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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二十一跌跟头

    伙房终究不是住人的地方,在桌板上躺久了就觉浑身湿冷。

    达库仰面躺在被褥上。

    竖起耳朵听一听,门外虫鸣嘁嘁。

    鸡窝里唧唧咕咕一直不停,只有兔子很安静。

    这个家和他这几天呆过的其他地方似乎没什么不同。

    他默默听了一会,心想,也不知师父睡了没。

    要是没睡的话,她在想什么。

    他其实很清楚,师父多半也不会收留自己。

    不仅师父,村子里其他人也都不能收留自己。

    明明自己什么都会干。

    也怪自己的年纪实在不上不下。

    半大小子,给人当儿子嫌大,入赘当女婿嫌小,去哪里都多余。

    想要自立门户,偏偏姑姑叔叔都不同意,争着要那两亩山田。

    村子里的人都挺好。

    父母去世后大家都很怜惜他,时不时接济他点饭吃。

    村里没有私塾,识字读书的人很少。

    师父就教他认字,讲一些道理鼓励他独立。

    …可惜读懂了道理对他来说也没什么用。

    梁曼这边也同样没有睡着,心里犯愁如何处理这件事。

    这些日子,她与掌门的生活逐渐稳定后,她的心也稳定下来。

    家里安定了,掌门安定了,她也安心了,所以渐渐有余力继续投身于建设村子的事业。

    对于这个孩子,她的想法是能帮就帮。

    所以当认下这个徒弟后,她就尽自己所能地教给他一些知识,也同意他留下来暂住两天。

    可这终究不过是权宜之计。

    待至天蒙蒙亮后,她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半梦半醒间,她做了一个梦,梦见掌门也没有睡。

    云凌好像是被她翻来覆去地吵醒了,转过身来看她。

    他侧躺着支起头,青灰色的曦光中望来的一双眼睛万分晦暗。

    云凌破天荒温柔地对她发问:“怎么了。

    还在担心他?”

    不知为何,梁曼从这个不疼不痒的问题中嗅出一丝阴冷的气息,不自觉浑身一抖。

    她困顿的脑中搞不清楚云凌为什么对达库如此刻薄,毕竟左右不过一个可怜孤儿。

    她迷迷糊糊仰起脸问他:“…掌门是不喜欢他吗?”

    云凌不答。

    他慢悠悠捡起她垂在枕边的一缕青丝,在指上绕来绕去地玩。

    嘴里轻轻吐出几个字:“我早说过。

    不许和他来往。

    ”

    话到此便戛然而止。

    可梁曼却无端脑补出剩下的那半句:“但你不听。

    ”

    脑中回忆起,他上次确实说过这个小孩不是好人。

    可她当时只以为掌门是单纯的猜测而已,并没听出他的言外之意是不许来往。

    一想到原来云凌真的反感达库,她顿时慌了。

    忙急急地为自己辩驳,在梦中都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他看看:“我当时不知道!掌门不喜欢达库,我让他走就是了…!”

    云凌不看她,只低头来回摸着指上的发丝玩。

    他懒洋洋地微微一笑:“不必赶他走。

    呵,他想留就让他留下来么。

    ”

    之后他伸手在自己身上拍了两下,她便带着惶恐又无措的心情睡过去了。

    再睁眼,天已大亮。

    醒来还觉这个梦可真古怪,掌门何曾这样阴阳怪气又阴恻恻地和自己说话了。

    再看看,身旁早就空了,她忙草草穿衣下地。

    一推开门,迎面是一派鸡飞狗跳。

    院子乱哄哄的满地狼藉,鸡们扑腾扑腾乱飞,鸡毛兔毛各种毛漫天飘扬。

    达库狼狈地在家禽底下追着一只兔子,衣上全是滚的泥。

    一见梁曼出来,他窘迫得手脚都不知该往哪放。

    黝黑的颊上挂满汗珠,也不知究竟是慌的还是累的。

    通过对方一通磕磕巴巴的道歉,梁曼这才知道,原来他早上扫院子的时候不小心磕了一跤,将兔笼的门给撞开了。

    兔子们四散奔逃,在鸡群中疯狂乱窜,他费劲地一只只捉回来。

    但可惜还是有两只兔子钻出篱笆逃走了…

    梁曼正努力安慰达库不必在意此事,兔子跑就跑了没关系。

    恰逢此时云凌从外施施然回来,手里正好拎着两只兔子。

    梁曼惊喜道:“咦,掌门你上哪抓到的?”

    云凌拿眼微不足道地扫了达库一瞬。

    他没回答,只是气定神闲地将兔子塞回笼里,接着好整以暇地转身回屋洗漱了。

    早晨的事将将平息,接下来却又开始了。

    梁曼因为不放心达库和掌门两人单独在家,今天就干脆没出门。

    她在伙房忙活着就听外面一声重响。

    跑出去一看。

    只见达库跪在地狼狈地扶起一根歪倒的丝瓜蔓,旁边,还躺着摔下来的几颗刚刚结成的小瓜。

    达库的脸此时已经红到耳朵根了,头也快垂进地里。

    他嗫喏着不知该再怎样道歉,梁曼忙上去安慰说没关系,这么嫩的小丝瓜炒着吃正好。

    中午的时候,达库坚决不肯上桌吃饭,梁曼怎么劝也不听。

    他蹲在门槛上,手里只捧着一个干巴巴的馒头。

    少年清秀干净的脸上扬起一个刻意的微笑:“没关系师父。

    我吃这个就好。

    ”

    梁曼知道他这是觉得自己寄人篱下还老做错事,怕遭人嫌。

    越想她心里越觉难受,可又不知该怎样才好。

    等吃过饭,他忙起来主动帮忙收拾碗筷。

    刚端了一大碟东西往井边走。

    忽的腿一软,达库眼睁睁就在平地里摔了今天的第三个跟头。

    这一跤可比前两跤都跌的狠。

    不仅满怀碗碟全摔成稀巴烂,他整个人也扑在碎碗上起也起不来。

    等好不容易挣扎着爬起,手上脖子下巴上已满是糟烂的口子。

    一直没出过声的云凌忽然凉凉开口:“碗都没了。

    以后我们怎么吃饭。

    ”

    梁曼被这惊天一摔吓了一跳,一时没晃过神。

    屋内安静极了。

    达库怔怔地在地上坐了会儿。

    突地,两行泪扑棱棱落下来。

    接着便是一发不可收拾。

    少年捂住脸,无声地痛哭起来,血水与泪水滚滚而下。

    梁曼吓坏了,三两步奔上前安慰他。

    达库摇摇头,只哽咽着吐出个“对不起”,接着夺门而出。

    待梁曼也追出去后,云凌终于扬眉吐气地拍桌狂笑,乐不可支地快要歪到地上去。

    ……

    梁曼一路追到了溪边。

    达库坐在水边的石头上,垂头呆呆地看自己的倒影。

    她见达库已经不哭了,心里总算松口气。

    但又怕伤了孩子自尊,犹犹豫豫地不太敢上前。

    最后想了又想,从侧面悄悄将手帕递上去。

    笑问:“怎么,这是被自己帅住了?”

    达库低头不答话。

    许久后才慢慢接过帕子,擦了擦下巴上的血,接着又把衣领解开了。

    梁曼看见他衣服下满是伤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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