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陆长风放在车把手上的手放下来,正打算好好教育乔玧做人时,司机却急匆匆地从驾驶位上下来,手上拿着一个正在响铃的手机。司机那张憨厚的脸上写满了着急:“陆总,是慈渊先生的电话。”
陆长风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压根没有理会乔玧,接过手机就接听起来。
他微微低着头,声音轻轻地喊了声“哥”。
电话那头是断断续续的喘息声,像是有人在耳边一直呼吸着,过了几秒,才听到慈渊微乎其微的声音。
“…唔……”
“哥…我疼……”
尾音勾勾潺潺,到最后只有气音回荡在耳边。
陆长风光是听到那个疼字心都揪起来了,男人向来说话都是温温柔柔的,像这样撒娇似的说疼还是第一次,他来不及顾其他的,让司机留下来和乔玧交涉,然后匆匆上了驾驶位。
啪的一声,陆长风将车门关上,发动车子扬长而去。
乔玧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迫吸了一嘴的尘埃,他不可思议地看着渐行渐远的豪车,压根儿没有想到陆长风会不理会自己,直接就走了。
然而就在这时,一旁憨厚的司机还熟练的拿出了录音笔,直接挡住了乔玧看陆长风离开的视线方向。
“这位先生,我们来商讨一下赔款事宜吧?”
陆长风回家的时候慈渊胃病发作,整个人瘫倒在沙发上汗津津的,茶几边还有一个在边缘摇摇欲坠,已经打倒了的水杯。
他连忙脱下外套,连鞋子都没换就走进去,蹲在沙发边看慈渊的情况。
男人脸色惨白,手指抓着自己的衣服却没什么力气,连呼吸声都像是马上要断了,咬着自己的唇,雪白的脖颈上微微浮现起青紫色的血管。
他的膝盖旁放着一本刚刚被打开的画册,顷刻间整个人就如从水里捞出来那样狼狈。
陆长风顾不了那么多,先是将手插进慈渊的唇里免得他咬伤自己,然后抱起人朝卧室走去。
啪嗒一声,画册掉落在地上,正好摊开到了画了画像的一页。
慈渊胃病发作不是一回两回了。
陆长风刚认识他的时候,在医院检查时就检查出了胃病、低血糖等小毛病,但是往常都没有今天这样疼得这么厉害。
陆长风抱着慈渊时,能明显感觉到男人身体僵硬,疼到连手指都弯曲不起来。
“哥是不是又没吃早饭?”陆长风将慈渊放在床上,扯过一旁买的名为暖宫护腰理疗热敷袋的东西插上电源,然后撩开慈渊的衣服敷在慈渊腰上。
他知道慈渊没法回答自己,就是会这样念叨几句而已。
“还是说又吃了什么冷的东西?一点都不知道照顾自己。”他抱怨着,却十分享受这种照顾慈渊的行为。
回来的路上陆长风就叫了家庭医生,等热敷袋已经开始发烫后家庭医生也到了,好在不是什么大问题,就是胃痉挛了。
医生开了药,陆长风哄着慈渊吞了几口才全部吞下去,但是疼痛还是要等一回才会完全褪去,如果没有缓解,还要继续检查。
家庭医生就留在了卧室里,随时观察情况。
陆长风也坐在一旁牵着慈渊的手摸,他回想起今天慈渊给自己打电话时依赖的语气,心里就止不住的雀跃。
慈渊从来没有这样依赖过他,还在电话里叫他哥……
陆长风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眉毛也慢慢收敛。
慈渊为什么要叫他哥?
慈渊比他大这是毋庸置疑的,平时都是他喊慈渊哥,慈渊也不可能无缘无故喊他哥,而且……慈渊的语气,明显是曾经喊过好几次,已经熟练了。
他从来都是喊自己长风的。
陆长风的眉毛彻底皱起来,连眼神都变得可怕凌厉起来。
因为他又意识到了另一件事。
他想起来那天慈渊无意识念的名字了。
程一个熟悉的,又陌生的名字。
自己喊哥的时候并没有什么感觉,可当慈渊用他的声音低低地喊一声时,记忆就如潮水瞬间涌上心头。
在彼此交缠,水乳融合的那天,慈渊就是这样喘着潮湿的热气,在他耳边轻轻喊了一声程陆长风看过无数次慈渊的资料,对慈渊身边出现过哪些人可以说是烂熟于心,程戈这个名字并不陌生,可是,他在资料里被陆长风重视程度连陌生人都比不过。
程戈,慈渊邻居小孩,十二岁死于车祸。
一个连脸都没长开的小孩,一个早就应该湮灭在记忆里的邻居哥哥,却在慈渊口中突然出现。
陆长风猛地攥紧了慈渊的手,然后又放下,在家庭医生不解的目光中站起来走向客厅。
画册孤零零的摊开在地上,画纸上正画着一个看起来很熟悉,却又陌生的脸。
陆长风捡起画册,一张一张地翻过去。
熟悉是因为这张脸的眉眼像自己,陌生是因为一眼就能看出这张脸不是自己的肖像,仔细地追究起来,陆长风将自己的脸和程戈的遗照融合在一起,奇妙地得出了和眼前这张画一模一样的脸。
如果程戈没死,他长大了,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吧?
陆长风指尖冰凉,拎着画册的手指尖发白,将炭笔画的明暗交界线碾到模糊。
他冷冷的看着画中人,仿佛一下子理顺了所有逻辑。
慈渊啊。
还真是因为一位已死的故人来到他身边。
当然拿不出照片了,因为程戈不仅仅是死了,还是在小孩的时候就死了,慈渊哪有他长大的照片?
一瞬间,陆长风如坠深渊。
第26章
陆长风在客厅里站了很久,他拿着画册一页一页的翻,低着头,影子在画册上落下一片的阴影。
他岿然不动,宛如一尊雕像,只有手指在僵硬机械地重复动作。
慈渊并不是在画画,而是在拿之前的画册看,这本本子上,青年的脸其实是多变的,只是到后面越来越成熟,越来越合理,也越来越……像陆长风。
因为程戈从来没长大过,所以慈渊也不知道他以后到底长什么样,前期的画凌乱,面部总是在变,后面越来越统一,越来越具体化,但是,这一切不过是因为找到了参照物。
而自己就是那个参照物。
这个事实让陆长风觉得可笑,他本应该勃然大怒,撕烂这本画册或者冲进卧房里将慈渊弄醒,指着画册上的人问慈渊到底是什么意思。
可现实是,他坐在沙发上,任由自己的心越来越沉,却连现在走进去质问慈渊的打算都没有。
这么明显的现实摆在面前,再问慈渊又有什么意义呢?
慈渊那么怕他看画册里有什么,对程戈的存在讳莫如深,如果他现在告诉慈渊,自己已经知道了程戈的存在,那么,慈渊会怎么做?
陆长风冷静地将画册合上,没有再自取其辱地看下去,他将画册又扔到地上,装出没有收拾的假象,最后像是一切都没发生过似的又走回卧室。
他坐到床边,又牵起慈渊的手,可这次用的力气稍微大了些,让慈渊在昏睡中都露出了一点痛苦的表情。
家庭医生原本就在观察慈渊,看见了连忙招呼陆长风一声,别人不知道,但是他知道陆长风有多心疼这个眼珠子。
因为慈渊,他原本闲散的工作都变得匆忙起来,不知道跑过多少次,这么久以来,要是还不能看出陆长风有多喜欢慈渊,他做人的眼力见未免过于失败了些。
陆长风这个没吃过亏的大少爷,他要是不阻止,一会铁定会被责罚。
陆长风听了家庭医生的话才逐渐回神,但是手指上的力气却没有松下来,反而在细白的手腕上捏出几条浮在皮肉上的红印。
他眼神深不见底,让人看了都胆战。
家庭医生觉得陆长风怪怪的,看他还捏着慈渊的手,甚至撬开指缝横插进去也没有再说话,只是琢磨着,一会还是要拿点消肿的药膏。
*
慈渊从睡梦中起来时,耳边回荡的就是系统有气无力的呻吟声。
呲呲啦啦的,电子音都被磨成了电音,饶是自己躺在温暖被窝里也泛起了鸡皮疙瘩。
哎呀,好像把系统逗弄过头了?
慈渊眨眨眼,想到自己故意骗系统的那些话,久违的良心刺痛了一下。
光球上的光暗淡起来,蜷缩在枕头边,似乎已经被打击到怀疑统生了,在察觉到慈渊起来后,动都没有动一下,背着身幽幽地和慈渊说,陆长风找到了那个虚构的白月光。
电音在“虚构”二字上加重,竟然有了丝丝的人性化。
小光球前后长的一模一样,但是慈渊还是伸出手,把哼哼唧唧的系统转了个身。
然后,他轻轻地问:“他怎么会发现呀?”
系统也不知道陆长风怎么发现的,准确来说,是怎么深信不疑的。
它目睹了全过程,在陆长风站在客厅里面色难看时还小小的幸灾乐祸了一番,谁让他竟然这样对慈渊,还把慈渊折腾到要挂水的程度?
但是很快,它就意识到不对劲了。
慈渊不是说这个白月光是虚构的吗?为什么陆长风真能找出这么个人来?还有那画册上的画像,它也终于反应过来是哪里眼熟了。
这张脸可不就是程戈小时候和陆长风的结合体吗?还掺合了一点慈渊原本那个世界的主角受杨回舟的五官特性,以至于第一眼看过去的时候,只会觉得和陆长风有点相似,但是看不出来是两者的融合。
如果只是两张脸的融合,那针对性也太强了。
总之,陆长风现在已经相信慈渊是为了程戈才来到他身边的了,但是系统觉得很离谱,程戈才十二岁啊!
“并不是离谱哦,”慈渊摇了摇头,“是剧情的自主延伸和补全设定。”
只是,但是延伸出来的世界,却不可能向那样片面化的展开。
没有出现过的角色还好,他们甚至连路人甲都算不上,而是世界自己创造出来的血肉,可里提到过的角色,除了主角团外,炮灰连自己的意识都没有,只是按部就班的“打工人”。
因为他们注定要被虐、被打脸,所以只是被创造出来的木偶,没有生命,这是一种保护机制,并不是衍生出来的世界本身能控制的。
炮灰的行为举止在里是不完整的,就拿这个世界的自己举例,世界上有钱人那么多,为什么原身偏偏要选择陆长风,还死咬他不放?
要知道,陆长风身边跟着的有钱人也不少,而原身却偏偏要在难度最高的陆长风身上下功夫,死咬不放。
当然,这是里的剧情设定,因为一定要又一个贪慕虚荣的炮灰来恶心陆长风,这样才会让陆长风在后面和主角受变成“欢喜冤家”打情骂俏,但是背后的逻辑一并被忽略,而世界自己会慢慢地补足。
原身一开始确实是没有白月光的,但在慈渊的有意操作下,根据他本身表现出来的所作所为,后续就补全了白月光这个设定。
因为炮灰的背景本来就一片空白,就算乱添上些什么,只要符合逻辑,让别人信服,就算是修改一下也没问题。
原身当然没有白月光,但是现在嘛……说不准。
这样一来,慈渊只缠着陆长风的逻辑也说的通了,因为和故人长的相似,所以才会悸动到不顾一切地追上去,才会用那么蹩脚的演技和陆长风搭讪。
换句话来说,慈渊完全将这个角色扮演成了自己所期盼的那样。
慈渊微微挑起唇角,但还是对系统装傻,不知所措的说自己只是猜测了一下,但没有想到竟然真的成功了。
他没和系统说是因为真的没有白月光,他只是随便找了个参照物,但是现在造成这样的局面,确实是因为他,所以慈渊也很真诚地和系统道歉了。
因为慈渊的解释,系统身上的光又渐渐回来了。
系统一开始以为慈渊就是想这么干还隐瞒自己才生气的,可看慈渊也不确定,它又不生气了。
至于那点子觉得不对劲的地方都被它傻乎乎地压了下去。
慈渊现在可还生着病呢,而且现在的走向对他们也有利,它就是生气慈渊瞒着自己,他明明一开始说的是,白月光是虚构的,可他明明找了参照物却不和自己说,怪不得陆长风之前疑神疑鬼的,真的有这么个人,能不疑神疑鬼吗?
但是…但是……
但是现在慈渊都给它道歉了诶。
系统非常情绪化地蹭了蹭慈渊,装作十分勉强的样子说:“反正事情都变成这个样子了,好吧,我们就翻篇吧。”
慈渊是真心实意有点喜欢这个蠢家伙了。
系统完全不知道慈渊给它的定位,它还在问慈渊接下来要怎么做。
“既然陆长风都发现了,”慈渊微微弯着眼睛,在被窝里,所以就算是监控也看不到他现在狡黠的模样,“那我们也该顺水推舟离开了。”
“毕竟我现在逃跑,和原作被抛弃离开陆长风,不是正好契合吗?”
第27章
陆长风离开后,乔玧也不想和司机纠缠,他本来去公司报道就要迟到了,于是在周围异样的目光中,乔玧一言不发,压根不理会司机的纠缠,扶起自己的自行车扬长而去。
司机也不是真的要拦着他,笑眯眯地看着乔玧离开,他见惯了这种得了便宜还卖乖的人,自然知道该怎么处理。
乔玧迟到了将近十分钟,好在咖啡店并不缺人,而且有其他员工帮他打掩护,老板并没有发现。
他很快就穿上工作服开始洗咖啡杯,但是今天明显状态不对,一想到方才陆长风忽略他,直接被一个电话叫走,他心里就有种说不上来的感受。
那个电话明显不是家人打来的,乔玧自认这点眼力见还是有的,陆长风接通电话后神情明显温柔起来,而且到后面脖子根都红了,眉梢难掩着急和荡漾,上车的时候,根本没看过他。
这很奇怪,乔玧心底深处告诉自己,不应该是这样的,冥冥之中,他恍惚地觉得,刚刚发生的一切都是错误的,他和那个开豪车的陆总应该以另一种场景进行下去才对。
但是现在事情都发生了,乔玧也只能想想,手上出错了好几次,最后下班时难得早退了。
乔玧一瘸一拐地回了家,膝盖上的伤口已经结巴,但是不能剧烈动作,所以他难得奢侈地叫了辆出租,回家时明显心疼起自己刚刚付的二十几块。
都怪今天早上发生的意外,乔玧深吸一口气,在心里把陆长风骂了百八十遍都不解气。
他是个抠搜的人,外面还欠着钱,哪怕是几十块也会让他心疼上好久。
老旧的居民楼连楼梯都会吱呀吱呀地响,乔玧踩在不太结实的地板上,按着自家房间的门,将钥匙狠狠地插进去再拧了好几下才把门打开。
房间里并不灰暗,一个挺拔贵气的身影坐在破烂的沙发上,让这灰蒙蒙的房间一下子金碧辉煌起来。
乔玧看了眼坐在沙发上看书的人,低下头将鞋子脱下来,再抬头时,男人已经悄无声息地走到了他跟前。
略显阴冷的眼睛扫视一圈,莫名让乔玧感觉到了某种蛇类的绞杀,男人的目光落在他的膝盖上,问道:“受伤了?”
奇妙的是,当男人开口后,这种危险的,仿佛下一秒就会让人死去的感觉立马被驱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几近虚假温柔的社交感觉。
“嗯。”乔玧抿着唇,他今天想了一天这件事,到现在都还有点念念不忘,“今天在路上撞车了,但是不严重,就是一点擦伤。”
男人,也就是钟枯闻言移开视线,他后退一步,在狭窄的空间里给乔玧腾出进屋的缝隙,在这里住了这么久,他也明白这个蜗居的房子到底有多小,小到他腿都迈不太开。
乔玧换上拖鞋后,朝钟枯说了声谢谢,然后擦肩走进去。
乔玧低着头,又看了看自己手里的菜,和钟枯说:“今天晚上吃咖喱鸡,钟枯。”
钟枯没有异议,他现在是借宿在别人家里,又能有什么异议呢?
钟枯没有意见后乔玧就穿上围裙,这个房子空间狭小的可怜,并没有单独的厨卫和卧室,客厅和卧房连通,从客厅收拾出一点空间当厨房,中间也仅仅只有一个切菜的柜台区分。
好在乔玧将一切都收拾的井井有条,所以虽然小,但是又干净又整洁。
乔玧一边切菜,一边就在想事情。
和钟枯相识,其实也是个意外。当时他追出去要找那个总是画画的男人,但是巷子里是空的,他站了好一会,出去经过另一个巷道时,敏锐的闻到了血腥味。
就这样,他将一身血,腹部还被捅了三刀的钟枯捡回了家。
钟枯说自己不能去医院,乔玧就现学了包扎手法给他止了血,但是因为伤的有点严重,他就在乔玧家住下了。
他隐约能意识到钟枯不是做正当生意的人,他看起来像个正儿八经的商人,但是修长的手臂搭拉在沙发上,再面无表情地和电话里的人讲事时,眉宇间总是露出一点难以掩藏的血腥气。
钟枯做这些事时,从来不避讳乔玧,而乔玧也自觉地不去细想或深究。
两人就这样相安无事地度过了一段时光。
咕噜咕噜冒着咖喱香味的平底锅里,乔玧戳了一块炖的软烂的土豆尝味,发现差不多后就大火收汁,随便招呼身后的钟枯吃饭。
饭桌上,钟枯胃口似乎并不是很好,用勺子舀了几口后就没动了,反而是问起乔玧今天的事。
乔玧简短的将事情以偏帮的形式陈述了一遍,当他提到那个司机叫陆长风陆总时,钟枯微微挑眉,拿出手机调出一张照片,然后摆在乔玧面前。
“是这个人吗?”
照片上,陆长风冷冷地盯着照照片的人,目光和钟枯如出一辙的阴冷。
乔玧点了点头,有些疑惑:“你认识他?”
钟枯轻笑一声,何止认识,还是死对头呢。
他和陆长风从小就不对付,虽然他们做的事根本撞不到一起去,但是因为明面上的遮掩,两家却是有交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