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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蜡烛没点火,蛋糕也没切。

    林槿坐在桌前,桌对面的椅子空着,一整晚都没动过。

    她在心里给它留了位子,哪怕他可能不会来。

    手机屏幕亮起,是朋友圈更新。

    顾野发了一张照片,灯光昏黄,施工图、咖啡、电脑乱七八糟地摊在桌上。

    配文只有一句话:今晚真不想加班。

    她点开那张图。熟悉的手写便签还贴在他的笔记本边角,是她两天前画的小猫,说的是记得吃蛋糕。

    电脑屏幕上暂停着一帧老电影的画面,是他们看过的那部《雨中旋律》。

    她静静地看了一会儿,然后关掉。

    其实不需要看得更仔细。她知道他没忘。

    他只是没来。

    不是加班,不是意外,只是懒得回来。

    林槿伸手轻轻吹了一口气,两根还未点燃的蜡烛晃了一下,没了光。

    她坐了一会儿,低声说:还有三次。

    —

    她跟顾野认识,是在三年前。

    那时候她刚从美院毕业,作品被几个比赛连续退稿,找不到全职工作,也不敢告诉家里。

    她把画笔封起来,整天窝在出租屋里,靠帮人画商业头像勉强度日。

    某天凌晨,她偶然看到自己的旧作被转发了。

    配图的是她画的老街巷子,配文写着:城市会变,但有人愿意记得它原来的样子。

    转发的人叫顾野。她点进他主页,看他像是搞城市设计的,没在意。

    过了一天,他给她发来一条私信:这张画让我停下来多看了一会儿。我在做一个老街改造项目,要不要试试投稿我帮你问了主办方。

    她本没打算理会。但那天晚上,她拿出了尘封的速写本,把那张老街重新描了一遍。

    后来她试着投了稿,居然入选了项目展。那是她第一次看到自己的画挂上公共空间的墙。

    展览那天,她去得有些早,人还没多少,空气里混着新印刷油墨的味道。

    她站在自己的画前看了许久,有些不真实。

    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你那张‘旧巷子’挂得最靠前,挺风光。

    她转过头,是顾野。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手里还拿着三张她自印的明信片,随意地晃着,我买了,你以后要出画集的话,我要第一本。

    他没说喜欢她。只是每次她更新作品,他都会转发;她有次为了赶稿生病,他带了一袋梨和一本配色图鉴过来,说:你可以看看这本,应该会喜欢。

    他们的关系没有哪个时刻明确改变过,像温水泡茶,从淡色渐浓,不动声色地染进她的生活。

    后来他们开始一起吃饭、散步,偶尔他出差,她会在机场接他。久了,她把钥匙给了他。他也习惯在她家里加班、过夜,一切像是顺理成章的共存。

    她从没问过他们算不算恋人。只是那时候,她在心里立下一个规矩:从你出现那天起,我给了你一次照亮我的机会。接下来,还可以有三次——但也只能有三次。

    她从来没告诉他。

    —

    第二天中午,顾野回来了。

    他拎着一袋早餐,又抱着一个包装过分精致的礼盒。钥匙开门的声音让林槿愣了一下,像是才记起这间屋子,他也能随时进来。

    生日快乐,补送。

    他边换鞋边说,语气轻快。

    林槿侧过身,没有说话。

    顾野把礼物放在桌上,是一个限定款的手绘笔套,他知道她最近画得手酸。她点点头:谢谢。

    他脱下外套,坐到沙发上,昨天太赶了,开完会快十一点……想着你应该已经睡了,我就没吵你。

    语气自然得像在解释一件完全可以被理解的小事。

    林槿把蛋糕盒扔进垃圾桶,声音很轻,顾野没听见。

    这几天我方案压力很大,下周还得出差。你是不是最近又失眠了

    他继续说,你自己也别老一个人窝着啊,找朋友出去转转。

    林槿笑了笑:好。

    她习惯了这样的对话:他是疲惫的城市建设者,她是他安静的生活背景板。

    有那么一瞬间,她想告诉他:她昨天看了他的朋友圈,看到那个电影暂停画面,也看到她画的小猫便签。她知道他没加班,也知道他没有忘记。

    只是,他选择了不回来。

    但她没说。

    她走回桌前,把昨晚画的那张插画轻轻撕下,折起来放进抽屉的最底层。

    —

    傍晚,林槿独自在阳台上晒画纸。

    雨刚停,阳光从云后漏出一角,斜斜地落在她肩头。她抬头看了看天,晚霞挂着,像撑在边缘的一丝温柔。

    她回屋,坐下,翻开一页空白纸。

    笔尖在纸上慢慢描出一个熟悉的场景——

    女孩坐在餐桌一侧,背影安静,对面椅子空着。桌上是一块没动过的蛋糕,两根未点燃的蜡烛像是等着落灰。

    她画得很慢,像在确认什么也不会来了。

    画完,她在画角写下一句话:

    那天她没等到谁。

    她盯着那句话看了一会儿,才合上本子,把它压在最底层的画册下。

    窗缝透着微风,纸页轻轻扬起一角。林槿没有压回去,只是坐着,看天色一点点沉下去。

    —

    顾野出门前一边整理袖口一边说:今晚有个饭局,老项目牵头人,顺带几个同学,周六他们都闲得下来。

    他顿了下,看她一眼,你要不要一起吃完正好一起回来。

    林槿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头。

    她不是想去,只是不想一直窝在房间。

    或者说,她只是想看看,在这些熟悉的人面前,顾野会不会真正地,把她放进他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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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饭局定在一家复古私房菜馆,老木门、仿旧吊灯,一圈人围坐在包厢的圆桌边,说说笑笑。

    她被安排坐在顾野身边。

    席间话题从城市改造聊到居住理念,又绕去婚姻与工作,渐渐散开。

    你不是圈里人吧左手边一个男士忽然转向她,举着酒杯笑着,看你不像设计所的。

    林槿刚张口,顾野顺势接了一句:她画画的,自由职业。

    顾野语气很稳,稳得像介绍别人。

    她听着,忽然觉得,他介绍得越平静,她就越像个多余的注脚。

    对面一个穿淡蓝连衣裙的女生抬头看了她一眼,轻笑:哇,艺术家啊,真难得。现在还能靠这个吃饭吗

    另一人立刻接上:我朋友学这个的,现在在婚庆公司做布景,说平台稿子根本养不活人。

    是啊,我妹画插画的,全靠人脉抢活儿,纯靠热爱坚持不下去。

    林槿还没反应过来,对面的女孩又笑着问:你是画哪一类的不会是那种画平台插图的吧

    她顿了下,答:插画。

    女孩轻轻咂了下嘴,笑着说:那还挺舒服的。我要是能待在家画画,不用赶早上班,得多省事啊。

    她看了一眼林槿,又像是随口问的:你现在跟顾野……住一起吗

    林槿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女孩笑了笑,把杯子往桌上一放:那你真幸福。我男朋友要是看到我天天待在家不赚钱,肯定早炸了。

    听上去像在羡慕,语气却轻得像钩子,每一个词都缠着暗刺。

    她看向顾野,他没有看她,手指却在杯沿轻轻摩挲,像在等风头过去。

    这时他才补了一句:她的作品挂过展的,那张‘老街巷子’,有印象吗

    那女孩哦了一声:你说那张墙绘我好像在地铁站看见过。挺文艺的。

    她话落,没人接话。

    林槿低下头,夹了一块素菜,味道淡得几乎没有。她忽然觉得喉咙有点哑,不知道是饿还是累。

    饭局散了,顾野和一两个同学还在门口寒暄,她没有等,先走了出来。

    风吹得裙角轻扬,街道边人声稀薄。

    手机屏幕映着她的影子,她下意识点开微信相册,把之前那张——她为他画的那张夜归图,删掉了。

    晚上回到家,顾野推门进来,抱着外套:刚刚他们有点喝多了,别放心上。

    林槿坐在桌前,桌上摊着纸,但她还没画。

    他们也不是针对你,老同学说话不分轻重——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太爱介绍人。

    林槿没说话。

    他走过来揉了揉她的头:你别多想,咱们这种关系,不用靠别人的肯定。

    林槿没动,眼神停在他手上,像在思考这个触碰是否还有意义。

    她收回视线,语气轻得像一根棉线拉开:你刚刚为我说话了吗

    顾野愣住。

    她又问了一遍:我在那桌上,是什么身份

    他垂下眼: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没再问。只说了一句:我累了,明天要画稿,你早点睡。

    顾野走后,她一直坐着没动。直到窗外天色变暗,她才翻开速写本,画下一张模糊的圆桌——

    桌面空荡,椅子围着,人脸却都是空的。

    她在角落写下:

    她的名字,不在他的介绍里。

    第二次机会,安静地归零了。

    饭局之后,林槿没再提那晚的事。

    顾野也没问她那天是不是不高兴。他回来照常做饭,洗碗,整理草图,坐在沙发上修改项目进度。

    他们之间像一场延迟的和解,却始终没有那句对不起或我们谈谈。

    林槿忽然意识到:他们之间从来不吵架,是因为根本没有人会把争论当作必要的事。

    —

    周六中午,顾野准备出门前回头道:你下午在家吗

    在。

    那你有空帮我看下上次那个展厅的分区稿。我放了草图在桌面,文件夹叫‘分区-A’。

    他顿了下,又补了一句:是以前那个海岸主题的版本,我最近翻了下温栀以前写过的结构方案,试着改了一版。

    他说得自然,像在说天气。

    林槿没有出声。

    温栀。

    她当然记得这个名字。

    三年前顾野第一次展览,那张旧港更新图纸的副署就是这个人。

    她问过,顾野说:大学合作的老朋友,做空间设计的,联系不多了。

    现在她才发现,不多也许只是不告诉你。

    —

    顾野出门后,林槿坐到他的电脑前。

    她打开分区-A文件夹,第一张草图就是展厅平面,环形结构,留光通道极细,墙体转角处理用了两层空间引导。

    她翻到末页,看到注释区:

    初版结构参考:W.Z.,2017年海岸多维实验稿。概念保留,比例与节奏全新优化。

    不是署名,不是纪念。只是一个参考名。

    可她从来没有被这样标记过,哪怕一次。

    她画过的城市插画、投过稿的展览规划,她也跟顾野提过很多。

    他总说:你自己看着来吧,我不太懂你那个风格。

    她曾以为他是真的不懂。

    但眼前这一份结构稿,细致、缜密、富有设计感——是她从未在他为自己画的任何一张图里见过的认真。

    她关掉窗口,起身准备倒水。顺手翻开顾野桌上的资料纸堆,看到一张刚打印出来的设计图样。

    图纸上空间区域标注为:Z-1

    Z-2

    Z-3。

    她盯着那个字母Z看了很久。

    她突然意识到,那可能是温栀的名字。

    她没再看,把纸折好放回原处。只是轻声叹了口气。

    她忽然明白,有些人的名字,不在身边,但始终没有离开过。

    —

    晚上,顾野回家,问她:下午你看了吗

    林槿点头:图纸挺完整,空间过于实用了点,展览氛围会被压掉。

    顾野一愣,似乎想起什么:你上次是不是说‘可以再浪漫一点’,我以为那就是随口说说。

    她看着他,声音平静:我其实一直在等你,哪怕有一次,认真问我怎么想。

    顾野愣住,像没想到这句话会从她嘴里说出来。

    他张了张嘴,只吐出一句:我……以为你不在意。

    林槿没再回应,只说:我去画画了。

    她回到书桌前,翻开速写本。

    画了一张空展厅,中央孤立一束光,四周围满沉默的墙。

    她在图角写下:

    他愿意倾听共鸣,却不曾听见我。

    她翻回前页,写下:

    第三次机会,开始计时。

    那天早上雨刚停,窗沿潮得发亮。

    林槿醒得早,没出声下床,趁顾野还在睡,轻手轻脚把昨天整理的画材打包进行李袋。

    袋口压着一张打印稿,是展览邀请函——驻留地在另一个城市,一个月起步。她已经回信确认,只差买票。

    她原本想告诉他。但到最后那句我想和你商量个事,还是咽了回去。

    —

    她在厨房泡茶,顾野走出来时头发还乱着。

    你今天在家画画他问。

    准备展览那边的图,比较赶。

    顾野点点头,拿起桌上的电水壶:你要喝茶我就不煮咖啡了。

    林槿嗯了声。过了几秒,她像是随口问:你今天忙吗

    挺满的。温栀那边前天发了个修改意见,想再换一次展区走线。我上午要先去现场看。

    他说得自然,边说边拧水壶盖,没抬头。

    林槿没说话,只是低头把茶杯放远了点。

    —

    她打开电脑,查了一下最快一班回程的动车——

    她昨晚已回复确认,订了今晚那一班动车。

    她看着那个车次停顿了一会,然后点了预定。

    —

    中午前,顾野准备出门。

    晚上你想吃什么他说,我回来带。

    林槿轻声说:你今天别太晚,早点回来。

    顾野点点头:行,尽量。

    他出了门,带风似的掩上门。门关上那一刻,林槿手里的铅笔轻轻一顿。

    她坐了很久,才从茶几下抽出速写本,翻到空白页。

    她画了一张侧面楼梯,有人站在半阶上,像刚刚准备下楼——

    不奔不逃,不哭也不笑。

    她在图角写:

    她最后一次说‘早点回来’的时候,他没觉得不对。

    她把速写本合上,平整地放回茶几。

    她知道他会看到——如果他愿意看。

    —

    晚上快八点,顾野拎着外卖回了家。

    门是锁的,屋里没开灯。他一边进门一边喊:我回来了。

    没有回应。

    他换鞋、洗手,把外卖放在桌上。看了眼客厅,画架没搭,茶几上什么都没有,桌布收得很平整。比平时干净。

    他没在意,以为她下楼了,或者临时去找朋友。她偶尔会不说话出门,一个人走一走,回来的时候身上带点风。

    他拿起手机,点开她头像。对话框里最后一句还是中午的那句:

    你今天别太晚,早点回来。

    他给她拨过去,响了一会儿,没人接。

    —

    顾野坐下,拆了外卖,随手夹了几口。

    吃到一半,他站起来倒水,走到厨房才发现,她那只磕了口的白瓷杯没在了。柜子里也没换别的杯子,空着一个位子。

    他停了一下,又打开画桌旁的抽屉——笔袋不在了。

    放小卡片的铁盒也是空的。

    他盯着那格抽屉看了几秒,突然意识到,好像不只是今天的东西不见了。

    他打开卧室门,拉开衣柜。

    左边还是她的衣物,但几件常穿的外套、包和围巾都没了。首饰盒留着,但里面空着。

    他没有立刻反应过来,只是站在那儿,有点慢地扫视一圈。

    像是在想,她是不是只是换了地方放;又像是在等下一秒,她从哪里走回来,抱怨今天风大。

    但那一秒没出现。

    —

    他回到客厅,把茶几上的速写本翻开。纸页很平整,落在那页楼梯图上。

    画面干净,人物背影靠在半阶,光落得很小。

    她在图角写了一句:

    她最后一次说‘早点回来’的时候,他没觉得不对。

    顾野看着那行字,看得很久,没有动。

    风从窗缝吹进来,把那页纸的边角轻轻掀起。

    他抬手按住了,却没再翻下去。

    屋里很静,像她早就决定,不会再回来。

    —

    窗外是陌生的天色。

    林槿拎着行李箱从站台出来,天刚亮,路边积水还泛着灰白光。她没打伞,低头走得快,像要赶上一个来得很早的自己。

    她没回头看。

    新的住处不大,是展方提供的工作室,一张床、一张桌子、一扇朝北的窗。

    她洗了脸,把随身的画材收好,把绘本原稿摆在桌角。

    封面是她自己写的绘本名:

    《你以为还有一次》

    她准备寄出去。是给展方,也是给自己一个说完了的机会。

    她翻开自己的随身速写本,在第一页写下:

    第三次机会,清零。

    笔划平稳,不快也不慢。

    那页之后,是空白页。她没有急着画,只靠在椅背上,坐了很久。

    —

    城市另一端,顾野还留在原来的房间。

    那天以后,他没有再联系她。

    他不是不想,而是说不出要说什么。他翻过她的速写本,看过那一页楼梯图,看了好几遍,却没翻到最后一页。

    他把画本放回原位,像怕破坏它原来的样子。

    —

    那晚他出门回家,经过楼下小卖部的时候,老板娘笑着冲他说:你家那姑娘最近没来了啊,是不是搬走了

    他点了点头,没解释。

    老板娘又说:她以前总来买速写笔,买那种尖的,后来我都备着了。现在没人来拿了。

    顾野站在原地,过了一会儿,说了句:下次有了,先别进货。

    —

    夜里他翻开手机,看见她的头像还挂在最上面。

    最后一条是她说的那句:你今天别太晚,早点回来。

    他没删,也没回复,只是看着那个对话框。

    很多时候他都想重新发一句:

    我回来了。

    但他知道——

    没有人再等这句话了。

    —

    3个月后,顾野在书店无意翻到一本新出版的绘本。

    封面写着:

    《你以为还有一次》

    第一页,是地铁月台的错身;

    第二页,是饭桌上空椅子前的女孩;

    他一页一页翻过去。

    最后一页,是一个背影消失在雨中。下面写着:

    你以为还有一次。

    但‘她等你’本身,就是一次。

    他合上书,没有买,只是站在原地,手指仍停在封面上。

    —

    【三次机会】

    第一次,她等他说我带你一起。

    第二次,她等他说这是我女朋友。

    第三次,她等他说早点回来。

    他说了,但太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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