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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三十难尽相

    梁曼没出息地落荒而逃。

    她去山上,藏在一棵树后躲着。

    看云凌在脚下的村落里一圈一圈找她。

    梁曼捏着那支发钗,茫然地想。

    他怎么知道我生日的呢…?

    哦,想起来了。

    是那日碰到那个算命的骗子,算八字时说的。

    可他又怎么知道要给人送生辰礼呢…

    她呆呆地顺着树坐下。

    在这个世界过了两年,她自己都忘了过生日这件她曾经最喜欢,但是放到现在觉得最无聊又浪费时间的事。

    她又想起那天他头发燎着火,自己因为他糊了一脸的泥巴而哈哈大笑。

    他还记得这些。

    所以故意把脸弄脏,想逗自己开心…

    想来想去,也想不明白峰花到底是什么时候,到底是从哪里知道的这些。

    她无意识地摸索那颗珍珠,在想。

    云凌说的那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想着想着,她有些黯然。

    能是什么意思。

    现在的掌门和个小孩一样,懵懵懂懂什么男女之防人情世故都不明白。

    他不过是随口说说而已,自己却在这里真当回事了。

    真是可笑…

    果然,孤男寡女的单独相处久了就是不安全。

    她好像,对傻白甜的云凌产生些不一样的感觉…就在方才与他四目相对的瞬间,自己竟然莫名头晕,脸颊和脑袋都烫的发烧。

    她被他明亮的眼睛盯得快喘不过气了…

    但确实。

    掌门确实长得让人很容易心动。

    只是以前在山上时太冷漠太没有人味,冰冷的让人不敢接近。

    目前又格外傻得像个小孩而已。

    梁曼努力安慰自己。

    没事,也许她只是一时被色相所迷惑。

    毕竟谁会不喜欢好看的东西呢?

    她反复在心底默念几句心法,终于勉强压住了那些胡思乱想。

    可捏着那支应该还回去的钗子,她总有些犹豫不决。

    心里似乎被什么隐隐约约跳动的、慌慌乱乱的东西所扰动,迟迟下不定决心。

    真的,只是被色相所迷惑吗…

    她轻轻点着那颗圆润的珠子,嘴角忍不住悄悄翘了一点。

    真好看呀。

    可转念间,那一丝攒动的小小雀跃马上被心头背负的重重巨石压倒。

    一想到现实种种,眼睛渐渐黯淡下来。

    但这样珍贵的东西,她是不能拥有的。

    更阑人静,梁曼默默从土墙后绕出。

    糊了一身泥的云凌坐在院子门口。

    他倚着墙根,已经累的睡着了。

    梁曼尽量目不斜视地从他身边走过。

    刚走出几步,脚又顿住。

    最后还是去屋里取了件衣服披在他身上。

    峰花微微动了动。

    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看到了一闪而过的衣角。

    云凌忙欣喜站起:“梁曼,你回来了!”

    梁曼深深吸一口气,然后慢慢吐出。

    她笑了笑,十分自然地点点头:“嗯。

    ”

    云凌跟在她身后絮絮叨叨地讲。

    自己在村子里找她没找到,最后猜她也许是有事要做,所以就乖乖回家来等了。

    他一句没提自己从中午一直找到半夜这件事。

    梁曼也没提自己为什么要跑。

    两个人都平平静静若无其事,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其实,她一直坐在山上的角落里看,看峰花在村子里一圈圈找她。

    云凌敲开了每一家村民的屋子,反反复复来回问她的去向。

    其中拒绝了多蒙婆婆的晚饭邀请,也拒绝了扎川大叔的南瓜粥。

    直到被所有村民都不耐烦地赶出去。

    最后累的筋疲力尽,月亮爬高。

    云凌自己一个人,坐在破茅屋的门前怔怔发呆。

    梁曼觉得自己恶毒的不像人。

    她看着他茫然无措地站在空荡荡的小路上低着头徘徊,心里明明又酸又胀,却硬逼着自己一遍遍闭上眼默念心法,压抑住满的快要冒尖的难过。

    她要确保自己不会为云凌的一举一动产生绮念。

    她要证明自己没有喜欢上他。

    她看似是在折磨他却又好像是在折磨自己。

    她在逼着自己变成一块冷硬的石头。

    两人平平常常地进屋,点上油灯。

    云凌平平常常地捂住怪叫的肚子,不好意思地笑,说他有点饿了,梁曼平平常常地点点头,说正好,我也是。

    然后两人平平常常地准备烧水做饭。

    一切的正常止于云凌洗好手,带着傻笑给她系上围裙。

    他在身后看着她的头发,睁大眼,问:“诶,发钗呢?”

    梁曼顿了顿,一点点跳动的感觉又在往上爬,似乎想要打破她苦苦维持的平衡。

    但还好。

    她喘口气,压抑住了。

    梁曼平静道:“我还回去了。

    ”

    云凌有些不知所措。

    他望着梁曼,小小声:“你不喜欢吗…”

    梁曼应该直截了当地就说不喜欢的。

    但不知为什么,不喜欢这三个冷硬尖锐得像刀一样锋利到能分割开一切的字,在舌尖上转了几圈却还是迟迟吐不出。

    梁曼闭上眼,心中轻轻默念。

    再睁眼时,眼底已是一片清明:“掌门,你不该拿掌门令换东西的。

    ”

    她将灶台上的烟灰简单擦拭干净。

    垂着头,嘴里不停:“太初峰传了十几代的掌门令能随便给人吗?”

    身后的人说:“可是…”

    梁曼直起腰来,面对土墙淡淡道:“堂堂一介掌门。

    就为了个没用的珠子,把掌门令抵出去了。

    掌门,你觉得这样对吗?”

    云凌一脸茫然:“为什么不对?掌门令不过是一块普通的牌子,它根本没用。

    我想送你生辰礼物,就拿它换了…”

    滚热的石子一颗颗坠入。

    勉力维持的平静还是被打破了。

    梁曼猛地转身,压抑不住地高声怒道:“我根本不需要这份礼物!掌门为什么要送我礼物?…云凌,你真以为自己是小孩吗,什么责任都不需要承担?你是太初峰的掌门啊!你想没想过回去以后怎么和大长老交待!…你现在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什么都不懂!”

    “——好,那我今天就来好好问问你!”她狠狠一甩抹布,上前一步揪住他的领子。

    梁曼死死瞪着云凌,声音尖锐地似要刺穿什么,“太初峰的掌门令,换一颗破珠子,到底值不值!?!”

    云凌低头望着眼前的她,轻声道:“我觉得值…”

    梁曼抖了下。

    她不知道自己在这里无端发疯到底是在逼他还是在逼自己。

    但她还是咬着牙,强迫自己盯住他,一字一顿冷硬道:“我今天就好好把这些教给你。

    我告诉你。

    这一切,不——值——!”

    云凌慢慢道:“可我就是觉得值。

    ”他坦坦荡荡地望着她,眼睛澄澈清透:“送你的东西,什么都值。

    ”

    又来了又来了。

    那种怪异的感觉。

    心脏砰砰狂跳,涟漪一圈圈荡开,悸动地快要喘不过气。

    什么东西蹦蹦跳跳地就快从心头满出来了。

    梁曼觉得自己又开始晕眩了,她觉得自己就快要失去抵抗的力气了。

    他低头平静得看着梁曼,眼神丝毫不肯退让。

    这是云凌第一次在她面前犯起了犟。

    云凌轻轻又坚决地说:“梁曼,我不是真的傻。

    我什么都懂。

    所有的责任我都可以承担。

    掌门令换珠子,很值。

    价值连城的金子换你喜欢的珠子,很值。

    ”他反握住揪着衣领的手,对她浅浅笑了下,“…只要我有的,给你什么都值。

    ”

    梁曼受不了他眼里的坦坦荡荡。

    这是她第一次见一个人对她如此毫不避讳毫无保留,第一次见一个人如此纯粹固执地望着她。

    他眼中的真诚坚定大大方方,照映着自己眼中的犹豫怀疑咄咄逼人。

    他显得她所有的这一切都十分可笑。

    她觉得自己的虚张声势在他的坦然自若下根本是无所遁形。

    两个人僵持了许久。

    直到梁曼无力地松开手,狼狈地转过头去。

    云凌向外走去。

    梁曼忍了忍。

    她在努力克制住自己声音的颤抖:“你要去哪。

    ”

    云凌转过身来,认真道:“我去把钗子要回来。

    ”

    她的嘴巴动了动。

    但还是垂下头:“你什么都没有,拿什么要。

    ”

    云凌想了想,摇摇头。

    继续走

    。

    眼见着人马上要走出院子。

    跳跃着要冒尖的火苗终于盖不住了。

    就在最后的一刻,梁曼终于失去了所有的心防。

    她顺着墙瘫坐在灶台上,无力地轻轻开口:“回来。

    ”

    脚步顿了顿,他转身。

    她停了许久。

    从袖子里,慢慢慢慢,一点点掏出了那根被捂得发烫的钗子。

    梁曼默默闭上眼。

    不许自己去看他欣喜的亮晶晶的眼睛。

    她心里清楚的知道。

    一切都完了。

    她已经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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