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拓跋霍想要前去指挥军队,可她怎么会给他这个机会?她拿一柄长枪挡住拓跋霍的路,说得嘲讽无比:“怎么,要认输了?”
拓跋霍一时怒火攻心,摆开玄月刀,再次迎了上来。
她扛着,短时间内又和拓跋霍过了几招,拓跋霍急着统兵,下手狠辣异常。
寒气在裴奈身体内部翻涌,她的动作僵冷,势头逐渐弱了下去。
油尽灯枯,她几乎没有胜利的希望。
但她知道,无论如何,一定不能让拓跋霍回到军队里!
邬族有着压倒性的人数优势。
此刻群龙无首,裴家军趁着其乱才能占据上风,若是他归队,形势会变,到时裴家军的伤亡将会大大增加。
她对自己说,不可以,一定不可以。
她决不可以输!
所以当拓跋霍再次持玄月刀刺过来,她眼前闪过一道光,她知道是时候了......
决不可以输,意味着也有一种办法,叫做:——平。
只是同归于尽罢了。
其实在她紧急制定的计划里,她顾全了所有,唯独弃了她自己。
这个世上已没有人在意她的死活,留着这条命回去,又有何用?
多救一个人,她对于裴家军的负罪感就能少一些。
拓跋霍就在她的对面,她不败,裴家军即胜。
最终也可以...算是她赢了吧......
她扑上前,将腰间没有铠甲护卫的最薄弱之处送进拓跋霍的刀尖。
拓跋霍一愣,再反应过来时已是抽不出刀。
她用尽她最后一丝力气,将逐北枪自上而下刺出去,枪锋穿透了拓跋霍的脖颈。
四下血流了一地,分不清来源。
拓跋霍双眼一直维持着最后的惊愕,似是不敢相信他的结局,双膝无力跪了地。
她腰间那里插着鸣渊玄月刀,穿透了去,痛到几乎窒息。
可她却有些欣慰。
至少在最后一刻,先一步倒地的是拓跋霍,而不是她。
她......没有给裴家丢人。
耳畔的杀伐之声仍没有停歇,但邬族已呈现溃败之势。
这一战......是天耀胜了。
她能听到的声音越来越轻,朦胧间倒了地,有什么东西走马灯似地浮到眼前。
她还记得,母亲病重时曾将裴奈和顾瑾珩叫到了榻前。
顾瑾珩向她保证过,一定会照顾好裴奈。
那句话她记得清楚,她甚至记得顾瑾珩用手语表达这句话时的神情,没有丝毫假意的真挚。
可是好一个照顾......照顾得让她去独战荒北,心如大地旱了几载般,裂得四分五散。
此一诺甚重,然君却是不记。
恨吗?称不上恨吧,毕竟爱了这么多年。
只是想问问他,凭什么?......
她不想恨他,人生兜兜转转这么一轮回,若只顾着恨,还有什么意义?
就让她用满腔深情抵了这缘孽,用满腔爱念抵了所有的怨恨。
自此她不恨他,不怨他。
只是断了这恩恩怨怨,亦不爱他。
传说临死之人脑海里浮现的,会是心上最重要的东西。
而她想到的,却满是顾瑾珩。
可惜,她和他的这一切,都不过是她的一场妄念,经不起岁月的波澜。
意识涣散殆尽前,好像有很多人在叫她的名字。
但都不重要了......
不重要了......
第四十七章
韩睿泽番外一
今年是崖谷之战结束的第十年。
韩睿泽近来学了作画。
有时候不假思索地落笔,纸上便会平白多出个垂髫小姑娘。
那人的音容再次浮现。
他只能苦笑,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却依然能将她画得如此相像。
画上的姑娘仍未长大,看上去粉嫩娇小。
他记得,小时候的裴奈常跟在他的屁股后面,童声稚稚地喊他“哥哥”。
大将军夫人总将裴奈的头发扎成双平髻,每回她一跑动,发髻便也随着她晃。
那时的裴奈,永远笑得灿烂无比。
裴奈是为数不多被允许待在军营里的女子,虽身为女子,可她却是同龄人里在习武一事上最具天赋又最孳汲努力的那一个。
兀兀穷年。
似乎她对于长枪有着天生的热爱。
哪怕是小时候,她小小的身体也能爆发出令人震悚的力量。
说起来难以置信,不过讲真的,不论是习武前还是习武后,他从来没打赢过裴奈。
那时他们同辈兄弟们的武功都是由林华将军来教导,只除了裴奈。
曾经有次,他们去找林华将军,说想要个休沐。
林华将军的答复却是:“等你们能够打赢裴奈,再来找我要。”
那次韩睿泽拼尽了全力,可还是败了。
精疲力竭的他躺在校场的沙地上,烈日当头,刺得他睁不开眼,一只手臂放在眼睛上遮住光线。
他怒喊道:“裴奈,你到底还是不是个女人啊?”
他曾经想着,这般暴戾的女子,怎么能嫁得出去?
可在大将军去世的第三年,大将军夫人将裴奈叫回了都城,三个月过去裴奈还未归营时,他却无缘故地有些担心。
“裴奈怎么还不回来?”他问朱鸿。
朱鸿却说:“你还不知道啊?这一遭她回去就该嫁人了。”
......
何时对裴奈起了心思?他不知道。
只知他彼时十分难受,食难下咽。
驾马奔波了半个月,韩睿泽才赶到都城。
那日他敲开了镇国将军府的大门,向裴奈表白了心绪。
却终是晚了一步。
裴奈甚至以为他是开了玩笑,只说道:“又戏弄我?这次晚了一步,我已经订好亲事了,是端定侯的三子顾瑾珩。”
彼时他强扯出微笑,顺着裴奈以为的玩笑接了下去:“是吗?那他还挺可怜。”
裴奈死后的每一年他都在想,如果当年再执着一点,死缠烂打将裴奈娶回韩家,该多好?
那样她还能活得好好的。
依旧能对着他笑。
可当时他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在酒楼大醉了一场,随后驾马离开了都城。
假装能忘记她。
......
再次见到裴奈,是在五年后。
他在营帐里,有士兵来禀,军营主门口有一队人马造访。
还有位女子,自称是裴奈。
平静已久的内心随着这个名字的出现,霎时一抖,心湖随即开始翻涌。
沉了五载的相思,再度浮了上来。
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一路上,他心脏跳得有多快。
推开了军营大门,她就站在远处,仍是从前他记忆里的模样。
可唯一不同的是,她身边已有了相伴之人......
甚至是为了那人而来。
压住了心里涌起的苦涩,他换上了无所谓的表情,以故友的身份将他们相迎。
......
随后便是那场计划的安排,可后来他们才知道,那个看起来完美无缺的计划,实则一开始就是个谎言罢了。
顾瑾珩布了一手好局,就连裴奈,都成了他手中的棋子。
议完事后,裴奈和顾瑾珩离开先去休息。
他们其他几人仍待在营帐里。
林华将军敲了下桌子,叹气道:“也不知道夫人将裴奈嫁给顾瑾珩这人,究竟是对是错。”
是啊,连枕边人都能当作自己实现宏图霸业的工具,这人的城府未免太过深沉。
这样的顾瑾珩,有什么资格能够拥有裴奈?
第二日,裴奈在高台上接烛龙印。
说实话,尽管他熟悉裴奈对于长枪的掌控程度,却也在那时有些担心。
如果长枪落下的位置受风力影响错失了精准怎么办?
如果长枪旋转时偏了些,割伤了她怎么办?
可当他看向顾瑾珩,看到的却是依旧如常的神色,甚至他的脸上没有出现丝毫的波动。
韩睿泽不懂,他如何...才能冷淡得像个局外人?
为裴奈的不值便再次涌上心头。
他站在台下,目光几乎一直落在裴奈身上。
那日的裴奈,换上了战衣。
她将镶银玉冠束发于脑后,发虽完全束起,却仍长垂至腰间。
走起步来青丝摆荡,却是像了马尾,一晃又一晃。
她身穿着量身定制的铠甲,银色主黑色为辅,两侧肩臂兽吞,胸甲上沿长至脖颈两边,而祥云截边扣至锁骨下一寸。
银黑锁链于左腿开口护至膝上。黯黑色皮制护腰上绣着黑色瑞兽纹,遮了胸甲锁链边缘,于腹部紧扣。
荼白色长靴及膝。
里衣与底裤均是漆黑布制,却只露于肘与膝间。
纤细臂腕间扣着银色腕甲。
裴奈生而骨架大,此衣衬得她更是英姿飒爽。
昨个她说,这套盔甲是郭旻去年托人送至的生辰礼物。
郭将军十分有眼光。
这套银甲,是很配她。
裴奈不负众望地完美接下烛龙印,成串动作迅猛而霸气。
让他几乎回不过神,只下意识地随着众人一同将武器扣地,高声喊道:“裴家军全军,从将帅令!”
这是脱离顾瑾珩庇护之外的裴奈。
在本该属于她的地方,她强大的内心也一点点显露出来,一举一动,刚毅却优雅。
他敢打赌,这世间能将英气呈现得如此完美的女人,再挑不出第二个。
霸气的同时,却又不失女人的魅力,令无数人心潮澎湃。
军队的士气高涨,是时出兵了。
裴奈心悦,走下高台后,对着他们露出了一个微笑。
朝阳从山间露了半角,而此刻她的笑竟是比那身银甲还要耀眼刺目。
阳光和裴奈的笑。
是他记忆深处最暖的东西。
他看得有些痴了。
直到反应过来她是别人的妻。
方立时收了目光,将他的心绪隐藏。
不动声色。
第四十八章
韩睿泽番外二
三十日后的郦山。
他们最终还是没有等到顾瑾珩的援军。
韩睿泽算着时间,缓缓走向他的马,解了拴马的绳子。
伸手抚了抚,捋顺了它头顶褐色的鬃毛,瞧着那乌黑圆大的眼睛。
他轻叹了口气,牵着马走向裴奈。
着黑银色战衣的女子立在枯石旁,纵目东方朝阳的方向,看着委实有些凄凉。
他猜得到裴奈此时的低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