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林墨在修仙家族是连下人都敢踩一脚的废柴,天生无灵根。当强敌来袭,金丹修士如土鸡瓦狗般溃败时,他却从角落缓缓站起。
他手中托着一块不起眼的青铜阵盘,那是他十年间用凡铁刻画、以心血祭炼的阵眼。
起!随着一声轻喝,沉寂千年的护山大阵骤然复苏,万丈金光撕裂苍穹。
漫天仙佛的惊呼声中,他淡然道:灵根并非唯一,我以阵入道。
曾经弃他如敝履的宗门老祖跪伏于地:求您……重开阵道山门!
冬日的寒气,像无数根无形的细针,从柴房每一道歪斜的板缝里钻进来,扎在林墨裸露的皮肤上。他蜷缩在薄薄一层、散发着霉味和尘土气息的干草堆里,身上那件单薄粗布短褐,早已磨得发白起毛,根本挡不住这刺骨的冷意。天还没亮透,灰蒙蒙的光线吝啬地挤进窄小的窗户格子。
哐当!
柴房门被粗暴地一脚踹开,冷风裹着雪沫子猛地灌了进来。一个裹着厚厚棉袄的壮实身影堵在门口,是负责杂役的管事王三。
死猪!还睡王三粗嘎的嗓音带着毫不掩饰的厌烦,一口浓痰啐在门边的地上,劈柴!水缸都见底了!没眼色的东西,真当自己是少爷了
冻得几乎麻木的身体被这声音惊得猛地一颤。林墨挣扎着坐起,眼皮沉重得像是灌了铅。他默默爬起身,没去看王三那张写满鄙夷的脸,低头拍了拍沾在衣襟上的几根枯草。动作牵动了昨夜被王三故意绊倒时撞在石阶上的腰,一阵钝痛传来,他咬着牙没吭声。
走出柴房,凛冽的寒气如同冰冷的鞭子,狠狠抽打在脸上,瞬间驱散了最后一丝残存的睡意。他搓了搓冻得通红、布满细小裂口的手,朝着院角堆得像小山一样的柴垛走去。沉重的斧头握在手里,冰凉的木柄刺得掌心生疼。
呼——哧!呼——哧!
单调沉闷的劈柴声在寂静寒冷的清晨格外清晰,一下,又一下。每一次抡起斧头,都耗尽他单薄身躯里的那点微薄力气。断裂的木柴碎屑溅到脸上,带着粗糙的凉意。
就在他喘息着,准备再次举起斧头时,一阵清越悠长的破空声骤然划破了院落的死寂。
咻——!
嗡——!
林墨的动作顿住了。他下意识地抬起头,循着声音望向不远处的演武场方向。
那是林家的天才修士,林惊羽。他身着飘逸的月白色法袍,衣袂在清晨微冷的空气中翻飞,宛如谪仙临尘。一柄秋水般的长剑在他手中舞动,剑光流转,时而如匹练横空,时而似惊鸿掠影,带起尖锐的破风声。剑锋过处,空气中残留着淡淡的、肉眼可见的灵力波纹,氤氲不散。
周围,几个同样穿着法袍的年轻子弟围在一旁,眼神炽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艳羡与崇拜。
惊羽师兄的‘流云惊鸿剑’越发精纯了!这剑意,怕不是已触摸到筑基门槛了吧一个圆脸少年忍不住赞叹出声。
另一个高挑些的少女接口道:那是自然!惊羽师兄身负上品金灵根,天赋卓绝,岂是那些……她的声音刻意压低了些,但目光却带着一丝轻蔑,遥遥地、毫不避讳地扫过院角那个劈柴的、单薄而卑微的身影,……连灵根都生不出的废物可比的。
嘘!小声点!旁边有人假意提醒,却掩不住语气里的幸灾乐祸,再废物,不也姓林么小心传到某些人耳朵里。
哼,姓林又如何一个空壳子罢了。少女撇撇嘴,声音却并未收敛多少,没有灵根,连最低阶的引气入体都做不到,在这仙道林立的家族里,比那路边的野草还不如!惊羽师兄的剑风扫到一丝,怕都能要了他的小命!
尖刻的话语,像淬了毒的冰锥,隔着不近的距离,清晰地钻进林墨的耳朵里。每一个字都带着刺骨的寒意,比这腊月的风更冷。他握着斧柄的手指猛地收紧,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指甲深深掐进粗糙的木纹里。那冰冷的触感,似乎要嵌进骨头里。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猛地冲上鼻腔,眼眶瞬间变得滚烫。他死死地咬住下唇内侧的软肉,直到尝到一丝腥甜的铁锈味,才勉强将那汹涌的泪意压了回去。不能哭,在这里,眼泪是最无用、最廉价的废物象征。
他垂下眼,不再看那令人心折的剑光,也不再听那些刺耳的议论。目光重新落回到面前堆积如山的柴火上,仿佛那粗糙的木纹里,隐藏着另一个寂静无声、只属于他自己的世界。
呼——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带来一阵刺痛。然后,用尽全身的力气,将沉重的斧头再次高高抡起。
咔嚓!
一声脆响,又一段柴薪应声而裂。
劈柴的声音,在演武场那边传来的清越剑鸣和刻意压低的嘲笑声中,显得那么笨拙、沉闷,格格不入,却又透着一股令人窒息的执拗。一下,又一下,单调地重复着,在这寒冷的清晨,固执地凿刻着属于一个废人的印记。
终于,最后一根粗大的柴薪在沉闷的咔嚓声中裂成两半。林墨直起早已酸麻僵硬的腰背,将沉重的斧头靠放在冰冷的墙角。他抬手抹了一把额头上渗出的细密汗珠,混杂着木屑和灰尘,在冻得发白的脸上留下几道污痕。
他走到水缸边,拿起挂在缸沿上的破旧木瓢。水缸里只剩浅浅一层浑浊的冰水,漂浮着细小的冰碴。他舀起一瓢,冰冷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冻得他激灵灵打了个寒颤,却也稍稍驱散了身体的疲惫和心头的郁结。
放下木瓢,林墨没有片刻停留。他穿过几重冷清的院落,脚步在覆着一层薄霜的青石板上发出轻微的回响。越靠近藏书阁,空气中弥漫的陈旧纸张和淡淡墨香便愈发清晰,这味道对他而言,比任何仙草灵药都更令人心安。
藏书阁坐落在一片相对僻静的竹林旁,朱漆的大门已经斑驳,门环上蒙着一层薄灰,显出一种被岁月遗忘的沉寂。看守此处的是一个须发皆白、身形佝偻的老仆,林墨只知道大家都叫他哑伯。哑伯正蜷缩在门廊下避风的角落里打盹,怀里抱着一个磨得发亮的黄铜暖炉。
林墨放轻脚步,尽量不发出声响,轻轻推开那扇沉重的、发出吱呀呻吟的木门。一股浓郁而独特的、混合着尘埃、墨锭和古老书卷的气息扑面而来,瞬间将他包裹其中。阁内光线昏暗,只有几扇高窗透进稀薄的天光,无数高大的乌木书架如同沉默的巨人,整齐地排列着,上面密密麻麻堆满了各种材质、颜色深浅不一的书籍和玉简。
这里是林家的藏书阁,也是林墨十年来唯一的避风港,是他这个废人唯一被允许触碰道的地方——哪怕只是最外围、最无人问津的角落。
他熟门熟路地走向最深处,一个几乎被阴影完全吞噬的偏僻角落。这里的书架更为破旧,上面堆积的,大多是些残破不堪的兽皮卷、字迹模糊发黄的线装书,以及一些布满裂纹、灵气早已散尽的低阶玉简。内容五花八门,大多是些早已被主流仙道淘汰的杂学,或是记录着一些荒诞不经的传说野史。
林墨小心翼翼地从最底层的格子里,搬出一摞沉重的、落满灰尘的兽皮卷轴。他吹去上面的浮尘,小心地展开其中一卷。上面用古拙的墨迹描绘着一些奇异的符号和交错的线条,旁边还有几行模糊不清、难以辨认的注释。这是关于某种早已失传的地脉牵引术的零星记载,被家族修士视为无用之物,丢弃在此。
他看得极为专注,眉头微蹙,手指无意识地在那复杂的线条上虚划着,试图理解其中隐含的规律和联系。光线昏暗,他不得不凑得很近,鼻尖几乎要碰到那散发着霉味的古老兽皮。
时间在寂静中悄然流逝。阁外隐隐传来演武场的方向,又一阵灵力波动的嗡鸣和弟子们演练法术的呼喝声,遥远而模糊,像隔着一层厚重的毛玻璃。这声音反而衬得阁内更加幽深宁静。
不知过了多久,林墨感到眼睛有些酸涩。他放下手中的兽皮卷,揉了揉眉心,目光下意识地在周围堆积如山的故纸堆里逡巡。就在这时,角落里一个极其不起眼的东西,突然吸引了他的注意。
那是在书架最底层靠墙的缝隙里,半掩在一堆散乱的、不知记载何物的破烂竹简下面。它只露出一小角,颜色是沉黯的青铜,布满了斑驳的绿锈,几乎和周围昏暗的环境融为一体。若非林墨常年在此摸索,对每一寸角落都烂熟于心,又凑巧在这个角度,换了旁人,绝难发现。
一股莫名的悸动毫无征兆地掠过心头。
林墨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挪开那些碍事的竹简,指尖触碰到那冰冷的青铜边缘。触感粗糙而厚重,带着岁月沉淀的凉意。他稍稍用力,将那东西从尘封的角落中抽了出来。
这是一块巴掌大小的青铜圆盘。入手沉甸甸的,远超它体积应有的分量。盘面凹凸不平,布满了深绿色的铜锈,几乎完全覆盖了它原本的色泽和纹路。只在几处锈蚀剥落的地方,才隐约露出底下极其古老、繁复到令人眼花的细微刻痕。
圆盘边缘磨损严重,有些地方甚至有了细微的缺口,显得残破不堪。它安静地躺在林墨的掌心,冰冷、死寂,没有丝毫灵气波动,就像一块刚从古墓里挖出来的、毫无价值的废铜烂铁。若丢在路边,恐怕连最贪婪的拾荒者都不会多看一眼。
然而,就在林墨指尖无意识地拂过盘面那些模糊刻痕的瞬间——
嗡!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震颤,毫无预兆地在他脑中响起!
林墨浑身猛地一僵,瞳孔骤然收缩。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幽暗的环境里待得太久,产生了错觉。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青铜盘。
就在这时,更为奇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冰冷死寂的青铜盘面上,那些被厚厚铜锈覆盖的、原本模糊难辨的细微刻痕深处,竟毫无征兆地,同时亮起了几点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淡金色光芒!
那光芒细小如针尖,比夏夜最遥远的星辰还要黯淡。它们并非静止不动,而是如同拥有生命一般,沿着盘面上那些复杂交错的刻痕轨迹,极其缓慢地、断断续续地流动起来!轨迹玄奥莫测,忽明忽灭,仿佛在遵循着某种古老而神秘的呼吸节奏。
林墨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他猛地屏住了呼吸,眼睛死死盯着掌心这不可思议的景象,生怕一个眨眼,这微弱的光芒就会彻底熄灭,如同从未出现过。
这光……在动
他小心翼翼地伸出另一只手颤抖的食指,极其轻柔地、试探性地想要触碰那流动的金色光点。
就在他的指尖距离盘面还有寸许距离时,异变再生!
盘面上那几点原本断断续续、缓慢流淌的金色光点,仿佛受到了某种无形的吸引,骤然加速!它们不再是漫无目的地游移,而是瞬间汇聚成一道极其纤细、却异常清晰的金色光丝,如同拥有灵性的活物,猛地朝着他伸出的指尖窜了过来!
啊!林墨猝不及防,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下意识地想缩回手。
然而,那道细如发丝的金光速度更快!它并非实体,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灼热感,瞬间没入了他的指尖!
嘶——
一股奇异的感觉顺着指尖的神经末梢,如同电流般急速蔓延而上!那感觉并非纯粹的疼痛,更像是一种强烈的信息流,带着难以理解的古老意念和浩瀚复杂的几何结构,粗暴地冲撞进他的脑海!
呃!林墨闷哼一声,只觉得眼前猛地一黑,无数破碎而扭曲的影像、符号、线条如同决堤的洪水般疯狂涌现!他仿佛被抛入了一个由纯粹几何光流构成的、高速旋转的旋涡之中,天旋地转,头痛欲裂!
他再也站立不住,身体晃了晃,重重地跌坐在地上,后背撞在冰冷的书架腿上。手中的青铜圆盘也脱手滑落,哐当一声掉在他脚边的尘埃里。
盘面上那微弱流动的金光,瞬间熄灭,消失得无影无踪。青铜盘又恢复了那副冰冷、死寂、布满绿锈的废铜模样。
藏书阁内重归死寂,只有林墨粗重的喘息声在空旷的角落里回荡。他靠在书架上,脸色苍白如纸,额头上全是冷汗,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
刚才那是什么
幻觉还是……这破铜盘里真的藏着什么
他低头,看向脚边那沉寂的青铜圆盘,眼神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惊悸、茫然,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强行点燃的微弱火星。
那青铜圆盘静静地躺在冰冷的尘埃里,锈迹斑斑,死气沉沉。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流光、脑海中的信息风暴,都只是林墨在幽闭环境中产生的可怕幻觉。
他背靠着冰凉的书架,急促的喘息声在死寂的阁楼里显得格外刺耳。冷汗沿着鬓角滑落,滴在布满灰尘的地板上,洇开一个小小的深色圆点。指尖被金光没入的地方,残留着一丝奇异的、仿佛烙印般的灼热感,提醒着他刚才的一切并非虚幻。
藏书阁沉重的木门被推开一条缝隙,哑伯那张布满皱纹的脸探了进来,浑浊的眼睛里带着一丝询问。
林墨一个激灵,猛地回过神。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用身体挡住了地上的青铜圆盘,同时飞快地抓起旁边散落的一卷破旧竹简,假装正在翻阅。
咳…咳咳……他清了清发紧的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哑伯,我没事,不小心绊了一下。
哑伯狐疑地看了看他苍白的脸色和地上的狼藉(几卷竹简确实被撞散了),喉咙里发出几声模糊的咕噜声,似乎是在表达不满,最终摇摇头,又把门带上了。
直到门轴吱呀声彻底消失,林墨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松懈。他低头,目光死死锁住那枚青铜圆盘,心头的惊涛骇浪依旧没有平息。那瞬间涌入脑海的破碎信息洪流,虽然混乱不堪,却留下了一些极其模糊的印记——一些难以言喻的空间扭曲感,一些复杂到令人绝望的几何结构,还有一些如同星图般闪烁的光点轨迹……
不是幻觉……他喃喃自语,声音干涩。指尖的灼热感依旧清晰。
一个念头如同野草般在他荒芜的心田里疯狂滋长:这铜盘,或许并非废铁!那些流动的光点,那些玄奥的轨迹……它们,会不会是一种……阵
这个猜测让林墨的心脏再次狂跳起来。林家藏书阁的角落里,并非没有关于阵法的记载,但大多语焉不详,被视为旁门左道、雕虫小技,远不如飞剑法宝、神通法术来得直接强大。那些残破的卷轴上,偶有描绘的阵纹,其复杂玄奥的程度,往往令人望而却步。
他强压下心头的悸动,小心翼翼地再次伸出手。这一次,他没有去触碰盘面,而是隔着衣袖,极其谨慎地将那枚青铜圆盘捡了起来。入手依旧是冰冷沉重的金属质感,没有再次亮起金光,也没有信息流冲击。
林墨将它紧紧攥在手心,仿佛握住了一个深不可测的秘密。他迅速将散落的兽皮卷和竹简归拢放回原处,抹平地上的痕迹,然后毫不犹豫地将青铜圆盘贴身藏进了怀里最靠近心脏的位置。
那里,冰冷的金属紧贴着温热的皮肤,带来一种奇异的、令人心神不宁的踏实感。
自那天起,林墨的生活仿佛被强行劈开了一条隐秘的岔路。表面上,他依旧是那个沉默寡言、任人驱使的废柴。劈柴,挑水,清扫院落,忍受着下人的白眼和家族子弟有意无意的嘲弄。只有在无人打扰的深夜,或是看守藏书阁的哑伯打盹之时,他才拥有了真正属于自己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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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领地也悄然转移。不再满足于藏书阁最外围的故纸堆,他开始有目的地、近乎疯狂地搜寻一切与阵、禁、纹、图相关的残篇断简。那些被虫蛀鼠咬、字迹漫漶的兽皮卷,那些灵气散尽、布满裂痕的劣质玉简,甚至是一些刻在龟甲、石板上的模糊图案,都成了他眼中无价的珍宝。
深夜,柴房那扇破旧的木窗,成了他与星月对话的唯一通道。一灯如豆,豆大的火苗在破碗做的油灯里跳跃不定,映照着林墨伏案的身影。他用省下来的、最劣质的草纸,或者干脆就在劈好的柴薪光滑断面上,用捡来的炭条,一遍又一遍地描摹着青铜圆盘上那些被锈迹覆盖的、复杂到令人目眩的纹路。
每一次描摹,都艰难无比。圆盘上的刻痕本就细微,又被厚厚的铜锈遮掩,只能凭借记忆和指尖残留的灼热感去想象、去揣摩。炭条划过粗糙的木面,发出沙沙的轻响,勾勒出的线条歪歪扭扭,错误百出。
不对……这里,应该是连通的,不是断开……林墨眉头紧锁,盯着木柴断面上一个画错的节点,喃喃自语。他伸出冻得有些发僵的手指,用力抹去那错误的线条,炭灰沾了满手。重新落笔时,指尖的灼热感似乎隐隐传来一丝微弱的牵引,让他下意识地修正了方向。
这感觉极其微弱,时断时续,如同风中残烛,却成了他黑暗中摸索的唯一指引。
他尝试着将圆盘上的纹路与从故纸堆里翻找出的、那些残缺不全的阵法图录进行对照。那些图录大多只有只言片语的描述,或是孤立的、意义不明的局部图案。他像一个最蹩脚的拼图者,在浩如烟海的碎片中,试图拼凑出一个早已被遗忘的、庞大体系的冰山一角。
坎位……离火……这节点,像是‘牵星引’的变种他翻动着几片几乎要碎裂的龟甲,上面刻着几个模糊的星斗符号,旁边还有早已褪色的朱砂注释,可是‘牵星引’需要至少七处星力节点呼应,这盘上的节点……似乎只有五处位置也完全不对……
困惑如同浓雾,层层叠叠地包裹着他。那些玄奥的符号、交错的线条,在他眼前旋转、扭曲,仿佛一张巨大的、无形的网,将他牢牢困在其中。有时枯坐半夜,盯着那些毫无头绪的线条,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挫败感如同冰冷的潮水般将他淹没。
但他没有放弃。青铜圆盘那一次诡异的异动,指尖那残留的灼热感,以及内心深处那股被压抑了太久、对道近乎本能的渴望,成了支撑他熬过无数个冰冷长夜的最后薪火。
柴房里的炭条消耗得飞快,劣质的草纸堆了厚厚一摞,上面全是密密麻麻、只有他自己能看懂的涂鸦。他的手指因为长期接触炭灰和木屑,变得黝黑粗糙,指腹上还磨出了薄茧。睡眠严重不足,让他的眼下总是带着浓重的青黑,脸色也更加苍白,整个人显得愈发形销骨立。他走路的姿态更加沉默,头埋得更低,似乎要将所有的精力都压缩进那个紧贴胸口的冰冷圆盘里。
时间在无声的描摹与思索中悄然流逝。转眼间,枯寂的寒冬被料峭的春寒取代,庭院角落里几株野草悄悄冒出了嫩芽。
又是一个深夜。油灯的火苗不安地跳动着,将林墨伏案的身影投射在斑驳的土墙上,拉得细长而扭曲。他刚刚在一张相对完整的草纸上,艰难地复刻下了圆盘中心区域一小片相对清晰的纹路。这片纹路由数十条极其纤细的线条交织而成,构成一个繁复而对称的几何图案。
他盯着纸上的图案,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结。这图案的结构与他前几天在某个记载低阶聚灵阵的残简上看到的某个局部,竟隐隐有几分相似,但细节上却又有着本质的不同,更加复杂,也更加……空。
聚灵阵的核心是‘纳’,是汇聚。但这图案……林墨的手指无意识地沿着纸上的线条滑动,线条的走势……这里向内收束,但这里又向外延展……感觉……更像是在‘平衡’或者……‘疏导’
他苦苦思索着,指尖再次传来那熟悉的、微弱却清晰的灼热感。这一次,灼热感似乎顺着他的思绪,沿着他描摹的线条轨迹,在纸面上缓慢地流动起来。
林墨猛地屏住了呼吸!他闭上眼,全副心神都沉浸在那指尖的微弱引导上。那灼热感不再是散乱的,而是循着某种特定的、难以言喻的韵律,在他刚刚画下的那一片繁复线条中穿行、跳跃!
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牵引着他的感知,在这片由线条构成的迷宫中探索。
就在那灼热感流经图案中心一个极其不起眼的、由数条短线交汇而成的小节点时,异变陡生!
嗡!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共鸣,毫无预兆地在他脑海中响起!
同时,他指尖下的那张草纸,似乎也极其微弱地震颤了一下!纸面上,以那个小小的节点为中心,周围的空气仿佛发生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扭曲,如同高温下的水蒸气波动,一闪即逝!
成了!
林墨猛地睁开眼,心脏狂跳,几乎要冲出喉咙!他死死盯着那个毫不起眼的小节点,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
刚才那一下!那空气的扭曲!虽然微弱得如同幻觉,但绝对存在!
这不是聚灵!这感觉……更像是……让那个点的空间……微微凹陷了一下或者……是某种节点被微弱地激活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狂喜瞬间冲垮了所有的疲惫和困顿!虽然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丝感应,虽然距离真正理解这青铜圆盘的奥秘还隔着千山万水,但这确凿无疑的回应,如同在无边黑暗中骤然点亮的一颗星辰!
它证明了两件事:第一,他这几个月来的摸索方向,没有错!第二,这青铜圆盘上的纹路,蕴含着真实不虚的力量!那是属于阵的力量!
林墨激动得手指都在微微颤抖。他小心翼翼地拿起那张草纸,如同捧着世间最珍贵的至宝,凑到昏黄的油灯下,一遍又一遍地审视着那个被他激活的节点,试图将它的位置、它与周围线条的关系,牢牢刻印在脑海深处。
窗外,寒风依旧呼啸,但柴房里那豆大的灯火,似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明亮,也更加温暖。林墨苍白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近乎虔诚的光彩。
他找到了!在这条布满荆棘、无人看好的荒僻小径上,他终于看到了第一缕微光!
就在林墨为那节点的微弱异动而心潮澎湃的第二天清晨,一种截然不同的、令人窒息的沉重感,如同冰冷的铁幕,骤然笼罩了整个林家堡。
天色阴沉得可怕,浓厚的铅灰色云层低低压在山峦之上,仿佛凝固的铅块。一丝风也没有,空气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平日里晨起练功的呼喝声、演武场上的破空声,全都消失了。整个林家堡陷入一片死寂,只有巡逻护卫沉重的脚步声,带着一种惶急的节奏,在空旷的庭院和城墙上急促地响起,敲打在每个人的心头。
林墨像往常一样,抱着劈好的柴火走向厨房。刚转过一道回廊,就被一阵压抑着恐惧的低声议论绊住了脚步。几个负责洒扫的粗使仆妇挤在廊柱的阴影里,脸色煞白。
听说了吗黑煞岭……是黑煞岭的人!一个婆子声音发颤,带着哭腔,今早巡山的护卫队,只逃回来一个半死的!说……说看到‘黑云幡’了!
天杀的魔头!另一个婆子猛地捂住嘴,眼中满是绝望,那可是黑煞老魔的旗号!完了……这下全完了!林家……怕是要……
嘘!噤声!不要命了!旁边一个年长些的连忙厉声制止,但自己脸上的恐惧却怎么也掩饰不住,老祖和长老们都去议事厅了……或许……或许还有转机
黑煞岭!黑云幡!
这几个字如同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林墨的耳中,让他浑身的血液都几乎冻结!他抱着柴火的手臂瞬间僵硬。
黑煞老魔!这个名字在方圆千里之内,就是血腥与恐怖的代名词!传说他修为深不可测,性情残忍暴虐,手下聚集了一群亡命之徒,专门劫掠修仙家族和弱小宗门,所过之处,鸡犬不留!其标志,正是一面招展着滚滚黑云、散发着血腥煞气的黑云幡!
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林墨。他只是一个凡人,在这等魔头面前,渺小得连蝼蚁都不如。林家堡一旦被攻破,他的下场可想而知。他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那点因阵法节点激活而带来的微弱喜悦,早已被碾得粉碎。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只见平日趾高气扬、眼高于顶的林家少主林惊羽,在一群同样脸色发白、气息不稳的核心子弟簇拥下,神色仓皇地朝着议事厅方向快步走去。他们身上那光鲜的法袍,此刻也掩不住那份源自心底的惊惧。
惊羽哥,老祖……老祖能挡住吗一个平日里颇为骄纵的少女,此刻声音带着明显的哭腔,紧紧抓住林惊羽的衣袖。
林惊羽脸色铁青,一把甩开她的手,语气烦躁中带着强压的恐惧:慌什么!有护山大阵在!老祖更是金丹后期的大修士!黑煞老魔再凶,也休想轻易……他的话虽如此,但眼神闪烁,脚步却丝毫不敢停顿,反而更快地冲向议事厅,仿佛那里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看着他们仓惶的背影消失在回廊尽头,林墨的心一点点沉入谷底。连这些平日里高高在上的修士都如此失态……这黑煞岭的威胁,恐怕比他想象的还要恐怖百倍!
一股冰冷的绝望感攫住了他。在这等滔天大祸面前,他这十年隐忍,这几个月废寝忘食的摸索,又算得了什么他描摹的那些阵法线条,在那毁天灭地的魔威面前,恐怕连一丝涟漪都激不起。
他失魂落魄地将柴火送到厨房,里面也是一片愁云惨雾,仆役们个个面无人色,连管事都无心呵斥他了。他默默退了出来,如同行尸走肉般在压抑的堡内游荡。最终,鬼使神差地,他来到了靠近堡墙的一处偏僻角楼。
这角楼年久失修,早已废弃,只有一条狭窄陡峭的石阶通往上方。林墨手脚并用地爬了上去,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浓重的灰尘味扑面而来。他走到布满灰尘的箭窗前,向外望去。
眼前的景象,让他瞬间倒吸一口冷气!
只见林家堡依山而建的山门之外,原本青翠的山林,此刻已被一片翻滚涌动的漆黑所笼罩!那并非乌云,而是浓稠如墨、遮天蔽日的煞气!煞气之中,影影绰绰,不知隐藏着多少狰狞的身影。一面巨大的、令人望之生畏的黑色幡旗,在煞气最浓郁处猎猎招展!幡面上黑云翻滚,隐约可见扭曲的骷髅鬼面,散发出令人心悸的凶戾气息!
仅仅是远远望上一眼,那恐怖的威压就仿佛穿透了空间,重重地砸在林墨的心口!他只觉得呼吸一窒,双腿发软,几乎要瘫倒在地!
完了……林家堡,真的完了!
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住他的心脏,越收越紧。他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在这毁天灭地的魔威面前,他连一粒尘埃都算不上。
然而,就在这灭顶的绝望几乎要将他彻底吞噬的刹那,一个冰冷而坚硬的触感,透过单薄的衣衫,紧紧贴在他心口的位置。
是那块青铜圆盘!
它静静地躺在那里,冰冷依旧,死寂依旧。但就在林墨的手指无意识地隔着衣服触碰到它的瞬间——
嗡!
那熟悉又陌生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微弱震颤,再次毫无征兆地出现了!这一次,震颤并非来自他的脑海,而是清晰地指向他脚下——这庞大林家堡的最深处!
仿佛有一根无形的弦,被这堡外冲天的凶煞之气猛地拨动了!而这根弦的另一端,竟隐隐与他怀中的青铜圆盘,产生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极其微弱的共鸣!
林墨猛地瞪大了眼睛,原本被绝望填满的瞳孔中,骤然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骇光芒!
这感觉……这共鸣……
难道……这沉寂千年的林家护山大阵……它的核心……它的阵眼……竟然……!
一个荒诞绝伦、却又如同闪电般劈开黑暗的念头,疯狂地在他脑海中炸响!
林家堡的气氛,已紧绷如拉到极限的弓弦。
沉重的议事厅大门紧闭着,隔绝了内外的声音,但那无形的压抑感却弥漫在堡内的每一寸空气里。所有仆役都被严令待在房中,胆敢随意走动者,立斩无赦。只有巡逻护卫的脚步声,如同沉闷的鼓点,在死寂中敲打着绝望的节奏。
林墨蜷缩在柴房冰冷的角落里,背靠着粗糙的墙壁。怀里的青铜圆盘紧贴着心口,那冰冷的触感此刻却成了他唯一能抓住的浮木。堡外那遮天蔽日的凶煞之气如同无形的巨石,沉甸甸地压在心头,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的窒息感。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去想那黑云幡的恐怖,不去想即将到来的毁灭。所有的精神,所有的感知,都死死地凝聚在怀中这块冰冷的青铜圆盘上,凝聚在脚下这片大地深处那若有若无、却越来越清晰的悸动之上。
共鸣!
一种极其微弱、断断续续,却又真实存在的共鸣!
自从在角楼上感受到那奇异的一瞬后,林墨就发现,只要他全神贯注,将意念沉入怀中圆盘,就能隐约捕捉到脚下大地深处传来的、如同沉睡巨兽脉搏般的微弱震动。这震动与堡外黑煞岭魔徒散发的凶戾煞气隐隐呼应着,每当煞气波动加剧,地底的震动也会随之增强一丝。
阵……一定是护山大阵!林墨在黑暗中无声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它在被唤醒!虽然极其缓慢,极其微弱……但这圆盘,真的是关键!
他不再试图去理解那些繁复的纹路,那超出了他目前的能力。他将全部心神都投入到这种共鸣的感知上。他像一个最敏感的窃听者,试图捕捉大地深处那沉睡阵法的每一次心跳,每一次因外界刺激而产生的微弱痉挛。
时间在恐惧与专注的煎熬中一分一秒流逝。天色彻底黑透,堡内死寂如墓,只有远处城墙上偶尔传来几声压抑的呼喝,很快又归于沉寂。
不知过了多久——
轰——!!!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猛地撕裂了死寂的夜空!如同万千雷霆同时在头顶炸开!
整个林家堡剧烈地摇晃起来!柴房的土墙簌簌落下灰尘,屋顶的瓦片哗啦啦作响!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硫磺、血腥与毁灭气息的狂暴冲击波,如同无形的海啸,瞬间席卷了整个堡垒!
敌袭——!!!
凄厉到变形的嘶吼声划破长空,紧接着是无数尖锐的破空声、法术爆裂的轰鸣声、金铁交击的刺耳声,以及……此起彼伏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惨叫声!瞬间交织成一片死亡的交响!
战斗爆发了!
林墨被那恐怖的爆炸震得几乎离地而起,重重撞在墙壁上,喉头一甜,差点呕出血来。但他根本顾不上这些,猛地扑到柴房那扇破旧的木门前,透过门板的缝隙向外望去。
只见堡墙方向,火光冲天!浓烟滚滚!无数道颜色各异、却无不蕴含着毁灭力量的法术光芒,如同暴雨般从堡外漆黑的煞气云中倾泻而下,疯狂地轰击着笼罩林家堡的那层淡金色光罩!
那是护山大阵!此刻正剧烈地波动着,光芒明灭不定,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
城墙上,林家修士们的身影在火光和法术爆炸的光影中闪现,拼命地催动法器、施展法术进行反击。剑气纵横,符箓燃烧,火球冰锥呼啸着砸向堡外的黑暗。然而,他们的反击在那如同潮水般涌来的黑煞岭魔徒和漫天法术的轰击下,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不断有修士被狂暴的法术击中,护体灵光如同纸糊般破碎,身体在惨叫声中被撕裂、被点燃,化作一蓬蓬血雨和燃烧的火球从城墙上坠落!
林墨看到了林惊羽!那位家族的天才,此刻再不见平日的倨傲,他脸色煞白,眼中充满了惊骇,正手忙脚乱地挥舞着他那柄秋水长剑,斩出一道道锐利的剑光。然而一道粗如水桶的惨绿色魔火猛地从黑云中窜出,狠狠撞在他身前!林惊羽狂吼一声,身上爆发出刺目的金光,一件护身玉佩瞬间炸裂!他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般被轰飞出去,口中鲜血狂喷,重重砸在远处的墙垛上,生死不知!
仅仅一个照面!林家寄予厚望的天才,便已重伤濒死!
惊羽——!一声悲愤欲绝的怒吼从堡内深处响起,带着金丹修士特有的威压。一道刺目的金色虹光冲天而起,直扑堡墙!
是林家老祖!他终于出手了!
金色虹光气势如虹,瞬间穿透漫天法术,狠狠撞入堡外的黑云之中!顿时,黑云剧烈翻滚,里面传出几声愤怒的咆哮和法术剧烈碰撞的轰鸣!
老祖的出手,如同给绝望的林家修士打入了一针强心剂,城墙上溃败的势头似乎被稍稍遏制。然而,林墨的心却沉得更深了。他清晰地看到,老祖那道威势惊人的金光冲入黑云后,如同泥牛入海,虽然搅动风云,却并未能真正撕开那浓稠的煞气,反而很快被数道同样强横、甚至更加阴邪的魔光死死缠住!
轰!轰!轰!
更加密集、更加狂暴的攻击如同不要钱般砸在护山大阵的光罩上!那层淡金色的光罩如同狂风暴雨中的肥皂泡,波动得越来越剧烈,光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黯淡下去!
顶住!给我顶住!一个须发皆张的长老在城墙上嘶声咆哮,拼命将法力注入阵旗,但阵旗上镶嵌的灵石正以惊人的速度失去光泽,布满裂纹!
咔嚓!
一声令人心胆俱裂的脆响!
护山大阵的光罩,在承受了不知多少次狂暴轰击后,终于不堪重负!一道巨大的、如同蛛网般的裂痕,从光罩顶端猛地蔓延开来!紧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裂痕飞速扩散,淡金色的光芒急剧闪烁,发出濒临破碎的哀鸣!
不好!大阵要破了!绝望的尖叫响彻城墙。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林墨猛地低下头,双眼死死盯住自己的胸口!怀中的青铜圆盘,在那大阵濒临破碎的哀鸣声中,如同被唤醒的沉眠火山,骤然变得滚烫!一股前所未有的、狂暴到几乎要撕裂他灵魂的共鸣感,如同海啸般从脚下的大地深处汹涌而出!
就是现在!
林墨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决绝光芒!他猛地转身,不再看外面那末日般的景象,用尽全身力气,朝着一个方向——林家堡最核心、最深处,那座象征着家族至高权力、同样也是护山大阵核心枢纽所在的古老祠堂——发足狂奔!
他瘦弱的身影在火光冲天、碎石纷飞的混乱堡内穿梭,如同暴风雨中一只微不足道的飞蛾,却义无反顾地扑向那唯一的、燃烧着毁灭与可能生机的火焰核心!
祠堂深处,万籁俱寂,唯有沉重的呼吸声和一种令人心悸的、仿佛大地深处传来的低沉嗡鸣在空气中震颤。林墨背靠着冰冷的、刻满古老符文的石柱,身体因为极度的紧张和急速奔跑后的脱力而微微颤抖。汗水浸透了他单薄的粗布短褐,紧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黏腻的寒意。
祠堂中央,那座象征着林家阵道传承核心的古老石台,此刻正散发着一种极不稳定的、濒临崩溃的黯淡光芒。石台表面繁复玄奥的阵纹如同垂死的血管般明灭不定,每一次光芒的剧烈闪烁,都伴随着整个祠堂乃至整个林家堡更加猛烈的震动。外面惊天动地的喊杀声、法术爆炸的轰鸣声、建筑倒塌的巨响,透过厚重的石门缝隙,如同地狱传来的丧钟,一声声敲打在林墨的心上。
他知道,护山大阵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边缘!石台上那几块作为能量源泉的、原本晶莹剔透的硕大灵石,此刻已经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纹,色泽灰败,灵气正在飞速流逝!
时间!他需要时间!更需要一个机会!
林墨强行压下几乎要跳出喉咙的心脏,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小心翼翼地探出头,目光如同最警觉的猎豹,扫视着祠堂内部。
祠堂内并非空无一人。几个林家核心长老正围在石台周围,个个脸色煞白,气息紊乱,显然都已到了强弩之末。他们正手忙脚乱地将自身残存的法力,如同杯水车薪般注入石台,试图延缓大阵崩溃的速度。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绝望和一种近乎麻木的疯狂。
而就在石台正前方,距离林墨藏身的石柱不过数丈之遥,一个身影吸引了林墨全部的注意。
那是林家的阵法长老,林远山。他须发蓬乱,嘴角带着未干的血迹,原本宽大的法袍此刻沾满了灰尘和焦痕,破烂不堪。他佝偻着身体,双手死死按在石台边缘一块相对完整的区域上,双眼布满血丝,死死盯着石台上明灭不定的阵纹,口中发出野兽般绝望的低吼:
错了!全错了!这‘天璇’位的阵枢节点……当年修补时就埋下了隐患!它承受不住‘离火’位的冲击!该死!该死啊!为什么现在才……他猛地咳嗽起来,咳出大口带着暗沉灵光的鲜血,身体摇摇欲坠。
机会!
就在林远山因剧烈的咳嗽和反噬而身体前倾、手掌下意识地从石台上抬起、试图捂住嘴的刹那——
林墨动了!
他如同蓄势已久的豹子,将怀中那枚滚烫的青铜圆盘死死按在胸前,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猛地从石柱的阴影中窜出!目标,直指林远山身前那块刚刚空出来的石台区域!
什么人!
大胆!
拦住他!
林墨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如同在滚油中泼入冷水,瞬间引爆了祠堂内死寂的绝望!几个正苦苦支撑的长老骇然变色,惊怒交加地厉声喝骂!其中一人反应最快,枯瘦的手掌带着凌厉的劲风,下意识地就朝着林墨的后心狠狠拍去!那掌风阴寒刺骨,显然蕴含了杀招!
林墨甚至能感觉到背后袭来的冰冷死亡气息!但他根本没有回头!他的眼中,只有那块近在咫尺、阵纹明灭不定的石台!只有怀中那几乎要将他心脏烫穿的青铜圆盘!
就在那阴寒掌风即将及体的瞬间,林墨的身体以一种近乎本能、却又无比别扭的姿态猛地向前一扑,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要害,但左肩胛骨处仍被那凌厉的掌风边缘狠狠扫中!
咔嚓!
清晰的骨裂声响起!
呃啊——!林墨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吼,眼前一黑,巨大的冲击力让他整个人如同破麻袋般向前飞跌出去!鲜血瞬间染红了他左肩的衣衫。
剧痛如同潮水般冲击着他的神经,几乎要将他吞噬。但他咬碎了牙关,凭借着最后一丝顽强的意志,借着这股前冲的力道,身体狠狠砸向石台!
噗通!
他的身体重重摔在冰冷的石台上,左肩传来钻心的剧痛,让他几乎晕厥。但他挣扎着,用还能动弹的右手,死死地、不顾一切地将怀中那枚滚烫的青铜圆盘,朝着石台中央那片最为黯淡、阵纹几乎快要彻底熄灭的核心区域——林远山刚才绝望嘶吼的天璇位阵枢——猛地按了下去!
就在青铜圆盘与那冰冷石台接触的千分之一刹那!
嗡——!!!
一声无法形容的、仿佛来自洪荒太古的恐怖嗡鸣,骤然从石台深处、从整个林家堡的地脉深处、甚至从九天之上同时炸响!
那不是声音,而是一种纯粹的能量震荡!一种法则层面的共鸣!一种沉寂了无尽岁月的古老意志被强行唤醒的咆哮!
整个祠堂,不,是整个林家堡,在这一瞬间陷入了绝对的静止!
时间仿佛凝固了!
林远山惊愕抬起的脸,长老们惊骇欲绝的表情,那拍出一掌的长老还未来得及收回的手掌……所有的一切,都被定格在这一声撼动天地的嗡鸣之中!
紧接着——
轰隆隆隆!!!
以林墨按下的青铜圆盘为中心,石台上那原本黯淡濒死的阵纹,如同被注入了无法想象的浩瀚伟力,骤然爆发出比太阳还要璀璨亿万倍的炽烈金光!
那金光并非静止,而是瞬间化作亿万道流淌的金色洪流!它们沿着石台上玄奥莫测的阵纹轨迹,如同拥有生命的金色狂龙,以超越思维的速度奔腾咆哮,瞬间蔓延至整个石台!然后,毫不停歇地,顺着石台底部与大地连接的古老符文脉络,疯狂地注入整个林家堡的地脉根基!
祠堂之外,那笼罩着林家堡、早已布满裂痕、光芒黯淡到极致的护山大阵光罩,在无数道惊骇欲绝的目光注视下,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剧变!
嗡——!
光罩猛地一震!所有蛛网般的裂痕在亿万分之一秒内被纯粹的金色能量强行弥合!原本淡金色的光罩,瞬间转化为一种凝练到极致、仿佛由液态黄金浇筑而成的实质!
万丈金光,如同开天辟地的第一缕神光,骤然从光罩上爆发出来!煌煌神威,不可逼视!瞬间撕裂了笼罩在堡外的、浓稠如墨的滚滚煞气黑云!
啊——!!!
我的眼睛!
不——!!!
堡外黑云之中,顿时响起一片凄厉到非人的惨嚎!那些藏身煞气中的黑煞岭魔徒,首当其冲,在这蕴含着净化与毁灭双重力量的煌煌金光照射下,如同暴露在烈日下的冰雪,瞬间消融!修为稍弱者,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直接化为飞灰!修为高深者,护体魔光如同纸糊般破碎,身体冒出滚滚黑烟,惨叫着从空中坠落!
就连那面凶威滔天的黑云幡,被那金色神光一照,幡面上翻滚的黑云和骷髅鬼面如同遇到了克星,发出嗤嗤的灼烧声,剧烈地扭曲、收缩,幡旗本身的光芒也瞬间黯淡了大半!
什么!!
黑云深处,一个惊怒交加、带着难以置信的沙哑咆哮骤然炸响,正是黑煞老魔的声音!那声音中,第一次带上了无法掩饰的震惊和一丝……恐惧!
金光涤荡之处,魔氛退散,天地一片清明!
祠堂内,时间凝固的错觉消失了。
林远山和几位长老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身体猛地一晃,噗地喷出大口鲜血,踉跄着连连后退,脸上充满了极致的震撼、茫然,以及一种近乎朝圣般的骇然!他们死死盯着石台中央,那个趴在冰冷石面上、左肩染血、气息微弱的身影。
林墨挣扎着,用唯一完好的右臂支撑起身体。剧烈的疼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左肩的伤处,带来撕裂般的痛楚。但他还是咬着牙,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他的脸上毫无血色,汗水混合着尘土和血污,狼狈不堪。然而,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如同燃烧着两团永不熄灭的金色火焰!那光芒穿透了虚弱和痛楚,带着一种洞悉一切、掌控一切的平静。
他缓缓抬起右手。那枚不起眼的、布满绿锈的青铜圆盘,此刻正牢牢地吸附在石台的核心阵枢之上。圆盘上,那些原本被锈迹覆盖的古老刻痕,此刻正流淌着与整个护山大阵同源同质的、纯粹而浩瀚的金色光流!无数细如发丝的金色光丝,正从圆盘上蔓延而出,与石台、与整个大地深处的庞大阵网,完美地连接在一起!
他成了这复苏的、古老而恐怖力量的唯一支点!
林墨的目光,平静地扫过祠堂内惊魂未定、如同石化般的众人,扫过祠堂之外那片被金色神光净化、重新显露出来的青天白日。他的声音并不洪亮,甚至因为虚弱而带着一丝沙哑,却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祠堂内,每一个字都如同法则的宣告,烙印在所有人的灵魂深处:
灵根,并非唯一。
我,以阵入道。
声音落下,祠堂内外,一片死寂。唯有那护山大阵发出的、如同天地脉动般的低沉嗡鸣,永恒回荡。
林家堡内外,一片死寂。
那煌煌如烈日、笼罩四野的万丈金光依旧在无声地流淌,将天空映照得一片纯金。被撕裂的煞气黑云早已消散无踪,露出久违的、澄澈得令人心悸的青空。堡墙上下,残存的林家修士如同泥塑木雕,呆滞地望着这神迹般的景象,脸上凝固着劫后余生的茫然与深入骨髓的震撼。堡外那片狼藉的山坡上,焦黑的痕迹和零星的魔徒残骸无声地诉说着刚才那净化之光的恐怖威能。
祠堂内,空气凝固得如同万载玄冰。
林远山和几位长老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头,瘫软在地,嘴角挂着未干的血迹,眼神空洞地望着石台中央那个摇摇欲坠、却如同擎天玉柱般屹立的身影。他们的世界观、他们毕生信奉的灵根至上的铁律,在这一刻被那万丈金光和一句平淡的话语,彻底碾成了齑粉。
灵根……并非唯一……林远山失神地喃喃重复着,浑浊的老眼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迷茫和一种近乎崩溃的狂热,阵……阵道……竟能……竟能如此!
石台之上,林墨的身体晃了晃。左肩胛骨碎裂的剧痛、强行催动阵盘带来的精神透支、以及那瞬间抽空他所有心力的掌控感,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几乎要将他彻底淹没。他眼前阵阵发黑,视野的边缘已经开始模糊。
他死死咬住下唇,用尽最后一丝意志支撑着自己不倒下去。他知道,此刻绝不能倒下!他需要时间!需要恢复!更需要……一个安全的喘息之地!
他的目光,穿透祠堂敞开的大门,落向堡内深处。那里,是林家禁地中的禁地——万阵谷的入口。传说那里是林家阵道传承的源头,也是护山大阵真正的力量核心所在,非阵道修为精深者不得入内,常年被强大的禁制封锁。
阵眼已复……然魔氛未尽……林墨的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虚弱和沙哑,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呆滞的长老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此盘……需归万阵谷核心……以固根本……驱残秽!
他不再看任何人,也不等待任何回应。右手依旧虚按在那吸附在石台上的青铜圆盘边缘,仿佛依旧在维系着某种无形的联系。他拖着剧痛沉重的左半边身体,脚步踉跄,却异常坚定地,一步一步,朝着祠堂外,朝着万阵谷的方向走去。
每走一步,都牵动着左肩的伤势,痛得他额角青筋暴起,冷汗涔涔而下。鲜血顺着他的手臂滴落在冰冷的青石地面上,留下点点刺目的猩红。
他就这样,在无数道呆滞、敬畏、难以置信的目光注视下,如同一个浴血的孤行者,一步一步,艰难地挪向那片象征着林家最高阵道传承的禁地。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通往万阵谷的幽深小径拐角处,祠堂内死寂的空气才仿佛重新开始流动。
万阵谷……一个长老失魂落魄地低语,老祖……老祖闭关前说过……非金丹阵修……擅入者死……
死林远山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爆发出一种近乎疯癫的光芒,他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声音因为激动而尖锐变调,死!他刚才做了什么!他救了我们所有人!救了整个林家!他掌控了护山大阵!他……他就是阵道本身!快!快禀告老祖!不……老祖!老祖在哪里!
他猛地想起什么,连滚带爬地冲向祠堂深处供奉林家历代先祖灵位的侧殿,声音凄厉而惶恐:老祖!老祖!天佑林家!阵道……阵道重现了!老祖——!!!
他的嘶喊在空旷的祠堂内回荡,充满了劫后余生的狂喜和一种面对未知神迹的极致惶恐。
万阵谷入口,古老的石门紧闭着,上面布满了玄奥而强大的禁制符文,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波动。
林墨停在石门前。他伸出染血的右手,指尖带着一丝微弱的、源自青铜圆盘的金色流光,轻轻点向石门中央一个最为复杂的符文节点。
嗡……
石门上的禁制符文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无声地向两侧滑开,露出后面幽深寂静的通道。一股更加浓郁、更加精纯的古老阵法气息扑面而来,带着岁月沉淀的沧桑。
林墨一步踏入。石门在他身后无声地合拢,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喧嚣与目光。
谷内并非想象中的奇花异草、仙气氤氲,反而更像一片被遗忘的废墟。巨大的、形态各异的古老石柱或矗立、或倾颓,其上刻满了比青铜圆盘更加繁复玄奥的阵纹。地面上,巨大的沟壑纵横交错,构成庞大到难以想象的阵图轮廓。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异的能量场,静谧而浩瀚。
他再也支撑不住,靠着一根半倾的巨大石柱缓缓滑坐在地。剧烈的疼痛和透支的虚弱感如同潮水般将他彻底吞没。他艰难地从怀中摸出一个粗糙的小瓷瓶,倒出几粒散发着微弱草木清气的疗伤丹药——这是他这些年省吃俭用,用劈柴换来的最后一点积蓄买的凡品丹药——胡乱塞进口中,费力地咽下。
丹药入腹,化作一丝微弱的暖流,稍稍缓解了身体的冰冷。他靠在冰冷的石柱上,闭上双眼,意识沉入一片黑暗。唯有怀中那枚青铜圆盘,紧贴着心口,散发着恒定而微弱的暖意,如同黑暗中的灯塔,维系着他最后一丝生机。
时间在万阵谷的绝对寂静中缓缓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天,也许是数日。
一阵极其轻微、却又带着某种难以言喻韵律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谷底的死寂。
林墨猛地睁开眼。尽管身体依旧虚弱,左肩的剧痛也未消散,但他的眼神却已恢复了清明,甚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深邃锐利。万阵谷内浓郁精纯的古老阵法气息,似乎对他有着天然的滋养。
脚步声停在数丈之外。
林墨没有回头,也没有起身。他只是静静地靠坐在冰冷的石柱上,目光平静地注视着前方沟壑中流淌的、如同实质般的淡金色阵法能量流。
来人也没有说话。
空气仿佛凝固了。
最终,一声极其复杂、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发出的、带着颤抖的叹息,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林墨缓缓侧过头。
只见林家那位闭关多年、威震一方、此刻却显得异常苍老和萧索的金丹老祖,正站在他身后不远处。这位平日里高高在上、宛如神祇的老祖,此刻脸上再无半分往日的威严与淡漠。他身上的法袍沾染着尘土和干涸的血迹(显然是在堡外与黑煞老魔交手时留下的),头发散乱,眼神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劫后余生的余悸,有面对未知力量的茫然,有对过往的追悔,但更多的,是一种近乎卑微的……恳求。
他的嘴唇哆嗦着,似乎在酝酿着难以启齿的话语。最终,这位曾经视林墨如无物的金丹老祖,在身后林远山等几位长老惊骇欲绝、几乎要晕厥过去的注视下,缓缓地、无比艰难地弯下了他从未向任何人低下的、象征着林家最高权力的腰。
然后,他朝着那个靠在石柱上、衣衫染血、气息虚弱的少年,深深地、深深地躬下身去。
求您……林家老祖的声音干涩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砂砾中挤出,带着无尽的苦涩和一种放下所有尊严的祈求,重开……阵道山门!
他的头颅,深深地垂下,几乎要触碰到冰冷的地面。姿态,是彻底的臣服。
林远山和几位长老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身体剧震,脸色瞬间惨白如纸,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惊恐和难以置信!老祖……竟然……竟然向那个曾被他们视作尘埃的废人……行此大礼!这比之前那万丈金光带给他们的冲击,更加颠覆认知!
整个万阵谷,陷入了比之前更加深沉的死寂。只有沟壑中流淌的阵法能量,发出恒定的、如同心跳般的低沉嗡鸣。
林墨的目光,平静地落在老祖那深深弯下的脊背上,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许久,他才缓缓收回目光,重新投向眼前这片沉寂了不知多少岁月的古老阵道遗迹。他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谷底,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
阵道山门,从未关闭。
只是世人……眼盲心盲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