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俞太傅又站了出来,拱手道:“陛下,俞家教子无方,甘愿受责,我们愿三媒六聘,大办宴席,明媒正娶迎严惜儿小姐过门,这件事,我们也征得了严家的同意,只是......需要先解除任儿与晨昭郡主的婚约。”“你们在陛下面前一说,倒成了本王不知好歹、蛮横无理。”广平王怒极,“你们倒是说说,为何要以双方都有过错为理由,解除婚约?你们俞家爱护名声,但何故晨昭要受你们连累?”
俞太傅语滞了一下,似自觉理亏,“那是任儿不懂事,一时胡言乱语的气话,请王爷赎罪,此事全由任儿一人而起,与晨昭郡主无关。”
“爹!若不是晨昭郡主,我怎会遭此不幸......”俞任不甘,却被俞太傅打断。
“放肆,这是在圣上面前!”
萧鸣逸一摆手,俞太傅便急忙停了下来。
“你说,是因为晨昭郡主,才会发生这件事?”萧鸣逸俯视着俞任,话中透着疑惑,“何出此言?”
俞任便趁势跪倒,望向依曦和裴奈,“人所共知,唐明枝小姐有克夫之嫌,晨昭郡主长期与之为伴,免不了沾染些不干净的污浊之气,自从我和晨昭郡主订下婚约之后,各类倒霉的事接踵而至!”
他伸出三指,信誓旦旦道:“草民敢对天起誓,那日并没有喝醉,但身体却无比燥热,不受控制地朝着严惜儿小姐扑了过去,如同......中邪一般!”
“放肆!”俞太傅、严老太爷齐声斥道。
俞任不甘心地将头叩倒,等待圣上还他一个公道。
萧鸣逸却恍然笑了,“克夫?”
作为殿中少数知道内情的人,萧鸣逸此刻只觉得荒谬。
毕竟整个天耀最数顾瑾珩清贵。
武功大成,哑疾已愈,实权在握,自与裴奈大婚以后,何遭半点厄运?
他的目光扫过裴奈,看向众人,眼中带了几分锐利。
“据朕了解,那不过是明枝在拒绝岐鲁二皇子求婚之时,顺嘴编造的理由罢了,明枝和岐鲁二皇子都未曾放在心上,却不知此言是如何传出去的?”
第八十四章
情蛊
下面的人纷纷低下了头,无人敢承圣怒。
“没人愿意说?”萧鸣逸冷冷道,“那朕今日便一个一个问!”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他们知道唐明枝因为登云英雄大会成了陛下眼中的红人。
但左右以为这种晦气的事,许是陛下也会避嫌。
怎料竟引得龙颜大怒,看陛下现在这样,此事势必要刨根究底,查个水落石出。
“俞任,既然是你提出,朕便给你个机会,报出造谣者的名姓,御前诋毁诬蔑他人,可算欺君之罪,今日若查不到源头,此罪便由你来担。”
俞任颤巍巍地压低脑袋,全没了方才的底气:“草民也是在一次宴会雅集时听别人议论的,并...并不知道谣言的出处。”
“列出参宴者的名字!”萧鸣逸并未罢休,“张公公,按他说的,一一去请来,跪在正殿下面,什么时候有人供出了谣言来源,什么时候再放他们离开!”
“嗻。”
张公公领旨,带了两名太监,走到俞任面前。
俞任在无数人的注视下,顶着重压,报出了一堆人的名字。
太监记写完成后,张公公随即带人离去。
大殿安静下来,众人越发踧踖不安。
严贵妃面容淡然,俞家冲撞了圣怒,导致议论的中心被转移,但与他们严家无关。
她便适时开口,“陛下,在这件事上,惜儿也是受害者,此事还需要您来做主。”
萧鸣逸的目光掠过严贵妃,落在严惜儿身上,让人猜不透他的想法。
“受害者?”他没有感情地说道。
严贵妃大概已觉察到不妙,脸色突变。
她拽着自己三妹严惜儿的衣袖,二人一同跪倒在地。
“俞任,你方才说,那日身体无比燥热,是不受控制地朝着严惜儿扑了过去?”萧鸣逸问道。
俞任终于抬起头,“是的,陛下,草民愿以性命担保!”
众人都寻不透陛下这话的意思,正揣度着他的想法,只见他望向远处,一声令下:“呈上来。”
“是!”
殿门口早已候着的两人应声,端着盘子走进来。
盘子上放着一包用锦布裹起的东西,等那二人离得近了,大家纷纷凑过去巴望。
锦布掀了一半,里面露出的,是一堆白粉状的东西。
“严惜儿,你自己说,还是朕替你说?”萧鸣逸神色冷峻,饶是裴奈瞧着,都险些打了个寒颤。
如今他眉宇间抵不住的威严,让裴奈都恍觉可怕。
严惜儿看到这齑粉,只不停地张惶着摇头。
她嘴唇都在颤抖,方才哭过的泪珠沾在长如细羽的睫毛之上,眼中满是慌张。
或许她没有想到,事情居然败露得这么快。
萧鸣逸见她不吭声,眼神越发冷了,“来人,严小姐既然不愿意说,兴许是得要亲自尝一尝才能想起来了,你们帮帮她。”
他话刚一说完,两侧就各上前了五名御卫,直朝严惜儿走去。
严家的人下意识地想护着她,却被御卫无情地推开。
“我说,我说......”严惜儿因过度害怕,不断啜泣着,“是情蛊的药引,我把...它...它加到了......端给俞公子的酒里......”
此话一出,一片哗然。
方才一直埋着头的俞任此刻几乎难以置信。
他的面目都有些狰狞,“我之所以会控制不住自己,都是因为你?!”
严老太爷气到发抖,拎起拐杖,推开搀扶他的人,恨铁不成钢地将拐杖重重敲向严惜儿的后背。
“那东西是谁给你的?!”严老太爷怒道。
背部的疼痛袭来,严惜儿的眼泪也瞬间泉涌般倾泻而出。
“是江清月和金玲儿......她们...知道了我......爱慕俞公子的事,给了我这包药引和一只蛊虫,告诉我说......只要我连续三日用血供养蛊虫,并将...药引放入俞公子的酒水中,在他将酒水饮下后靠近他,蛊虫便会自己钻入他的体内。只是......”
严惜儿顿了一下,嗫嚅道:“药引我只下了一半......就...就来了人,我也没想到俞公子在服下药引后会朝我......扑了上来,在我被救下后,那只蛊...蛊虫......就不见了......”
“此乃胡言!陛下,清月从未沾染过这种巫邪之事,请您明察!”江岳滕从未想过此事会牵连到自身,甚至女儿在别人言语里竟成了主谋。
严贵妃急忙出言:“陛下,惜儿一向单纯善良,此事一定是受人蛊惑!”
“是啊陛下,这种荒唐的事一定是外人所为!”严家的人纷纷说道。
萧鸣逸静静看着众人争辩,忽然抬了下手。
争吵声便全然停息,大殿瞬时安静下来。
他对着严惜儿说道:“此药已经验过,只是一种烈性的情药,想必那蛊虫,也不过是一种普通的幼虫。”
严惜儿眼中带着悔恨与不敢置信,甚至因为情绪压抑过度,双眼已是一片通红。
“去将她刚刚说的那二人带过来!”萧鸣逸起身,“其他人留在此处,唐明枝、广平王、晨昭郡主随朕来一下。”
裴奈也没料到,本以为要处理依曦的婚事,却牵扯到一场闹剧当中。
把人带来再审,不知要花费多少时间。
她刚好想找时机离开。
他们进入后殿之后,萧鸣逸问询了广平王和依曦的想法。
他大致了解了,在这件事上,广平王府只想要个说法,同时干净地解除婚约。
裴奈也想不留遗憾地离开都城、奔赴边疆。
有关她的传闻影响到了依曦,她也想做些什么弥补过失。
她同萧鸣逸打过招呼,带着依曦走到外面一处无人打扰的庭院中。
在这里,裴奈询问依曦。
若是和俞任的婚约彻底了结,只跟随她自己的内心,她所心仪的如意郎君是何人?
裴奈等待着她的答案,准备带着此人的名字,请萧鸣逸为他们赐婚。
可她不料,自己等到的,却是一个此前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答案。
第八十五章
立后
急雨突来,滂沱如注。
客栈的堂倌踩着楼梯向二楼走来,木板阶梯混在雨声中吱吱作响。
裴奈给自己倒了一盏清酒。
恰遇一阵凉风穿堂而过,堂倌放下两碟小菜,转身欲要钩起三侧的疏箔,被裴奈叫止。
客栈位于小镇的边缘,在这二楼的一角,一侧是小镇的雨日街景,一侧是毫无遮挡的远山浓云。
吹些风而已,如此美景,不应辜负。
一楼又走进两位客人,刚下楼的堂倌前去招呼。
“这边,这边!”楼下传来其他客人的声音。
“你们怎么才来?等你们半天了。小二,再上两道菜!”
其中一位新来的同伴还有些微喘:“有件事你们还不知道吧?官报刚刚下来,告示还没来得及张贴呢。”
“何事?你别故弄玄虚了,倒是快说啊!”
“圣上立广平王府的晨昭郡主为后,大婚典礼将在一年后举行,届时将大赦天下、举国同庆!”
他的话在客栈中引起轰动,楼下变得嘈杂扰攘。
裴奈将清酒饮入口中,想起了那日依曦的回答,那个出乎她意料的名字。
依曦给裴奈讲述了一个故事。
故事发生在正康二十二年,那时的依曦刚过孩提之年。
她随父王母妃参加了一场宴会,像往常一样,一进府便与其他世族的同龄小孩玩在了一处。
但中途,她发现一位同伴没了踪影,即顺着下人指示的方向寻去。
那名与她交往甚好的幼童,正对自己的母亲发着脾气。
她见状躲在一旁并未现身,恰巧从二人的对话中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幼童说自己不愿与晨昭郡主同玩,却被自己的母亲一顿训斥:“你父亲在朝堂上无人相助,只有你与晨昭郡主交好,我才能借势在广平王妃等人面前说上话,多与她们搞好关系,日后才好帮一帮你父亲。小孩子家玩闹的事,哪里有什么情不情愿!”
从小众星拱月,走在哪里都被同龄人簇拥的依曦,第一次明白了自己受欢迎的原因。
憋着委屈、心里难受的依曦,不愿回到宴会上去。
因此她闯入了府宅的后院,在这里遇到了一个让她此后心念了近十年的少年。
少年孤身一人,衣着却极为华贵,看着并不像侍仆的孩子。
他能光明正大出现在这里,却为何不去参加宴会?
依曦此前从未见过他,只觉十分好奇,便上前询问。
少年的目光与言语起初都极为冷漠。
但依曦并未退却,她主动交流,又用树叶折了两个能吹响的笛子,演示给少年看,逗他欣悦。
少年也慢慢对她转变了态度,不再那般抗拒。
许久后,她的母妃和侯府的女主人一起寻了过来,母妃将她带回了宴席。
离开少年所在的院子前,依曦隐约听到侯府的女主人说了几句话,少年应答了她,然后女主人笑了几声。
依曦就在这时回头。
她虽未听到对话的内容,却清楚看到了少年脸上露出的笑容。
而那个笑,无端令她着了迷。
回到王府后,她将当天遇到少年的事告诉了父王与母妃。
父王听后却突然严肃,说她不可再去打扰。
依曦不明所以,简单应下,仿佛彻底忘了那件事,却在父王每次前往侯府议事时,想办法让他带上自己。
她借口说是去侯府的书房看书,实则是脱身去寻找那位少年。
少年虽不排斥她的到来,也并不冷漠,可每次却只做着自己的事,该说什么话,该做什么事,从不越矩,仿佛是大人在应付一个孩子。
他也曾对她露出过笑容,可依曦明白,那种笑容与她初次见到的,判然不同。
就这样过了一年多。
直到有一天,少年搬离了侯府,她甚至没能告别,彼此就再没了联系。
后来她再见到少年,是在金銮殿上。
仰视着龙座上的少年,看着他平淡的目光,那时的依曦终于读懂了......何为“疏离”。
而这段感情,她再也无法开口。
裴奈听到一半时便已明白,“少年”即是暂居侯府的萧鸣逸,而她...正是那个“侯府女主人”。
依曦其实应该早就猜到了她的身份,只是明白她自有难言之隐,便从未过多追问。
裴奈在听完依曦的故事后,终于明白了她的想法。
思索再三,还是同她说道:“但我从未听萧鸣逸提起过你,他对你,或许并没有动情。”
依曦摇了摇头,“我不在意,此前我想着,既然无法与所爱之人相守,婚姻之事便遵父母之命,并无所求,不曾想却遇到了这样的夫家。”
“左右男子的心始终无法贞一,今日你又让我跟随自己的内心,我便想着...不如圆了自己这么多年的念想,结局如何,都算值了。”
裴奈并非觉得有什么不妥。
广平王是异姓王,依曦与萧鸣逸并无血缘关系。
只是......隐藏在鞠连丞内心深处的情意,还未出口,便永远被扼杀在了萌芽之中。
每每想起,裴奈都觉得惋惜。
临行当天夜里,萧鸣逸到唐府为裴奈送行。
他告诉裴奈,金玲儿主动供出了江清月编撰唐明枝克夫谣言的事。
同时严惜儿和俞任之事的真相也已查明,同是江清月所为,目的是报复依曦,扩圆唐明枝灾厄之气的说辞。
若不是事发时药引只用了一半,几乎无法为江清月定罪。
萧鸣逸问裴奈希望如何处置江清月、金玲儿等人。
裴奈想了一下,只道:“别按欺君之罪算吧,太过严重,看在江岳滕的面子上,从轻发落即可。”
萧鸣逸点了头,却再未多言。
裴奈看着当时的萧鸣逸,想的却是:或许依曦所说的那种笑容,她......也很久不曾看到了。
她顿了顿,将依曦想要入宫的事告知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