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景
18px
字体 夜晚 (「夜晚模式」)

第一章

    第一章:迟归的尸身

    暮色像浓稠的墨汁,沉重地泼洒在群山环抱的黑水坳。坳如其名,一条终年泛着不祥暗黑色泽的小河蜿蜒穿过,滋养着贫瘠的土地,也仿佛滋养着某种深埋的、难以言说的东西。村子不大,几十户人家依山而建,灰扑扑的石头房子像巨大的墓碑,沉默地矗立在越来越深的阴影里。

    陈土生就是这黑水坳土生土长的人,四十出头,一张脸被山风和愁苦刻满了沟壑。此刻,他佝偻着背,坐在自家破败的堂屋里,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堂屋中央那口薄皮棺材。棺材里躺着他的老父亲,陈有福。三天前,老人去邻村帮工,回来路上失足跌进了黑水河上游一个废弃的采石坑里,等被发现捞上来时,早已没了气息。

    按照黑水坳祖祖辈辈传下的规矩,横死在外的人,尸身是不能直接进祖坟的,怕把晦气和煞气带回去,惊扰了祖先安宁。必须在村外停灵七日,请人做法事超度,洗去外祟,才能择吉日下葬。

    停灵的地方,选在了村口那棵巨大的老槐树下。那槐树不知活了几百年,树干虬结扭曲,像一只痛苦挣扎的巨爪伸向天空,浓密的树冠即使在盛夏也透着一股阴森的凉意。树下用几块破油毡布搭了个简陋的棚子,棺材就停在里面。一盏昏暗的煤油灯在夜风中摇曳,投下棺材和守灵人陈土生忽长忽短的、鬼魅般的影子。

    今晚是停灵的第三夜。前两夜还算平静,除了山风呜咽和夜枭偶尔的啼叫,并无异样。但陈土生心里总觉得不踏实,一种莫名的寒意顺着脊椎往上爬。他爹陈有福被捞上来时,他就在现场。老人浑身湿透,脸色青紫,眼睛瞪得溜圆,嘴巴大张着,仿佛在无声地呐喊,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惊骇和怨毒。尤其那双眼睛,浑浊的眼珠死死瞪着天空,任人怎么抹都闭不上。

    爹…您…您就安心去吧…陈土生对着棺材低声念叨,声音干涩发颤,儿子给您烧纸钱,给您请道士,您别…别吓唬儿子…他往面前的火盆里又添了一沓黄纸,火苗舔舐着纸钱,发出噼啪的轻响,橘红色的光映着他苍白的脸,却驱不散心底那股越来越重的寒意。

    一阵冷风毫无预兆地卷进棚子,煤油灯的火苗剧烈地跳动起来,几乎熄灭。油毡布哗啦啦作响,像无数只冰冷的手在拍打。陈土生猛地打了个哆嗦,下意识地抬头看向棺材。

    就在灯光摇曳、光影明灭的瞬间,他似乎看到棺材盖……动了一下!

    不是被风吹动的那种晃动,而是……像是里面有什么东西,在轻轻地、试探性地往上顶了一下!

    陈土生头皮瞬间炸开,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才没让那声惊叫冲出来。他瞪大眼睛,心脏擂鼓般狂跳,几乎要撞破胸膛。

    眼花了…一定是眼花了…风太大了…他拼命安慰自己,牙齿却控制不住地咯咯作响。他壮着胆子,往前挪了两步,凑到棺材边,侧耳倾听。

    棚子里只剩下风声和他自己粗重的喘息。

    棺材里一片死寂。

    他稍稍松了口气,暗骂自己疑神疑鬼。刚想退回去,眼角的余光却瞥见棺材板靠近头部的位置——那里,似乎比别的地方颜色深了一点

    他凑近些,借着昏暗的灯光仔细看。那不是水渍,也不是木头本身的纹理。那暗红色、黏稠的痕迹……分明是血迹!而且,是新鲜的!正从棺材盖和棺材身的缝隙里,极其缓慢地、一滴一滴地……渗出来!

    滴答……

    细微的声音在死寂的棚子里显得异常清晰。

    陈土生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了。他惊恐地后退一步,撞翻了地上的火盆,未燃尽的纸灰和火星四溅。就在这时,一声极其微弱、极其嘶哑,仿佛从九幽地狱最深处传来的呻吟,清晰地穿透薄薄的棺材板,钻进了他的耳朵:……冷……好冷啊……

    第二章:不眠的守夜

    鬼……鬼啊!!!

    陈土生再也控制不住,发出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连滚爬爬地冲出灵棚,像被恶鬼追赶一般,发疯似的朝村里狂奔。他的叫声撕破了黑水坳死寂的夜空,惊起了树上的夜鸟,也惊醒了沉睡的村民。很快村长陈德贵带着几个胆大的汉子提着马灯、拿着柴刀赶到了老槐树下。陈土生瘫软在村口,指着灵棚的方向,语无伦次地哭喊着:活了……我爹活了!血……棺材在流血……他喊冷!他喊冷啊!

    陈德贵年过六十,是村里最有威望的老人,一张脸刻板严肃。他皱着眉头,呵斥道:土生!胡说八道什么!人死不能复生,你爹都硬了三天了!准是你看花了眼,自己吓自己!

    不是!不是!陈土生涕泪横流,死死抓住陈德贵的裤腿,村长!真的!我听见了!血还在流!你去看看!你去看看啊!

    众人面面相觑,脸上都带着惊疑。黑水坳地处偏远,闭塞迷信,对于鬼神之事向来是宁可信其有。陈德贵虽然嘴上呵斥,心里也打鼓。他示意两个汉子:柱子,铁蛋,跟我过去看看。其他人守在外面。

    三人提着马灯,小心翼翼地靠近灵棚。油毡布还在风中猎猎作响,棚子里一片狼藉,翻倒的火盆,散落的纸灰,空气中弥漫着焦糊味和一种若有若无的……难以形容的腥气。那口薄皮棺材静静地停在原地,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瘆人。

    陈德壮着胆子走到棺材头部位置,举起马灯仔细查看。棺材盖和棺身的缝隙处,果然有一小片暗红色的、半凝固的痕迹!他用手指沾了一点,凑到鼻子前闻了闻——浓重的血腥味混合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类似河底淤泥的腐臭!

    柱子和铁蛋也看到了,脸色瞬间煞白。

    这……这怎么回事柱子声音发颤。

    陈德贵眉头紧锁,眼神惊疑不定。他绕着棺材走了一圈,侧耳倾听,里面毫无声息。他伸手,试探性地推了推棺材盖——纹丝不动。

    可能是……尸水铁蛋不确定地说,但连他自己都不信。尸水是淡黄色的,这分明是血!

    都别自己吓自己!陈德贵强作镇定,但声音也有些发紧,兴许是捞上来的时候磕破了哪里,现在才渗出来。土生是吓糊涂了,幻听!

    他转头对棚外的陈土生喊道:土生!滚进来!把你爹的灵堂收拾好!今晚我陪着你守!再敢胡说八道扰乱人心,看我不收拾你!

    陈土生哪里还敢靠近,被两个汉子硬拽了进来,瘫坐在地上瑟瑟发抖。

    陈德贵让柱子去家里拿了些酒肉,又添了些灯油,把棚子里的火盆重新生旺。他坐在棺材旁边,沉着脸,一口接一口地抽着旱烟,烟雾缭绕中,他的眼神却不时瞟向那口渗血的棺材,充满了忧虑和一种难以言说的恐惧。他想起了黑水坳一个极其古老、几乎被遗忘的禁忌传说……

    这一夜,注定无人能眠。柱子、铁蛋和其他几个汉子也留了下来,围坐在火盆边,没人说话,气氛压抑得如同凝固的铅块。陈土生蜷缩在角落,眼神空洞,嘴里不停地无声念叨着什么。棚外,风声似乎更大了,像无数冤魂在呜咽。老槐树巨大的枝桠在风中摇摆,投下的影子如同张牙舞爪的鬼魅。那盏煤油灯的火苗,始终不安分地跳动着,仿佛随时会被无形的气息吹灭。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众人精神极度疲惫、昏昏欲睡之际——

    笃…笃…笃…

    data-faype=pay_tag>

    清晰而缓慢的敲击声,从棺材内部传来!

    声音不大,但在死寂的夜里,如同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脏上!所有人都瞬间僵直了身体,瞳孔放大,死死盯住那口棺材。

    笃…笃…笃…

    声音持续着,不紧不慢,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节奏感,仿佛……里面的东西在用指甲,一下、一下地刮着棺材板的内壁!

    啊——!!!一个年轻汉子再也承受不住,崩溃地尖叫起来。

    闭嘴!陈德贵厉声喝道,但他的手也在剧烈颤抖,烟袋锅子掉在地上都浑然不觉。他猛地站起来,脸色铁青,眼神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不是尸水……也不是幻听……他喃喃自语,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是……是‘七日还魂’!是活葬!他……他回来了!带着怨气回来了!

    活葬!柱子失声叫道,这个词像冰锥刺进所有人的耳朵。一个几乎被尘封在记忆深处的恐怖词汇,带着血腥和绝望的气息,瞬间笼罩了整个灵棚。

    第三章:活葬的诅咒

    活葬陈土生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茫然和更深的恐惧,村长……什么活葬我爹……我爹不是掉坑里淹死的吗

    陈德贵脸色灰败,仿佛瞬间老了十岁。他环视一圈同样惊恐万状的村民,深深吸了一口气,那口带着棺材腐臭和血腥味的空气让他几欲作呕。

    不是淹死那么简单了……陈德贵的声音沙哑而沉重,带着一种揭开尘封伤疤的痛苦,黑水坳的老祖宗……传下一个规矩,一个……不能提的规矩。

    他走到那棵巨大的老槐树下,粗糙的手掌摩挲着虬结的树干,眼神复杂地望着树根处一块半埋在地里、早已被苔藓覆盖大半的残破石碑。他示意柱子用柴刀刮去上面的苔藓泥土。

    随着泥土剥落,石碑上显露出几个模糊但依旧透着狰狞气息的古老刻字,那字体歪歪扭扭,透着一股原始的邪异:非命横死者,怨气冲天,若停灵村外,见血发声,指甲叩棺,是为‘活葬’之兆!七日之内,必索命还魂!欲解此厄,唯……后面的字迹被一道深深的裂痕彻底破坏,再也无法辨认。

    活葬……柱子看着那几个字,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窜上来,索命还魂索谁的命

    陈德贵没有直接回答柱子的问题,他转过身,目光锐利如刀,死死钉在瘫软如泥的陈土生身上:土生!我问你!你爹跌进那采石坑的时候,你……你是不是就在附近!

    陈土生浑身剧震,像被蝎子蜇了一样猛地弹起,随即又瘫软下去,眼神躲闪,嘴唇哆嗦着:没……没有!我……我不在!我去镇上了!我不知道!

    放屁!陈德贵一声暴喝,吓得陈土生一哆嗦,村里王麻子那天去后山砍柴,看得清清楚楚!他看见你和你爹在坑边上拉拉扯扯!你爹是不是自己掉下去的!你给老子说实话!

    棚子里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陈土生身上,充满了惊骇、怀疑和一丝了然的恐惧。柱子、铁蛋等人也想起了王麻子那天回来后欲言又止的古怪神情。

    在众人逼视的目光和棺材里那持续不断的笃笃叩击声的双重压力下,陈土生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他嚎啕大哭,鼻涕眼泪糊了一脸:我不是故意的!我真不是故意的啊!爹!爹啊!饶了我吧!

    他断断续续地哭诉起来。原来那天,陈有福帮工回来,揣着主家给的一点辛苦钱,想留着给家里买点盐巴。陈土生嗜赌,欠了邻村几个混混不少钱,被逼急了,就堵住他爹要钱。陈有福不肯给,父子俩就在那废弃的采石坑边上拉扯起来。混乱中,陈土生用力过猛,一把将他爹推下了深坑!他爹在坑底挣扎呼救,陈土生却因为害怕和瞬间涌起的恶念,眼睁睁看着他爹在冰冷的、浑浊的坑水里扑腾,直到没了声息!然后他才假装惊慌失措地跑回村喊人……

    畜生!你个弑父的畜生啊!陈德贵气得浑身发抖,扬起巴掌狠狠抽在陈土生脸上。柱子等人也目眦欲裂,恨不得上去踹他几脚。

    原来是这样……铁蛋喃喃道,看向棺材的眼神充满了怜悯和更深的恐惧,难怪怨气这么大……亲儿子推下去的……这是死不瞑目,怨气冲天啊!

    笃…笃…笃…棺材里的敲击声似乎更响了一些,带着一种冰冷的嘲弄和刻骨的恨意。

    活葬……活葬……陈德贵颓然坐下,老泪纵横,老祖宗的规矩……石碑后面被毁掉的字,肯定就是解法!现在……现在怎么办七天……这才第三天!后面会怎样

    没人能回答他。恐惧如同实质的冰水,淹没了每一个人。陈土生更是面无人色,筛糠般抖着,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凄惨的下场。

    第四章:血夜惊魂

    石碑的揭示和陈土生的招供,像瘟疫一样迅速在黑水坳蔓延开来。恐慌达到了顶点。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天一擦黑就再无人敢出门。往日鸡鸣狗吠的村子,死寂得如同一座巨大的坟墓。只有村口老槐树下的灵棚,那盏孤零零的煤油灯还在风中顽强地亮着,映照着棚内一张张绝望惨白的脸。

    陈德贵召集了村里所有说得上话的男人,强行把陈土生也架在棚子里守着。用他的话说:冤有头债有主!你造的孽,你就得在这里顶着!别想跑!没人敢反对,也没人愿意靠近那口棺材。守夜的人比之前多了,但气氛却压抑恐怖了百倍。棺材里那笃笃的刮擦声,成了每个人心头挥之不去的噩梦背景音。

    第四天夜里,事情变得更加诡异。

    先是村里的狗开始发疯。先是零星的狂吠,然后演变成整个村子的狗都在对着村口老槐树的方向,发出凄厉无比、充满恐惧的哀嚎,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度恐怖的东西。那嚎叫声在寂静的山坳里回荡,令人毛骨悚然。有些狗甚至挣脱了绳索,夹着尾巴,呜咽着逃向村外黑暗的山林。

    接着,是村里的鸡。天还没亮,所有的公鸡就像被掐住了脖子,发出一种嘶哑、扭曲、完全不似鸡鸣的怪叫,扑棱着翅膀在鸡圈里疯狂撞笼子。有几只甚至生生把自己撞得头破血流而死。

    恐慌在无声地蔓延。家家户户的窗户后面,都闪烁着惊惶的眼睛。

    第五天白天,天气异常闷热,一丝风也没有。老槐树的叶子都蔫蔫地耷拉着。傍晚时分,天空却毫无征兆地阴沉下来,铅灰色的乌云低低压在村子上空,空气粘稠得让人喘不过气。

    守夜的汉子们围坐在灵棚里,气氛凝重得如同等待最后的审判。陈土生缩在角落,眼窝深陷,形如枯槁,嘴里不停地念叨着爹饶命,精神已经濒临崩溃。

    午夜时分,毫无预兆地——

    哗啦——!!!

    一声巨大的、令人牙酸的撕裂声猛地响起!紧接着是重物坠地的闷响!

    所有人的心脏都跟着狠狠一跳!他们惊恐地看向声音来源——只见那口薄皮棺材的棺材盖,竟然从中间……裂开了一道巨大的缝隙!几块碎裂的木板散落在地上!

    棺材盖……被从里面生生顶裂了!

    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恶臭瞬间弥漫开来!那气味混合了高度腐败的尸体味、河底的淤泥腥臭和浓重的血腥!棚子里的人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几个意志力稍弱的汉子当场就吐了出来。

    噗通……噗通……

    沉重、拖沓的脚步声,从裂开的棺材里……传了出来!

    棚子里的人魂飞魄散!陈德贵反应最快,嘶声大喊:快!快堵住!用绳子!用木头顶住!他率先扑上去,用身体死死压住裂开的棺材盖边缘。柱子、铁蛋等人也强忍着恐惧和恶心,手忙脚乱地找来木杠、绳索,七手八脚地去压、去捆那裂开的棺材盖。

    嗬……嗬嗬……

    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仿佛破风箱拉动的声音,从棺材的裂缝里清晰地传了出来!那不是呻吟,更像是……某种东西在贪婪地、艰难地呼吸着!一股冰冷、带着浓重水腥气的阴风,从裂缝里丝丝缕缕地吹出。

    陈土生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叫,连滚爬爬地就想往棚外逃。

    抓住他!别让他跑!陈德贵厉喝。两个汉子扑上去,死死按住了已经吓疯了的陈土生。

    众人用尽全力,总算暂时压制住了棺材盖的裂口。但那嗬嗬的喘息声和指甲刮擦木板的声音,却更加清晰地从裂缝中传出,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舐着每个人的神经。恶臭弥漫不散,熏得人头晕眼花。

    这一夜,没人敢合眼。所有人都死死盯着那裂开的棺材盖,听着里面那非人的声响,感觉每一分每一秒都如同在地狱中煎熬。陈土生在角落里时而疯狂挣扎咒骂,时而跪地磕头求饶,彻底疯了。

    第五章:槐树索命

    第六天,黑水坳彻底被死亡的阴影笼罩。乌云压得更低,空气沉闷得如同凝固的胶体。村民们躲在家中,连窗户的缝隙都用破布死死塞住,生怕那恐怖的气息钻进来。

    灵棚里的人已经接近极限。棺材盖虽然被强行捆住堵上了,但裂缝依旧存在。里面那嗬嗬的喘息声和指甲刮擦声一刻不停,而且越来越响亮,越来越急躁!恶臭几乎凝成了实质,棚子里的人即使捂着口鼻,也感觉那股腐臭直往脑仁里钻,恶心得胆汁都快吐出来了。更可怕的是,那裂缝里开始渗出更多的暗红色粘稠液体,不再是滴落,而是像小溪一样蜿蜒流淌下来,在地面积聚成一小滩,散发着浓重的血腥和腐败气息。

    陈德贵的眼神已经绝望了。石碑上最后缺失的解法到底是什么老祖宗为什么不刻全难道真的是无解的死局他望着角落里疯疯癫癫、屎尿齐流的陈土生,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冤有头债有主……难道……

    第七天,终于到了。

    这一天,天色从黎明开始就昏沉得如同傍晚。乌云厚重得像是要塌下来,却没有一滴雨。整个黑水坳死寂无声,连风声都诡异地消失了,只有一种令人窒息的、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灵棚里,守夜的汉子们个个面色死灰,眼神涣散,精神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那口棺材,此刻如同一个巨大的、正在孕育恐怖怪物的茧。裂缝处的木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捆缚的绳索绷得紧紧的,仿佛下一秒就要崩断!里面的刮擦声变成了疯狂的撞击声!整个棺材都在微微震动!

    嗬……嗬……嗬……那非人的喘息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仿佛一张腐烂的嘴,就贴在裂缝后面!

    不行了……撑不住了……柱子带着哭腔,握着柴刀的手抖得像风中的树叶。

    陈德贵猛地看向角落里蜷缩成一团、眼神呆滞、只会傻笑的陈土生。他眼中最后一丝犹豫消失了,只剩下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和原始的残忍。

    把他拖过来!陈德贵的声音嘶哑而冰冷,如同刮骨的寒风。

    几个汉子一愣,随即明白了村长的意思,眼中也闪过一丝病态的、被恐惧催生出来的凶狠。他们扑上去,不顾陈土生无意识的挣扎和傻笑,七手八脚地将他拖到棺材前,死死按在那滩腥臭粘稠的血泊里!

    爹!爹啊!陈德贵对着棺材的裂缝,声嘶力竭地哭喊,声音扭曲变形,您睁开眼看看!不孝子土生在这里!是他推您下去的!是他害了您!您要索命,就索他的命!放过村子吧!放过我们吧!求求您了!

    仿佛是为了回应他的哭喊——

    嘭!!!

    一声巨响!棺材盖靠近裂缝的地方猛地向上凸起一大块!捆缚的绳索应声崩断了一根!

    啊——!!!按住陈土生的汉子吓得魂飞魄散,下意识地松开了手。

    就在这一瞬间!一只肿胀、青紫、沾满黑色淤泥和暗红色血污的手,猛地从棺材盖的裂缝中伸了出来!那手指甲乌黑尖长,如同野兽的利爪!这只手快如闪电,带着一股难以抗拒的巨力和刺骨的阴寒,一把抓住了瘫在血泊中、还在傻笑的陈土生的脚踝!

    不——!!!陈土生似乎在这一刻恢复了瞬间的清醒,发出惊天动地的惨嚎!他拼命挣扎,指甲在地上抓出深深的痕迹。

    但一切都是徒劳!

    那只恐怖的手如同铁钳,猛地向后一拽!

    噗嗤!

    陈土生像一袋破麻袋,整个人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拖得向前滑去,半个身子瞬间就被拖进了那棺材盖的裂缝之中!裂缝里传来令人牙酸的骨肉撕裂声和咀嚼吞咽般的咕噜声!鲜血如同喷泉般从裂缝中飙射出来,溅了离得最近的柱子满头满脸!

    啊——!!!柱子发出比陈土生更凄厉的惨叫,连滚带爬地后退。

    陈德贵和其他人肝胆俱裂,哪还顾得上其他,连滚爬爬、哭爹喊娘地冲出灵棚,没命地向村里逃去,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

    灵棚里,只剩下那口剧烈摇晃、发出恐怖声响的棺材,和从裂缝中不断涌出的、混合着内脏碎块的大量鲜血。陈土生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持续了短短几秒钟,就变成了喉咙被堵住的嗬嗬声,最后彻底消失。

    只剩下棺材里传来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和吞咽声,以及那满足的、冰冷的嗬嗬喘息……

    第六章:活葬循环

    当陈德贵等人带着全村剩下的青壮年,拿着火把、锄头,战战兢兢地再次靠近村口老槐树时,已经是第二天清晨。

    乌云散去了一些,惨淡的晨光勉强照亮了这片人间地狱。

    灵棚已经彻底塌了。油毡布被撕扯得粉碎,散落一地。那口薄皮棺材四分五裂,碎木板和破布、纸钱混在一起,浸泡在暗红色、几乎凝固的血泊中。

    棺材里,空无一物。只有一些破碎的、难以辨认的骨渣和内脏碎片,散落在血污里。

    陈土生……消失了。或者说,被拖进棺材里的部分,连同他爹陈有福的尸体,一起不见了。

    现场只剩下浓重到化不开的血腥和恶臭,以及……那棵巨大的老槐树。在晨光中,老槐树虬结的树干上,靠近根部的位置,赫然出现了几个新的、深深的刻痕!那刻痕歪歪扭扭,透着一股和那残破石碑一模一样的邪异气息,仿佛是用尖利的指甲生生抠出来的:活葬血红的印记深深嵌入树皮,像一道永不愈合的伤口,又像一个新刻下的、更加邪恶的诅咒。

    陈德贵看着那两个字,又看看地上那滩象征着父子相残、最终被恐怖吞噬的血泊,再看看那棵沉默却仿佛在狞笑的老槐树,一股冰冷的绝望彻底攫住了他。

    石碑上的解法到底是什么没有人知道。但眼前这新刻下的活葬,却像一个清晰的宣告:诅咒没有结束。以牙还牙,以血还血。活葬的怨魂带走了它索取的性命,但它留下的恐惧和这扭曲的仪式,却像一颗毒瘤,永远种在了黑水坳的土地上,种在了每一个村民的心底。

    当未来某一天,黑水坳再次出现横死的怨魂,当停灵之处再次出现渗血、异响……谁,会是下一个被恐惧和愚昧推向深渊的陈土生谁,又会是下一个从坟墓中爬出来索命的陈有福

    活葬的循环,似乎才刚刚开始。

    陈德贵佝偻着背,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精气神。他挥了挥手,声音干涩得如同枯叶摩擦:收拾……收拾了吧……把……把这些都烧了……埋远点……

    村民们麻木地执行着命令,将染血的木板、破布、连同那些恐怖的残渣,堆在一起点燃。黑色的浓烟带着刺鼻的焦臭冲天而起,却怎么也驱不散笼罩在村子上空那层无形的、沉重的阴霾。

    那棵老槐树静静矗立着,虬结的枝干在晨光中投下长长的、扭曲的阴影,如同一个无声的见证者,又像一个冷眼旁观的恶魔。树干上那新刻的活葬二字,血淋淋的,在朝阳下泛着诡异的光泽。

    黑水坳,依旧被群山环抱,被黑水河缠绕。只是从此以后,村口那棵老槐树下,再也没有孩童敢去玩耍。每当夜幕降临,家家户户更是门窗紧闭,仿佛那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里,随时会伸出一只青紫肿胀、沾满淤泥的手,拖走下一个罪孽深重或是……仅仅不幸路过的人。

    恐惧,成了这片土地上唯一的永恒。而那未解的活葬诅咒,如同老槐树的根,深深扎进了黑水坳的每一寸土地,等待着下一个鲜血浇灌的时刻。
← 键盘左<< 上一页给书点赞目录+ 标记书签下一页 >> 键盘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