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金碧辉煌的财神殿,此刻却透着股挥之不去的霉味。王富贵——曾经执掌三界财运、名号响彻云霄的财神爷——正拿着块半干的抹布,有一下没一下地擦拭着供桌上唯一还闪着点微弱金光的元宝摆件。指腹下的触感冰凉滑腻,可这冷意似乎顺着指尖爬进了心窝里。殿内空寂得吓人,那尊巨大的、由整块温润白玉雕琢而成的神像,眉眼间宝相庄严依旧,可周身缭绕的、象征着鼎盛香火的氤氲金光,早已黯淡得如同风中残烛,稀薄得快要看不见了。唯有几只不知天高地厚的蜘蛛,在神像高耸的发髻间忙碌地穿梭,拉出一道道细密黏连的银丝,无声地宣告着此地的荒凉。唉……王富贵长长叹了口气,气息拂过桌面,吹起一层细细的灰。这声叹息还未落地,殿门外忽地一阵奇异的仙风打着旋儿卷了进来。风里裹挟着一道冰冷的、毫无感情波动的神念,精准地刺入他的识海深处,字字清晰,宛如冰锥:
财部正神王富贵:因天庭经济结构调整及部门绩效优化需要,结合你近千年香火供奉总量持续垫底、业务增长乏力、对天庭财政贡献度评估为最低档次的现实表现,经凌霄殿绩效考核委员会审议,并报玉帝陛下批准,现正式通知,即日起解除你财部正神神职,予以末位淘汰。请即刻办理工作交接及离殿手续,于申时前清空个人物品离开财神殿区域。天庭人力资源及功德管理部。天历己亥年六月初三。
那神念不带丝毫停顿,播报完毕,便如潮水般干脆利落地退去,只留下王富贵僵在原地,像一尊被瞬间抽空了所有色彩和生气的泥塑。手中的金元宝哐当一声砸在冰冷的玉石地板上,沉闷的声响在空旷大殿里撞出阵阵回音,更添几分凄清。
他木然地弯腰,捡起那枚小小的元宝,指腹抚过上面一道细微的磕痕。两千多年啊……兢兢业业,不敢有丝毫懈怠,拨弄着凡人那点财运,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生怕行差踏错一步。结果呢末位淘汰绩效垫底王富贵只觉得一股又酸又涩的气猛地顶到了喉咙口,堵得他几乎窒息。他张了张嘴,想吼,想骂,想问问这贼老天究竟是怎么算的账!可最终,只化作几声压抑在喉咙深处的、近乎呜咽的干咳。他用力吸了吸鼻子,猛地转身,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冲向后殿那扇熟悉的、此刻却显得无比沉重的侧门。
片刻之后,王富贵抱着一个半旧的、印着褪色恭喜发财字样的硬纸箱,步履沉重地走出了财神殿那曾经象征着无上荣耀与财富的朱红门槛。箱子里装着他两千多年漫长神生里攒下的全部家当:几本翻得起了毛边的《天界财经概论》和《凡间财富心理学导论》,一个边角磨损得厉害的檀木小算盘,还有几枚天庭早期发行的、早已退出流通的通宝纪念币,叮当作响。他最后一次回望,那巍峨的殿宇在氤氲的云气中沉默着,像一座巨大而冰冷的墓碑。
他掐了个腾云诀,那朵曾经金光灿灿、瑞气千条的祥云,此刻却像一块被水浸透了的破旧棉絮,灰扑扑、软塌塌地浮在脚下,载着他慢悠悠、晃晃荡荡地向下界飘去。刚飘过南天门附近空域,一阵尖锐刺耳的破空声由远及近,裹挟着劲风呼啸而来!
前面那个飘着的!让一让!让一让嘿!超速了要扣钱的!
一个穿着明黄色马甲、背后印着巨大饱了么标识的身影,骑在一辆喷吐着幽蓝色尾焰的古怪铁驴上,风驰电掣般从他身边几乎贴着擦过。那骑手头也不回,只留下一串焦躁的尾音在云层里回荡。强烈的气流冲击得王富贵脚下那朵可怜兮兮的祥云剧烈颠簸,他手忙脚乱地稳住身形,纸箱里的几枚纪念币叮叮当当滚落出来,坠向下方的万丈虚空,连个响动都听不见。
王富贵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胸口剧烈起伏。想当年,他财神爷出行,那是万仙避让,祥瑞开道!如今竟被一个送饭的凡夫俗子……他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指着那早已消失成一个小黄点的方向,嘴唇哆嗦着:岂……岂有此理!竖子安敢……可那点残存的神威,终究被冰冷的现实和肚子里咕噜噜的扛议声压了下去,只剩下满腔的憋屈,沉甸甸地坠在心底。
灰云载着他,最终落在一座庞大、喧嚣、弥漫着呛人烟火气的现代都市边缘。高楼林立,钢铁森林反射着刺目的阳光;道路上铁盒子(凡人叫汽车)川流不息,发出沉闷的轰鸣;空气里混杂着汽油、廉价香水、食物烹炸和某种难以言喻的……下水道的气息。王富贵抱着他的纸箱,茫然地站在十字路口,像一个被硬生生塞进陌生画卷的突兀墨点,格格不入。
生存,成了迫在眉睫的头等大事。他试着去应聘。第一站,是街角一家灯火通明、招牌上画着个咧嘴大笑老头的啃得鸡。戴着红色鸭舌帽的年轻管事(凡人叫店长)皱着眉头,上下打量着王富贵那身与时代严重脱节、沾着云气的宽大锦袍,还有他那把梳理得一丝不苟、垂到胸前的长须。
大爷,店长语气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怜悯和无奈,我们这儿招的是炸薯条和收银的,您这……您会用收银机吗会用计时器吗知道薯条炸几分钟口感最好吗您这形象……也不太符合我们品牌年轻活力的调性啊。抱歉抱歉。
王富贵张了张嘴,想说老夫掌三界财运两千年,区区计时控火算得了什么,可看着对方那不耐烦地敲击着桌面的手指,终究还是把话咽了回去,抱着箱子默默退了出来。
第二站,是一家门口停满明黄色小电驴的站点。一个穿着同样明黄马甲、面色黝黑的汉子(凡人叫站长)正叼着烟,对着单子吆五喝六地指挥调度。
送外卖站长吐了个烟圈,斜眼瞥了瞥王富贵,老哥,这活儿看着简单,实则讲究!得认路!得认字!得会用手机导航抢单!得抗风吹日晒雨淋!还得跟时间赛跑!您瞅瞅您这……他指了指王富贵那双保养得宜、指甲修剪圆润的手,又指了指他脚上那双绣着云纹的软底锦靴,……您这身板,这行头,怕是跑两单就得散架,这鞋……能跑吗再说了,您会用‘饱了么骑士’APP吗懂什么叫超时赔付吗
站长摇摇头,把烟头摁灭在旁边的铁皮桶上,发出滋的一声轻响。算了吧大爷,别折腾了,找个清闲地方养老多好。那语气里的敷衍,比啃得鸡店长的怜悯更让王富贵无地自容。
夕阳像个巨大的、烤糊了的烧饼,沉甸甸地挂在天边,把西边的云彩染得一片狼藉的橙红。王富贵抱着他那个愈发显得寒酸的纸箱,漫无目的地晃荡着。饥饿感像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了他的胃,拧着劲地疼。口袋里空空如也,连那几枚仅剩的纪念币也丢在了云端。他最终在一条僻静老街的石阶角落蹲了下来,背靠着冰凉粗糙的砖墙。旁边是个卖馒头的小推车,刚收摊,蒸笼里还残留着最后一丝微弱的面食甜香,丝丝缕缕钻进他的鼻子,勾得肚子里的馋虫更加疯狂地翻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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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咽了口唾沫,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目光茫然地扫过街对面。那里,一座小小的、被周围高楼挤压得有些局促的庙宇静默着。朱漆剥落,门庭冷落,匾额上依稀可辨财神庙三个暗淡的金字。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楚猛地涌上心头,那是他的庙!曾经香火鼎盛,如今……他下意识地望过去,目光穿过敞开的庙门,落在殿内那尊蒙尘的神像上。神像的面容,依稀还保留着他年轻时意气风发的几分影子。
就在这心绪翻腾的瞬间,一点极其微弱、却无比熟悉的感应,如同细小的电流,倏地刺了他一下!王富贵猛地定睛。只见那尊落满灰尘、彩绘斑驳的财神像脚下,那原本摆放香炉和供品的地方,不知何时,竟端正地立着一个巴掌大小的、方方正正的、闪烁着幽冷塑料光泽的黑色牌子。牌子上,印着一个由无数黑白小方块组成的奇异图案!
那是什么王富贵眯起眼。他从未见过此物。但那股微弱却清晰的感应,确确实实是从那黑牌子上散发出来的!那感觉……竟与他当年在神位上,感应到虔诚香客焚香祷告时,传递上来的那份微弱却纯粹的愿力和供奉,有着七八分的相似!
强烈的好奇心瞬间压倒了饥饿和沮丧。王富贵左右看看,老街空寂无人。他站起身,抱着箱子,像个做贼的,踮着脚尖飞快地溜过街道,闪身进了那小小的、散发着陈旧木头和香灰混合气息的财神庙。
庙里光线昏暗,空气凝滞。他屏住呼吸,一步步挪到自己的神像前,蹲下身,凑近了仔细端详那个黑色的小牌子。牌子下方,还贴着一行小小的、打印出来的宋体字:扫码供奉,心诚则灵。备注所求,财神保佑。
供奉扫码
王富贵的心脏,毫无预兆地、剧烈地怦怦狂跳起来!一个极其荒诞、却又带着某种致命诱惑的念头,如同野草般在他干涸的心田里疯狂滋长!他颤抖着,从纸箱里摸索出那部天庭配发的、早已过时几百年的千里传音器(凡人叫手机),笨拙地划开屏幕。那生涩的界面,那陌生的图标,让他一阵头晕眼花。他凭着模糊的印象,手指哆哆嗦嗦地点开了一个带着相机图标的程序,尝试着将镜头对准那牌子上的黑白方块。
滴——
一声清脆的电子提示音在寂静的庙堂里突兀响起!手机屏幕猛地一亮!
一个极其简洁的蓝色界面瞬间弹出:
向
[南城老财神庙]
付款
金额:
6.66
元
备注:求暴富!求中彩票!信男张伟叩拜!
下面只有一个绿色的按钮:【确认付款】。
王富贵的手指,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带着一种近乎朝圣般的虔诚和孤注一掷的疯狂,重重地点了下去!
叮!
几乎是同时!他手中那部老旧的千里传音器猛地一震!一声极其欢快、无比熟悉的电子提示音,如同天籁般响起!屏幕顶端,一条绿色的通知信息瞬间弹出:
【饱了钱包到账通知:您尾号****账户收入人民币
6.66
元,备注:香火供奉(信男张伟)。当前余额:6.66元。】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王富贵死死盯着屏幕上那行绿色的数字——6.66元。那微小的数字,此刻在他眼中,却比当年蟠桃会上最硕大的仙桃还要耀眼!比兜率宫里老君炉中喷涌的金丹霞光还要璀璨!一股滚烫的热流,猛地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烧得他浑身血液都沸腾起来!两千年的神生经验、对香火愿力本质的深刻理解、以及眼前这铁一般的事实——香火!这就是香火!最纯粹、最直接、最数字化的香火供奉!它没有化作虚无缥缈的信仰之力升上神国,而是……而是直接变成了他手机钱包里叮当作响的真金白银!
哈哈……哈哈哈哈!王富贵猛地爆发出震天动地的大笑,笑声在空寂的小庙里撞来撞去,震得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他像个疯子一样手舞足蹈,抱着手机原地转圈,眼泪都笑了出来。
我懂了!我终于懂了!香火数字化!时代变了!天庭的蠢货们,你们淘汰我哈哈哈哈!是你们落伍了!他状若癫狂地挥舞着拳头,对着庙顶那蛛网密布的横梁咆哮,家人们!打赏就是上香!新时代的香火,它来了!
王富贵冲回他那个位于城中村握手楼顶层的、月租三百的狭窄出租屋。他翻箱倒柜,找出了纸箱里那部天庭配发的、功能极其基础的老旧千里传音器。屏幕小得可怜,摄像头像素也惨不忍睹。但这,就是他重返神坛的起点!
他对着那模糊的摄像头,深吸一口气,努力挤出一个自认为最和蔼可亲、最具神威的笑容,用抑扬顿挫、带着点古老戏腔的语调开口:
各位有缘的善信!各位渴求财源广进的家人们!本座……咳咳,鄙人王富贵!在此,郑重宣布!一个划时代的、颠覆传统的、直达天听的供奉通道——‘富贵财神在线祈福直播间’——正式开播啦!
他手忙脚乱地捣鼓着那个简陋的直播软件,背景是斑驳脱落的墙皮和一张摇晃的破木桌。
家人们!看见没有看见这金光没有他指着屏幕一角自己用劣质黄色颜料在墙上涂的一小块印记,语气夸张,此乃财气显化!心诚则灵!今日开播特惠!一毛钱点亮小红心,财星高照!一块钱荧光棒,招财进宝!十块钱小跑车,车轮滚滚财源来!百元大火箭,直冲云霄富贵到!
他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几乎要喷到镜头上:家人们!打赏就是上香!心意直达财神本尊!比你们去庙里排队磕头烧那几柱烟强百倍!效率高!心诚!本尊亲自接收!亲自显灵!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啊!
起初,直播间里只有寥寥几个好奇的游客ID飘过,留下一串和这老头谁啊cos财神的弹幕。
王富贵毫不气馁,梗着脖子,唾沫横飞地继续他的财神脱口秀,从貔貅的正确摆放方位讲到聚宝盆的量子纠缠效应,中间穿插着各种半真半假、玄之又玄的暴富案例。渐渐地,有人开始试探性地丢出几毛钱的小红心。
感谢‘想发财想到疯’家人的小红心!财神看到你的诚意了!明日必有小财入库!
哇!感谢‘明天就辞职’家人的荧光棒!荧光棒一刷,财路通天下!老板明天就给你加薪!
哎呀呀!感谢‘中奖绝缘体’家人的小跑车!跑车一开,贵人自来!彩票站就在向你招手!
他的反应极其夸张,每一个打赏都像中了头彩,感谢词说得天花乱坠,充满了江湖切口般的暴富承诺。这种近乎魔性的互动和毫不掩饰的贪财劲儿,竟意外地戳中了某种网络时代的爽点。弹幕开始多了起来:
卧槽!这老头有点东西!反应绝了!
哈哈哈,十块钱小跑车就贵人自来我信了你的邪!
管他呢!图个乐呵!刷个火箭看看能编出啥词儿!
主播,真能显灵不我刷个火箭,明天老板真能给我升职加薪
……
随着一个火箭特效(虽然是软件自带最廉价的那种)在小小的屏幕上轰然升起,王富贵的情绪彻底被点燃!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那破木桌吱呀作响,对着镜头瞪圆了眼睛,声嘶力竭:感谢‘求升职加薪’老板的超级大火箭!老板大气!老板必发!老板您听好了!明日辰时三刻,务必穿红色内裤!面朝东南!默念三遍‘王富贵保佑’!保管您老板见了您,就跟见了亲爹……不,亲财神一样!升职!加薪!走上人生巅峰!我说的!
这番神谕一出,直播间瞬间炸了!
哈哈哈哈!红色内裤可还行
辰时三刻我闹钟定好了!
主播,我老板是女的咋办
管他男女!信富贵!得永生(钱)!
太魔性了!关注了关注了!
……
礼物开始如雨点般落下!小红心连成一片红海,荧光棒刷得人眼花缭乱,小跑车一辆接一辆呼啸而过!那个名叫求升职加薪的ID,似乎被王富贵这通神操作彻底整懵了,又或许是觉得好玩,竟然真的又刷了一个火箭!
感谢老板!老板您就是我的财神爷转世!明日必有鸿运当头!挡都挡不住!王富贵激动得满面红光,唾沫横飞。小小的直播间人气指数如同坐了火箭般直线飙升!弹幕密集得几乎看不清内容,服务器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画面开始出现卡顿和马赛克。
家人们!热情太高了!服务器要顶不住了!稳住!让我们把气氛推向最高潮!王富贵眼看热度爆棚,决定再加一把火,彻底点燃信徒们的狂热!他需要一场神迹!
他左右看看,目光最终锁定在桌角一个啃了一半、干巴巴的硬馒头和旁边一瓶廉价的矿泉水上。就是它们了!
家人们!看好了!财神显灵!点石成金!王富贵深吸一口气,努力调动起体内那沉寂多日、几乎快要生锈的残余神力。一丝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金色光晕在他指尖极其艰难地汇聚,比萤火虫的光亮不了多少。他屏住呼吸,口中念念有词,装模作样地掐了个极其复杂玄奥(实则他自己都快忘了顺序)的仙诀,然后猛地将手指点向那个干硬的馒头!
嘛咪嘛咪哄!变!
指尖那点微弱到极致的金光,如同风中残烛般闪烁了一下,艰难地触碰到了馒头粗糙的表皮。
噗——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放屁般的轻响。
那半个馒头……纹丝不动。依旧是那副干瘪、灰黄、毫无生气的样子。
直播间瞬间安静了一瞬。
弹幕:
变了个寂寞
说好的金馒头呢
主播,你这特效……五毛都嫌多啊!
哈哈哈哈!笑死!大型翻车现场!
退钱!退钱!(狗头)
王富贵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尴尬!太尴尬了!神力匮乏到这种地步了吗他急中生智,猛地一拍大腿,对着镜头吼道:家人们莫急!此乃障眼法!是财神对你们诚心的考验!看好了!真家伙来了!
他一把抓起旁边那瓶廉价矿泉水,拧开瓶盖,对着镜头晃了晃:看!普通的水!凡间的水!然后,他再次凝神,将全部残余的神力孤注一掷地灌注到指尖,这次对准了瓶口!
财气化形!水凝金精!疾!
这一次,那点金光似乎明亮了一丝丝,艰难地钻入了水中。瓶子里的水,极其极其缓慢地,开始泛起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极其淡薄的金色涟漪,如同滴入水中的一滴金粉,勉强晕染开一点点。
这变化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在模糊卡顿的直播画面里更是难以分辨。
看到没有!看到没有!金水!金水啊家人们!王富贵激动地大喊,试图用音量掩盖神迹的微不足道。
然而,就在他全神贯注、面目狰狞地施法之时,意外发生了!或许是情绪过于激动,或许是神力操控本就生疏,一丝极其微弱、不受控制的气流从他指尖溢出,啪地一下,打在了桌角那个他视若珍宝、唯一能接收香火钱的旧手机上!
那部老旧的千里传音器屏幕,应声而裂!蛛网般的裂纹瞬间爬满了整个屏幕!
啊!我的香火……我的钱!王富贵下意识地惨叫一声,心疼得脸都扭曲了!这一分神,那瓶子里好不容易泛起的一点点金色涟漪,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又变回了清澈透明的廉价矿泉水。
直播间彻底笑疯了:
哈哈哈哈!手机都裂了!主播这波血亏!
香火钱没了!痛!太痛了!
金水呢我咋啥也没看见
主播别演了,快看看你手机还能用不
节目效果爆炸!关注了!火箭送上!
就在这满屏哈哈哈和礼物特效乱飞的混乱时刻,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那部屏幕碎裂的手机,竟然顽强地亮了起来!一个崭新的、王富贵从未见过的直播界面弹窗强行跳了出来,占据了整个破碎的屏幕!画面清晰度骤然提升了好几个档次,流畅无比,特效绚烂夺目!更离谱的是,屏幕上显示的在线观看人数,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飙升——50万!100万!200万!弹幕如同雪崩般滚过!
卧槽换平台了
这清晰度!主播下血本了
新来的,这真是财神
主播刚才施法把手机修好了还升级了
刚才那金光我好像看到了!难道是真的
王富贵自己也懵了!他呆呆地看着那高清屏幕上滚动的恐怖人数和爆炸的礼物特效,脑子一片空白。刚才那一下……是神力失控还是这破烂手机回光返照
他还没来得及细想,更让他头皮发麻的事情发生了!直播画面里,他那身洗得发白、沾着馒头屑的廉价T恤,连同他身后那斑驳的墙皮,竟然开始像信号不良的电视画面一样,剧烈地波动、闪烁、扭曲!几秒钟后,画面猛地一定格——
他身上的衣服,赫然变成了他当年在财神殿当值时穿的那件华丽无比、金线密织、绣着无数铜钱元宝图案的明黄色财神官袍!头上也凭空多出了一顶双翅乌纱帽!背景更是变成了一片金光璀璨、祥云缭绕的巍峨天宫虚影!虽然这虚影有些朦胧,带着点廉价特效的塑料感,但那神袍的质感、那乌纱帽的样式……王富贵自己都差点信了!
弹幕彻底疯了:
卧槽!!!!!
变装了!瞬移了
这特效!这背景!主播你藏得够深啊!
财神爷!是真财神爷下凡了!
刚才说退钱的出来!这特效值一万个火箭!
信了信了!财神爷保佑我发财啊!
刷!必须刷!倾家荡产也要刷!
满屏的财神显灵和超级礼物的炫光几乎将直播画面淹没。王富贵穿着这身特效变出来的、熟悉又陌生的财神袍,站在虚幻的金光祥云背景前,感受着体内因海量打赏香火涌入而重新变得充盈、甚至隐隐有突破迹象的神力,整个人都陷入了巨大的狂喜和一种不真实的眩晕感中。
成功了!真的成功了!这数字化香火,竟如此磅礴!如此精纯!他王富贵,要东山再起了!
就在这人生巅峰、万众膜拜的狂喜顶点,他手中那部屏幕碎裂、却诡异地升级了的手机,突然不合时宜地、极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
不是直播间的礼物提醒,也不是系统通知。那震动带着一种熟悉的、冰冷的、属于天庭官方通讯的独特频率。
王富贵的心,毫无征兆地咯噔一下。
他下意识地低头,手指有些僵硬地划开屏幕(碎裂的屏幕割了他一下,他都没感觉到疼)。强行跳出的直播界面瞬间缩小,露出了底层的通讯软件界面。
一个极其简朴、甚至可以说简陋的聊天窗口,突兀地置顶在最上方。
联系人头像:一片空濛混沌的紫色云气,透着难以言喻的威严。
昵称:【三界共主-玉清】。
备注:玉帝大天尊。
聊天框里,静静地躺着一行新消息,字字清晰,如同九天寒冰雕琢而成:
富贵啊,在人间玩得挺花哨天庭社保局刚发来通知,让你尽快补缴任职财神期间,共计两千零二十三年七个月的个人香火所得税及滞纳金。电子账单已发你邮箱,记得查收。逾期不缴,后果自负。(微笑表情)
在这行冰冷文字的末尾,一个系统自带的、咧着嘴的、黄色的笑脸表情,正无声地闪烁着。那笑容在王富贵此刻的眼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嘲讽和……某种洞悉一切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
他穿着那身华丽虚幻的财神袍,站在由百万信徒打赏堆砌而成的、同样虚幻的金光祥云里,脸上的狂喜如同退潮般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一股寒气,从脚底板沿着脊椎骨嗖地一下,直冲天灵盖,冻得他牙齿都开始不受控制地格格打颤。他僵硬地、一点点地抬起头,望向手机屏幕上那个刺眼的微笑表情,又缓缓转动眼珠,看向直播镜头里那个穿着神袍、背景辉煌的自己。
出租屋外,城中村嘈杂的市声隐隐传来。手机屏幕的裂痕,在玉清那行冰冷的信息下,蜿蜒如一道狰狞的黑色嘲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