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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雷来翁似乎在回忆什么,没有回话。

    顾瑾珩又道:“她之所以急着寻找接班人,便是因为她时日无多。那些和我一同进山的孩子本不必死,可唯有用大量死亡,才能在短时间内筛出拥有毒抗的躯体。你该为这些人命负责!”

    雷来翁又注视他,“可是你活下来了。”

    顾瑾珩冷冽地看他,一语未言,但彼此都心明,当时的顾瑾珩甚至口不能言,在关满毒蛇的暗室里,经受了三个月的折磨。

    是那一批中唯一存活的......孩子。

    “其实她想要的不是你的解药,她在等你来见她,可那五年你甚至从未出现过!”顾瑾珩字字锥心。

    雷来翁自愧地抱住自己的头,“我太害怕了,太爱她了,爱让人胆怯,我迟迟配不好解药,我不敢面对她,我懦弱,我对不起三娘,是我的错......”

    对方心防俱塌,顾瑾珩的丹道神炁阴功成功着点。

    雷来翁双手泄力,慢慢垂了下来,已被顾瑾珩成功控制。

    再不跟他废话。

    顾瑾珩便在此刻下马,佩剑一扬,贴在他脖颈旁边,“解药在哪?”

    他指的是雷来翁方才在战场上给天耀和岐鲁士兵们所下的毒。

    雷来翁不言,大有一种鱼死网破的疯劲。

    顾瑾珩也不再跟他耗着,直接用长剑割下他的黑色长袍,袍内的口袋里全是各种瓶罐,乍看便有数十个。

    剑尖挑起衣袍顶端,顾瑾珩声音低沉,重复道:“解药在哪?”

    威压转瞬汇集,在几息间,雷来翁仍未开口,他的腿部骨头自足尖开始,寸寸崩裂。

    雷来翁跌在地上,脸上一半陷进血色沙土里。

    他试过各种毒药,试过厉三娘阴功带给他的创痛,可从未经受过骨头被一点一点打碎的折磨。

    他哀嚎出声,额头不断冒出汗水,眼里已是一片赤红。

    直到骨碎已至膝处骸关,雷来翁还是在常人难以忍受的剧痛下认了输。

    “第三排左数......第六个,第五排......右数第二个,第九排左数第一个。”

    第九十八章

    云悬之战大胜

    顾瑾珩按他所言,将药掏了出来,“三种?”

    “是。”雷来翁声音颤抖。

    顾瑾珩拧开一个瓷瓶的塞子,嗅闻两下,确认药与士兵们中毒的症状相合。

    就在此时,一支黑箭自远处应弦而来,顾瑾珩后退险险避开。

    箭矢深入岩土,箭杆末梢刻着瑞云国栾家的专印,显明了箭主的身份——云江六合弓栾霄。

    顾瑾珩侧头望过去,眼底寒气彻骨。

    栾霄咬牙扛着他的威压,又是连续三箭射来,逼顾瑾珩逐步后退。

    拓跋彦和司寇修的武力难遇敌手,而栾霄弓射超神,却不擅近战,因此他们将邬族最顶尖的战士配给了栾霄,这也是杜凌始终无法接近他的原因。

    原本将他严丝密缝包围的邬族战士,此刻却分出一队,朝雷来翁冲过去。

    带赴死之心不惜代价也要将雷来翁救回。

    雷来翁的双腿已残,一位肌肉精悍的邬族战士扛起他就立时回撤。

    其他几人挡在他们前面,离顾瑾珩最近的两人已经被霍江阴功绞杀,众人往后撤去。

    哪怕有栾霄在远处不断放箭,分散着顾瑾珩的注意,可转眼又有两人被顾瑾珩留住。

    “顾瑾珩!先救人!”裴奈急忙喝住他,“我们的士兵更重要,先留他一条狗命!”

    顾瑾珩被这声呼喊叫住,移来的目光忽透了些平和温柔。

    他低头看到地上正在挣扎的士兵们,有些人中毒已久,气息已变得微弱,便对着裴奈点了下头。

    顾瑾珩不再深追,只用威压提醒了一下战场另一端的邵历然和杜凌。

    他用目光瞥向正在撤退的栾霄,二人便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

    随后顾瑾珩便用霍江阴功帮助天耀和岐鲁的士兵点住穴位,延缓毒素发作,依次闻过三个解药瓷瓶,然后对症下药。

    丹道神炁阴功用在士兵的治疗上,便很难分出他类,给予敌人攻击。

    于是有不怕死的邬族士兵以为现下是他分神的机会,便穿过空隙冲向他。

    裴奈注意到靠近顾瑾珩的邬族人,长枪下意识就要脱手抛投,正要出手。

    顾瑾珩抬手拔出佩剑,并未回头,剑锋一划,那人便不敢置信地倒下。

    行。

    裴奈翻了个白眼,继续杀敌。

    天耀援军的到来,如同悬河注火,胜负已经注定。

    栾霄作为唯一没有遭受重伤的邬族大将,眼看大势已定,唯能指挥下属吹响了撤兵的号角。

    邬族士兵陷入劣势已久,一直在等待号令,听到声音便纷纷向后逃窜。

    天耀军队怎能轻易饶过他们,沈宁川将军下令各军骑兵追击,不留俘虏。

    铁骑浩渺,万马奔腾,带威武磅礴之势冲锋向前!

    撤退时的栾霄不再那么好运。

    邵历然驾马杀至,连斩栾霄周侧的数名护卫,将他的防御线撕开一道口子。

    栾霄的玄色古朴长弓疾射出手,邵历然低头躲避,稍落两步。

    在栾霄又要放箭之时,杜凌使用般若步在他前方出现,双刃一斩,栾霄躲闪不慎,跌下马背。

    邵历然一夹马肚赶了上来。

    栾霄四周的邬族战士也快速跳马,将栾霄层层护住。

    邵历然从高马跃下,长刀劈落,一刀便取一命。

    栾霄的黑箭赓续袭来,邵历然在攻击未断的情况下全数用刀身挡下,转眼便至栾霄面前。

    栾霄用六合弓去挡他的刀锋,邵历然的长刀竟是难进分毫。

    武器差距悬殊。

    邵历然也不气馁,刀影一转,栾霄又挡。

    邵历然引他移弓至此,紧接着反手以一个极为刁钻的角度,穿过弝与弦的空隙,刺入栾霄胸口。

    “下辈子别做邬族的狗!”邵历然最后对他说道。

    栾霄表情有些狰狞,目光逐渐变得呆滞,随着邵历然的长刀带血抽出,栾霄无力倒地。

    那张数代人传承的玄色古朴长弓,也坠入血泊中。

    继上三山西寒刀拓跋彦受诛,赤岳鸣索流星锤司寇修重伤晕厥被俘,疆岳毒巫猎人雷来翁双腿伤残后。

    邬族最后能够指挥的大将,云江六合弓—栾霄,被天耀新生一代的将领邵历然斩杀于重重防御之下!

    何等毁灭性的打击?

    邬族被天耀骑兵们杀得溃不成军,如同丧家之犬。

    战旗倾倒在地,随来不及捡起的武器一起,被铁蹄踩进泥泞里。

    因花云寨所处山谷道路狭窄有限,所以近半数邬族军队仍在后方,撤兵号角一响便向后撤退。

    天耀骑兵连续追杀三十里,最终仍有近三万邬族士兵逃回其本土疆域,伤残的雷来翁也被救出。

    此战天耀及岐鲁军队共击杀七万敌军。

    损失七万兵力,或许对于整个邬族神国来说无关大局。

    但邬族主帅西寒刀拓跋彦、盟国云江六合弓栾霄接连战死,邬族大将赤岳鸣索流星锤司寇修被俘。

    这一桩一桩,足以予整个邬族神国重创打击。

    尤其是西寒刀的陨落,那是举世闻名的上三山,是安定民心的象征。

    上一任西寒刀拓跋霍与新一任西寒刀拓跋彦,均为当世拓跋家族重重选拔的最强者,却在相隔十年前后,均死于天耀逐北枪下。

    人丁兴旺、香火不断的拓跋家族以强者为尊,却始终不敌天耀裴家唯一的女性子嗣。

    同为上三山,这是何等的羞辱?

    对于天耀及其盟国,裴奈是一种奇迹,是世代忠臣良将在天有灵,留给他们的救赎。

    她的存在,让各国民众内心涌上热流,上北大陆东边诸国空前团结。

    可对于奉邬族为王的西境同盟来说,裴奈是他们征战路上的巨大天堑,亦是这一代人不可磨灭的耻辱。

    当初拓跋霍的死亡便让拓跋家族在邬族朝堂成为众矢之的,民间屡起争议。

    可当时能够平息民愤,是因为裴奈在崖谷之战一同牺牲。

    那是天耀新帝的亲舅母,是堂堂端定公的发妻,也是逐北枪裴家唯一的后人。

    她的离世对于天耀损失更大,对于邬族民众便能说得过去。

    时隔十年,当云悬之战的结果传递到各国。

    逐北枪裴奈还在世的消息不胫而走,闾巷皆闻,所有国境千千万万的百姓都为此震惊。

    各地掀起轩然大波,各国上下,朝野哗然。

    裴奈的身份自此昭然天下。

    除了极少知道她重生之事的人,其他人都以为她是易容换貌,隐姓埋名了十年。

    当裴奈重回战场,拓跋彦战败死亡,包括邬族在内的西境同盟里,要求罢黜西寒刀拓跋家族的上三山身份,重新推举强者上位的声音便无法止息。

    第九十九章

    她的伤

    天空一扫午前的阴霾,莽莽群山都镶嵌在金色的光影中。

    若能忽视寨前土地上大片的血水和刺鼻的腥味,这本该是个柔和平静的下午。

    一场鏖战,三个时辰,待得平息便已是申时。

    花云寨的大门被攻城车毁得破败不堪,干脆拆掉等待重新修缮。

    进寨之后有一片广场空地,现下摆了很多临时搭建的棚子,用以安置伤患。

    天耀的士兵仍在分工清理战场,众人或是来往忙碌,或是寻了阴凉处正在休憩。

    很多天耀军队里的士官与裴家军旧部的人熟识,在不远处笑着碰拳,寒暄道旧。

    裴奈在与拓跋彦的决斗中腹部受了伤,便也被韩睿泽推来找军医包扎上药。

    可裴奈是女子,不能像其他将士一样干脆赤膊上身进行医治。

    周伟国将军便提议让军医陪同她回花云寨的住处涂药。

    军医分明是战后最紧缺的人,裴奈便推拒了,让他们帮忙找个遮挡物,她自己处理伤口。

    裴奈寻了个装货物的木箱,坐着等他们回来。

    有不少士官来找韩睿泽叙旧,他们大多都是原裴家军的士兵,如今在各军队任职。

    众人谈笑风生,气氛很好。

    顾瑾珩就在这时带人走了过来。

    将士们纷纷行礼,顾瑾珩并不回礼,只目不转睛看着裴奈,很快便到了近前。

    “被雷来翁下毒的人都给了解药吗?”裴奈疑惑问道。

    顾瑾珩从上到下扫了眼裴奈的身体,随后缓缓蹲下身,看着她的腰际,先答了话:“严重的人我都处理后喂了药,解药给了医官,剩下症状轻的交由他们解毒。”

    裴奈点点头,表示了然。

    顾瑾珩伸出手,却停在裴奈的腰前不敢触碰,“怎么总是腰部受伤?”

    他的尾音微不可察的有些颤。

    裴奈上回腰部受创,是被拓跋霍的西寒刀贯穿了身子,确实比此刻要痛得多。

    “这没什么,上了药就好了。”裴奈也没在意。

    她只惦记着困惑了她半天的问题,“你们怎么做到的,这么快就能支援过来?提前了一日多,接近两日?”

    顾瑾珩抬头瞧了瞧她,裴奈明白这是对她转移话题的无奈。

    一旁的鞠言鉴貌辨色,替他说道:“爷命黎成县、奉县、张台县的所有官差及壮年劳力,连夜填了蜀中运河的黎成县中段,我们借道直穿而来。”

    裴奈嘴微张,讶然道:“这么大代价?”

    “运河堵了可以再挖,再迟一天赶来,你若出事......让我如何自处?”顾瑾珩蹲在地上,便比裴奈现下的位置要低,这样仰头看来,徒生出几分柔软楚怜。

    作孽啊,裴奈对着他的脸心想。

    “难道不是因为花云寨特殊?加上逐北枪和万岳血鞭双双殒落的结果天耀承受不住吗?”

    顾瑾珩质疑地半阖眼睑,“双双?”又冷笑一声,望了眼韩睿泽,“他做梦。”

    裴奈想起上次他说过的“生同衾,死同穴”,意识到他未免太过在意这个,一时被噎住。

    韩睿泽看他不爽很久了,只是怕引得裴奈尴尬,因而方才不曾打断他们,现下直接驳了回去,“上回她腰部受伤还是我将血擦干的,你当时人呢?”

    这是隐晦地在说十年前替裴奈敛尸。

    顾瑾珩垂下眼,并不作声,竟是接了他的斥责。

    那时正是因为顾瑾珩毁约,裴奈为了减少人数伤亡,才会以命换命,为国捐躯。

    周遭的将士们听得都有些惶恐,生怕端定公一怒之下自己把命赔掉,可走又不敢走。

    这时不远处来了很多提着竹篮的寨民,大家似乎还有些胆怯,在观察天耀士兵们的脸色,生怕冲撞了他们。

    “我们准备了些水分足的果子,拿给你们解解渴,都是自家种的,你们别嫌弃。”有位花白了头发的老伯弯着背将果篮递给将士们。

    “军队有规定,吾等不能接,快拿回去吧。”还有人恪守条律,尝试推拒。

    裴奈看出被拒寨民的失望,适时开口:“你们吃了吧,人家寨民的一片心意,提过来也不容易。”

    原本因为顾瑾珩和韩睿泽的冲突,将士们神经绷紧了劲,此刻终于有事情让他们做了。

    解渴是其次,能让他们脱离现在的窘境何异于救命。

    当即便有人点头称是,“吃果子吃果子,不能浪费了。”

    “感谢大哥,好甜的果子,这是什么品种?我第一次吃到。”有人尝了一口说道。

    知桃走过来,将果篮递给韩睿泽,“韩将军,你也吃一个吧。”

    韩睿泽和他们熟稔,最不客气,从里面挑了个看起来最甜的,顺手就给了裴奈。

    顾瑾珩抬头不悦地看他,眼中寒意逼人。

    知桃也注视着裴奈,眼中带了几分羞赧,她咬着下唇,却不是因为嫉妒,而是因为崇敬。

    知桃觉得自己此生也忘不了地窖口被移开时的那一幕。

    张鸣和其他几个人拉开地窖口,阳光重新回到他们面前,窒息感逐渐消失。

    “天耀援军抵达,逐北枪对决杀了邬族主帅西寒刀,司寇修被韩将军俘虏,我们赢了!!!”张鸣的话掷地有声,回荡在每个人耳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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