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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1

    我猛地从床上弹起来,喉咙里挤出一声破碎的呜咽。

    我死死攥住校服领口,指尖触到一片干燥的皮肤,没有黏腻的血,也没有翻卷的伤口。

    又是这个梦……我缩在铁架床的角落,后背紧贴着冰凉的墙壁。

    我这两天都在做同样的梦。

    梦中的我是另一个女人,在暗黑的房间里被利器割喉,试图躲到阳台后,却被凶手直接从楼上推了下去。

    月光从窗帘的缝隙漏进来,在对面空床铺上投下细长的光斑。

    上铺的室友翻了个身,床板发出吱呀的抗议声:大半夜的,让不让人睡了

    我摸到枕边的老人机,泛绿的屏幕显示03:47。

    距离高三早自习还有四个小时,但我已经不敢再合眼。

    梦里那种喉管被割开的窒息感太过真实,仿佛此刻还能闻到铁锈味的血沫涌进气管的腥甜。

    我轻手轻脚爬下床,老旧铁梯在寂静中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盥洗室镜子里映出一张苍白的脸,左颊被长发遮住的地方隐隐发烫。

    那是从福利院带出来的胎记,暗红色像泼翻的葡萄酒渍,从眼尾蔓延到下颌。

    七年前发生过同样的情况,因此我发现自己有梦见死亡的能力。

    更准确的描述是,能在死亡时和受害者产生共感,一同经历了死亡的过程。

    这次的受害者,是我所在学校的音乐老师,齐莉莉。

    2.

    早自习铃响时,我正在笔记本上描摹梦里的场景。

    一片漆黑里,我只记得脱在玄关处的高跟鞋,客厅正对着门的大沙发,摆在过道处的好像立柜一样某件的家具,还有阳台上被热风掀起的蕾丝窗帘。

    小元!傅茜抱着作业本挤进座位,我迅速用胳膊盖住画纸,还是被她瞧见一角。

    咦你画的是齐老师家

    我浑身一僵,画纸已被她拿在手中了。

    傅茜指我画面上立柜的位置:这里应该是架立式钢琴。

    你去过她家我声音发紧。

    对啊,我每周末都会去齐老师家上了钢琴课。傅茜掏出手机,指甲敲在屏幕上哒哒作响,看,这就是她家客厅。

    视频里齐老师坐在钢琴前面手指飞舞,镜头扫过铺着白色蕾丝布的立式钢琴。

    上面摆放着几个相框,中间摆放的东西格外显眼,在视频中一闪而过。

    我立刻按住暂停键,钢琴上的水晶奖杯被阳光折射出七彩光,映照在墙面那张单人艺术照片上。

    我喉咙发干:能把这个视频传给我吗

    行啊,你扫码加我。傅茜亮出手机,我低头扫了一眼口袋里的老人机。

    傅茜立刻转圜道,没事,我发你邮箱里!

    午休时间,电脑教室,我点开傅茜发送过来的视频。

    我将视频定格在扫过奖杯的那一秒,这次噩梦中的场景都在一片漆黑的齐老师家里,我只能凭借模糊的轮廓分辨客厅的大致布局。

    但看过视频后,我却立刻就分辨出凶手砸破玻璃门的物件是钢琴上的水晶奖杯。

    3

    那噩梦中的场景应该就是齐老师的死亡过程。

    但梦里我就是齐老师,就深刻的体验着她每一秒的死亡过程!

    整个过程很可怕,光是回忆就让我不寒而栗。

    从钥匙打开门一瞬间,我的身体就被房间里的热气包裹。

    我弯腰解开踝间高跟鞋系带的动作像慢镜头一般在重播。

    伸手摸索按下墙壁上的开关,却发现没有反应。

    想到电梯里只瞥见一眼的通告,或许是电力检修。

    刚起身往客厅走,黑暗中的手掌,一把捂住了我的口鼻。

    很快,一道冰凉的触感划过我的脖颈,接着涌出温热的液体。

    动作迅速,我甚至都没感觉到疼痛。

    刚腥甜的血液漫过喉头,我发现自己的呼吸受阻,摸着脖子间漫延滴落至全身的血。

    很快就双腿发软的要往地上倒。

    我靠着一丝力气挪到客厅一角,脖颈处伤口从指缝溢出的温热血液,滴落在冰凉的大理石地砖上。

    求生意志的驱使让我慢慢挪动到阳台,却没想到最后被凶手从阳台推下楼。

    4

    数学课代表发卷子时,我还在草稿纸上涂画。

    齐老师仰面坠落的姿态,使我看到了凶手的部分特征。

    他戴着口罩,帽子,身上是件蓝灰色的工装服,袖口闪过的金属反光。

    像手表,又像某种饰品。

    程元一,老班找!

    我慌忙把画纸塞进书包,却在办公室门口撞见穿警服的男人。

    对方深色长裤下摆沾着片枯叶,目光扫过我左脸时停顿了半秒。

    小元男人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都长这么大了

    我倒退半步,福利院陈旧的记忆突然翻涌。

    七年前是这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在院长办公室问我:你梦到小花被关在什么地方

    何叔叔我嗓子发紧。

    何鸣东从口袋掏出证件,警徽在阳光下晃得刺眼:现在要叫何警官了。

    你认识齐莉莉老师吗

    我攥着书包带的手指微微发颤,何鸣东身上若有若无的烟草味,让我想起七年前的审讯室。

    老式吊扇在头顶吱呀转动,卷宗摊开的照片上,小花脖子上的铁链闪着寒光。

    你最后一次见齐莉莉是什么时候何鸣东拿着一次性纸杯,茶水的热气模糊了镜片。

    放假之前。我盯着他袖口的墨渍,我去图书馆路过音乐楼,看到她抱着教案往停车场走。

    钢笔在笔记本上沙沙作响:当时她状态怎么样

    在打电话,我眼前浮现齐莉莉泛红的眼角,好像说了句‘你答应跟我结婚的’……

    我瞥见他钢笔在笔记本上写下情杀两字。

    话被截断,教导主任推门进来:何警官,校长请您过去一趟。

    何鸣东起身时,一枚金属袖扣掉在我脚边。

    我弯腰去捡,瞳孔猛地收缩。

    银灰色扣面刻五星图案,和梦里凶手袖口的反光有些像。

    怎么了何鸣东接过袖扣,指腹摩挲着花纹,制服穿久了,有些脱线了。

    原来那闪光不是手表,而是金属袖扣。

    我把指甲掐进掌心,直到疼痛盖过脊背的寒意。

    蝉鸣声突然变得刺耳,走廊尽头传来油漆特有的刺鼻味。

    5

    昨天我给警局写了封匿名信。

    那时我并不知道,调查齐老师案件的警察会是何鸣东。

    七年前还是直辖派出所民警的何鸣东,开始资助我。

    作为被资助学生的我,按照福利院规定,每半年了都要把自己的学习、生活情况,写信通报给这位资助人。

    所以我认定何鸣东是看出了匿名信上的字迹,才来找我的。

    不过他只常规询问了几句,也没有提任何关于匿名信的事情就离开了学校。

    6

    半个月前,学校送走的这批高三考生,我们也正式升入高三。

    所谓的高三没有暑假,但丝毫不影响学校全面升级改造的项目。

    教学楼的楼道被加装了新的感应灯,楼梯的扶手也被改涂上蓝色。

    暴雨夜的前一天,一个男人用后勤处万能钥匙打开了维修工储物柜。

    指尖掠过三件叠放整齐的蓝灰工装,他选中袖口磨得发白的那件。

    监控只保留七天,他默算着消防检修的日子,将工装塞进公文包。

    拉链合拢时,金属拉齿刮过包内崭新的同款工装,发出细微的嘶响。

    7

    暴雨突至的黄昏,我蹲在器材室清点化学药品。

    霉味混着铁锈味钻进鼻腔,货架后的谈话声让我屏住呼吸。

    ……货刚到......

    齐莉莉那边怎么办……

    惊雷炸响的瞬间,我碰倒烧杯架。

    玻璃碎裂声中,我看到器材室后门闪过的半张脸,男人的嘴角有道狰狞的疤。

    他蓝灰色工装领口露出截金属项链,吊坠是扭曲的十字架形状。

    谁在那儿!

    我抱着登记簿夺门而出,却在楼梯转角撞进带着湿气的怀抱。

    何岳举着滴水的伞愣在原地,篮球从袋口滚出来,在积水的瓷砖上印出痕迹。

    你...鞋带散了。他指着我左脚运动鞋,耳尖通红。

    我刚准备低头系鞋带时。

    小心!何岳突然拽着我后退半步。

    穿蓝灰色工装的男人扛着梯子经过,油漆桶在腰间晃出危险的弧度。

    我清晰看到他右手虎口有烧伤疤痕,袖口在灯光下泛出细微油光。

    瞬间脑海里浮现闪回七年前的噩梦。

    暴雨拍打玻璃窗的声音越来越急,男人阴影笼罩过来的瞬间,我闻到淡淡的松节油味。

    8

    再次见到何鸣东,是他托他儿子何岳约我在学校附近的快餐店里。

    看着他推过来的匿名信上蓝灰工装服几个字格外清晰。

    我指甲掐进掌心。

    小元,你见过杀害齐莉莉的凶手逆光中只能看清他喉结滚动的轮廓。

    我能从他语气里听出一丝犹豫,或许他上次来找我,他就想问这个问题了。

    不能算见过...我喉头发紧,犹豫片刻后,轻声回答。

    他们已经根据我匿名信上的内容,排查过齐老师小区里所有的监控。

    但并没有找到穿蓝灰色工装服的可疑人员出入小区的记录。

    除此之外,你还有别的线索吗何鸣东将汉堡套餐推到我面前。

    快餐厅的空调主机吹出的冷气起了白霜。

    我盯着何鸣东的滚动的喉结,缓缓开口,齐老师家的钢琴上有座水晶奖杯。

    凶手就是拿它砸破的玻璃门。

    他钢笔尖戳破笔录纸,墨汁顺着何鸣东手指蜿蜒而下。

    这是他们在现场勘查,都没有搞清楚的情况。

    警方在现场反复推演,但是因为没有关键证据佐证,最终只停留在推演阶段。

    不过今天早上,鉴定人员打电话说,阳台的破碎玻璃渣里的,检测到了少量人造水晶碎屑。

    我迎着他猩红又诧异的目光,递上老人机。

    屏幕上视频截图画质有些差,但也能看清水晶奖杯立在钢琴上。

    这是我同学在齐老师家里学钢琴时拍到的。

    就是钢琴上的这个奖杯。

    随着我的话,整个空间都陷入死寂中。

    我看着何鸣东盯着手机的眼神里,闪出许多情绪。

    之后他慌张地摸向口袋,翻找的动作,让我视线落在快餐厅墙面的禁烟标志上。

    如果我记得没错,他应该是在找烟,但据说他七年前就戒烟了。

    9

    整个暑假仅有一周闲暇,我踏进福利院铁门时,屋檐下阴影里晃过一道身影。

    那人褪去了蓝灰工装,但唇角旧疤仍在,银质十字架吊坠依旧悬在锁骨凹陷处。

    分明是学校走廊里遇见过的维修工。

    李婶,刚刚那人来福利院里做什么我撂下行李便直奔李婶住处询问。

    那是陈勇啊!李婶掀开蒸笼白雾,热络声调裹着水蒸气漫过来,早年在福利院当义工的陈阿姨家的儿子!那年圣餐礼,他们母子不是教你们在饭前画十字么

    蒸糕甜香里,李婶没瞧见我攥着桌沿的指节已泛白。

    旧十字架在记忆里晃出刺目银光,盛夏的走廊里冰凉触感攀上我的脊背。

    10

    进入盛夏,晚自习下课时,天还没黑透。

    感应灯嗡鸣着亮起的瞬间,我踩碎了地上扭曲的十字阴影。

    晚风穿过走廊时,生锈的铰链发出晃动的声响,我盯着穿蓝灰工装的修理工,他嘴边的疤在忽明忽暗的感应灯下格外醒目,同时被投射的地上十字吊坠也刺激这我紧绷的神经。

    冷汗顺着脊椎滑进校服下摆时,我呆愣在原地,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

    七年前的深夜,小花起夜撞见有窗外有声响。

    她在站在门廊,月光照亮外面小偷的裤脚蓝漆,还有怀里泛着冷光的电脑主机。

    小元,你能起来陪我去厕所吗小花慌张得跑进房间,稚嫩的声音浮现在耳边,外面有十字架在墙上晃动,我...害怕!

    眼前这个人这个叫陈勇的人,那条十字架项链好像是解开我记忆深处线索的钥匙一般。

    他那天在实验楼跟电话里的人提过齐老师,不久前又出现在福利院,以及此刻他身上蓝灰色的工装服。

    都让我隐隐觉得他或许是齐老师案件的关键。

    我对他并没有印象,但是义工陈阿姨倒是还记得一些,是个四十多岁的阿姨,总来福利院做义工,会跟我们讲圣经里的故事。

    不过,她好多年没有再来过福利院。

    11

    化学实验室的排气扇嗡嗡作响,我独自留在座位上发呆。

    走廊传来重物坠地的巨响,我正好看见带着陈勇扛着梯子拐进安全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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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油漆桶在墙根留下蓝色拖痕,空气里飘着熟悉的松节油味。

    我鬼使神差就跟上了陈勇的脚步。

    离开学校,他将油漆和梯子都放进面包车内。

    在车边抽了根烟,就径直往学校附近的商业街走去。

    我紧紧跟在他身后,但他却很快就发现了我。

    他嘴里叼着烟,回头见到穿着校服的我,神色迟疑了一秒。

    我们之间隔着两三步的距离,他狰狞的伤疤在嘴角扭动,你跟着我做什么

    手中打火机擦燃的瞬间,我清晰看到他脖颈处的十字架吊坠。

    火苗映亮他右手的虎口,那里有道烧伤的疤痕。

    我,我是来找培训班的。我拿着刚刚路边派发的传单,压住慌乱的神色解释,想问问你,这地方具体怎么走

    他视线锁定在我头发遮住的左脸,突然露出一抹阴冷笑,抬手指向街对面的一栋楼,在那边。

    我看着他吐着烟圈走远,灰烬飘进我掌心。

    12

    午夜惊雷炸响时,我正在纸上画陈勇的十字吊坠。

    那是个两条蛇缠绕的十字吊坠,一条蛇张嘴露出獠牙,另一条吐出信子。

    桌上的老人机突然震动,何鸣东发来消息:【齐老师在七月花艺术中心代课,你知道吗】。

    暴雨拍打着窗户,我盯着床上破旧的小熊玩偶空洞的鼻子。

    七月花艺术中心!

    这是那天我跟着维修工,看见他最后去的地方。

    【我发现在学校发现一个可疑的维修工...】我的消息最终停留在编辑状态,没有发送。

    13

    深夜的实验楼里,我看着眼前的人,一闪身消失在了过道的尽头。

    我慌张得向前追过去。

    你果然是在跟踪我。低沉的男声在我背后响起。

    陈勇举着射钉枪堵住我,工装裤上的蓝漆像干涸的血迹。

    他脖颈的十字架吊坠随着呼吸起伏,虎口的伤疤在电流声中扭曲。

    我手在口袋里摩挲片刻,最后攥紧防狼喷雾,后背抵住潮湿的墙壁。

    他逼近半步,松节油味扑面而来,你也是福利院的孤儿吧跟那个丫头一样!

    所以,七年前你也看见我偷东西了

    他居然这么坦然承认了自己七年前偷了福利院,看来是准备杀掉我。

    我眼中没有半分畏惧,而是泛出寒光,小花,是你用铁链勒死的吧!

    14

    七年前,我也做过死亡的恶梦,梦里看到我是我最好的朋友小花,然后经历了活活被勒死的绝望。

    梦中的记忆只有一双脚底印着蓝油漆的布鞋,以及那双勒紧铁链的右手虎口留下的疤痕。

    只是我没想到,根据我提供的线索,警方最后找到的是拾荒老人赵伯。

    他是个身材矮小,走路有点跛的聋哑老头。

    警方在他堆放废品的破棚子里发现了小花的书包;

    也找到那双在凶案现场留下脚印,42码,鞋底蓝漆的布鞋;

    而且他右手虎口当好有道疤......

    警方以嫌犯身份抓捕了没有自辩的能力的赵伯。

    三个月后,他惨死在了看守所里。

    眼前这个拿着钉枪的人,才是杀害小花的凶手。

    我心口的钝痛让不顾一切的扬起左手。

    美工刀划破他的手,血珠滴在他的工装袖口,晕开诡异的蓝紫色。

    齐老师,也是你杀的我恶狠狠盯着对方幽暗的瞳孔,你以为把水晶奖杯藏起来......

    是我又怎样!他带着一丝戏谑看向我,你马上就可以去找她了——

    我使出浑身力气抬膝撞向他胯下,却先被铁钳般的手掌掐住脖颈。

    氧气被挤压出肺部的瞬间,我发出嘶哑如砂纸一般的声音,警察马上就来了。

    盯着他再次发力的右手,我突然回忆起梦境中的细节:凶手割喉时,拿着刀柄的分明是左手!

    15

    警察!放下武器!

    何鸣东的吼声在楼道里震出回响。

    陈勇猛地推开我,手里的钉枪朝着配电箱连发数枚钢钉。

    火星溅落的刹那,整个楼道陷入黑暗。

    何鸣东拿出还在跟我通话的手机。

    电筒照亮的地方只剩下捂着脖子呛咳的我,落在地上的美工刀,刀尖染着刺眼的鲜红。

    16

    急救车的蓝光刺穿雨幕时,冰凉的碘伏正顺着医护人员手套的按压渗入掌心。

    何鸣东将手机屏幕转向我,雨滴在发白的荧光上炸开细碎水花。

    你不要命了怎么敢独自跟着嫌犯......

    他,不是杀害齐老师的凶手。我缓缓张开五指,那道贯穿掌纹的裂口仍在渗出猩红,但七年前偷走福利院电脑,杀害小花的都是他。

    你在电话里也听到了,他亲口认了。

    何鸣东举着手机的手臂僵在半空。

    雨水顺着他警用雨衣的帽檐连成珠串,在他脚边汇成小小的漩涡。

    他当然不知道我还纠结于此。

    也不知道,我带着对赵伯被冤枉至致死的愧疚,和未能找到杀害小花真凶的遗憾,才支撑我活到现在。

    那句梦不是证据的话时时刻刻萦绕在我脑海里。

    所以我只能选择自己去找证据,验证梦里的一切。

    17

    七年前,我在警局里大声嚷着,赵伯他不是杀害小花的凶手......

    当时还是派出所民警的何鸣东只是安抚我,说办案警察会查出真相的。

    但实际上,在他看来我是因为好友小花意外死亡而出现了癔症,才把梦和现实混淆了。

    即使我一再肯定我是真真切切看到小花被杀害的情景,而且警方也是根据我提供的线索,才找到了失踪多日的小花。

    她惨死在拆迁区的破房子里,身边都是断壁残垣,垃圾和碎砖。

    18

    审讯室的日光灯管嗡嗡作响。

    我捂住口鼻抵挡浓重的烟草味,中年警察拍在桌面的案卷扬尘。

    现场目击者就你一个,凶手右手有疤痕,鞋底沾着蓝漆——这些特征你梦里看见的

    铁椅的寒气顺着尾椎往上爬,我盯着审讯桌上凝结的茶垢。

    喉咙里翻涌的呛咳混着血腥味,在对方突然砸向桌面的瞬间化作眼眶里打转的泪水。

    说话!

    唾沫星子飞溅在我校服上。

    何鸣东推门带进的风掀起案卷一角,昏暗的光线里,能看见他攥着中年警察胳膊的指节发白。

    摔门声震得天花板扑簌簌落灰,门晃动的间隙漏进中年警察半句冷笑,小何,你们相信托梦破案

    王队,她只是个小孩子......

    监控摄像头红光在泪膜里晕成血雾,我数着校裤上洇开的深色圆点。

    中年男人气恼的声音透过半掩的门传进来。

    尸体是她指认的!

    嫌犯特征是她描述的!

    现在跟我说是做梦

    梦能作为证据!

    ......

    门外争执声沉寂,只剩何鸣东皮鞋跟叩在地砖上的空响。

    19

    碘伏棉球重重按在伤口上,我盯着急救车顶旋转的蓝光,想起七年前同样刺目的警灯。

    是伤口疼么急救车里的医生关切的询问。

    我只是抿着嘴,拼命摇头,但是脸颊上的泪水混着雨水止不住的流淌。

    那些深藏在内心的记忆突然涌现出来。

    警方将因为我的证词,抓住了自辩能力的赵伯

    何鸣东也因为这件事觉得我的身世可怜,没有亲人,失去朋友,脸上还有一块丑陋的红疤,所以戒了烟,开始向福利院申请资助我。

    20

    你为什么说陈勇不是杀害齐莉莉的凶手何鸣东向前半步,雨靴碾过积水的洼地。

    他俯身时带起潮湿的警用雨衣气息,目光如探照灯般刺破我垂落的发丝。

    陈勇不是左撇子。我将缠着绷带的左手举到两人之间,医用胶布在阴雨天泛着冷白的光,割喉伤是从右往左的弧线,只有左手持刀才能形成——就像这样。

    何鸣东后颈渗出细汗,法医报告里那句凶手身高约178cm,左利手正随着我指尖划过空气的动作具象成寒刃。

    我没去过犯罪现场,却再次说出有关案件详情,任何人都会不寒而栗。

    排查还在继续...他喉结滚动的声音混着雨滴砸在警徽上,等抓到真凶那天......

    我掏出老人机,然后点开一张模糊的照片,陈勇去过七月花艺术中心。

    21

    警方的调查也汇集在七月花艺术中心,因为齐莉莉目前所居住的房子,就是七月花艺术中心的老板秦杰赠与她的。

    据秦杰说两人曾经是恋人,打算结婚,所以那套房子是婚房。

    但是他也说最近几个月和齐莉莉感情破裂,所以分手,房子就当做是分手费补偿给了齐莉莉。

    警方当然怀疑他就是凶手,可是调查了他近期的通话记录,都没有发现两人联系的痕迹。

    最关键的是齐莉莉坠楼当天,秦杰不在本地,也有清晰完整的时间证明。

    何鸣东借口找嫌犯陈勇,领着人突击搜查了去七月花艺术中心。

    他敏锐的察觉到顶楼一间紧闭的库房有松节油的气味,负责人说里面都是进口的名贵乐器,结果警方却搜查出了不得了的东西。

    各式名贵的进口的乐器里,藏匿着毒品。

    22

    谁都没想到会牵扯出这么大的案子。

    而作为艺术中心老板的秦杰,就是利用高级乐器运送贩卖毒品的大老板。

    陈勇只是他手下的小弟之一。

    审讯室里冷光灯刺得人眼生疼,秦杰仰靠在审讯椅背上的头颅微微后仰,涣散的瞳孔映着天花板上的霉斑。

    他的腕骨在钢制手铐里硌得发青,却仿佛感受不到痛楚。

    齐莉莉那女人贪得无厌,本来就该死!喉结在脖颈间缓慢滚动,声音像是从生锈的管道里挤出来的,二百平的江景房填不饱她的胃口。

    他的鞋尖无意识地划着圈,神经质地冷笑起来。

    她反复用毒品的事威胁我,像蚂蟥一样......秦杰尾音在密闭空间里陡然拔高,我这是要命的买卖,她还想从我骨髓里吸血!

    监控镜头映出他唇角凝着的讥诮弧度,所以,我要陈勇去解决她,让她永远闭嘴!

    当他说出永远闭嘴四个字时,舌尖抵着齿缝发出毒蛇吐信般的嘶声。

    预审警员笔尖悬停在笔录纸上方。

    23

    00:07,咸腥的海风卷着浓重的柴油味,猛烈地灌进空旷的码头仓库。

    刑侦支队长何鸣东一脚踹开集装箱锈蚀的铁门。

    就在这瞬间,里面的陈勇手一抖,啃了一半的压缩饼干滚落,跌进满地乌黑的机油里。

    根据秦杰交代的线索,陈勇很快被警方锁定并抓捕归案。

    审讯室的日光灯管在陈勇头顶发出持续不断的震颤,刺眼的白光下,他身体紧绷,脊背几乎要深深嵌进冰冷的铁椅背里。

    何鸣东手中的钢笔尖悬在卷宗上,墨迹悄然洇开一小片阴影。

    他抬眼,声音不高却极具穿透力:秦杰让你去灭口齐莉莉

    陈勇的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了一下,嘴边那道蜈蚣状的狰狞伤疤也随之扭曲:她不是我杀的。

    你的工作服袖口沾着齐莉莉的血!一旁的年轻刑警猛地甩出一张物证照片,拍在桌面上。

    照片里,袖口边缘暗红色的痕迹在惨白灯光下泛着令人心悸的冷光。

    陈勇对着工装照片嘶吼:这衣服我半个月没穿了!柜子里明明是新......

    何鸣东甩出采购单截断他:装修队上月统一采购十套工装,你柜里那件吊牌都没拆。

    他逼近一步,指尖重重点在照片袖口血渍上:但这件磨袖口的旧工装…

    警方在陈勇的床下搜出的那件蓝灰色工装服上,袖口边缘附着的暗褐色物质,经鉴定确系齐莉莉的血迹无疑。

    何鸣东的目光却像钉子一样,死死钉在陈勇那条看似无力自的左臂上。

    他身体微微前倾,眼神锐利如刀:那七年前福利院那个叫小花的女童,总是你杀的

    陈勇猛地抬起头,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旧案问得措手不及。

    他仔细盯着何鸣东的脸,某种记忆的碎片仿佛瞬间被唤醒,脸上紧绷的肌肉竟奇异地松弛下来,甚至浮现出一丝近乎释然的神情。

    ……是的。他承认得异常干脆,声音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她当时撞见我偷东西了。

    我本来只是想吓唬吓唬她,陈勇的语气像是在叙述一件平常事,可那孩子是个傻子,一个劲儿地大喊大叫,拼命挣扎……我失手就……

    他顿了一下,仿佛在回忆当时的混乱,随即用一种抱怨的口吻补充道:妈的,要是早知道那孩子脑子有问题,根本认不清人,我也不会非得弄死她不可。

    他当时从他妈嘴里听说福利院刚得了捐赠,好像有好几台崭新的电脑,心思就活络了,想着偷出来能换不少钱。

    结果正翻墙进去,就被在起夜的小花撞个正着。

    更要命的是,小花好像认出了他是谁,一直说着耶稣十字架的事。

    他以为是因为他妈在福利院做义工,小花见过他的照片。

    可小花本来就有智力障碍,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吓彻底击垮,像只受惊的小兽,只会不停地尖叫、哭嚎、踢打。

    巨大的恐慌攫住了她,陈勇害怕这声音引来别人,慌乱中抄起旁边一根沉重的铁链,死死勒住了她的脖子……

    直到那细弱的挣扎彻底消失。

    事后,巨大的恐惧让他浑身发冷。

    他低头看见自己鞋面上沾了泥和一点暗色,心里怕得要命,赶紧把那双鞋脱下来,远远地扔进了垃圾堆。

    结果就那么巧,被常在附近捡破烂的赵伯给捡走了。

    陈勇跟踪小花时,见过好几次小花跟在赵伯屁股后面,一起去垃圾站翻找那些过期的巧克力。

    一个念头像毒蛇一样钻进他的脑子:干脆把这事栽给那老废物!

    于是他趁着夜色,又把小花的小书包偷偷塞进了赵伯堆放破烂的破棚子里。

    23.

    学校对面的咖啡厅里飘荡着香醇的咖啡豆香气,我却只觉得苦涩。

    当何鸣东说出陈勇承认栽赃时,我指关节无意识地在杯壁上敲出细密的颤音。

    杀害小花的凶手,可能是那晚翻墙的小偷!

    七年前,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已经被警方认定成有妄想症的疯孩子了,自然不会有人信我。

    何鸣东端起面前的咖啡杯,尝了一口就直皱眉头。

    陈勇否认自己杀害齐莉莉。他放下咖啡杯,眼光灼热的看着我,但是秦杰交代,他指示陈勇去灭口。

    目前所有的证据都指向陈勇是杀害齐莉莉的凶手。

    他装作平静的给我叙述案件详情。

    我紧盯着着面前的咖啡一声不吭。

    当年我也的质问过,赵伯明明是38码头的脚,为何会穿42码的鞋。

    此刻,也是我现在能给出的最好回答。

    24.

    之后关于齐莉莉的案件,何鸣东在没有找过我,我也回归了平静的高三生活。

    八月中旬的午后,盛夏的热气正在蒸腾这整个城市。

    我在过道遇见了何岳,他抱着个硕大的纸箱走来。

    几个追逐的学生打闹着掠过他,肩膀重重撞上他怀中的纸箱。

    当心。我伸手稳住剧烈摇晃的纸箱,指节擦过他沁着汗的手腕。

    透过半开的箱口,十余座水晶方尖碑正从皱缩的废报纸间探出棱角,折射出细碎光斑。

    我心中莫名一紧,却和善的询问,需要搭把手

    何岳的动作顿了顿,汗湿的刘海下绽放出一丝喜色:不用,这些样品沉得很。

    他下意识收紧手臂,稳稳抱住纸箱,主任让摆到会议室...

    我状似无意地拨开报纸,某座奖杯底座上格外清晰的印着桃李满天下,隐约闪过一道裂痕。

    这是为今年优秀教师奖定制的吗

    我话音未落,油滑的声线如蛇信般舔过后颈打断了我的问话:程同学来得正好。

    教导主任从转角阴影里踱出,金丝眼镜压着浮肿的眼睑,助学金审批表等着你签字呢。

    他嘴角堆砌的慈蔼弧度,左手推了推金丝眼镜,镜片反光中裂成粘腻的审视。

    25

    教导办公室的百叶窗切割出斜条纹阴影,陶瓷茶杯在主任左手边蒸腾着热气,镀金钢笔精准压住文件左上角。

    我心中的困惑加深了几分。

    冷气顺着脊椎爬上来时,我才发现自己的手指正死死抠着椅背木纹。

    学校对特殊学生向来有关怀政策。主任倾身越过桌面,目光落在我被头发遮挡的疤痕上。

    我莫名觉得左脸暗红斑块灼烧起来。

    比如你这个...印记。他喉结随着吞咽茶水上下滚动,左手拿着钢笔一下下叩击着贫困补助申请表。

    我盯着他身后衣架微微晃动的衬衫,左侧袖扣折射出细小光斑,本该对称的右侧袖口却突兀地垂着半截线头。

    其实我表姐开的美容院有种激光技术...教导主任的钢笔尖戳向表格签名栏。

    我头压得很低,谢谢主任,真的不用!

    椅腿与地砖刮出刺耳锐响。

    我快速的签完字,就慌张推开虚掩的门框狂奔过走廊,直到室外的热气裹住我浑身的颤抖。

    奔到烈日下才惊觉:批改文件、端茶杯、叩击桌面…

    他无意识用的全是左手。

    26

    我蹭着午休的空档在会议室角落翻出那个纸箱时,压在最底层的立式水晶奖杯折射出的冷光。

    这分明跟齐老师钢琴上的那座水晶奖杯,分明是一模一样的。

    更蹊跷的是这坐奖杯顶端尖锐的棱角处,破损了一块。

    底座上蔓延的裂纹,把桃李满天下鎏金字样深深割裂开。

    身后突然传来的开门声,吓了我一跳,回头看到来的人是何岳,才稍微松了口气。

    可以请你拿手机把这个奖杯拍下来,我指着纸箱最里面的奖杯,然后发给你爸吗

    何岳解锁手机时眉头紧锁成川字,他换了三个角度半蹲着调整焦距,闪光灯在奖杯棱角上炸开刺眼的白斑。

    见他下意识要伸手去碰奖杯,我猛地按住他肩膀:

    就这样拍,别碰它,免得破坏证据。

    27

    教学楼的玻璃前,教导主任的金丝镜被推至鼻梁,他目光死死锁定在走出会议室的两个学生身上。

    聪明的学生,果然很碍事!

    何鸣东带着警方以需要调查为由,带走了会议室所有的水晶奖杯。

    但是警方没有在任何一个奖杯上找到线索。

    教导主任提供了完整的购买记录,每一笔都清清楚楚。

    我们教师表彰采购向来透明,教导主任用右手食指推了推镜架,左手将咖啡杯稳稳放在审讯室桌角,齐老师是三年前拿的优秀教师,但是那款已经断货了,这次订的是同系列替代品。

    28

    经过门卫室时,我无意间捕捉到快递员抱怨:李主任有件因质量问题遭商家拒收的包裹。

    这句话像根细针扎进耳膜,让我神经瞬间绷紧。

    我帮您转交给他吧。

    他看了眼我的校服,就把快递给了我。

    我听见自己清亮的声音在收发室回荡,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

    这些天教导主任办公室频繁出现的奖杯礼盒,此刻在脑海中连成诡异的线索,这或许就是一出偷梁换柱的戏码。

    泛黄的快递单上赫然印着水晶摆件字样,灼得我眼眶发烫。

    躲进宿舍隔间反锁房门,裁纸刀划开纸箱,绒布盒里躺着带裂痕的奖杯,一张质检单粘在盒盖内侧:物品编号LY-07,顶部断裂,并非出厂瑕疵。

    当绒布盒里露出与如出一辙的奖杯,冰凉的战栗顺着我的脊椎攀爬。

    29

    怀里的快递箱还在发烫,我抄近路冲进梧桐道。

    警局的蓝白徽标在第三个巷口若隐若现时,刺耳的刹车声突然撕裂空气。

    被撞击的钝响中,我尝到喉间翻涌的铁锈味。

    我感觉就像重新回到坠楼后的那种痛苦,再度在我身体上续写。

    教导主任慢条斯理碾过散落的快递箱,金丝眼镜片后的瞳孔闪过冷光,程同学,聪明应该用在学习上!

    他指尖刚碰到质检单,警笛声撕裂空气。

    何鸣东举枪喝止:李明凯!你涉嫌谋杀齐莉莉!

    奖杯滚落到地上,裂痕在阳光下如一道狰狞的伤口。

    沥青地面腾起的热浪里,那是映在我的视网膜上最后的画面。

    后记:

    30

    消毒水的气味中,我睫毛颤动着重启视线。

    阳光正将病房切割成明暗交错的格子,床畔晃动着个穿靛蓝色T恤身影。

    少年小麦色手臂青筋微凸,把蔫头耷脑的百合插进新换的玻璃瓶。

    咳...

    我干涸的唇瓣发出嘶哑的呛咳。

    花瓶与金属床头柜磕出清响,何岳猛然转身时带起的风掀动了医嘱单。

    程元一,你总算醒了!

    他整个人像被按下暂停键的放映机,喉结剧烈滚动两下突然弹起来:你别动!我去按呼叫铃!

    门框被他撞得哐当摇晃,走廊传来语无伦次的喊声:7床醒了!护士站...不、直接找陈主任!

    对了,还要打电话给我爸!

    又一阵慌乱的脚步折返回来,他从门后探出半张涨红的脸:对了,还要打电话给我爸!

    31

    我拿着快递箱跑去警局之前,给何警官发了信息。

    【何叔叔,我好像找到证据了。】

    而我发信息的同一时间,何鸣东已经调查到教导主任用挪用学校的款项的事情,并且也一并查到了齐莉莉家中那叫进口钢琴,是李主任运用多媒体教室的采购项目款给齐莉莉买的。

    所以当我被撞倒在血泊中不久,警局的警车就将李明凯包围了起来。

    原来教导主任李明凯才是齐莉莉的男朋友,也是婚外情对象。

    但是她假借怀孕,逼着教导主任离婚,还威胁他如果不离婚,就把他挪用学校项目款,以及两人婚外情的事情捅出去。

    32

    冰冷的审讯室被单向玻璃彻底隔绝,只有头顶一盏惨白的灯,在冰冷的金属桌面上投下刺目的光圈。

    李明凯衬衫领口松开了第一粒纽扣,一丝不苟的头发也略显凌乱。

    他的金丝眼镜被摘下来,放在手边,细长的镜腿在惨白灯光下不易察觉地微微颤动着。

    何鸣东指节敲了敲桌面,声音不高却带着穿透力:李校长,眼熟吗

    他将一沓照片无声地推过桌面,停在李明凯面前。

    学校的采购清单清楚记录着,上个月,你私人定制了十套这样的工装。

    李明凯目光落在照片上,指尖缓缓划过光滑的相纸,语气平稳中带着一丝刻意的疏离:学校正在翻新艺术中心,统一着装,显得更专业,也更规范。这有什么问题吗

    何鸣东嘴角勾起一个没有温度的弧度,从文件夹底抽出一张照片,啪地一声甩在那些整齐的工装照片之上:那这件呢

    照片上是一件沾满暗褐色、几乎发黑血迹的旧工装。

    这件沾满齐莉莉鲜血的旧工装,为什么会藏在陈勇的储物柜最底层

    李明凯的喉结明显地上下滚动了一下,他抬起眼,一丝竭力维持的讥讽浮现在嘴角:何警官。

    他的声音刻意放缓,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质疑,陈勇自己杀了人,藏匿罪证,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们不去抓真凶,倒来质问我

    何鸣东对他的表演视若无睹,手指在平板电脑上一点,审讯室侧壁的屏幕无声亮起:没关系那我们看看这个。

    他的声音冷得像冰,暴雨夜之前的后勤走廊监控,时间显示,是案发前一天下午四点二十分。

    画面中,一个穿着灰色夹克的身影,熟门熟路地用钥匙打开了维修工陈勇的储物柜。

    何鸣东的手指在屏幕上划动,将画面放大、再放大:注意看这里。

    镜头死死锁定了夹克袖口露出的那一小截金属反光,银灰色,菱形切割面。

    李明凯,你常戴的那对定制袖扣,是不是就长这样需要我找人把你办公室抽屉里另一只取来比比吗

    李明凯脸色瞬间褪去了最后一点血色,他下意识地扶了下眼镜框,声音干涩地试图辩解:那天…那天我是去检查消防设施!艺术中心翻新,安全无小事…

    何鸣东毫不客气地打断他,将一份文件重重拍在桌上:检查后勤部的记录白纸黑字!

    他指着文件上的条目,当天的消防专项检查,是由有资质的第三方机构完成的,并且全程记录在案!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鹰隼般锁定李明凯慌乱的眼睛,真相是,你那天偷偷溜进去,拿走了陈勇那件旧工装!作案后,你又把它塞回柜子,再放进去一件崭新的、有特氟龙涂层的工装,制造出他‘根本没动过旧工装’的假象——

    李明凯猛地一拍桌子站起来,椅子腿在水泥地上刮出刺耳的噪音:荒谬绝伦!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额角青筋暴起,照你这么说,陈勇他自己不能穿着旧工装去杀人吗!凭什么认定是我!

    何鸣东嘴角却带着一丝掌控一切的冷笑。

    他不慌不忙地从证物箱里拿出两个透明的密封袋,高高举起:问得好。看看这个。

    他举起左手的袋子:从陈勇床底搜出来的,沾满齐莉莉血迹的旧工装。看袖口,这里,磨白起毛的地方,血迹是晕染开的,呈雾状渗透进了布料纤维。

    在举起右手袋子:从陈勇储物柜你放进去的那件崭新工装,袖口特氟龙涂层光亮完好。

    何鸣东将一份刑侦实验室的检测报告甩在李明凯面前的桌子上,手指用力点着上面的结论:看清楚!刑侦实验室的报告写得明明白白...

    特氟龙涂层具有极强的疏水疏油性,血液滴上去会凝成珠状,很难渗透!只有没有涂层的普通布料,比如你买的那件廉价工装,才会让血液像这样晕染渗透!你从建材市场买来的便宜货,根本模仿不了定制涂层的特性!

    李明凯像是被抽掉了脊梁骨,身体晃了晃,重重跌坐回冰冷的铁椅里。豆大的汗珠瞬间从他额角渗出,迅速浸湿了鬓角和后背的衬衫。

    何鸣东没有给他丝毫喘息的机会,声音压得更低,却如同重锤般敲击着李明凯的神经:还有这个,齐莉莉坠楼时,死死攥在手里的东西

    他用镊子小心翼翼地从一个微型证物袋里夹出一根极其细小的线头,深蓝色的涤纶材质,在顶灯下泛着幽冷的微光。

    法医在她右手指甲缝里,提取到了完全一致的纤维残留。

    这根线,就是从你作案时穿的那件假工装袖口勾下来的。

    死寂,如同实质般弥漫在狭小的审讯室里,只有李明凯粗重压抑的呼吸声。

    突然,他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肩膀剧烈地抖动着:呵…呵呵…哈哈…该死!她该死!

    笑声戛然而止,他的瞳孔扩散,仿佛穿透了墙壁又回到了那个夜晚,那个女人…她偷偷录下我…挪用学校改造款的证据…威胁我…

    她说要毁了我二十年的奋斗,毁了我的一切!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是疯狂与恐惧交织的漩涡。

    何鸣东眼神冰冷,手指沉稳地按下了录音笔的开关,红光幽幽亮起:所以,你提前潜入齐莉莉家里,然后穿上这件工装,将她杀害的!

    李明凯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猛地一把扯开束缚的领带,嘶吼着:钢琴!那架五十万的施坦威!是我…是我冒着一辈子坐牢的风险贪来的钱买的!全砸进去了!

    他声音陡然哽咽,巨大的痛苦和扭曲的愤怒让他浑身发抖,我把它当作命一样…可她呢她转头就用这些来敲诈我!要更多!她就是个填不满的无底洞!

    他死死盯着自己颤抖的左手,仿佛上面还残留着那可怕的触感,我…我捂住她的嘴…刀…割下去的时候…她挣扎得那么厉害…手指死死抠着我的袖子…那血…喷到我手上…还是…还是热的…

    他的声音低下去,变成了梦呓般的呢喃。

    最后的防线被彻底摧毁。

    李明凯脸上精心维持的精英面具轰然碎裂,只剩下一个被恐惧和绝望彻底吞噬的空壳。

    何鸣东面无表情地合上厚厚的案卷。清脆的合页声在死寂的审讯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单向玻璃外,技术员正小心翼翼地将关键的证物袋,那件袖口染血的廉价工装,进行最后的封存。

    33

    或许是在生死边缘真实地徘徊过,我的执念竟自行松脱了。

    接受大家的建议后,我终究躺进了美容诊室的无影灯里。

    当灼热的激光啃噬肌肤时,我闭上双眼。

    小花在破屋蜷缩的身影,齐莉莉坠楼时翻飞的裙角…

    都随着胎记的灼痛逐渐淡去

    安息吧。我无声呢喃。

    镜中暗红印记褪尽,阳光透过新生的皮肤落下暖意。

    我抬手,第一次将碎发别到耳后,露出整张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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