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垃圾桶里的作业本
私立育英中学的教师办公室里，空调呼呼地吹着冷风，却压不住我手心的汗。
程老师，从今天起，初三（7）班就交给你了。教务主任刘峰推了推眼镜，语气里带着几分同情，这个班……有点特殊。
特殊我接过班级花名册，扫了一眼——全班32人，上学期期末数学平均分42.5，年级垫底。最离谱的是，班级后面还标注着重点关注四个红字。
有多特殊我合上名册。
刘主任欲言又止，最后只说了一句：你去了就知道。
推开初三（7）班教室门的瞬间，我就明白了什么叫特殊。
后排三个男生正把课本当飞盘扔；中间两个女生对着镜子涂口红；靠窗的角落里，一个戴黑框眼镜的瘦小男生正低头捡散落一地的作业本——他的课桌被人推倒了，周围没有一个人帮他。
安静！我用力拍了拍讲台。
教室里瞬间静了一秒，接着爆发出更大的哄笑。一个染着黄毛的男生翘着二郎腿：新来的我们班上个老师坚持了三天就哭着辞职了。
我盯着他胸前的名牌——赵天。
赵天同学，我走到他面前，下课来我办公室。
他翻了个白眼：凭什么
就凭我现在是你的班主任。我弯腰捡起地上被踩脏的作业本，扉页上写着名字：陈默。
第一节课在鸡飞狗跳中结束。下课铃一响，赵天就大摇大摆地往门外走。
站住。我堵在门口，不是说好去办公室吗
他嗤笑一声：我爸是教育局赵科长，你敢管我
教室里顿时响起起哄声。我盯着他的眼睛：在我这儿，你只有一个身份——我的学生。
办公室里的老师都在偷瞄我们。赵天吊儿郎当地站着，手机明目张胆地在手里转。
为什么推倒陈默的课桌我开门见山。
谁看见了他嬉皮笑脸，那书呆子自己绊倒的呗。
我拉开抽屉，取出手机——屏幕上是我刚拍的教室监控截图，清晰地拍到他伸脚的瞬间。
赵天的笑容僵住了。
两个选择，我把手机扣在桌上，一，向陈默道歉；二，我找你父亲聊聊这张照片。
他脸色变了几变，最后咬牙切齿地说：你给我等着。
放学时，我在垃圾桶里发现了陈默的作业本——被撕得粉碎，还泼了墨水。更让我心惊的是，碎片里夹着一张纸条：下次撕的就是你的课本。
我蹲在垃圾桶前一片片捡着纸屑，突然听见身后有抽气声。回头一看，陈默正站在办公室门口，眼镜后的眼睛瞪得老大。
老、老师……
我把碎片装进文件袋：作业我帮你粘好，明天交给我就行。
他嘴唇颤抖着，突然鞠了一躬就跑。我追出去时，看见他在楼梯拐角被赵天堵住——那小子正揪着陈默的衣领说什么，见我过来立刻松手溜了。
陈默缩在墙角，校服领子湿了一大片——是被泼了水。
他们经常这样我问。
他低着头不说话，脖颈上有道红痕。
明天开始，放学等我一起走。我把文件袋塞给他，还有，从今天起你是我的课代表。
他猛地抬头，镜片上还沾着水珠：可、可是赵天他们……
怕什么，我拍拍他肩膀，有我在呢。
回家路上，手机响了。来电显示育英中学刘主任。
程老师！他声音发紧，赵科长刚来电话，说你诬陷他儿子……
夜风吹得路灯忽明忽暗。我握紧手机，电话那头还在喋喋不休：……学校的意思是你明天给赵天道个歉，这事就算……
刘主任，我打断他，垃圾桶里有霸凌证据，监控录像存了备份，您说——我要不要打包发给教育局纪检组
电话那头瞬间安静了。
挂掉电话，我点开班级群。赵天刚发了条动态：新来的母老虎真以为自己多了不起[抠鼻]底下是一排点赞。
我保存截图，在相册里新建了一个文件夹，命名为7班改造计划。
第一个文档就叫《赵天成长记录》。
2
家长会的鸿门宴
陈默当课代表的第三天，赵天往他椅子上倒了红墨水。
我走进教室时，陈默正站着上课，裤子上洇开一片刺目的红，像血。后排几个男生憋着笑，赵天转着笔，挑衅地看着我。
谁干的我声音很轻。
没人吭声。陈默低着头，手指攥得发白。
行。我点点头，转身在黑板上写下一行大字：今日随堂测，不及格者留校补习。
全班哀嚎。赵天把笔一摔：凭什么
就凭我是班主任。我发下卷子，倒数三名，我会亲自拜访家长。
赵天的脸一下子绿了。
考试结果毫无悬念——赵天和他的两个跟班包揽倒数。放学时，我当着全班的面拨通了赵父电话：赵科长，您儿子这次数学考了28分，我想跟您聊聊……
赵天一把抢过手机：爸！她故意整我！
电话那头传来怒吼，连我都听得一清二楚：丢人现眼！晚上看我怎么收拾你！
挂掉电话，赵天看我的眼神像要杀人。
明天见。我微笑着目送他离开，转头发现陈默还站在走廊上，欲言又止。
怎么了我问。
老师……他声音发抖，赵天他爸真的会打他吗
我愣了一下。这孩子被欺负成这样，居然还在担心施暴者
陈默，我蹲下来平视他，善良要有锋芒，否则就是软弱。
他眼镜后的眼睛眨了眨，似懂非懂。
第二天，赵天破天荒地交齐了作业——虽然全是瞎写的。更诡异的是，他居然没找陈默麻烦。
直到周五的家长会通知发下去，谜底才揭开。
刘主任把我叫到办公室，脸色难看：赵科长联合七班家长联名要求换班主任，说你教学方式不当。他推过来一沓纸，这是联名信。
我扫了一眼，32个家长签名，排第一的是赵建国。
理由
说你……刘主任擦擦汗，体罚学生，作业量超标，还有……
还有
说你针对赵天。
我差点笑出声。翻开联名信最后一页，突然发现少了一个签名——陈默家长。
家长会那天，我特意提前半小时到校。走廊上，赵父正跟几个家长高谈阔论：……这种没经验的老师，就该去教小学！
我淡定地从他们身边走过，听见有人小声嘀咕：就是她啊看着挺文静的……
会议室座无虚席。我打开PPT，第一页是七班三次月考的成绩曲线图——清一色的下滑红线。
各位家长，我指着图表，照这个趋势，中考时贵子弟大概率要去职高。
底下瞬间炸锅。一个烫着卷发的女人尖声说：你怎么说话的！
实话实说。我点开下一页，是赵天三次考试的答题卡对比，比如赵天同学，三次考试选择题答案一模一样——连错都错得这么整齐，也是天赋。
赵父拍案而起：你什么意思！
意思是，我调出监控录像，您儿子把时间都花在这上面了。
屏幕上，赵天正往陈默书包里塞死蟑螂。
会议室鸦雀无声。突然，后排站起一个穿工装的男人：老师，我是陈默爸爸。他声音粗粝，我儿子……经常被这样欺负吗
我还没回答，赵父就冷笑：小孩子打闹而已，至于上纲上线
打闹陈父从手机里调出照片——陈默后背上的淤青，这叫打闹
家长们骚动起来。我趁机放出第二段录像：赵天在厕所隔间抽烟，还逼陈默替他望风。
根据校规，我关上投影，吸烟记过，霸凌留校察看。
赵父脸色铁青：你敢！
还有更敢的。我打开最后一个文件，这是赵天同学原创的作文——我念出标题，《我的局长父亲》。
哄堂大笑中，赵父夺门而出。
散会后，陈父拦住我：程老师，小默说您……帮他粘作业本这个高大的男人突然哽咽，三年来，您是第一个这么做的老师。
我正想说些什么，手机突然狂震。是赵父发来的短信：程悦，你等着！
与此同时，班级群里炸了——赵天发了条动态：周一有好戏看[阴笑]，配图是教室后墙的涂鸦：程婊子滚出7班！
我按下截图键，顺手转发给刘主任：周一升旗仪式，我需要十分钟发言时间。
周末我去了趟陈默家。
逼仄的出租屋里，墙上贴满了奖状。陈默正趴在矮桌上做题，见到我慌得打翻了墨水瓶。
老师您怎么……
来家访啊。我拎起一袋辅导书，中考只剩三个月了。
陈父搓着手要倒茶，暖水瓶却是空的。我假装没看见，翻开陈默的错题本：函数这块要加强。
临走时，陈默突然拽住我袖子：老师……周一您别去学校了。
为什么
他抖着手点开一个私密群聊——赵天和几个男生正商量着往我办公桌放死老鼠。
傻孩子，我揉乱他的头发，老师连活老鼠都不怕。
周一的太阳格外好。我站在升旗台上，手里是连夜整理的《校园霸凌调查报告》。
台下，赵天的笑容在看见我手里的U盘时，一点点凝固了。
3
U盘里的核弹
周一早晨的升旗仪式，整个初三年级都集合在操场上。我站在升旗台旁，手里攥着那个小小的银色U盘，阳光照在上面，折射出一道刺眼的光。
刘主任满头大汗地跑过来：程老师，你确定要这么做赵科长刚又打电话来......
话筒给我就行。我伸手。
他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把无线麦克风递了过来。
各位老师、同学，我的声音通过广播传遍整个操场，今天占用大家几分钟时间，分享一个关于校园欺凌的调查报告。
台下开始骚动。我一眼就看见7班队列里，赵天正踮着脚跟旁边男生交头接耳，脸上挂着不屑的冷笑。
我按下遥控器，操场大屏幕亮起来。第一页PPT只有一行血红的大字：你看到的玩笑，可能是别人的地狱。
第二页是陈默被撕碎的作业本特写，墨水渍像伤口一样狰狞。
这是上周五在7班垃圾桶里发现的。我放大照片，上面还贴着这样的纸条。
第三页是监控截图——赵天正往陈默椅子上倒红墨水，笑得龇牙咧嘴。
操场上一片哗然。赵天猛地僵住，脸色刷地变白。
我继续翻页：陈默被堵在厕所隔间的照片、他课桌上刻的去死字样、还有他父亲拍的那些触目惊心的淤青......
这些，我看向7班的方向，都发生在我们的校园里。
突然，一个身影从队列中冲出来——是赵天。他疯了一样往主席台扑：你他妈找死！
两个体育老师赶紧拦住他。他挣扎着，脖子上青筋暴起：我爸是赵建国！你算什么东西！
全场寂静。
我按下最后一个键。大屏幕上开始播放视频——赵天在男厕所吞云吐雾，还逼着陈默给他把风。
根据《中学生守则》第四章第十二条......
我去你妈的守则！赵天歇斯底里地吼，你们等着！我爸......
你爸正在教育局接受纪检组谈话。我关掉麦克风，走到他面前低声说，顺便告诉你，那个U盘里还有他收礼的监控——城南酒家308包厢，需要我描述一下那个牛皮纸信封吗
赵天的表情像是被人捅了一刀。他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
校长铁青着脸宣布对赵天留校察看的处分时，整个7班鸦雀无声。我走回班级队列，路过陈默身边时，发现他正死死攥着校服下摆，指节发白。
呼吸。我小声提醒。
他这才猛地吸了口气，眼镜上蒙了一层水雾。
回到教室，气氛诡异得可怕。赵天的座位空着，他的两个跟班缩在角落，其他同学则时不时偷瞄我。
打开课本第56页。我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开始讲课。
下课铃响，我刚走出教室就被一群学生围住。班长周倩第一个开口：老师，我们不知道陈默被欺负得这么......
现在知道了我看着他们，那以后呢
他们面面相觑。一个扎马尾的女生突然说：我们可以轮流陪陈默放学！
我......我可以帮他讲题！
我坐他旁边吧，赵天他们不敢......
我望向教室后排。陈默呆坐在座位上，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下午教师例会，校长把我单独留下：程老师，赵科长被停职调查了。他搓着手，局里很重视这个事，想树我们学校为反校园霸凌示范校......
校长，我打断他，陈默的伤需要心理干预。
当然当然！学校已经安排了......
还有，我补充，7班需要重组班委会。
走出会议室，我发现陈默爸爸等在走廊上。这个高大的汉子红着眼眶，手里拎着个塑料袋：程老师，老家捎来的土鸡蛋......
他局促地站着，工作服上还沾着油漆点。我接过袋子，发现底下压着一个信封。
这是......
医药费报销单。他声音发颤，三年来第一次......学校主动提出给报销。
我送他到校门口，正好看见赵天被他妈妈领着往外走。那女人看见我们，立刻别过脸去。赵天倒是直勾勾盯着陈默，眼神阴鸷。
陈默不自觉地往我身后缩了缩。
别怕，我拍拍他肩膀，从今天开始，会不一样的。
晚上备课的时候，班级群突然弹出一条@全体成员——是周倩发起的投票：《关于7班反霸凌公约的倡议》。底下已经有一长串接龙：
我承诺：不参与、不纵容、不沉默。——周倩
我承诺：看见欺凌一定站出来。——王浩
......
翻到最后，一条新消息跳出来：
我承诺：会努力变得勇敢。——陈默
我放下红笔，窗外暮色四合。手机又震了一下，是刘主任发来的：局里要你的反霸凌方案，明天能交吗
我回复：正在写。
文档标题是：《如何毁掉一个孩子只需要所有人的视而不见》。
保存的时候，电脑桌面弹出新闻推送：《教育局某科长涉嫌违纪被立案调查》。配图是赵建国被带走的背影。
我关上电脑，从包里摸出那个土鸡蛋——明天早上，该给陈默带份早餐了。
4
沉默的证人
赵天被处分的第三天，陈默没来上学。
早读课开始十分钟，他的座位还空着。我掏出手机拨通陈父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背景音嘈杂得像在工地。
程老师他声音嘶哑，小默发烧了，我给他请个假......
电话那头突然传来砰的一声巨响，接着是男人的咒骂和重物倒地的声音。
陈师傅陈师傅！
电话被匆忙挂断。我盯着黑下去的屏幕，心里突然升起不好的预感。
下课直奔教务处，我翻出陈默的家庭住址——城东城中村17栋302。刘主任追出来：程老师，局里领导十点来检查......
帮我请个假。我头也不回地冲出门。
城中村比想象中还破旧。17栋的楼梯间堆满杂物，墙皮剥落得像得了皮肤病。爬到三楼，302的门缝里飘出中药味，还夹杂着压抑的咳嗽声。
我敲门，没人应。再敲，听见里面一阵慌乱的动静，然后是陈父压低的声音：......快藏起来！
门开了一条缝，陈父半边脸肿着，嘴角结着血痂。他下意识用身子挡住屋内：程老师，您怎么......
我来看看陈默。我直接推开门，眼前的场景让我血液凝固——
客厅地板上一滩未擦净的血迹，陈默蜷缩在沙发上，校服裤腿卷到膝盖，露出大片淤紫。茶几上散落着棉签和碘伏，还有把带血的水果刀。
谁干的我声音发抖。
陈默看见我，慌忙往下扯裤腿，却疼得倒抽冷气。陈父突然蹲在地上抱头痛哭：都怪我......昨晚赵家来人了......
原来昨天深夜，赵天带着三个社会青年堵在巷口。他们用钢管砸了陈父的电瓶车，又把陈默拖到工地......
为什么不报警我掏出手机。
陈父一把按住我：不能报！赵家虽然倒了，可那些人说......说再敢声张就弄死小默......
陈默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我这才发现他额头烫得吓人。掀开他后背衣服，一道狰狞的棍痕横贯整个脊背，已经发紫。
去医院，现在！
陈父还在犹豫，我直接拨了120。等救护车时，陈默迷迷糊糊抓住我手腕：老师......作业......
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作业！我眼眶发热，翻出包里那枚土鸡蛋——壳已经碎了。
救护车鸣笛声由远及近。我帮陈父收拾证件时，在抽屉里发现一沓医院收据——最早的一张是三年前的，诊断书上写着肋骨骨裂，疑似外力所致。
原来这场欺凌，从小学就开始了。
医院走廊上，陈父蹲在墙角啃冷馒头。医生出来说要做CT，他掏遍所有口袋才凑出两百块。我抢先去缴了费，回来时听见他在打电话借钱，对方直接挂断了。
医药费我来。我把收据塞给他，但有个条件——这次必须报警。
他搓着粗糙的手掌，突然问：程老师，您说......读书真的能改变命运吗
我看向病房——陈默正趴在床上做数学题，护士给他扎针时，他第一反应是护住作业本。
能。我斩钉截铁，但首先得活着看到那天。
警察来做笔录时，陈默突然问我：老师，赵天会坐牢吗
未满十六周岁，不会。我实话实说，但少管所跑不了。
他沉默很久，轻声说：那......算了吧。
为什么
他爸已经倒了，要是他再......陈默攥着被角，得饶人处且饶人。
这孩子，自己满身伤还在替施暴者考虑。我正要说话，病房门突然被撞开——赵天妈妈冲进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陈同学！求求你撤案吧！她妆容糊了一脸，小天要是留了案底，这辈子就毁了！
陈父气得浑身发抖：你儿子打人的时候怎么不想想今天
我挡在病床前：赵太太，这是故意伤害，不是小孩子过家家。
她突然从名牌包里掏出一叠钱：医药费我们全包！再赔五万精神损失费！
钱砸在床头柜上，散了几张飘到地上。陈默突然笑了，笑得咳嗽起来：阿姨......您知道吗三年前赵天把我关在器材室......他喘了口气，那天我爸车祸住院，我拼命敲门，您儿子在外面学鬼叫......
他慢慢支起身子：后来我爸落下了残疾，就是因为耽误了最佳治疗时间。
病房里死一般寂静。赵母脸色惨白，她显然不知道还有这桩旧怨。
警察适时进来请她离开。走到门口，她突然回头：程老师，您非要赶尽杀绝吗
这话您该问问自己儿子。我指着CT片子，他打人的时候，有没有想过给同学留条活路
傍晚回校取教案，发现办公桌上放着个信封。拆开是张字迹歪扭的纸条：程悦，你等着。——赵天
我把纸条拍照发给了办案民警。
回家路上手机响了，是陈默发来的照片——他挂着点滴在写作业，旁边站着个穿警服的女警，正在帮他削苹果。配文：老师，警察姐姐说会派人保护我爸出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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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仰头深呼吸，夜空中星星很亮。明天局里要来检查反霸凌工作，我得多准备几份材料——尤其是三年前那起意外的调查报告。
拐进便利店买水时，橱窗电视正播放新闻：......教育局赵某涉嫌受贿案又有新进展......
冰柜玻璃反射出我的影子，恍惚间变成了陈默那张带着淤青的脸。
5
倒下的多米诺骨牌
局里来检查那天，赵天被警方从学校带走了。
他当时正在课堂上睡觉，两个警察敲开教室门，全班瞬间鸦雀无声。赵天揉着眼睛站起来，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戴上了手铐。
赵天同学，你涉嫌参与一起故意伤害案，请配合调查。
他的表情从茫然到惊恐，最后定格在扭曲的愤怒上。被带出教室前，他突然扭头瞪向我，那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程悦！你他妈阴我！
教室里静得能听见空调出风声。我合上教案本：继续上课。
下课铃一响，学生们就炸开了锅。周倩追到办公室：老师，赵天真要坐牢吗
满十六周岁就要负刑事责任。我翻开作业本，他去年留过级，刚好过了生日。
她倒吸一口凉气，突然压低声音：那......他之前做的事都会被翻出来
我笔尖一顿：比如
周倩咬着嘴唇，从手机里调出一段视频——赵天在KTV里往女生饮料里下药，画面里那个昏迷的女生，赫然是隔壁班的学习委员。
什么时候的事我声音发紧。
上学期......那女生后来转学了。她手指发抖，我们都不敢说......
我拷贝了视频，直接去了校长室。推门进去时，局领导正在听汇报，见我进来，校长脸色顿时变了：程老师，现在不是——
关于赵天校园霸凌的补充证据。我把U盘放在桌上，包括性骚扰和吸毒。
会议室瞬间死寂。一个戴眼镜的领导猛地站起来：情况属实
被害人可以作证。我点开手机里陈默的伤情鉴定，这是最新一起。
两小时后，教育局和公安局联合成立了调查组。我回教室时，发现陈默的座位又被泼了红墨水——但这次不一样，班长正带着几个女生在擦桌子，后排男生把赵天的课桌抬到了走廊上。
老师，周倩递给我一张纸，我们联名申请把赵天调出7班。
纸上密密麻麻签满了名字，连平时最怂的李明都签了。
放学时，我在校门口遇到了赵母。她像变了个人，头发凌乱，名牌包换成了塑料袋，看见我就冲过来：程老师！求您跟警察说句话！小天他......
赵太太，我退后一步，您儿子涉嫌刑事犯罪，我说什么都没用。
她突然瘫坐在地上嚎啕大哭：我就这么一个儿子啊......
路过的家长指指点点，有人小声说活该。我转身要走，她突然抱住我的腿：多少钱你开个价！五万十万
省省吧，我掰开她的手，您丈夫的案子还在调查，这些钱干净吗
她的哭声戛然而止，眼神变得怨毒：程悦，你别得意......
我没再理会，径直走向公交站。手机震动，是陈默发来的消息：老师，我能上学了！医生说我恢复得比预期快！配图是他举着出院单的笑脸，虽然嘴角还带着淤青。
第二天早读，陈默的回归引起一阵小骚动。同学们围着他问长问短，有人递奶茶，有人送笔记。我站在讲台上看着这一幕，突然发现最后一排空了两个座位——赵天的跟班王浩和张鑫也没来。
他俩转学了。班长小声告诉我，听说家长怕被牵连......
课间操时，校长突然通过广播宣布：我校坚决贯彻反校园霸凌政策，即日起开展专项整治......
队伍里的学生交头接耳。我注意到陈默站得笔直，阳光照在他洗得发白的校服上，领口那道红墨水渍已经淡得几乎看不见了。
中午食堂，周倩神秘兮兮地凑过来：老师，听说赵天他爸把很多人供出来了！她扳着手指数，副校长收过礼，教务处刘主任帮改过成绩......
正说着，刘主任满头大汗地跑进来：程老师！校长让你马上去会议室！
推开会议室门，里面坐着三个穿制服的人。为首的亮出证件：我们是纪委调查组的，想了解赵建国向校方行贿的情况。
校长在旁边擦汗，我注意到他西装腋下湿了两大片。
谈话持续到下午三点。走出会议室时，整个行政楼乱成一团——教务处被贴了封条，副校长办公室正在清点物品。刘主任抱着纸箱从身边经过，脸色灰败得像死人。
回到办公室，我发现桌上多了盆绿萝。便利贴上写着：谢谢老师——7班全体
放学时，校门口停着辆警车。陈默爸爸正在和民警说话，看见我出来，这个憨厚的汉子突然鞠了一躬：程老师，赵家那几个混混抓到了！
他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这是小默让我给您的......
展开一看，是份《中考志愿表》，第一栏工整地写着：市第一中学——师范班。
这小子，陈父搓着手笑，说要当像您这样的老师。
晚风吹动路边的梧桐树，新长的嫩叶沙沙作响。手机突然震动，是调查组发来的消息：程老师，关于三年前那起校园暴力致死案，我们需要您协助确认一些细节......
我望向远处——夕阳下的教学楼镀了层金边，某个窗口还亮着灯，隐约能看到一个瘦小的身影正在擦黑板。
6
三年前的亡灵
调查组的办公室冷气开得很足，我却出了一身冷汗。
桌上摊开的档案袋里滑出一张照片——穿着初中校服的女孩躺在血泊中，马尾辫散开像一朵凋谢的花。她的眼睛还睁着，瞳孔里凝固着最后的惊恐。
林小夏，三年前育英中学初二学生。调查组李组长敲了敲照片，坠楼身亡，警方当年定性为自杀。
我喉咙发紧：和赵天有关
根据最新口供，事发当天赵天曾带人将她堵在天台。李组长推过来一份笔录，这是当时在场的清洁工证词，但被警方疏忽了。
证词上写着：......几个男生抢那女生的书包，她哭着想跑，被拽回来......
我猛地合上文件：为什么现在才翻案
赵建国压下来的。李组长冷笑，但现在他自身难保——我们在他情妇家搜到一个账本，记录着这些年打点的每一笔钱。
他翻到最后一页，我的血液瞬间冻结——林小夏的名字后面写着：封口费20万，家属已签谅解书。
她父母......收了钱
父亲肝癌晚期，母亲残疾。李组长点了支烟，当年医疗费压垮了这个家。
走出调查组大楼，夕阳刺得眼睛生疼。手机里有十几个未接来电——全是校长打的。我直接关机，打车去了林小夏家。
导航显示的位置是城北棚户区。穿过迷宫般的窄巷，最里面那间低矮平房的门上还贴着褪色的春联。
开门的女人坐在轮椅上，右裤管空荡荡的。
您是......
育英中学老师。我递上工作证，关于您女儿的事，有些新进展。
她的眼神瞬间变了，轮椅猛地后退：我们什么都不知道！钱都花在治病上了，退不回去的......
我不是来要钱的。我蹲下来与她平视，警方重启调查了，真凶可能会伏法。
屋里传来剧烈的咳嗽声。一个骨瘦如柴的男人扶着墙挪出来，输液瓶在身后摇晃：谁......谁来了
得知我的来意，这个形销骨立的男人突然跪在地上嚎啕大哭：我的小夏啊......爸爸对不起你......
轮椅上的女人颤抖着拉开抽屉，取出个铁盒。里面是林小夏的遗物——发卡、橡皮、还有本撕碎的日记。
我小心拼凑着纸片，渐渐还原出真相：赵天长期骚扰林小夏，事发当天因为被她举报抽烟，带人将她逼上天台......
为什么不坚持上诉我问。
男人掀开衣服，腹部一道狰狞的手术疤：当时医生说我最多活三个月......想给老婆留点钱......
他咳出一口血痰：没想到苟活了三年......这是报应啊......
离开时天已全黑。女人摇着轮椅追出来，塞给我一张照片：小夏最漂亮的证件照......求您......
照片上的女孩笑容明亮，眼下有颗小小的泪痣。
第二天早自习，我提前到校把照片贴在了班级荣誉墙的正中央。学生们陆续进来，有人好奇地问：老师，这是谁啊
你们的学姐。我轻轻擦拭相框，三年前，她本该坐在这个教室里。
陈默突然站起来：是......天台那个学姐吗全班瞬间安静。
你知道我转向他。
他低头搓着手指：赵天......以前总炫耀这个......说警察都拿他没办法......
上课铃救了场。但课间时，周倩带着几个女生偷偷在照片前放了束野花。
中午，校长突然召见。一进门他就锁死了办公室：程悦！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他额头青筋暴起，这事已经结案了！
真相没结案。我直视着他，您当年收了多少封口费
他像被掐住脖子般涨红了脸：胡说八道！我......
账本在纪委手里。我起身拉开窗帘，阳光刺得他眯起眼，自首还能减刑。
下午第一节课，校长没出现在每周例行的巡查中。教务处老师窃窃私语：听说被纪委带走了......
放学时，校园广播突然响起：全体师生注意，明天上午举行林小夏同学追思会......
陈默留下来帮我布置礼堂。挂横幅时，他忽然问：老师，为什么好人总受欺负
我扶正歪斜的相框：因为坏人相信好人会一直忍下去。
夜幕降临，空荡的礼堂只剩下我和照片里的女孩对视。手机震动，是李组长发来的消息：赵天已招供，案件将移交检察院。另外，我们在赵家别墅挖出了关键物证......
附图的证物袋里，是一条染血的发带——和林小夏照片上戴的一模一样。
走出校门时，路灯下站着个熟悉的身影。陈父搓着手迎上来：程老师，听说您今天......他递过保温桶，小默他妈炖的汤，让您补补气血。
汤还冒着热气。我捧着保温桶，突然发现桶底贴着小纸条：老师别怕，我们和您一起记得她。——7班
夜风吹动路边的白杨，树叶沙沙作响，像是谁在轻轻叹息。抬头看，教学楼顶楼的天台栏杆上，不知被谁系了一条白丝带，正随风飘荡。
7
追思会上的火焰
林小夏的追思会定在周一早晨。
我提前一小时到校，发现礼堂门口已经挤满了人——不仅有学生，还有扛着摄像机的记者。教育局新上任的王局长正在接受采访，义正言辞地强调校园安全零容忍。
周倩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老师！市电视台要来直播！她压低声音，赵天的案子今天上午开庭......
礼堂正中央挂着林小夏的遗像，照片前堆满了白菊。我注意到角落里站着两个佝偻的身影——林父挂着输液瓶，林母的轮椅停在阴影处。
追思会刚开始，礼堂后门突然一阵骚动。几个警察押着戴手铐的赵天走了进来——他穿着囚服，脸色惨白，完全没了往日的嚣张。
这是......王局长愣住了。
带队的警官亮出文件：嫌疑人指认现场，法院特批。
礼堂里瞬间炸开锅。记者们疯狂按快门，赵天在闪光灯下瑟瑟发抖。当他被推到遗像前时，林母突然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叫，撑着轮椅就要扑过去！
畜生！还我女儿！
轮椅翻倒的巨响中，赵天腿一软跪在了地上。他机械地重复着对不起，但声音很快被淹没——不知谁带头唱起了校歌，渐渐地，整个礼堂的师生都站了起来。
歌声里，陈默走到遗像前，轻轻放上一张纸——是7班联名写给教育局的信，要求将天台的栏杆加高。
仪式结束，王局长把我叫到一旁：程老师，市里决定以林小夏案为典型，开展全市校园安全整治。他递给我一份文件，想请你担任宣讲团成员。
我翻开文件，在专家名单里看到了陈父的名字——他被聘为校园安全监督员。
还有件事，王局长压低声音，赵建国案牵扯出更多人，包括......他做了个向上的手势，可能会引发地震。
回教室的路上，陈默追上来：老师，天台......能去看看吗
锈迹斑斑的铁门吱呀作响。三年过去，天台的水泥地上还隐约能看到一个人形轮廓——那是雨水冲刷不净的血迹。栏杆上刻满了歪歪扭扭的字，有林小夏对不起，也有赵天去死。
陈默趴在栏杆上往下看：学姐当时......有多害怕啊。
风吹乱了他的头发。我把他往后拽了拽：小心点。
老师，我以后......他攥紧栏杆，想当个能保护学生的老师。
正说着，身后传来脚步声。林父在林母的搀扶下，颤巍巍地走了过来。
程老师......林父从怀里掏出个布包，这是小夏的日记......可能对案子有帮助......
发黄的纸页上，记录着赵天长期骚扰她的细节：......他又把我堵在厕所，说再不听话就像对付陈默那样对付我......
我猛地抬头：陈默
林父苦笑：小夏日记里常提到，有个初一的小学弟总被赵天欺负......
陈默脸色煞白：我......我不认识学姐......
但她认识你。林父指着其中一页，看这里......今天又看见那个戴眼镜的男生被按在厕所打，我偷偷报了警，结果赵天说要是敢作证就......
后面的字被泪水晕开了。
陈默突然蹲在地上干呕起来。我轻拍他的背，摸到一手的冷汗。
下楼梯时，林母突然拉住我：程老师，小夏走的那天......她浑浊的眼里泛起泪光，穿的是您今天系的这种蓝丝带。
我摸了摸发辫——今早随手扎的旧丝带，是大学支教时孩子们送的。
下午第一节课，7班异常安静。我在黑板上写下校园暴力四个字，转身时发现后排空了个座位。
陈默呢
周倩举手：他说去洗手间......去了半小时了。
我在男厕最里面的隔间找到他时，他正蜷缩在地上发抖，校服袖子撸到肘部，手臂上密密麻麻全是烟头烫的疤——有些已经发白，明显是旧伤。
什么时候的事我蹲下来问。
......小学六年级。他声音嘶哑，赵天说要是敢告诉老师，就弄死我爸......
我帮他拉好袖子：现在呢还怕吗
他摇摇头，又点点头：老师......学姐是因为帮我才......
不，我扶他站起来，害死她的是施暴者，不是受害者。
放学时，教育局的通报贴满了公告栏：赵天被判送入少管所，赵建国涉嫌多项罪名被移送司法机关，原校长等十余名校领导被立案调查。
公告栏前，陈父正给几个家长发校园安全联系卡。看见我们，他小跑过来：程老师，小默今天......
爸！陈默突然打断他，我想吃红烧肉。
这个朴实的汉子愣了愣，眼眶突然红了：好......好！咱买肉去！
夕阳把父子俩的影子拉得很长。陈默走了几步，突然回头冲我喊：老师！明天小测范围是哪一章
全册。我笑着挥手，准备接招吧。
办公室里，我正在批改作业，手机突然震动。是李组长发来的消息：在林小夏遗物中发现重要线索，指向另一起校园暴力致死案，五年前的，受害者叫吴晓峰......
我猛地站起来——这名字太熟悉了，三年前我刚入职时，校史馆的意外死亡名单上就有他。
窗外，最后一抹晚霞如血般红。风吹开案头的作业本，陈默的作文露了出来：我的理想是成为一名教师，像程老师那样，在黑暗里点燃一盏灯......
我轻轻合上本子。这盏灯，会照亮更多角落。
8
旧档案里的血迹
吴晓峰的档案袋上积了厚厚一层灰。
校史馆的管理员老大爷一边咳嗽一边嘀咕：多少年没人调这案子了......他颤巍巍地取下铁柜最顶上的盒子，当年说是失足坠楼，可那孩子明明......
档案袋里滑出一张现场照片——男孩仰面躺在教学楼前，眼睛瞪得极大，右手死死攥着什么。法医报告上写着：右手握有校服纽扣，非死者本人衣物。
这纽扣......
当初警察查过，老大爷压低声音，是当年校篮球队队服的扣子。
我浑身发冷——赵天正是校篮球队的。
翻到最后一页，证人名单里赫然列着赵建国三个字，当时他的职务是德育处主任。证词只有短短一行：死者系自行攀爬栏杆坠落。
手机突然震动，是李组长发来的消息：查到了，吴晓峰死前一个月，曾举报校篮球队集体偷窃实验器材。
我立刻拨通电话：当年篮球队成员名单有吗
正要说这个，李组长声音凝重，除了赵天，还有现任教育局副局长张涛的儿子。
走出校史馆时，天已经黑了。教学楼里只剩初三办公室还亮着灯，我推门进去，看见陈默正趴在我桌上写作业。
怎么还没回家
他吓了一跳，慌忙把什么东西塞进书包：等、等我爸下班......
藏什么呢
他犹豫半天，掏出一个破旧的笔记本：学姐的日记......我从林叔叔那借来的，想找找......
我翻开笔记本，其中一页被折了角：......赵天今天又炫耀他爸怎么摆平那个多管闲事的，说以后在育英可以横着走......
日期正是吴晓峰死后的第三天。
老师，陈默声音发抖，学姐和吴学长......是不是都被......
窗外一道闪电劈过，暴雨倾盆而下。我拉上窗帘：陈默，这事先别告诉任何人。
他用力点头，眼镜后的眼睛亮得惊人。
第二天一早，校门口停着辆黑色轿车。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拦住了我：程老师我是张涛。他递来名片，犬子当年确实和赵天同队，但吴晓峰的死纯属意外。
我扫了眼名片——市教育局副局长。
张局长亲自来解释，我把名片夹进教案本，看来这事不简单啊。
他脸色微变，随即堆起笑：程老师年轻有为，何必蹚这浑水说着递来一张卡，听说你母亲在住院这点心意......
我盯着那张银行卡，突然笑了：张局长，您儿子现在在哪所大学
北大！他骄傲地挺起胸，学生会主席......
真巧，我按下手机录音暂停键，吴晓峰当年第一志愿也是北大。
他的表情瞬间扭曲。
上课铃救了他。走进教室时，我发现讲台上放着一束白菊，卡片上写着：给程老师——7班。
周倩小声说：大家听说您母亲生病了......
我喉头一哽。昨晚确实接到医院电话，说母亲病情恶化，没想到孩子们会知道。
下课直奔医院。母亲在病床上睡着了，床头柜摆着她年轻时的照片——那是她在乡村小学支教的留影。照片背面写着：愿每个孩子都被温柔以待。
护士进来换药：阿姨昨晚疼得厉害，但坚持不让通知您，说您带毕业班......
我握住母亲枯瘦的手，这双手曾经为多少孩子擦过眼泪，批改过多少作业。如今插着留置针，青紫一片。
手机震动，是李组长：张涛刚刚紧急调阅了吴晓峰案卷宗，可能有动作。
我轻轻放下母亲的手：妈，我得回趟学校。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去吧......孩子们更重要......
雨后的校园弥漫着泥土味。档案室的门虚掩着，地上散落着几页纸——正是吴晓峰案的证物清单，但最关键的那页校服纽扣鉴定报告不见了。
身后传来脚步声。张涛站在门口，手里拿着打火机：程老师，有些火，真不能玩。
火苗蹿起的瞬间，走廊响起尖锐的哨声——陈父带着三个保安冲了进来！
住手！陈父一个箭步夺下燃烧的纸页，我盯着你一上午了！
张涛面如死灰。我捡起烧剩的纸角，上面依稀可见指纹比对四个字。
当晚新闻爆炸性播出：市教育局副局长张某涉嫌销毁证据被立案调查。画面里，他狼狈地被押上警车，而背景音是记者兴奋的报道：据悉，这起尘封五年的旧案与近期破获的林小夏案存在关联......
病房里，母亲看着新闻突然说：这孩子的父亲......来过医院。
谁
吴晓峰。母亲回忆道，当年我在乡村小学支教，他每年都来给孩子们送书......儿子出事后就再没见过了。
她颤巍巍地从枕头下摸出张照片——一群孩子围着个穿旧西装的瘦高男人，角落里的小男孩举着谢谢吴叔叔的牌子。
照片背面写着日期：吴晓峰去世前一个月。
手机亮起，陈默发来一段视频：他父亲带着保安队在整理校史馆，镜头扫过一个标着2008年篮球赛的旧箱子，里面赫然是件缺了纽扣的队服。
视频最后，陈默小声说：老师，我们找到了。
窗外，夜空中乌云散开，露出几颗星星。母亲轻轻哼起她当年教学生唱的童谣：萤火虫，夜夜红，飞到西来飞到东......
9
燃烧的证物
吴晓峰的父亲吴山，现在住在城郊的垃圾处理站旁边。
我按着母亲给的地址找到那里时，天刚蒙蒙亮。铁皮屋前，一个佝偻着背的男人正在分拣废品，听到脚步声头也不抬：纸板五毛一斤，塑料瓶......
吴叔叔。我轻声唤道。
他动作顿住，缓缓直起腰。那张脸比照片上老了二十岁，右眼浑浊发白，明显已经失明。
你是......
育英中学的老师。我递上母亲的照片，林老师让我来看看您。
他的独眼突然湿润了，脏兮兮的手在裤子上擦了又擦才敢接过照片：林老师......她还记得晓峰啊......
铁皮屋里，墙上挂满了奖状，正中央是吴晓峰的遗像。香炉里积着厚厚的香灰，看来从未断过供奉。
吴叔叔，我直奔主题，您儿子当年......
不是意外。他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晓峰恐高，连梯子都不敢爬，怎么可能翻栏杆
他从床底下拖出个铁盒，里面是泛黄的申诉材料：当年警察说扣子上只有灰尘没指纹，可那件队服......他剧烈咳嗽起来，张涛的儿子当天就转学了......
我翻开申诉状，最后一页按着血手印——是吴山的。
试过所有办法，他独眼里燃着幽暗的火，后来赵建国派人砸了我的修车铺，这只眼睛......
他没再说下去，但额角的伤疤已经说明一切。
现在有机会重启调查。我拿出手机给他看新闻，张涛已经被抓了。
吴山盯着屏幕，突然浑身发抖。他转身从米缸里掏出个塑料袋，层层包裹中是一枚校徽——背面刻着ZS，正是张涛儿子张帅的名字缩写。
晓峰攥在左手的东西，他牙齿咯咯作响，我偷藏的......
回学校的路上，我接到了医院的电话。母亲病情突然恶化，已经进了ICU。
病床上的母亲插满了管子，却还强撑着问我：证据......送到了吗
我握着她冰凉的手点头。其实还没交到警方手里——这么关键的证物，我必须亲自交给李组长。
好孩子......母亲气息微弱，记住......当老师最要紧的......
是护住那些幼苗。我接上她常说的话。
她笑了，监护仪上的曲线突然变成一条直线。刺耳的警报声中，医生护士冲了进来......
三天后，我在母亲生前任教的乡村小学举行了葬礼。那些她教过的孩子如今都已长大，有人开了拖拉机赶来，有人抱着孩子跪在灵前。
陈默父子也来了。陈父红着眼睛在灵堂守了一整夜，而陈默一直攥着那枚从吴山那取回的校徽。
葬礼结束后，李组长打来电话：程老师，张帅已经到案，但他声称案发时赵天才是动手的人......
证据呢
问题就在这，李组长声音凝重，赵天坚称自己当时在厕所......
我看向教室——陈默正在擦黑板，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他瘦削的背上。
给我24小时。
放学后，我把陈默叫到办公室：有件事，只有你能帮忙。
他听完我的计划，脸色煞白：老师，这......太危险了......
不会有事，我拍拍他肩膀，警察会在暗处保护。
当晚八点，陈默不小心在班级群里发错消息：今天整理档案发现重要证据[图片]——配图是那枚校徽的特写。
十分钟后，他的手机响了。来电显示未知号码，但接起来却是赵天的声音：书呆子，明天带那破徽章来少管所，就说......就说是我当年送你的纪念品。
为、为什么陈默声音发抖。
少他妈问！赵天压低声音，敢告诉程悦，我出去弄死你爸！
通话刚结束，李组长的电话就打了进来：定位到了，是从少管所违规外拨的电话，已经录音。
第二天，我和便衣警察远远跟在陈默后面。少管所会客室里，赵天焦躁地敲着桌子：东西呢
陈默掏出校徽，赵天一把抢过去就要吞！
警察冲进去时，赵天还在嘶吼：我爸说了这玩意早就该......他突然看清了陈默胸前别着的微型摄像机，脸色瞬间惨白。
审讯室里，赵天的心理防线崩溃得比预期还快：是张帅推的人！但那傻逼吓得尿裤子，我爸和张叔叔就......就商量着......
他交代的细节令人毛骨悚然——吴晓峰坠楼后还有气息，是赵建国阻止了校医施救，拖延到救护车来时已经晚了。
为什么留校徽审讯官问。
赵天哆嗦着：张帅那傻逼校服少了扣子，我爸就......就把他校徽扯下来塞死者手里，说这样查不到人......
走出警局时，夕阳如血。陈默一直沉默，直到校门口才开口：老师，吴学长......终于可以安息了吧
我望向天空，不知何时飘来一片云，形状像个微笑的少年。
当晚新闻铺天盖地：震惊！五年前校园命案真相大白、教育局原副局长涉案被捕......
而我的手机里，静静躺着母亲临终前发的最后一条信息：悦悦，教室讲台抽屉里有东西给你。
在乡村小学空荡荡的教室里，我从尘封的抽屉里找到一封信。信封上是母亲娟秀的字迹：给我的女儿，我的骄傲。
信纸只有一句话：无论多难，都要做照亮黑暗的那束光。
窗外，晚自习的铃声响起。我擦干眼泪走向教学楼，远远看见7班的灯亮着，陈默正站在讲台上帮同学讲解习题。
10
毕业照上的阳光
中考最后一场结束铃响起时，整个育英中学沸腾了。
我站在考场外，看着7班的学生像小鸟一样扑棱着飞出教室。周倩第一个冲过来抱住我：老师！作文题是《影响我最深的人》，我写的您！
我写的林学姐！
我写的是吴学长......
孩子们七嘴八舌地嚷着，陈默站在人群外围，安静地冲我比了个OK的手势——那是我们约好的暗号，表示数学全做完了。
突然，广播里响起校长的声音：全体初三师生请注意，请立即到操场集合！
操场上支起了巨大的遮阳棚。教育局新上任的王局长亲自坐镇，旁边站着几位穿制服的警官——李组长手里还捧着个盖着红布的盒子。
首先祝贺同学们完成中考，王局长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遍操场，今天还有件特殊的事。
红布揭开，是两面锦旗——一面给7班，表彰反校园暴力先锋班级；另一面......居然给了我。
程悦老师在侦破积案中做出重大贡献，李组长念着嘉奖令，特授予平安校园卫士称号......
掌声雷动中，我注意到操场角落站着个熟悉的身影——吴山。他局促地搓着手，独眼里闪着泪光。陈默小跑过去，搀着他走向主席台。
下面请吴晓峰同学的父亲发言。
吴山站在话筒前，颤抖的手从怀里掏出张照片：这是晓峰......他哽咽着举起照片，如果活着，今年也该中考了......
照片上的男孩穿着育英校服，笑容灿烂。台下渐渐响起抽泣声。
谢谢程老师......谢谢同学们......吴山深深鞠躬，晓峰可以瞑目了......
散会后，陈默悄悄拉住我：老师，吴叔叔答应来我家小吃店帮忙了！我爸说给他开双倍工资！
阳光下，这个曾经畏缩的男孩笑得舒展。他校服口袋里露出半截信封——是市一中的预录取通知书。
拍毕业照时，摄影师特意在队伍旁摆了张空椅子，上面放着吴晓峰的遗像和林小夏的纪念照。
三、二、一——
快门按下的瞬间，突然有蝴蝶落在空椅子上，翅膀在阳光下泛着蓝光，像极了当年林小夏的发带颜色。
再来一张！摄影师喊。
这次所有人都笑得更灿烂了。
晚上班级聚餐，周倩神秘兮兮地塞给我一个U盘：老师，这是我们送您的礼物。
回家打开，是一段视频——7班全体学生站在吴晓峰坠楼的天台上，手拉手围成圈。陈默的声音画外音般响起：学长学姐，现在的天台很安全了......
镜头扫过新加高的护栏，每根栏杆上都系着蓝丝带，随风飘扬如一片海洋。
视频最后，画面突然切到教室。学生们轮流对着镜头说：程老师，高中我们还选您当班主任！
我笑着擦掉眼泪，手机突然震动。是李组长的消息：赵天被判8年，张涛父子均获刑。对了，吴山被评为了见义勇为模范，下周表彰。
窗外，初夏的晚风送来栀子花香。我翻开母亲留下的教案本，在最后一页写下：7班毕业，无人掉队。
合上本子时，一片花瓣从窗外飘进来，轻轻落在毕业两个字上。
这大概，就是最好的结局了。
（全文完）
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