枪在、刀在、剑在,因而国在。

    五岳也为正统大派,皆有百年底蕴。

    唯有六江是代指近几十年来冠绝一时、天下仰风的新辈豪杰,又称侠者六江。

    除此以外,江湖上还留有中川一脉的传说。

    他们含明隐迹,不露人前,神龙见首不见尾。

    只知历代中川都是一位孤寡僧人。

    他们会在年迈时收养一名孤儿,并将毕生所学尽数传授,中川一脉的神功也由是得以传承。

    世人只知中川神僧习的是定光慈悲掌,相传定光慈悲掌有穿云裂地之威力,一力千钧,可当万军。

    而袭承慈悲掌之人,都会因神功威力的反噬手部畸形,犹以六指出名。

    “是也不是,一介虚名罢。”

    听到老僧的回答,裴奈眼睛都已睁大,“我们既相逢于此,何不是命运使然?”

    钟老前辈直视着裴奈,表情有些微妙,似在示意她有话直说。

    裴奈作了个揖手礼,“晚辈斗胆,想向您讨教几招。”

    钟老前辈仰天一笑,“你这脾性,倒是和我那位故人有些相像,不愧是一脉单传。”

    他含着笑摇摇头,一甩衣袖道:“罢了,都是因果业报啊。”

    “老衲身无长物,只一套定光慈悲掌,勉强能上得台面,你若不嫌弃,可学个两招,在没有武器的危急时刻,便足以防身了。”

    裴奈一听,当即就往蒲团旁边的空地跪去,她这一跪,却是有拜师的意味了。

    钟老前辈在她叩首前伸手制止,“不必了,天色已晚,可省去繁文缛礼,你静静心,我们便开始。”

    裴奈做好准备,点了点头。

    钟老前辈便说道:“定光慈悲掌赫赫有名,曾经有无数士者前赴后继来向中川挑战,只为从掌法中窥睨到其中的一点奥秘,他们照搬照做,也终究难成其形,何以故?”

    裴奈好奇地摇头。

    “因世人不知,定光慈悲掌实有两层。它的前身是万恨掌,当历经大彻大悟,使掌之人能够真正放下了,它才被叫做定光慈悲掌。”钟老前辈解释着。

    裴奈蹙起眉头,“是那激起江湖无数血雨腥风,将两个宗派灭门,手法惨绝人寰的万恨掌?”

    “不错。”

    “可......”裴奈十分疑惑,“万恨掌不是在两百多年前就已绝迹了吗?”

    钟老前辈眸中萦着一层淡淡的雾。

    好像有故事浮起又消逝,百转千回,待人诉说。

    可他只是浅浅一笑,你能看到无言的悲欢离合,可感受到的却是极致的平和。

    就在方才短短一刹那,裴奈透过钟老前辈的双眸,体会到一种玄妙而无法言说的东西。

    那仿佛是她窥探到的,一丝......涅槃灭度后的大圆满。

    “这两种掌法早已合二为一,它们彼此对立,却又相生相助。若无苦痛,便无慈悲,二者互相成就,不可分割,所以不如说:如今的万恨掌仍以另一种形式存在。”

    裴奈静静听着,未作言语。

    钟老前辈的双手轻轻抬起,裴奈便立时感受到周遭气压一变。

    无数气流自四面八方而来,推开门扇,积转于地面之上,蓄势待发。

    衣襟在阵风中狂舞。

    钟老前辈又一抬掌,内院里的小桌、扫帚等物品便离地而起。

    由下而上冲天而去的劲风令裴奈的长发飒然四散。

    第四章

    定光慈悲掌

    可最让裴奈惊讶的并非于此,而是在他落掌后,滞空的物什皆原样平稳落地。

    除了大开的门窗,裴奈几乎找不到钟老前辈方才起掌的痕迹。

    这是怎样的掌控力?

    能够以气御风,同时把握威力,张弛有度。

    裴奈讶然。

    他只一缓,复又起手。

    只是这次全无方才的柔和之意,变得凌厉霸道。

    群风受掌法驾驭,狂放地向四周推击,带着凶狠的侵略意味,似要吞噬一切。

    裴奈心知肚明,若非钟老前辈刻意控制,周遭的屋墙势必尽毁。

    “这是万恨掌的第一式,注意手移动的轨迹,曾有人评说:‘万恨尽出、天地哭嚎’,老衲在开悟后已达不到这种地步,失了万恨掌的本根,只能拿捏出几分意思,你自可灵活取用。”

    裴奈痴迷其中,双手不自主地模仿起来,但始终觉得两手空空荡荡,全无风的涌动。

    “重要的不在于动作的精准,而在于对风力风向的把控,万人的手掌有万种不同,你需要闭上眼睛,调动身体去感受风的行迹。”钟老前辈提醒道。

    裴奈呼出一口气,如是照做。

    她停下来手中的动作,努力去感受万恨掌一招一式中,风的碰撞与交互。

    初时全无门路。

    裴奈集中了气力去体会,以至头脑发晕,青筋暴跳,仍不知所以。

    又扛了一会儿后,忽有一阵凉风刮过她的鼻梢,随后有数缕细风联翩而至。

    她顿起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如同置身海洋,在万波中起伏漂荡。

    这些温柔而细微的力量逐渐交合,涌成一股大幅的劲风,朝远方席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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