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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楚家

    两人乘着夜色,一路打闹来到城郊树林,这里有萧六儿事先藏好的马匹。

    翻身上马,二人就往最近的驿站而去。

    战乱年代,处处征兵,驿站附近更是摆桌张榜,十二岁以上男子,有一个算一个,尽数征入,不问过往。

    萧六儿带着林无忧,征兵当日就进了军营医务处,凭着一手包扎用药的熟练手法,分配到下等医务兵。

    在医务所的下等兵,只是做着收尸包扎等最基础的苦累活。

    林无忧十分熟练,萧六儿却捏着鼻子,十分不习惯炎炎夏日里的伤口和尸体发出的复仇味道。

    他见林无忧乐在其中,只好忍着恶心,一日一日的陪她在医务所内,诊治伤兵、处理尸体。

    这日夜里,林无忧刚刚处理完下午归营的阵亡尸体,回到下等兵的营帐内躺下。

    前线吃紧,带兵将领仁慈。

    不止是我军伤亡士兵需要处理,敌军阵亡的残肢尸体也得用心处理后,掩埋立碑。

    这样的工作量,饶是市场下山治病救人的林无忧也有些吃不消了。

    忙碌多日,终于到了休沐的一日。

    她全身仿佛快散架了,一进军帐就瘫倒在通铺上,眼睛一闭,全身只剩一口仙气吊着神气。

    “阿零,缓缓。”

    萧六儿低声递过一口凉茶,看了看已经熟睡的其他士兵,轻声问她:

    “你的身子还吃得消吗?”

    林无忧摆了摆手,拿过凉茶一口喝下,眼睛微睁,看着灰头土脸的萧六儿,问他:

    “你今日挖了几个坑?怎么也这么狼狈?”

    “数不清了。”

    萧六儿翻身躺在林无忧身边,叹了口气,心中仿佛被无数石头堵着,也说不出话来。

    他们修道之人,向来自诩出尘出世。

    多年来,他二人第一次见到如此多战死的尸体,或年轻或年老,大多都是死不瞑目,面上惨烈恐怖。

    “打仗如此危险,这些人为什么还要来参军?”

    林无忧看着另一边通铺上熟睡的下等兵们,不禁感叹道:

    “他们日日都看得到兄弟阵亡死伤,为什么还能义无反顾的拼死上前?”

    “因为……”

    萧六儿顺着林无忧的目光看去,又叹了口气道:

    “平民百姓,乱世中本无退路。”

    林无忧抿唇,心中为这些兵士难过,更对眼下的乱世不耐。

    萧六儿还要再说什么,军帐外突然喧闹起来,火光大盛。

    “走水了!快来灭火!”

    营帐内熟睡的士兵闻言起身,来不及穿衣服,拖上鞋子就冲出帐外,拿起一切工具救火灭火。

    林无忧和萧六儿也跟着兵士们冲出去,用沙土、湿马粪去扑救军营内四处散落的火苗。

    不远处的主帐内,却十分安静,烛火映衬的军帐内,只有两个男子下棋落子的声音。

    “你快输了。”

    沉稳中略带粗犷的声音说道:“四子围城,你已经退无可退。”

    “那便不退了。”

    平缓温柔的男声,说话语气略有迟缓,似是有些口吃,他手举白子,放在棋盘一隅,绝处逢生,却是放弃了棋盘当中的主战场。

    “看英勇,如何选。”

    棋子轻落,他眼眸微抬,一双凌厉的丹凤眼看着对坐的莽士,眸中盛光收敛。

    “弃车保帅?”

    粗犷的男声语气中带着不屑,抬手握了握身侧的刀,抬头看着对坐只着一身酱红色翼马暗纹长袍中衣的男子道:

    “阁下弃车保帅,算不得正面迎敌的英雄!况且,你退步至此,如果连这主帅也保不住呢?”

    “英雄可再看这棋局……我,虽势弱,却…并无失败的可能。秦英雄,如今,你已是孤掌难鸣。”

    男子说完,气定神闲的拿起手边热茶,徐徐饮下。

    莽士皱眉看着棋局……

    除了当中的阵法将三五子困住,棋局四周平日里看起来散落不起眼的白子,此时已经连成包围之势,只需最后两步,便可与当中阵心相应解困。

    “哼!”

    莽士愤而起身,对男子呵斥道:“素来听闻李家二郎用兵出奇,如今看来,也不过是用兄弟性命换自己苟且求生之人!”

    他拔刀指在棋局当中的几颗被困死的白子上,冷哼道:

    “弃子由可再用,如今帐外身在火光中的士兵如果被你的棋局做弃车保帅牵连身死,你和当今朝廷的杨皇帝,又有什么区别!”

    李郢承不疾不徐的站起身,看着面色通红的秦大川,面色如常的回答道:

    “在下眼中,兵士性命……与我自身性命一样,并无……区别。”

    他不等秦大川再发作,侧身做了个请的姿势,便先一步掀开帐帘,让秦大川看清楚军营中的情形。

    深夜走水,火势虽大,却已经被扑灭了大半。

    训练有素的士兵们,每人手上都有各式各样的器皿,全身心的灭火救人,并无逃兵。

    远处几名黑甲卫,押送着三个完好无损的士兵,来到帐前,向李郢承跪下行礼道:

    “将军,细作已俘获,请将军发落!”

    李郢承侧身对秦大川说:“这三位……是秦英雄的人,你……来处置吧。”

    秦大川面色涨的通红,只说:“你怎知这三位是我方的人?”

    李郢承微笑,并未答话,反而是跪地的黑甲卫不屑的说:

    “将军治军严明,在此等危机时刻不可能有一个逃兵!”

    秦大川斥道:“治军严明?!”

    他冷哼的看着满营走水的四处黑烟白烟,对跪地军士道:

    “他用满军士兵性命,来抓这几个细作,已经是不仁之主!你们怕是猪油蒙了心才跟着这样的官宦主子!”

    黑甲卫抬头看了眼李郢承,见他面色并无变化,自己却不忍将军被人这样诟病,厉声还嘴道:

    “我军自成立,便将走水救人列为日常训练科目之一!你等贼寇,且睁眼看看!这场走水,除了你这三个细作逃命被抓,还有谁人有伤!”

    秦大川闻言一怔,抬目看着四周黑烟白烟之下的营帐,只有粮草损失,并无士兵损伤。

    “秦英雄。”

    李郢承躬身一礼,对秦大川说道:“在下敬佩秦英雄忠义,也深知此次英雄协助贼寇反叛,是为了报答当年的一饭之恩。”

    他摆了摆手,让黑甲卫将三名细作解绑,呈到秦大川面前,道:

    “朝廷不仁,我等虽为臣子却也得想着如何保全百姓,而不是杀伐征战,民不聊生。”

    秦大川面色松了松,看着跪在脚边的三名细作,心下不忍。

    他可以英勇就义,用命来还寨主的一饭之恩,但是这三人却实在无辜,没必要跟着他一起赴死。

    “秦英雄。”

    李郢承看出秦大川的心思,继续道:

    “今日,谁都不用死在我这营帐前,你且带兄弟们回去,跟你家寨主说明。

    我李家虽为皇室征战,却存有自己的仁义道德。如果,尔等不再侵犯平民,不再村落内烧杀抢夺,我李家大门,向各位敞开。”

    言罢,挥手让黑甲卫带秦大川等人出营,放归山林。

    “将军。”

    另一队黑甲卫俯首来报:

    “火势已灭,只有军医所的下等兵营帐内有人受伤,其余并无伤亡。”

    军医所,下等兵。

    林无忌前几日来信,自家妹子大婚之日逃出将军府,入了他的军医所,望他费心看顾。

    正要转身进帐的李郢承身影一顿,抬头望向距离主帐最远的角落。

    那个小丫头,她受伤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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