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幼儿园开学第一天,空气里塞满了崭新的蜡笔味、消毒水味,还有几十个小不点儿初来乍到的惶恐不安,嘤嘤嗡嗡地发酵着。唐桃坐在小椅子上,两条藕节似的腿悬空晃荡,圆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扫过每一张陌生的脸,最后黏在了斜前方那个背影上。那小男孩坐得笔直,背挺得像棵小松树,在一群东倒西歪的豆芽菜里格外扎眼。他穿着崭新又板正的小西装,脚上的小皮鞋亮得能照出唐桃自己模糊的影子。唐桃觉得他像家里画册上那种冷冰冰、亮晶晶的小月亮,好看是好看,就是瞧着有点孤单。
自我介绍环节到了他。他站起来,声音脆生生的,没什么波澜:我叫陆昀。昀,日光的意思。
说完就坐下了,小手规规矩矩叠放在膝盖上,小脸绷得紧紧的,像戴了个精致的小面具。
轮到唐桃了。她像颗小炮弹一样蹦起来,声音又软又糯,带着点没褪干净的奶气:我叫唐桃!唐朝的唐,桃子的桃!妈妈说,是又甜又水灵的大桃子!
她咯咯笑起来,露出缺了一颗的门牙,小手还不忘比划一个大大的圆。
老师温和地笑着点头。唐桃坐下,小手在口袋里摸索半天,掏出一块被她捏得有些变形的奶油夹心饼干。她看看饼干,又看看前面那个叫陆昀的小月亮,心里那点天然自带的、热乎乎的分享欲咕嘟咕嘟冒了泡。他看起来……好像需要一点甜
唐桃没多想。她捏着那块边缘被自己咬过一小口的饼干,小腿一蹬,蹭到陆昀身边。在全班小朋友好奇的目光注视下,她踮起脚尖,努力把小胳膊伸得老长,直接把那块带着她口水和牙印的饼干,精准地怼到了陆昀紧紧抿着的嘴唇上。
喏!给你吃!甜的!
她仰着小脸,眼睛亮晶晶,满是我对你好吧的得意。
陆昀那双漂亮的眼睛瞬间瞪得溜圆,像受惊的幼鹿。一股甜腻的奶油味混合着陌生的气息猛地冲进鼻腔。他下意识地想躲,脑袋猛地往后一仰。晚了。
啪嗒!
一小坨黏糊糊的奶油,不偏不倚,正正好好砸落在他那双纤尘不染、能映出人影的新皮鞋尖上,留下一个刺眼的、带着细小饼干渣的污渍。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秒。
还没等陆昀从这奶油炸弹的冲击中回神,更猛烈的袭击接踵而至。唐桃那只刚刚捏过饼干、沾着奶油和饼干屑的小肉手,带着一股义薄云天的气势,啪地一声,结结实实拍在了陆昀那件同样崭新的、挺括的小西装肩膀上。
别、别怕!
她的小脸因为用力而有点红,小胸脯一挺,努力模仿着电视里看来的大哥风范,磕磕巴巴地宣布,以后……以后我罩着你!
一个清晰的、带着油光和饼干碎屑的小小手印,赫然印在了陆昀挺括的肩头。那小小的、热乎乎的一巴掌,带着一股蛮不讲理的亲昵劲儿,拍得陆昀整个人都懵了。全班先是死寂了一瞬,随即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哄笑。
陆昀那白皙的小脸,像被丢进了滚烫的染缸,猛地从脖子根一路红到了耳朵尖,连小巧的耳垂都红得几乎透明。他死死咬着下唇,身体绷得像块石头,乌溜溜的眼睛里迅速蒙上一层委屈又愤怒的水汽,直直地瞪着眼前这个始作俑者——这个脏兮兮、傻乎乎,却敢把爪子拍在他身上、还扬言要罩他的小桃子!
他心疼自己遭殃的新衣服新鞋子,更气恼自己竟然觉得……觉得这个闯祸精那双亮得过分的眼睛,有点……有点可爱这念头让他更加憋屈,小拳头在身侧攥得紧紧的,呼吸都急促起来。在家里,连父亲都不会这样随意地碰他,更别说弄脏他一丝一毫。只有管家爷爷……只有管家爷爷会悄悄问他今天想吃点什么小点心。这个唐桃……她怎敢!
那天的混乱,最终以唐桃被老师温柔地抱开、陆昀被老师轻声安抚并带去清洗告终。陆昀小少爷的高冷人设在入园第一天就遭遇了毁灭性打击,而唐桃和罩着你这两个词,则像被强力胶水黏住了一样,牢牢糊在了他未来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生命里。
时光像个永不疲倦的淘气鬼,推着两个小人儿跌跌撞撞地长大。小学、初中、高中,陆昀和唐桃的名字总是神奇地挨在一起,如同某种甩不掉的命运烙印。
陆昀依旧是那副生人勿近的模样,眉眼愈发精致,气质也愈发冷冽。他是老师眼里无可挑剔的优等生,是同学心中高高在上的冰山,完美继承了家族要求的那种滴水不漏的沉稳。可只有唐桃知道,或者说,只有唐桃能轻易地、一次又一次地,把这层冰壳子凿得稀碎。
六年级某个深秋的傍晚,放学路上。唐桃揣着一个刚出炉、热乎乎的烤红薯,小口小口珍惜地啃着,金黄的红薯瓤沾在嘴角,像只贪食的小花猫。巷子深处突然蹿出两条龇牙咧嘴的流浪狗,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呜呜声,涎水顺着嘴角滴落。
唐桃吓得魂飞魄散,手里的红薯差点脱手飞出去,小脸煞白,只会站在原地发抖。
就在野狗作势要扑上来的瞬间,一道身影带着风猛地从她身后冲出来!是陆昀!他不知从哪里抄起一根粗壮的枯树枝,像头被激怒的小豹子,毫不犹豫地挡在了唐桃身前,瘦削的脊背绷得死紧。
滚开!
他厉声呵斥,声音带着变声期特有的沙哑,却有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凶狠。手里的树枝胡乱却有力地挥舞着,竟真的把那两条欺软怕硬的狗逼退了几步。
一场虚惊过去。野狗夹着尾巴溜走了。
陆昀喘着粗气,丢开树枝,紧绷的肩膀这才松懈下来。他皱着眉,习惯性地想对身后这个总是惹麻烦的家伙说几句冷话,比如走路不看路吗,蠢死了之类的。
可他刚转过身,还没来得及开口,却看见唐桃嘴巴一瘪,大大的眼睛里迅速蓄满了泪水,亮晶晶的,像盛满了委屈的碎水晶。她控诉般地指着他,带着哭腔,声音又软又糯,却字字清晰地砸过来:呜……陆昀!你干嘛!你抢我烤红薯干嘛呀!它都掉地上了!呜哇……
陆昀:……
他低头看看自己空空如也、沾了点灰的手,再看看地上那个摔得稀巴烂、沾满尘土的红薯,最后抬眼看向面前这个哭得真情实感、仿佛他真的罪大恶极抢了她口粮的傻桃子。
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混合着一种我特么到底在干什么的荒谬感,瞬间席卷了他。他张了张嘴,所有预备好的毒舌话语都卡在了喉咙里,最终只憋出几个气音,脸色一阵青一阵白。那一刻,陆昀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多年修炼的沉稳和冷静正在噼里啪啦地碎掉。他认命地闭了闭眼,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算了,跟个傻子计较什么他从自己干净的书包里,翻出唯一能入口的、原本打算当宵夜的能量棒,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心情,塞进了还在抽噎的唐桃手里。
data-faype=pay_tag>
闭嘴。吃这个。
声音硬邦邦,动作却带着点别扭的安抚。
唐桃的眼泪神奇地止住了,她看看手里的能量棒,又看看陆昀那张写满生无可恋的俊脸,破涕为笑,毫不客气地撕开包装啃了起来,腮帮子塞得鼓鼓囊囊,像只满足的小松鼠。陆昀看着她这副没心没肺的样子,积压的怒气奇异地消散了大半,只剩下满心无奈的纵容。他认命地叹了口气,弯腰捡起地上那个惨不忍睹的红薯残骸,走到远处的垃圾桶扔掉。算了…就当……日行一善他这样说服自己,却忽略了心底那丝异样的柔软。
到了高中,唐桃那浑然天成的软糯呆萌和毫无攻击性的漂亮,让她成了名副其实的男女通杀体质。情书、小礼物、课桌里时不时出现的零食……简直络绎不绝。
这天课间,陆昀刚从老师办公室回来,一进后门,就看到唐桃的座位又被几个学生围住了。其中一个短发女生正红着脸,把一封粉色的信笺往唐桃手里塞,声音细细的:唐桃,这个……请你收下!我…我、我很喜欢你!
唐桃一脸状况外的茫然,眨巴着大眼睛,似乎不太明白为什么女生也会给她塞信。她下意识地伸手要去接,小脸上满是这是什么东西能吃吗的天然困惑。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碰到信纸的刹那,一只骨节分明、肤色冷白的手斜刺里伸了过来,动作快得像一道闪电,唰地一下,精准无误地将那封信截了过去。
是陆昀狗贼。
他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唐桃课桌旁,身形挺拔,居高临下地睨着那几个学生。他捏着那封粉色的信,指尖随意地捻了捻,薄唇勾起一抹极具嘲讽意味的冷笑,声音不大,却像冰珠子砸在瓷砖地上,清晰得让周围瞬间安静下来:
喜欢她
他嗤笑一声,眼神扫过唐桃那张写满无辜的漂亮脸蛋,省省吧。她傻得连糖和盐都分不清,走路平地都能摔跤,被人卖了还乐呵呵帮人数钱。你们
他刻意顿了顿,目光带着审视扫过那几个脸色发白的女生,毒舌功力全开,确定要接手这种‘麻烦精’不怕被她传染一起降智吗
空气死寂…
几个送信的男生女生被他这毫不留情、堪称歹毒的形容说得面红耳赤,又羞又气,眼眶瞬间就红了。周围竖着耳朵偷听的同学也倒吸一口冷气,陆大少爷的毒舌,果然名不虚传!一视同仁,对任何人都是这么狠!(准确的说应该是除了唐桃以为的任何人。)
唐桃本人倒是没什么感觉,她甚至觉得陆昀说得……好像有点道理她确实经常分不清调味罐,上次摔跤还是因为盯着树上的鸟看……她只是歪了歪头,有点好奇地看着陆昀手里那封粉色的信,小声嘟囔:那个,那个…看起来好像糖纸哦……
陆昀:……
他额角的青筋欢快地蹦跶了一下。他深吸一口气,不再理会那几个快要哭出来的女生,以及周围各种含义复杂的目光。他面无表情,动作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强势,一把拎起还在研究糖纸的唐桃的后衣领,像拎一只不听话的小猫崽,直接把她从座位上提溜起来,半拖半拽地带离了这片是非之地。
喂!陆昀!我的书包!还有我的水杯……
唐桃扑腾着抗议。
闭嘴。跟上。
陆昀头也不回,声音冷硬,脚步却放慢了些,迁就着她的跌跌撞撞。
这一幕,被陆昀的好兄弟周锐尽收眼底。放学后,周锐勾着陆昀的肩膀,一脸促狭地调侃:我说昀哥,你这张嘴,啧啧~真不愧是咱附中出了名的‘管制刀具’,还是带剧毒的那种!舔舔嘴皮子都可能把自己毒死!
他夸张地咂咂嘴,故意拉长了调子,就你这样,以后可怎么找得到老婆哟哪个姑娘受得了你这歹毒劲儿嗯哈哈哈…
陆昀脚步一顿,冷冷地瞥了周锐一眼,那眼神锐利得像冰锥。周锐被他看得脖子一缩,讪讪地松开了手。陆昀没说话,只是抿紧了唇,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闪过唐桃那张懵懂的脸。老婆他烦躁地甩甩头,把这荒谬的念头压下去,大步流星地走了,留下周锐在原地摸着鼻子嘀咕:完了完了,哥们这反应……该不会真被我戳中心事了吧!!昀哥这棵铁树……难道真要对那颗傻桃子开花!
高中三年在试卷和粉笔灰中呼啸而过。毕业典礼那天的礼堂,喧闹得像个巨大的蜂巢。空气里弥漫着离别的感伤、解脱的狂喜和对未来的憧憬,各种情绪在交织发酵。
唐桃穿着合身的毕业礼服裙,像只误入人群的、有些紧张的小蝴蝶。她刚和一群叽叽喳喳的女同学合完影,脸蛋红扑扑的,额角沁出细小的汗珠。作为一名合格的吃货,她眼尖地瞥见不远处休息区的长桌上,摆着几盘作为茶点的……烤红薯!眼睛瞬间亮了,像是发现了宝藏的小动物。
她蹭过去,小心翼翼地拿起一个,滚烫的温度让她嘶了一声,差点脱手。她笨拙地试图剥开那层焦脆的皮,细嫩的手指被烫得微微发红,动作又慢又不讲究章法,主打蛮力干就完事了!但是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同样蛮力且没有耐心也吃不了烤火薯,金黄的瓤被她抠得坑坑洼洼,几块红薯肉黏糊糊地沾在手指上,狼狈得很。
正当她跟这块顽固的红薯较劲时,一只熟悉的手伸了过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直接把她手里那个被她摧残得不成样子的红薯拿走了。
唐桃茫然抬头,撞进陆昀没什么表情的眸子里。他今天也穿着笔挺的毕业礼服,身姿挺拔,少年清俊的轮廓在礼堂明亮的灯光下格外清晰。他没说话,只是自然地在她旁边的空位坐下。
然后,在唐桃呆滞的目光注视下,陆昀垂着眼,纤长的手指灵巧地动作起来。他先是仔细地撕开红薯顶端焦脆的皮,露出里面金黄诱人的内瓤。他的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指尖微微用力,沿着裂开的缝隙,利落地将红薯皮向两边剥开。动作流畅,带着一种近乎优雅的从容,和他平时那副生人勿近的冷硬模样截然不同。偶尔有黏腻的红薯肉沾到指腹,他也只是微微蹙眉,然后用纸巾轻轻拭去。
很快,一块完美剥去外皮、冒着诱人热气的金黄红薯瓤就躺在了干净的纸盘上。他把它递到唐桃面前,动作自然得仿佛像是演练过千百遍。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看得唐桃目瞪口呆。
周围偷瞄着这边的同学也集体石化了。那是谁那是陆昀啊!附中著名冰山、移动的管制刀具、怼天怼地怼空气的毒舌王!他居然……在给唐桃剥红薯还剥得那么细致,那么……贤惠!这画面冲击力太强,堪比彗星撞地球!
唐桃傻乎乎地接过那块艺术品般的红薯,指尖感受到它温热的、软糯的触感。她看看红薯,又看看陆昀那张依旧没什么表情、但似乎比平时柔和了那么一丢丢的侧脸。巨大的荒谬感淹没了她。她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不大,却因为周围的寂静而显得格外清晰:
天啊……陆昀,你这把‘歹毒的管制刀具’……怎么突然变……变成奶狗了
她眨巴着大眼睛,里面充满了真诚的困惑。
话音落下的瞬间,陆昀那万年冰封的俊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明显的裂痕。从耳根开始,一片滚烫的、无法抑制的红晕,如同滴入清水的墨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蔓延开来,瞬间占领了他整个耳朵,甚至连带着白皙的脖颈都染上了一层薄红。
他猛地别开脸,动作有些僵硬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干净的纸巾。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伸出手,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力道以及似乎是一种……微妙的温柔,用纸巾仔细地擦掉唐桃嘴角沾着的一点刚才啃红薯留下的痕迹。
纸巾摩擦过皮肤,有点痒。唐桃下意识地想躲开。
唐桃,
陆昀的声音响起,低沉微哑,带着一种强行压制的平稳,仔细听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别动。
他擦得很认真,指腹隔着纸巾,温热地蹭过她的唇角。做完这一切,他才收回手,将那团沾了点橙黄印迹的纸巾攥在手心,目光重新落回前方喧闹的人群,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只是那通红的耳朵尖,在礼堂明亮的灯光下,暴露无遗。
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抽气声,压抑的惊呼,还有周锐那夸张到几乎要捶地的口型无声呐喊:卧槽!我瞎了!昀哥他…他耳朵红了!!!唐桃捧着那块温热的红薯,看着陆昀红透的耳根,再看看周围同学仿佛见了鬼的表情,迟钝的神经终于后知后觉地捕捉到了什么。一股陌生的、热乎乎的感觉悄悄爬上她的脸颊,心跳也莫名地快了几拍。她低下头,小口小口地啃着那块甜得发腻的红薯,忽然觉得,好像……好像比刚才自己剥的那个,要甜得多
毕业典礼的喧嚣仿佛还在耳畔嗡鸣,唐桃已经被陆昀半是强硬、半是顺其自然地拎回了家。当然,不是回各自的家,而是陆家那栋坐落在半山、透着庄重与疏离的大宅。
厚重的雕花木门无声滑开,管家陈伯那张永远带着慈和笑意的脸出现在门后。昀少爷,唐桃小姐,回来了。
他的目光在陆昀依旧泛着可疑红晕的耳根和唐桃有些懵懂的脸上掠过,笑意更深了几分,先生和太太,还有唐先生唐太太,都在客厅等着你们。
唐桃瞬间紧张得同手同脚起来。双方父母都在这阵仗……她下意识地往陆昀身边缩了缩,小手不自觉地攥住了他熨帖的西装袖口,硬是把那挺括的布料揪出了几道褶皱。
陆昀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低头瞥了眼那只抓着自己袖子的、不安分的小爪子,眉头习惯性地蹙起,似乎想训斥她规矩点。然而,当他的视线触及唐桃那双写满我有点怕的大眼睛时,到了嘴边的冷语又硬生生咽了回去。他几不可闻地哼了一声,算是默许了她的动作,任由她揪着,迈步朝灯火通明的客厅走去。
巨大的水晶吊灯下,真皮沙发上,四位气质各异的长辈分坐两边。陆父威严沉稳,陆夫人优雅中带着审视;唐父笑容温和,唐母则一脸我家傻闺女终于开窍了的欣慰。
气氛……微妙地安静着。显然,毕业典礼上那场红薯事件的余波,已经通过某种神秘的信息渠道,精准地传递到了这里。
唐桃被几道含义复杂的目光看得头皮发麻,下意识地想往陆昀身后躲。陆昀感受到她的瑟缩,脚步微顿,侧身不着痕迹地挡了她大半。
叔叔,阿姨,爸,妈。
陆昀开口,声音是惯常的清冷平稳,微微颔首,礼节无可挑剔。
伯伯,伯母,爸爸妈妈。
唐桃跟着小声叫人,声音像蚊子哼哼。
陆夫人保养得宜的脸上带着优雅的微笑,目光在两人之间流转,最终落在儿子那只被唐桃攥出褶子的袖口上,笑意更深:小昀,桃桃,回来了就好。坐吧。
众人落座。佣人悄无声息地送上精致的茶点。空气里弥漫着上等红茶的香气和一种心照不宣的安静。
陆父清了清嗓子,率先打破沉默,语气带着长辈特有的关切:小昀啊,听说你们的毕业典礼挺热闹
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陆昀。
唐父也笑眯眯地接口,看着自家女儿:是啊桃桃,刚才周锐妈妈还打电话来,说看到我们家桃桃可有出息了,毕业典礼上还有人专门给剥红薯吃呢
语气里的促狭藏都藏不住。
唐桃的脸腾地一下红成了煮熟的虾子,恨不得把脑袋埋进面前的骨瓷茶杯里。她窘迫地绞着手指,求助般地偷偷瞄向身边的陆昀。
陆昀坐姿依旧笔挺,只是搁在膝盖上的手微微蜷紧了些。他端起茶杯,垂眸啜了一口,动作不疾不徐,仿佛没听到那些调侃。
唐母看不下去了,嗔怪地瞪了丈夫一眼,笑着打圆场:哎呀,孩子们长大了,有自己的相处方式嘛。
她看向陆昀,眼神温和,小昀一直都很照顾我们桃桃的,从小到大都是。是吧,小昀
这句照顾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唐桃记忆的闸门。那些被她忽略的、遗忘的碎片,此刻突然清晰地浮现出来:小学她被高年级男生嘲笑名字幼稚,第二天那几个男生就鼻青脸肿地跟她道歉,背后是陆昀冰冷警告的眼神;初中青春懵懂,和陆昀赌气,自己忘了带伞被困在图书馆,最后是陆昀顶着大雨把伞塞给她,自己浑身湿透地走掉;高中每一次她迷迷糊糊走错教室或者忘记作业,总能在课桌里找到陆昀顺手丢给她的笔记……
原来,那些她以为的巧合和麻烦,都是他沉默的照顾一股暖流混杂着迟来的巨大困惑,猛地冲上唐桃的心头。
她猛地转过头,眼睛瞪得圆圆的,像发现了新大陆,直直地看向陆昀,声音因为惊讶和某种说不清的情绪而拔高:陆昀!原来你……你一直在给我收拾烂摊子!
这一嗓子,清脆响亮,瞬间打破了客厅里维持的微妙和谐。
陆昀端着茶杯的手猛地一抖,几滴滚烫的茶水溅到了他骨节分明的手指上。他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毛。那张万年冰山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近乎慌乱的表情,耳根刚刚褪下去的红晕又以燎原之势卷土重来,甚至蔓延到了脸颊。
胡说什么!
他猛地放下茶杯,发出清脆的磕碰声,声音带着明显的恼羞成怒,试图用他一贯的冷硬和毒舌来掩饰这突如其来的狼狈,谁有空给你收拾烂摊子就你那点破事,纯粹是……是看不过眼!是怕你蠢到影响市容!
他越说越快,语气也越发歹毒,试图找回场子:唐桃,你动动你那核桃大的脑子想想!从小到大,哪次不是我给你兜底被狗追吓得哇哇叫的是谁迷路走到隔壁学校的是谁收情书收到手软却连人家名字都记不住的是谁还有今天!连个烤红薯都剥不好!你是三岁小孩吗!离了我,你这颗傻桃子早就被人啃得渣都不剩了!
他噼里啪啦一顿输出,声音在宽敞的客厅里回荡,带着一种色厉内荏的气势。然而,他通红的耳朵和微微颤抖的指尖,彻底出卖了他。
四位长辈先是愕然,随即脸上纷纷露出了然的、忍俊不禁的笑容,彼此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陆夫人甚至用手帕轻轻掩了掩上扬的嘴角。
唐桃被他这一长串控诉砸得有点懵,但神奇地没有像往常一样觉得委屈或生气。她只是愣愣地看着他,看着他因为激动而泛红的俊脸,看着他明明在恶声恶气却更像是,更像在……表白的别扭样子。
核桃大的脑子兜底离了他不行
那些过往的碎片,被他此刻的毒舌奇异地串联了起来,拼凑出一个让她心跳加速的真相。一种前所未有的、又甜又涨的情绪,像温泉水一样咕嘟咕嘟地从心底冒出来,迅速淹没了她。
她忽然咧开嘴,露出了一个傻乎乎、却灿烂得晃眼的笑容,眼睛弯成了月牙儿,亮晶晶地看着他,声音软糯,带着恍然大悟的雀跃:
哦!原来是这样啊!
陆昀被她这突如其来的、纯粹又直白的笑容晃了一下,所有未尽的毒舌瞬间卡壳。他看着她亮得过分的眼睛,看着她嘴角沾着的一点刚才吃点心留下的糖霜,只觉得一股热气直冲头顶,脸颊烫得快要烧起来。
他几乎是有些狼狈地再次抓起一张纸巾,带着点粗鲁的力道,却又无比精准地伸向她的嘴角。
唐桃,
他的声音沙哑,带着一种认命般的无奈,还有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纵容,闭嘴。
指尖隔着纸巾,温热地擦过她的唇畔。
吃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