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学校的宿舍楼,庞大而沉寂,在夕阳的余晖中静卧着。空气里全是残留的燥热,混合着青春期荷尔蒙的气味,压在人身上,呼吸都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滞涩感。我在宿舍里坐着发呆。走廊尽头的公共水房里,哗啦啦的水声、脸盆碰撞的脆响和女生们刻意拔高的嬉笑,一股脑儿钻进耳朵。她们正讨论晚上系里的联谊,谁要演什么节目,谁又打听到了系草陈宇会到场什么的。
薇薇小雅的声音把我从抽离状态拉了出来。她刚从水房回来,头发梢还带着湿气,正担忧地看着我,眉头微微蹙着。你脸色怎么这么差一点血色都没有。是不是……下午那事儿还难受她声音压得很低,小心翼翼地问我。
下午。这两个字,让我心口一阵剧痛。
胃里猛地一抽,午饭时吃下的东西争先恐后地往上涌,带着一股酸涩直冲喉咙。我强行咽了回去,那滋味比黄莲还苦。
物理课代表,陈宇的忠实跟班之一,在发作业本时,眼神甚至都没往我这边瞟一下,手臂一扬,我的卷子就轻飘飘地、带着十足的蔑视,落在了隔壁空着的桌上。动作流畅自然,仿佛演练过许多遍。周围几道视线立刻黏了过来,带着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和探究。那些目光,细密又尖锐,扎在皮肤上,留下看不见却持续灼痛的印记。我当时恨不得地上能裂开一条缝。
……没事。我喉咙发紧,好不容易才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干涩粗糙。我垂下眼,死死盯着自己的帆布鞋鞋尖。鞋面上蹭了一块不太明显的灰,此刻却显得格外刺眼,放大了我所有的不堪。
小雅凑近了些,用手背碰了碰我的额头。没发烧啊。她收回手,叹了口气,那叹息很轻,却让我心里一沉。别理他们那帮趋炎附势的。陈宇就是那样,看着人模人样的,其实一肚子坏水……她说到一半,猛地顿住,似乎意识到自己话说重了,又或许是想起了什么,有些懊恼地抿了抿唇,改口道:呸,当我胡说。反正不是什么好鸟。
陈宇。那个名字像一小块冰,滑进我的后颈。白白净净,斯文有礼,是老师眼里的好学生,女生私下议论的焦点。可只有我知道,那张温和面具下流淌的,是怎样一种冰冷的、不动声色的恶意。还有张强,小雅男朋友那个兄弟,总用那种评估货物般的、带着毫不掩饰鄙夷的眼神扫过我。
一股尖锐的尿意毫无预兆地袭来,猛烈得让我身体瞬间绷紧。小腹深处传来不容忽视的坠胀感,提醒着我生理需求的急迫。这感觉来得如此汹涌,几乎冲垮了刚才盘踞心头的所有阴郁情绪。我猛地吸了口气,手指下意识地绞紧了衣角。
小雅,我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我……我得去下厕所。
啊小雅愣了一下,随即立刻点头,快去快去!我等你。她朝走廊另一头努努嘴,脸上带着一丝无奈的笑意,厕所满了,你去楼下那个
楼下那个。一股更深的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宿舍楼每层都有卫生间,但唯独一楼角落那个,是所有女生心照不宣的噩梦之地。它像一块依附在这栋建筑上的、散发着恶臭的毒瘤。不到万不得已,没人愿意靠近它。生理本能的压迫感最终战胜了恐惧和厌恶,我点了点头,几乎是逃也似的转身,脚步虚浮地朝着楼梯口冲去。小雅带着点担忧的喊声被甩在身后,很快就被楼道里嘈杂的回音吞没。
越往下走,空气似乎变得越粘稠。灯光在楼梯拐角处变得稀疏,大片的阴影如同活物般蠕动、延伸。一种难以形容的、带着腐败甜腥的浊气,开始丝丝缕缕地钻进鼻腔,像无形的手指,轻轻搔刮着喉咙深处,引发一阵阵细微的恶心。这气味像一张潮湿的网,越靠近一楼,收得越紧。
终于踏上一楼的水泥地。这里的光线被厚重的阴影吞噬了大半,只有远处安全出口幽绿的指示灯,像黑暗中一只不怀好意的眼睛,散发着微弱而诡异的光芒。通往那个角落厕所的走廊,仿佛一条通往地底的甬道,黑暗浓稠得几乎化不开。那股气味在这里达到了顶峰,不再是丝丝缕缕,而是凝聚成了一堵厚重、粘腻的墙,带着陈年污垢、消毒水挥发后的刺鼻酸气、以及某种更深层、更令人作呕的、如同肉体缓慢腐烂般的甜腻恶臭,蛮横地冲撞着我的感官。
每一步踩在冰冷的水泥地上,都发出空洞的回响,在死寂的走廊里被无限放大。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擂动,每一次收缩都牵扯着脆弱的神经。恐惧和强烈的生理需求在体内激烈地撕扯着。我几乎是屏住呼吸,像趟过一片无形的、令人窒息的沼泽,终于挪到了厕所门口。
门半开着,像一个咧开的、深不见底的黑洞。里面没有灯,或者说,灯早就坏了。只有门口漏进去的一点点走廊远处漫过来的、极其微弱的光线,勉强勾勒出内部模糊而扭曲的轮廓。那股恶臭找到了宣泄的出口,更加汹涌地扑面而来,带着一股冰冷的、潮湿的腐败气息,几乎让我窒息。
我猛地咬住下唇,用尽全身力气才压下转身逃走的冲动。膀胱的胀痛已经变成了尖锐的刺痛,提醒着我别无选择。我深吸一口气——那口气息里充满了令人作呕的分子——猛地推开了门,侧身挤了进去。
绝对的黑暗瞬间吞噬了我。眼睛需要时间适应,但其他感官却被迫提升到了极限。冰冷刺骨的空气,带着浓重湿气,瞬间包裹了裸露的皮肤,激起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那股恶臭在这里找到了源头,浓烈得如同实质,混合着氨水的刺鼻、排泄物发酵的酸腐、霉菌生长的潮湿腥气,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陈旧铁锈混合着淡淡血腥的金属味。它钻进口鼻,粘附在喉咙和肺叶上,每一次呼吸都变成了一种酷刑。
脚下是粘腻湿滑的触感,每一次落脚都伴随着轻微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啪嗒声,仿佛踩在厚厚的、腐败的苔藓上。我扶着冰冷的、同样湿滑粘腻的墙壁,指尖触到的是一种难以形容的、覆盖着厚厚污垢和滑腻生物膜的触感,冰凉,恶心。墙壁本身坑洼不平,借着门缝透入的那一丝微光,勉强能看到大块大块深褐发黑、边缘模糊的污渍,它们扭曲蔓延的形状,在摇曳的光影下,诡异地蠕动着,像无数张痛苦嘶嚎、无声呐喊的模糊人脸,层层叠叠地挤压在这狭小的空间里。
我摸索着找到隔间,推开那扇摇摇欲坠、门轴发出垂死呻吟的木门。里面更加狭窄,更加黑暗。摸索着褪下衣物,冰冷的空气瞬间侵袭皮肤,激起一阵剧烈的战栗。生理需求终于得到释放,但在这极致的污秽和黑暗中,没有丝毫轻松,只有一种深沉的屈辱和仿佛被玷污的恶心感。
就在这死寂之中,声音被无限放大。
嘀嗒……嘀嗒……
清晰的水滴声,不知从哪个锈蚀的水管或是堵塞的便池深处传来,带着一种冰冷的、空洞的节奏感,像是某种倒计时,敲打在紧绷的神经上。
嘶嘶……嘶嘶……
极其微弱的、仿佛气流快速通过狭窄缝隙的声音,若有若无,像毒蛇在黑暗中吐信,又像某种生物在耳边急促地喘息。
还有……一种更低的、几乎无法捕捉的嗡鸣。不是物理的声音,更像是一种直接作用于大脑深处的震动,带着无法理解的音节碎片,如同无数细小的、冰冷的虫子,正沿着脊椎骨拼命地向上爬,试图钻进颅骨深处。它粘附在意识边缘,挥之不去。
恐惧像冰水,瞬间淹没了四肢百骸。膀胱的胀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全身肌肉的僵硬和一种想要尖叫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的窒息感。我几乎是手忙脚乱地整理好自己,动作因为恐惧而变得笨拙僵硬。冰冷的指尖触碰到同样冰冷的皮肤,带来一阵阵寒颤。
必须离开!立刻!马上!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在脑海中炸响,驱散了所有其他感官。我猛地拉开隔间门,不顾一切地冲向外间那个小小的洗手区域。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撞击着肋骨,发出沉闷的巨响,几乎盖过了那无处不在的滴答声和嘶嘶声。
洗手池只有一个肮脏的水龙头,歪斜地嵌在同样布满污垢的水泥台面上。我几乎是扑过去,拧开水龙头。一阵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后,一股带着铁锈味的黄褐色细流,断断续续地流了出来。我管不了那么多,双手伸到水流下,拼命地搓洗,冰凉的、带着异味的锈水冲刷着皮肤,带来一丝虚假的、短暂的清洁感。水流冲过指缝,我用力搓揉着每一寸皮肤,仿佛要洗掉的不只是污垢,还有这厕所里无处不在的粘稠恶意和钻进耳朵里的冰冷低语。
就在这时,指尖在粗糙的水池底部划过。
一个冰冷的、坚硬的、带着尖锐棱角的东西,抵住了我的手指头。
动作瞬间僵住。水流还在哗哗地冲刷着我的手背,但那冰冷坚硬的触感却异常清晰,穿透了水流,直刺神经。心脏猛地一跳,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刚才急于逃离的恐惧被一种更深沉、更诡异的好奇和寒意取代。那东西……是什么
水流声似乎没有了,厕所里其他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杂音也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整个世界只剩下我粗重的喘息和指尖下的异物。
我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沿着那坚硬物体的轮廓摸索。它在水池底部的积水里,形状细长,有棱有角,顶端似乎有个不规则的环状结构……
是钥匙
这个念头冒出来,带着一种荒谬感。谁会把钥匙丢在这种地方还是两把指尖的触感清晰地传递过来——确实是两枚独立的金属体,冰冷,沉重,带着一种与这污秽环境格格不入的、沉甸甸的存在感。
一种无法言喻的冲动攫住了我。不是好奇,更像是某种本能的召唤,或者……是这厕所本身散发出的恶意,通过指尖那冰冷的钥匙,强行灌注到了我的意识里。洗手的动作彻底停止了。我甚至忘记了关掉那还在流淌着锈水的龙头。水流声重新变得清晰,单调地冲刷着水池,溅起细小的水花。
我的右手,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违背了大脑发出的逃离指令,固执地向下探去。指尖拨开那些滑腻的污物,冰冷坚硬的金属轮廓在指腹下变得无比清晰。两根手指捏住了其中一个金属体,将它从粘稠的污水和污垢中提了起来。
它暴露在门口透入的、那极其微弱的光线下。
一把钥匙。样式极其古老,绝不是现代宿舍门那种常见的十字钥匙或电子卡。它通体呈现一种晦暗的深铜色,上面覆盖着厚厚的、墨绿色的铜锈,如同凝固的血液和时间的疤痕。钥匙柄的部分是一个简单的、扭曲的环,环的边缘粗糙,带着未打磨的毛刺。钥匙身细长,布满斑驳的锈迹和难以名状的污垢,齿槽的部分更是被厚厚的锈蚀覆盖,呈现出一种狰狞、扭曲的形态,仿佛不是用来开启,而是用来破坏锁芯的。一股冰冷的、带着浓烈铁锈和泥土腥气的寒意,顺着指尖瞬间蔓延到整条手臂,冻得我几乎要松开手。
我把它放在湿漉漉的水泥台面上,发出轻微的一声嗒。它静静地躺在那里,像一块刚从古墓里挖出的陪葬品。
几乎是同时,我的左手也探了下去,在同样的位置,摸索到了另一把同样冰冷坚硬的物体。将它也提了起来。
第二把钥匙。同样古老,布满铜锈,但形状略有不同。它比第一把稍短一些,钥匙柄的环更小,也更圆润一点,但钥匙身的齿槽扭曲得更加诡异,像某种未知生物蜷缩的爪牙。两把钥匙静静地躺在台面上,在昏暗中散发着不祥的微光。
它们不该出现在这里。
这个念头无比清晰地在脑中炸开。它们属于某个被遗忘的、禁忌的角落,属于一个远比这肮脏厕所更幽深、更恐怖的空间。它们本身就是一种污染,一种诅咒。
逃离的冲动再次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比刚才更加强烈。但这一次,目标不是逃离厕所,而是逃离这两把钥匙!然而,身体却像被钉在原地。一种更原始、更蛮横的指令覆盖了理智——不能把它们留在这里!不能让别人发现!必须带走!必须……藏起来!
我的目光像受惊的野兽,在狭窄污秽的洗手间里急速扫视。角落里,一堆被水浸透、散发着霉味的废弃杂物里,一抹粗糙的土黄色刺入了眼帘。
一个破麻袋。
它半埋在湿漉漉的垃圾下面,脏得看不出本色,纤维粗糙得像砂纸,边缘已经磨损得破破烂烂。它像一个被遗弃的、丑陋的茧。
就是它!
几乎没有任何思考,我的身体已经先于意识行动起来。我一把抓起那个冰冷、湿透、散发着土腥和霉烂气味的破麻袋。粗糙的纤维摩擦着掌心,带来一种怪异的、令人不适的触感。没有展开,没有折叠,我像是处理一块肮脏的裹尸布,粗暴地将那两把冰冷刺骨的钥匙胡乱地卷裹在麻袋粗糙的纤维里。
动作快得近乎癫狂。麻袋粗糙的表面摩擦着钥匙,发出沉闷的沙沙声,在死寂的厕所里显得格外刺耳。我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关节发白,指尖被麻袋的硬纤维刺得生疼,但我毫不在意。一层,又一层,用最笨拙、最原始的方式,将那两枚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金属物紧紧包裹、掩埋起来,仿佛在封印什么可怕的活物。直到那冰冷的触感和诡异的形状被完全掩盖在肮脏的麻袋之下,只在手中留下一个鼓鼓囊囊、形状不规则、触感粗糙的包裹。
一种短暂而虚弱的安全感笼罩了我。仿佛这层肮脏的麻布,真的能隔绝那钥匙散发出的、直刺灵魂的寒意和窥探。
我猛地关掉还在滴着锈水的水龙头。死寂重新降临,只有我粗重的喘息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再没有片刻犹豫,我攥紧那个粗糙的、包裹着秘密的麻袋卷,像握着一块烧红的烙铁,又像握着一根救命的稻草,转身冲出了厕所的门。
重新踏入一楼昏暗的走廊,走廊里浑浊的空气竟然显得清新了几分。但心脏依旧在胸腔里狂跳,手心全是冷汗,紧紧攥着的麻袋卷,里面的钥匙轮廓坚硬地硌着掌心,像两块冰,源源不断地散发着寒意。
我几乎是跑着冲向楼梯,脚步声在空旷的楼道里激起空洞的回响。一层,又一层,惨白的日光灯光在头顶飞快地掠过,投下摇晃的光影。就在我即将踏上通往三楼的最后一段楼梯时,一个矮小的身影毫无预兆地从楼梯拐角的阴影里猛地窜了出来,像一只受惊的、笨拙的兔子,直直地撞在了我的腿上。
哎哟!我猝不及防,被撞得一个趔趄,后背重重地磕在冰冷粗糙的水泥墙上,手里的麻袋卷差点脱手飞出去。一阵钝痛从脊背蔓延开。
撞我的是阿宝。楼管王姨那个有点痴傻的儿子。他大概十一二岁的年纪,个子不高,瘦得像根豆芽菜,穿着一件明显不合身、洗得发白的旧
T
恤。他抬起头,一张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模糊不清。那双眼睛尤其空洞,瞳孔的颜色很淡,像是蒙着一层永远擦不干净的灰雾,视线没有焦点地散乱着。嘴角却咧开一个不协调的、近乎呆滞的笑容,口水顺着嘴角亮晶晶地流下来。
嘿嘿…嘿嘿…他发出意义不明的傻笑,身体还在因为刚才的撞击而微微摇晃。他没有道歉,甚至没有看我,那双灰蒙蒙的眼睛,直勾勾地越过了我的肩膀,死死地盯在我身后某个地方——那个我刚刚逃离的、通往一楼厕所的黑暗楼梯口。
一种极其怪异的寒意瞬间攫住了我。不是因为他的冲撞,而是因为他的视线。他看的……是什么我身后明明只有空荡荡的楼梯和墙壁。
阿宝的傻笑渐渐收敛了。他那张稚嫩却空洞的脸上,罕见地浮现出一种与其年龄和心智极不相符的、难以形容的表情。像是困惑,又像是……一种源自本能的、深刻的恐惧。他猛地抬起一只脏兮兮的小手,指向我身后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
姐…姐姐…他开口了,声音含糊不清,像含着一口粘稠的糖浆,每个字的发音都扭曲变形,带着一种迟钝的笨拙感。但他说出来的话,却像淬了冰的针,一根根扎进我的耳膜,冻僵了我的血液。
别…别跟…陈宇哥哥玩…他费力地、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口水流得更多了,别…别跟…张强哥哥玩…他灰暗的瞳孔剧烈地收缩了一下,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小小的身体开始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指向我身后的手指抖得像风中的枯叶。他们…他们说你…脏…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喉咙里发出咕噜声,说你…厕所里…有…有东西…跟着你…出来了…
有东西…跟着你…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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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几个字,像几块沉重的冰坨,狠狠砸进我的脑海深处,瞬间冻结了所有的思维。厕所里那无处不在的滴答声、嘶嘶声、还有那粘附在意识边缘的冰冷低语嗡鸣……在这一刻,阿宝那含混不清的话语,如同黑暗中的一道惨白闪电,将它们全部照亮、连接!
不是幻觉!不是臆想!
真的有东西!跟着我出来了!就在我身后!阿宝看见了!这个痴傻的孩子,看见了!
无边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海水,瞬间将我淹没。呼吸停滞,四肢百骸的血液仿佛都冻成了冰渣。我猛地扭头,看向身后那片空荡荡的、只有惨白灯光和浓重阴影的楼梯口。
什么也没有。只有冰冷的墙壁和寂静的空气。
可阿宝那因恐惧而扭曲的小脸,那指向虚空、颤抖不止的手指,还有那含混却无比清晰的警告——有东西跟着你出来了——像毒蛇的信子,死死缠绕住我的心脏。
嘿嘿…嘿嘿…阿宝脸上的恐惧表情像潮水般退去了,又恢复了那种空洞的傻笑。他不再看我,也不再看我身后的黑暗,仿佛刚才那惊悚的警告从未发生过。他笨拙地转过身,踢踢踏踏地跑开了,身影很快消失在楼梯拐角的阴影里。
只留下我一个人,僵立在原地,如同被遗弃在冰天雪地里的石像。攥着麻袋卷的手心,已经被冷汗浸透,冰冷粗糙的麻布紧贴着皮肤。那里面包裹的两把钥匙,仿佛在麻袋深处搏动,散发出更加刺骨的寒意,顺着我的手臂,一路蔓延到心脏。
薇薇!你在这发什么呆呢
小雅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一丝焦急和不耐烦。我猛地一哆嗦,像被从冰水里捞出来,意识艰难地回笼。不知何时,她已经找了下来,站在高我几级的台阶上,皱着眉看我。楼道里惨白的光线落在她脸上,映出清晰的担忧。
脸色怎么这么白跟见了鬼似的。她几步跨下来,伸手想拉我,厕所里不舒服掉坑里啦半天不出来。她的语气带着她特有的、试图活跃气氛的调侃,但眼神里的担忧是真实的。
我的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喉咙像是被铁钳死死扼住了。阿宝那张因恐惧而扭曲的脸,和他那句话,还在脑海中疯狂回旋。有东西…跟着你…出来了…这句话像冰冷的毒蛇,盘踞在意识深处,嘶嘶作响。
没……没事。我艰难地挤出两个字,声音嘶哑得厉害。下意识地,我把攥着麻袋卷的手往身后藏了藏。
小雅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几秒,又扫过我藏在身后的手,眉头蹙得更紧了。但她没再追问,只是叹了口气:快走吧,宿舍快熄灯了。对了,刚才在楼下看到陈宇和张强他们几个了,在活动室门口抽烟呢,看着就不像干好事。
陈宇。张强。
阿宝的警告瞬间有了具体的目标——别跟他们玩、他们说你脏。一股冰冷的寒意猛地从心底窜起。
哦。我低低地应了一声,垂下头,避开小雅的目光。脚步沉重地跟在她身后,一级一级地往上走。手里的麻袋卷像一块沉重的冰,又像一个即将引爆的炸弹。每一次迈步,麻袋里那两把钥匙都会轻微地晃动一下,冰冷的棱角隔着粗糙的麻布,清晰地硌着我的掌心,带来一种持续的、尖锐的提醒。
三楼走廊。离我们的宿舍门还有十几米远。灯光比下面更亮一些,惨白惨白的。空气里飘荡着洗发水和沐浴露的香气,混合着女生们叽叽喳喳的谈笑,充满了日常生活的气息。但这正常的一切,此刻都像隔着一层毛玻璃,模糊而遥远。
就在我们快要走到宿舍门口时,斜对面一间宿舍的门吱呀一声开了。几个女生说笑着涌出来,走在最前面的,正是那个白白净净的陈宇。他脸上挂着惯常的、温和得体的微笑,正侧着头和身边一个女生说着什么。旁边跟着的是张强,他双手插在裤兜里,嘴里嚼着口香糖,脸上带着痞气,眼神扫视着走廊。
两拨人无可避免地在狭窄的过道里迎面相遇。
空气瞬间凝滞了一下。
小雅下意识地往我身边靠近了一点。陈宇的目光自然而然地扫了过来。当他的视线落在我脸上时,那温和的笑意似乎没有丝毫变化,但我清晰地捕捉到他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某种冰冷的东西,像爬行动物的鳞片反射的微光。他的目光随即下移,极其短暂地、几乎难以察觉地在我攥着麻袋卷、藏在身侧的手上停留了一瞬,又迅速移开,快得像从未发生过。嘴角那抹温和的笑意,似乎加深了一分,带着一种洞悉一切、令人心头发毛的嘲弄。
张强的反应则直接得多。他那双带着毫不掩饰评估意味的眼睛,像探照灯一样肆无忌惮地在我身上扫视了一圈。当他的目光掠过我的脸、我的头发、我那件洗得发白的旧外套,最终落在我那只攥着肮脏麻袋卷的手时,他的嘴角夸张地向下一撇,鼻腔里发出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嗤笑。
那声音不大,但在凝滞的空气里,却像一把锋利的刀子,精准地割开了某种伪装。
他们身旁的几个女生,也像是接收到了某种无声的信号,目光齐刷刷地聚焦过来。好奇的、探究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优越感的……如同无数细小的芒刺,密密麻麻地扎在皮肤上。空气仿佛凝固成了粘稠的胶水,每一次呼吸都变得异常艰难。我甚至能感觉到自己脸颊不受控制地发烫,血液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成冰渣。
小雅似乎想开口缓和气氛,但陈宇已经率先开口了,声音依旧是那种温和有礼、让人挑不出毛病的腔调:这么晚了,还没休息他的眼睛看着小雅,眼角余光像冰冷的蛇信,舔舐着我的方向。
嗯,刚回来。小雅的声音有点紧绷。
张强没说话,只是又嗤笑了一声,眼神里的鄙夷几乎要满溢出来,毫不掩饰地钉在我身上,尤其是那只藏着麻袋卷的手。
那无声的嘲弄和鄙夷,比任何恶毒的咒骂都更具杀伤力。我感觉自己像一个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的小丑,所有的狼狈、不安、恐惧,都无所遁形。
短暂的沉默后,陈宇微笑着朝小雅点了点头,仿佛刚才那冰冷的注视和无声的审判从未发生。他们一行人与我们擦肩而过,脚步声和说笑声渐渐远去。
呼……小雅长长地吁了口气,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伸手拉了我一把,走吧,别理他们。张强那眼神真欠揍!她的声音带着愤愤不平,试图安慰我。
我僵硬地被小雅拉着,走向宿舍门。钥匙在锁孔里转动的声音清脆而遥远。门开了,宿舍的灯光暖暖的。小雅率先走了进去,抱怨着刚才的遭遇。
我的脚,像灌了铅,死死地钉在地面上。
就在宿舍门打开的瞬间,就在小雅的身影消失在门内的同一秒——
声音。
清晰无比的声音。
如同有人凑在耳边,用气声低语,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毒蛇,嘶嘶地钻进我的耳膜,直接烙印在脑海深处。
声音的来源,就在斜对面——陈宇他们刚刚走出来的那间宿舍门后。门并没有关严,留下了一道幽暗的缝隙。
是陈宇的声音。那总是温和有礼的声线,此刻却像浸透了毒液的丝绸,滑腻而冰冷,带着一种刻意压低的、虚伪的惋惜:
啧,你看她刚才那样子,魂不守舍的,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寻求认同,又似乎在享受这种背后点评的隐秘快感,……从那个厕所出来就更怪了。他刻意加重了那个厕所几个字,仿佛那是什么污秽的魔窟。身上……啧,怕是还有股味儿吧离她远点好,晦气。那声晦气,轻飘飘的,却像淬了剧毒的冰锥,狠狠扎进心脏。
紧接着,是张强那更加粗粝、毫不掩饰鄙夷的声音,像砂纸摩擦着耳膜:
就是!脏兮兮的,谁知道她在里面搞什么鬼他啐了一口,声音里充满了嫌恶,还拿个破麻袋,神神叨叨的!跟她一个宿舍真倒霉!
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不是模糊的猜测,不是臆想中的幻听。就是他们!陈宇!张强!
阿宝的警告——他们说你脏——在此刻得到了最残忍、最赤裸的证实。
一股巨大而冰冷的洪流瞬间冲垮了所有的堤坝。屈辱、愤怒、被窥视的恐惧、被如此赤裸裸地嫌弃和贬低的痛苦……还有那两把钥匙在麻袋里散发出的、不断加深的寒意,以及阿宝口中那个跟着出来的东西……所有的情绪和恐惧交织在一起,形成一股毁灭性的旋涡,几乎要将我撕碎、吞噬!
薇薇你干嘛呢进来啊!小雅的声音从宿舍里传来,带着不解。
但我听不见了。整个世界都变成了嗡鸣的背景音。
只有那两把钥匙。
它们在麻袋里搏动、呼唤。像两块拥有生命的寒冰,紧贴着我的掌心,源源不断地散发着冰冷而急切的讯号。那讯号指向同一个方向——不是眼前这扇温暖的、属于正常世界的宿舍门。
而是走廊的尽头。
我僵硬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目光越过小雅探出来的、带着困惑的脸,越过宿舍里温暖的灯光,笔直地投向那条被惨白灯光切割的、长长的走廊尽头。
那里,在堆积的杂物和时光的尘埃后面,在光线几乎无法触及的最深处,静静地矗立着一扇门。
一扇我从未真正注意过,却在此刻无比清晰地烙印在视网膜上的门。
铁门。厚重,斑驳。原本的深绿色油漆早已剥落殆尽,露出底下大片大片深褐色的、如同凝固血液般的锈迹。门板扭曲变形,布满深浅不一的凹痕和划痕,像是被无数绝望的手抓挠过。门把手早已不知去向,只留下一个丑陋的、锈蚀的孔洞。而最醒目的,是门上靠近中央位置,并排镶嵌着的两个锁孔。
两个锁孔。一大,一小。
大的那个,边缘锈蚀得如同狰狞的犬牙。小的那个,则像一只深不见底的、充满恶意的独眼。
它们黑洞洞地镶嵌在斑驳的铁皮上,像两张无声嘶吼的嘴。
麻袋里,那两把冰冷沉重的钥匙,在这一刻,仿佛感应到了宿命的召唤,骤然变得灼热起来!那灼热穿透了粗糙的麻布,烫着我的掌心,带着一种近乎疼痛的牵引力!
去哪里。
一个声音,不是来自耳边,而是直接在我灵魂深处响起,冰冷,空洞,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去打开它。
所有被压抑的恐惧、无处发泄的愤怒、被恶意中伤的屈辱,在这一刻,被那钥匙的灼热和灵魂深处的命令点燃,转化为一种近乎毁灭的决绝。
离开这里。离开这些目光,这些窃笑,这些虚伪的嘴脸!离开这令人窒息的正常!
去门后。无论门后是什么,是地狱,是深渊,是解脱,还是更深的绝望……都比留在这里强!
这个念头如同野火燎原,瞬间吞噬了所有残存的理智。
小雅……我的喉咙里挤出一点干涩的声音,眼睛却死死地盯着走廊尽头那扇斑驳的铁门,目光空洞而狂热,我……出去一下。很快。声音飘忽,像不属于自己。
啊这么晚了你去哪小雅的声音充满了惊讶和不解,她走出宿舍门,试图拉住我。
但我已经懂了。攥着麻袋卷的手,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咔吧声。身体像一具被无形丝线牵引的木偶,僵硬地、却又无比坚定地迈开了脚步。
一步。一步。脚步声在空旷寂静的走廊里回响,沉重而空洞。每一步,都踏在心脏跳动的鼓点上。
薇薇!你等等!你去哪儿啊小雅焦急的喊声在身后响起,带着真切的担忧。但她的声音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冰冷的玻璃,变得模糊而遥远。
我的世界里,只剩下那扇门。
走廊的灯光在头顶一盏盏掠过,投下摇晃的、惨白的光斑,像为一场通往深渊的仪式打着惨淡的追光。两侧宿舍的门紧闭着,门缝下透出温暖的光晕和隐约的谈笑声,那是我正在决然背离的世界。
距离在缩短。铁门上斑驳的锈迹、扭曲的凹痕、那两个黑洞洞的锁孔……在视野中不断放大,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狰狞。
终于,我站在了它的面前。
一股难以形容的气息扑面而来。不是厕所里那种单纯的恶臭,而是一种更加古老、更加深沉、更加粘稠的腐败气息。混合着浓重的铁锈腥气、陈年尘土的味道、还有一种……如同无数血肉在幽暗地底缓慢腐烂后又被岁月风干的、令人作呕的甜腻。这股气息冰冷、沉重,带着实质般的压力,瞬间包裹了我,渗透进每一个毛孔。
它无声地宣告着:门后,是另一个世界。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几乎要撞碎骨头。恐惧从未如此刻骨。但另一种更强大的力量——被恶意逼至绝境的愤怒,对未知的毁灭性好奇,以及那两把钥匙在麻袋深处发出的、近乎尖叫的灼热召唤——死死地压制着转身逃跑的本能。
我低下头,目光落在手中那个肮脏粗糙的麻袋卷上。它像一个丑陋的、孕育着灾祸的茧。
解开它。
手指因为寒冷和紧张而僵硬得不听使唤。粗糙的麻布纤维摩擦着皮肤,带来一阵阵刺痛。我笨拙地、几乎是撕扯着,一层层剥开那肮脏的包裹。终于,那两把冰冷的、布满墨绿色铜锈的古老钥匙,暴露在走廊惨白的光线下。
它们静静地躺在我的掌心。一把稍大,齿槽狰狞扭曲。一把稍小,齿槽蜷曲如爪。冰冷的触感透过皮肤直刺骨髓,那上面沾染的、来自肮脏厕所水池底的污秽气息,仿佛在此刻被无限放大。
它们就是为这扇门而生的。宿命的气息浓稠得令人窒息。
我伸出颤抖的左手,拿起那把稍大的钥匙。冰冷的金属触感让手臂上的汗毛瞬间倒竖。钥匙尖对准了铁门上那个较大的、锈蚀得如同狰狞犬牙的锁孔。
插入。
没有想象中的阻塞。钥匙的齿槽与锁孔内部锈蚀的金属摩擦着,发出一种令人牙酸的、艰涩刺耳的嘎吱……嘎吱……声,在死寂的走廊里被无限放大,像垂死者的呻吟。这声音仿佛不是来自物理的接触,而是直接刮擦在灵魂上。
用力。手腕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掌心被粗糙的钥匙柄硌得生疼。
咔哒!
一声沉闷而滞涩的机括弹响,如同某种沉睡的巨兽在体内翻了个身。第一道锁,开了。
然而,沉重的铁门依旧纹丝不动,冰冷地矗立着,像一堵不可逾越的叹息之墙。门缝里,那股古老腐朽的气息似乎更加浓郁地渗了出来。
第二把。
右手拿起那把小小的钥匙。它在我汗湿的掌心显得更加冰冷滑腻。钥匙尖对准了旁边那个稍小的、如同深不见底独眼的锁孔。
插入。
这一次,更加顺利。几乎没有发出太大的声响。钥匙滑入锁孔的深处,仿佛回到了它阔别已久的巢穴。
转动。
咔哒……
这一声轻响,清脆、果断,带着一种……冰冷的、终结般的意味。
两道锁舌,彻底收回。
完成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走廊里惨白的光线似乎都暗淡了几分,空气中弥漫的那股腐朽甜腻的气息骤然变得浓烈,如同实质的潮水,带着刺骨的寒意,汹涌地拍打在我的脸上、身上。
铁门,这扇隔绝了两个世界的屏障,此刻已经解除了所有的禁锢。它沉默地矗立着,门板上的斑驳锈迹在黯淡的光线下如同凝固的、干涸的血痂。那两道黑洞洞的锁孔,此刻像是两只失去了光亮的、深陷的眼窝,空洞地望着我。
开门的冲动,那源自灵魂深处、被恶意和钥匙共同点燃的毁灭性冲动,如同咆哮的岩浆,瞬间冲垮了最后一丝犹豫和恐惧。它吞噬了一切。阿宝的警告,陈宇冰冷的嘲弄,张强赤裸的鄙夷,小雅担忧的呼喊……所有的声音,所有的面孔,都在这一刻被焚烧殆尽,只剩下眼前这扇门,这扇通往未知的门。
去!
一个无声的嘶吼在灵魂深处炸开。
我猛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带着浓重腐朽铁锈和血肉甜腻味的空气冲入肺腑,带来一阵剧烈的呛咳和窒息感。但这感觉反而像一剂强心针,刺激着麻木的神经。
双手抬起,掌心抵在冰冷、粗糙、布满锈迹和凹凸不平凹痕的铁门门板上。触感坚硬、冰冷,带着一种不祥的黏腻,仿佛摸到的不是金属,而是某种巨大生物冷却凝固的鳞甲。
推!
全身的力气,连同所有积压的愤怒、屈辱、恐惧,以及对这正常世界的彻底绝望,都灌注在双臂之上!肌肉绷紧,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门,纹丝不动。
它沉重得超乎想象,仿佛后面不是空间,而是填满了凝固的铅块。掌心被粗糙的铁锈边缘磨得生疼。
再推!用尽全身的力气,脚死死蹬住地面,身体前倾,所有的重量都压了上去!
嘎吱——嘎吱吱吱吱——!
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牙齿酸倒的、极其刺耳尖锐的金属摩擦声骤然爆发!如同无数生锈的、巨大的齿轮在强行啮合转动,又像是垂死的巨兽在发出最后的、痛苦不堪的哀嚎!这声音穿透耳膜,直刺脑髓,在空旷死寂的走廊里疯狂回荡、碰撞!
门轴在剧烈地呻吟、颤抖!门板上剥落的锈片簌簌落下,如同干涸的血雨。
动了!
那扇沉重如山的铁门,终于被我以蛮力推开了一道缝隙!
仅仅是一道缝隙!
一股比之前浓郁千百倍、粘稠得如同黑色油脂般的腐臭气息,如同高压下爆发的毒气,瞬间从那道狭窄的门缝里喷涌而出!
那不是单纯的厕所恶臭,也不是普通的垃圾腐败气味。它混合着浓烈到令人作呕的铁锈腥甜、陈年积尘的窒息感,还有……一种无法形容的、仿佛亿万生灵在无光地底缓慢腐烂、发酵了无数个世纪后形成的终极秽气!这气息冰冷、粘稠、带着强烈的侵蚀性,瞬间灌满了我的口鼻,冲进肺腑!它像无数只冰冷滑腻的手,死死扼住了我的喉咙,堵住了我的气管!
窒息!剧烈的窒息感伴随着强烈的眩晕和恶心猛地袭来!胃部剧烈地翻滚,喉咙口涌上酸涩的苦水。
然而,比这秽气更恐怖的,是门缝里涌出的黑暗。
那是一种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绝对的、吞噬一切的黑暗。走廊里惨白的灯光,在触碰到门缝的瞬间,就像被无形的巨口吞噬,消失得无影无踪。那黑暗浓稠得如同活物,翻滚着,蠕动着,带着一种令人绝望的粘滞感,仿佛能吸收掉所有的光线和希望。
就在这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和足以令人昏厥的秽气扑面而来的瞬间——
声音。
无数个声音。
它们重叠着、交织着、扭曲着,如同亿万只来自深渊的虫豸在耳边疯狂地嘶鸣、摩擦、低语!声音直接灌入大脑,无视了耳膜的阻隔!尖锐的、沙哑的、苍老的、稚嫩的、怨毒的、狂喜的……无数种声线,无数种情绪,混乱地搅拌在一起,形成一片令人疯狂的噪音浪潮!
但在这片混乱的、足以撕裂理智的声浪中,有几个音节,却异常清晰地、如同冰冷的钢针,从亿万噪音的缝隙里精准地刺了出来,直接钉进了我的意识最深处:
来……了……
终……于……来……了……
那声音里,饱含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近乎贪婪的狂喜!仿佛在庆祝一场等待了无数岁月的盛宴,终于迎来了它命定的祭品!
冰冷的麻痹感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冻结了血液,凝固了思维。我僵立在原地,身体保持着前倾推门的姿势,双手依旧死死抵在冰冷粗糙的铁门上。眼睛因为极度的恐惧和那秽气的刺激而圆睁着,布满血丝,死死地瞪着门缝里那片翻滚的、浓稠的、仿佛有无数东西在其中蠕动的黑暗。
门缝的宽度,仅仅能容一人侧身挤入。
门内,是翻涌的、吞噬一切的黑暗和那亿万重叠的、狂喜的低语。
门外,是惨白的、死寂的走廊,和我身后那个充满了虚伪恶意与审视的正常世界。
阿宝那张因恐惧而扭曲的脸,在我僵硬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他灰蒙蒙的眼睛,看的从来不是我。
他看的,是我身后那片……从厕所里带出来的……东西。
而现在,那东西,或者那无数个东西,就在门后。它们在欢呼。它们在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