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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张瑞,进来!”鞠连丞朝门外喊道,随后一个带着佩刀的侍卫推门进屋。

    裴奈不明所以。

    待得侍卫离得近了,鞠连丞反手拔出他的佩刀,直向裴奈击来。

    裴奈顷刻一转身,将此下闪避开。

    鞠连丞不停息,长刀转换方向再次袭来。

    裴奈下意识躲了几下,周围没有称手的武器,便夺过侍卫的刀鞘回挡,短时间与鞠连丞连过两招。

    就在鞠连丞下一刀劈来时,裴奈看着刀划下的轨迹,突然反应过来。

    这并非杀招,避开了她的要害,这是在......试探。

    裴奈此次躲过后便不再回击,站定看着鞠连丞,“你做什么?”

    “你不是唐明枝。”鞠连丞收刀还给侍卫,语气坚决,又对侍卫道:“你先下去。”

    侍卫快步退下,合上房门。

    裴奈虚虚把眼睛移开,“为何这般说?”

    “唐明枝讲话从不会使这般气力,掌这般气度,你的语气、倒茶方式和擦嘴的习惯,”不知想到了什么,鞠连丞左边唇角微微上扬,带了几分冷意,“以及这招式行止,让我觉得你是她。”

    裴奈瞪大眼睛,“谁啊?”

    “英武夫人,裴奈。”

    第六章

    过目不忘

    裴奈倒吸一口凉气,总觉得对面在诈她。

    这才比划了几下,她都没有用裴家枪,如何确定她的身份?

    “她去世的时候你才多大,能记得清楚?习武二十年以上的人都不敢这样乱认招式。”

    鞠连丞声音幽幽,“唐明枝从小长在深闺里,说话从来温声细语,喝茶也怕烫,和普通大家闺秀一样,总是细呷慢呡,就算嘴边有水迹,也都是用手帕擦净。”

    他盯着裴奈继续道:“唯有英武夫人,因常年习武,握完长枪后手上沾着灰尘,只能利落用最干净的小指内侧抹干嘴角,哪怕她饮茶前并未碰过长枪,这个习惯也一直伴随她。”

    鞠连丞又坐回榻上,“何况如今你连我记事的能力都忘记了,还有必要伪装下去吗?”

    裴奈试探地问道:“你...记性很强吗?”

    “正康二十年皋月十六,我们初见时你穿着一身刻丝泥金银如意云纹缎裳,耳上带了红翡滴珠细坠,你说的第一句话是‘鞠言,你儿子长得好像不是很聪明的样子。’”

    裴奈叹为观止,“这你都能记住?”

    鞠连丞点了下头,既然捅破了窗户纸,他也不再掩饰,“裴夫人......”

    裴奈忙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向门窗的方向望了望,确定这些话不会被人听去。

    “嘘,我不希望惹来麻烦,看在你小时候我照顾过你的份上,帮忙瞒一下?”

    鞠连丞顿了一下,冷漠地说道:“小时候?我记得你在我不懂事的时候,给我梳过女孩子的发髻。”

    裴奈心里有点不好意思。

    她看出来了,鞠连丞可能不是很喜欢她,只能虚虚一笑,“不就是把你打扮成小女孩了吗?总不至于记仇到今天吧?”

    “我无法忘记任何事情,无论好坏。”

    裴奈“哎呀”一声,解释道:“我没有自己的孩子,顾瑾珩的门客要么没成家,要么一个个生的都是小男孩,我没给小姑娘扎过发髻,就想过把手瘾。萧鸣逸从小早熟,碰也不让我碰一下,我只能对你下手了,我又没有让别人看见你被打扮成女孩子时的样子,我给你道个歉,别生气嘛。”

    鞠连丞点到即止,“你为何如今身形、样貌与唐明枝完全一致?移容缩骨术?”

    裴奈摇摇头,“这是唐明枝的身体,她......已经去了。”

    这个答案过于惊世骇俗,令鞠连丞有些不敢置信,“你为什么会在唐明枝身上?是仍有阳间的夙愿未了,这是......借尸复魂?”

    裴奈一脸茫然,“不知道,我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只一睁眼就在她身上了,问中川前辈也没能得到个清楚的答案。”

    “怎么会这样?”鞠连丞喃喃念道,陷入了深深的困惑中。

    裴奈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对了,你知道我前世是怎么死的吗?”

    “英武夫人裴奈,殒于崖谷之战。十年前你率军抗敌,曾令逐北枪再现人间,因此一战封神,只是为了减少伤亡,你最终选择和敌方大将拓跋霍同归于尽,以身殉国。”

    “上三山,西寒刀拓跋霍吗......”裴奈嘴上碎碎念着,又低声自言自语了一句:“我这么厉害吗?”

    鞠连丞的嘴角依稀抽动了两下,面部十分僵硬,“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需要我们帮你通禀那两位吗?”

    裴奈明白他说的“那两位”指的是萧鸣逸和顾瑾珩,但她摇摇头,“我被唤回来一定有原因,我得先私下里查清楚。”

    鞠连丞又不做声了。

    裴奈想起方才的谈话,结合对鞠夫人的认识,越发觉得不可思议。

    “你娘亲有随记随忘的失忆症,而你却连十几年前不要紧的生活细节都记得一清二楚?”

    鞠连丞看着裴奈,冷淡地点了下头。

    裴奈头次见到这么奇怪的人。

    可她好奇极了,便迎着人家的冷脸继续追问:“除掉我们初见的记忆,其他事情你也记得像这般仔细吗?”

    鞠连丞很无奈。

    裴奈也能感觉到,鞠连丞本不想过多解释,大抵是想起了裴奈的身份,担心裴奈日后参他父亲一本,才勉勉强强开口。

    “事无大小,对我来说,所有经历过的事情都无法遗忘,就像一幅幅相连的画卷,储藏着声音气味,只要我想看,它们随时都在眼前。”

    裴奈瞪大了眼睛,“那岂不是......学武一学一个准?旷世奇才啊!小连丞。”

    “......”鞠连丞脸色发青,“过誉了,我只是记性好,并无武学天赋。”

    他的心里话好像已经写在了脸上,一行字遒劲有力、闪闪发光:别打我的主意。

    就在这时,鞠夫人推门走了进来。

    她抬头瞧见裴奈和鞠连丞,又看到了刚刚打斗时摔在地上的瓷杯碎片,慈爱的笑僵在脸上,“这是怎么了?”

    “刚有只飞虫,我们打虫子的时候不小心碰到地上了。”裴奈解释道。

    鞠夫人点点头,喊丫鬟们来收拾。

    鞠连丞看了裴奈一眼,起身一拱手说道:“母亲和明枝先聊,连丞还有些事情要处理,就不打扰你们了。”

    “唉,才刚来,怎么又走了?”鞠夫人看着鞠连丞离开的背影,同裴奈感叹道:“你哥哥就这样,他那个脑子不忘事,坏情绪多了些,脾气古怪,你多担谅一点。”

    裴奈颔首,“我觉得还好,厉害的人脾气大多古怪,很正常。”

    “脾气古怪?谁啊?”

    裴奈:“......”

    她百感交集,内心十分复杂,就想找个人感叹一句:鞠夫人忘事的速度,未免太快了吧?

    ......

    闲云野鹤般的日子转眼就已过去两周。

    这天清晨,裴奈从北城门外的小树林练了武刚回来,在将从铁匠铺买的黑铁长枪藏起来后,发现丫鬟们正在整理屋子。

    反正她闲来无事,也来帮忙。

    无意间瞟到一本《女诫》,那铁画银钩的两个字深深刺痛了她的眼,穿透漫漫冗长的岁月,给她看那些回忆。

    在她和顾瑾珩大婚后的某一日。

    先端定侯夫人把裴奈叫到她院子里去,想要在裴奈面前立立威信,便拿了女子的德行素养说事,对她一顿训斥。

    数落她过于张扬跋扈,毫无仪态,给顾家丢了颜面。

    她甩下那些话,随即让人去书房取了一本《女诫》,要求裴奈逐段背会,做不到循常习故、规行矩步,就不配为端定侯府的女眷,倒不如早点让顾瑾珩休弃了去,也省的丢了端定侯府的脸。

    裴奈当时也气啊,吓唬谁呢?

    御赐的婚事,你又不是顾瑾珩亲娘,你说休就休吗?

    她恨不能把那书甩到先端定侯夫人脸上,也是看在顾瑾珩的面子上,忍了又忍才只是摔门走开了。

    直气的先端定侯夫人一揽桌子,把东西全部砸到了地上。

    她顾不得贵妇的形象,指着裴奈离开的方向,怒目圆睁道:“真是目无尊长!这就是裴家的教养?!我倒要派人去问问郭旻和你母亲,他们就教出这么一个好女儿?!看看你们裴家唯一的血脉,你们裴家也就这样了!不知礼义廉耻、长幼尊卑,连我这个端定侯夫人都不放在眼里!你真当自己还是高高在上的裴家后人吗?!”

    在裴奈看来,摔门虽然态度恶劣了一些,但没有打起来已经算她给了这侯府很大的面子了。

    可她的做法却扰了顾瑾珩的计划。

    顾瑾珩晚上回来,脸上带着不悦,用手语不解地质问她:“她名义上是咱们的母亲,我不是说过吗?现在时机未到,明面上的功夫还是要做足的,你冲撞她做什么?”

    第七章

    明月楼

    裴奈坐不住了,起身道:“不是我故意冲撞她啊,这分明是她刻意找事,她明知道我的性子,知道我厌恶俗世对女子的各种规矩,还让我背《女诫》。”

    顾瑾珩眉头蹙得更紧了。

    他用手势表示道:“可正经未出阁的女子都是熟读过《女诫》的,读了总归不是坏事。”

    “你这般的意思,倒是我的问题了?”彼时裴奈只讥笑道。

    ......顾瑾珩已是不想理会她,拂袖转身离去。

    那晚,是他们二人第一次分房睡,也是大婚几年内,除却离别以外,唯一的一次。

    感情这种东西,先服软的人,永远是投入感情最深的人。

    她的尊严在顾瑾珩面前永远像是见不得光,拿不出手。

    第二日,终究是裴奈耐不住性子,“你莫气了,我开始读《女诫》了,要吗实在不行,我给她道个歉?”

    她极少有过,那样的低声下气,只是为了哄他开心。

    裴奈明知《女诫》有着对女子一重又一重的桎梏,却还是为了顾瑾珩耐着性子读了下去,只是希望他能更喜欢她一点。

    在当时的端定侯府,她一点点收敛起自己野马脱缰似的性情,一点点展现给外人她温婉的那一面。

    日子也一天天的过去,爵位之争前夕,先端定侯夫人病逝。

    而裴奈却知道,那只是对外宣称的罢了,实则是被抓到与外人私通,铁证如山。

    先端定公怒不可遏,派人秘密将其沉了塘。

    先端定侯夫人崇尚《女诫》的观念,却最终间接因《女诫》累世经年对世人的影响而惨死。

    至于先端定侯夫人的罪名到底真实与否,裴奈却是不知的。

    只是每想到这里,她总是会不自觉地向顾瑾珩看去,因为在背《女诫》那件事情过后,顾瑾珩曾经告诉过她,他会给她一个答复。

    裴奈也终于明白了,答复的内容是什么。

    但裴奈不想纠结这个问题,世族间的诸事云谲波诡,数不胜数的人躺死在权力的脚下,是是非非有什么可在意的呢?

    更何况先端定侯夫人手里枉死的人命更多,她本就不是好人,一切皆是因果业障的报应罢了。

    其实顾瑾珩对她也还不错,至少爵位之争以后,她再也没有受过委屈。

    长辈们都不在世了,顾瑾珩也懒得整天督促她收敛性子。

    在端定侯府里,裴奈仿佛燕雀归了长空,撒开了欢任性而为,整日无拘无束,所有条条框框都被她抛到脑后去了。

    顾瑾珩一直没有纳妾,裴奈也乐得自在。

    朝堂间的阴谋诡计在外不断,而对那时的裴奈来说,端定侯府,宛如一片桃花源,在尘世喧嚣间辟了块净土,交由裴奈避世。

    说起来,她还是十分想念侯府故人的,不知顾瑾珩和萧鸣逸,是否安好?

    这两周,她托人查阅了很多古籍资料,并没有找到有关“浑树片”的记载。

    重生之事毫无头绪,倒是官员遇刺案接二连三,在这节骨眼上,十分可疑。

    裴奈这几日一直到街上各处有意无意探听消息,帮丫鬟们一起收拾完屋子,她拾掇拾掇就出了门。

    ......

    阳光正好,街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

    裴奈路过一家卖扇子的店铺,买了柄折叠木扇。

    其上手工绘着水墨的竹子,行笔流畅,婆娑有致,竹叶亦有聚有散,饱满的用墨间透着清丽俊逸。

    拿在手里,有种翩翩贵公子的潇洒倜傥。

    只叫裴奈爱不释手,出了店铺的门还一路赏玩着。

    路旁有位店员拦住一位过路人,正在招揽客人:“这位爷,要不要进来看一看?节目马上又要开演了,一两银子一位,明月楼今日可了不得,我们的萱舞夫人亲自来压阵演出,位置可真是不多了。”

    明月楼是坐落于朝阳南面的一个剧院演出场所。

    不论男女老幼,若是有了闲情逸致,便可以去看看演出,就是入场票贵了些,寻常人家只会过节偶尔奢侈一把来享受。

    二人对话声音有点大,裴奈只抬头瞧了一眼,又低头把玩扇子。

    “萱舞夫人?你说的可是‘那位’国公爷身侧的萱舞夫人?”路人也是有些壮硕的汉子,提到“国公爷”的时候带了几分崇敬,两手抱拳拱向皇宫的方向。

    “是的呀。”店员答道。

    还未待路人继续回话,另一位旁边稍瘦弱一点的青年也凑了过来,询问道:“你们说的是哪位国公爷?”

    壮汉一脸鄙夷地望向那个青年,言道:“能配得上那等位置的,还用问?自然是人们不敢提名字的那位了。”

    青年恍然大悟,左顾右盼了一下,谨慎小心地压低声音,“端定公?”

    店员点点头。

    这段话入了裴奈的耳朵。

    “端定公”三个字像是一顶黄钟,重重敲开,在裴奈心头和耳畔雷鸣。

    裴奈抬头。

    顾瑾珩的夫人?!......什么情况?!

    这是明月楼的侧门,三个大字立在匾额上,有种笔走龙蛇的气势。

    裴奈走了过去,撂给店小二一个银元宝,“带我进去,给我说说她。”

    店员莫名其妙就请到了客人,居然还是女客,赶忙把银元宝塞进了荷包。

    他一边带着裴奈走了进去,一边有些兴奋地介绍:“好嘞,我们萱舞夫人原是明月楼附属的凤栖楼有名的花娘之一,尤善乐音,后来呀,得了端定公的垂青,给她赎了身,恢复自由后,端定公便买下了明月楼,送给了萱舞夫人,萱舞夫人如今正是明月楼的主人。这不,恰逢重新开业的三周年,萱舞夫人决定亲自上场,演奏一场《秋水踏月》助助兴。贵客您这回可是有了眼福喽。”

    凤栖楼?

    她倒是知道的,历史悠久,朝阳城内最大的......青楼。

    顾瑾珩居然将整个明月楼送给了一个久居风尘之所的花娘,为了取悦这个女人的欢心吗?

    裴奈心里说不出的苦涩难受。

    以前从来都是她试图讨好顾瑾珩,时刻关心于他,爱得深切,而他却从来没有对她这般示过好。

    他喜欢上了别的女人?

    裴奈心里酸酸的,能让顾瑾珩耗费心力取悦的女子,她真的很好奇。

    第八章

    出手一颗瓜子

    明月楼统共八层,中央是个大的半环形舞台。

    半圆这侧由一层接一层的看台构成,用矮的木栅栏围起,挨着栅栏便是一张张茶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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