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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第一章:打工人配送日常

    凌晨五点,城市还裹在深蓝的夜幕里睡得鼾声均匀。东城区的必达快递分拣站,却是另外一番光景——灯火通明,人声与胶带撕扯声、包裹落地声交织成的工业进行曲震耳欲聋,空气中混杂着尘土、纸箱胶水和通宵工作的汗味、烟味、泡面味,形成一股独特且提神的打工晨露。

    李大根就站在这片晨露的中心。他身上那件洗得发白、印着必达二字的工装套着他同样瘦削单薄的身板,活像一个被生活狠狠揉捏过的纸片人。他站在堆积如山的包裹中间,手上动作快得带出残影。一个沉甸甸、半人高的箱子在他手里轻飘飘地一转,唰地一声被稳稳拍上小推车,位置精准得像是被激光尺量过。下一个扁平的包裹则如一条滑溜的鱼,哧溜一下穿过两个货堆狭窄的缝隙,划出优美的弧线,同样轻巧落车。

    那辆陪伴他多年的猛男小电驴——一辆造型硬朗却灰扑扑磨掉不少棱角的电动车——就靠在旁边的立柱上,轮子上还沾着昨天的泥点。电动车脚边的纸箱山又垒高了一截。

    主管张秃子拿着夹板,顶着标志性的反光地中海脑门,从堆积如山的包裹缝隙钻过来。那件不太合身的西装外套被他紧绷的啤酒肚撑开了前襟。他板着脸,小眼睛里却飞快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落在李大根那麻利得不像凡人的动作上。他张了张嘴,似乎在挑选最有力度的词汇。

    李大根!说你多少次了!张秃子终于找到了突破口,声音吼得能震掉分拣站顶棚铁皮上挂着的灰,你以为这是耍杂技呢摔了客户价值十万八的‘天池山特供天然弱碱性生命活泉高端饮用水’谁赔!是你那一个月三瓜俩枣的工资赔得起还是把你这辆破电驴卖了抵债!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李大根脸上。

    李大根头都没抬,手上又一个鼓鼓囊囊、印着某某修身堂字样的袋子轻轻巧巧抛进手推车,稳得像黏在上面。张头,他声音不高,平平淡淡,带着一种奇怪的稳定感,仿佛能压住周遭所有的嘈杂,放心,稳得很。砸了算我的。他顺手将下一个长方形的薄纸箱单手插进两箱矿泉水中间极其狭窄的空隙里,箱子边缘蹭都没蹭到其他货物。

    张秃子一噎,看着那精准得不像话的操作,火气像被针戳破的气球,咻地泄了大半。他磨了磨后槽牙,最终只是重重哼了一声:……知道你手活好,但这嘴也欠收拾!赶紧分,今天这量压死你!说罢,背着手,骂骂咧咧地走向另一个正手忙脚乱的新人。

    李大根嘴角几不可察地牵动了一下,那弧度轻得像是错觉。他弯腰,手伸向旁边那辆小电驴的把手。就在指尖接触到冰凉把手的一瞬,一层旁人绝对无法察觉的、极其稀薄黯淡的能量涟漪,无声无息地从他掌心蔓延开去,瞬间覆盖了整个车身。

    电动车那饱经沧桑的漆面下,仿佛有极微弱的光华极快地流动了一瞬,快得如同眼花的错觉。原本被泥污覆盖的车轮毂纹路上,一道极其模糊、形似鳞片的淡青微光也悄然亮起,又迅速敛去。整辆车的气场似乎瞬间变得坚韧了几分,一种难以言喻的稳定感油然而生,连地上沾染的泥点都显得有点稳重。

    几个五大三粗的同事费力地把重箱子哐当哐当地砸上各自的小面包车,累得龇牙咧嘴,衬得李大根和他的小电驴格外从容。有人扭头瞥见他几乎纹丝不动的车身,忍不住嘀咕:操,这老破驴怎么跟秤砣似的……

    李大根充耳不闻,最后扫了一眼腕上那款老掉牙的电子表——盘面油污污的,但走时奇准,秒针一格一格,卡得像是瑞士表。他抬腿,屁股稳稳地落在磨得发亮的人造革坐垫上。车身的轻微晃动被坐垫下看不见的力量悄然抚平。

    嗡——

    破旧的电机发出平稳的低鸣,小电驴载着堆得冒出尖儿的包裹,滑溜地穿过分拣站门口拥挤的车辆缝隙,比鱼游入水还流畅,汇入了城市刚刚苏醒的朦胧晨光里。速度不快不慢,刚刚好。

    阳光爬上高楼的玻璃幕墙,反射出刺目的光。城市彻底活了过来,喇叭声、人声、各种城市独有的噪音轰鸣交织成背景音。

    李大根的电驴停在老旧小区的便民服务站前。这里挤满了早起的大爷大妈,围着几台买菜用的自助机刷得热火朝天。他那灰扑扑的小电驴和一堆大小不一的包裹夹在几个踩着三轮卖菜的小贩中间,毫不起眼。

    C栋701,王翠花!李大根扯着嗓子喊了一声。他习惯性地环顾四周,目光飞快地在喧闹嘈杂的摊位缝隙间扫过——一个在早点摊油锅前佝偻着背、咳嗽得像要散架的老大爷,一个蹲在墙角神情专注刷着手机的年轻人,还有两个挤在买菜大妈堆里、探头探脑的小贩……一切似乎都正常得有些沉闷。

    诶!我的奶枣!一个大嗓门伴随着咚咚下楼声穿透人群,一个胖胖的、裹着花色鲜艳羽绒服的中年阿姨像坦克一样分开人群冲了过来。她脸上带着急切的红晕,眼睛直勾勾盯着李大根怀里那个小小的粉红包装袋。

    李大根麻利地扫码、签收。中年阿姨几乎是一把夺过包裹,撕开封口的动作带着一种粗犷的力感。就在她撕开的瞬间,一种极其微弱、但异常清甜的香气逸散出来,只一丝,就瞬间盖过了油条、豆浆和生菜混合的浑浊气味。

    嚯!真香!旁边一个抽着廉价烟、眯眼蹲在角落里歇脚的老大爷,几乎是条件反射地耸了耸鼻子,浑浊的眼睛陡然亮了亮,似乎被这香气刺激得清醒了几分。那个角落玩手机的年轻人也抬头瞟了一眼,手指在屏幕上停顿了片刻,眼神带着点探究。油锅前咳嗽的老头猛地咳了一声,干枯的手指似是无意识地搓动了几下。

    李大根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指尖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王大婶,王大根的声音平平响起,恰好打断了王翠花陶醉的神情,新到的吧挺香的。我老家种过几天果树,这奶枣香味厚中带涩,像是西区那片丘陵地种出来的大枣那地方沙壤偏硬,得亏水源不错。他说完,补充一句,哦对了,下次地址写详细点,我刚差点绕错楼。

    王翠花正沉浸在那奶枣的香气里,被他这一串风马牛不相及的话说得有点懵,脸上的红光顿住:啥……哦哦,行行,知道了知道了。她含混地应付两声,注意力显然已经被撕开的包装袋彻底吸走,捏出一颗奶枣塞进嘴里,一脸满足地转身挤回人堆,嘴里还在嘟囔,这快递员懂挺多,老家还种过枣……

    王大根看着她消失的背影,手上那台老旧的签收设备屏幕光映着他没什么表情的脸,屏幕一角一个极小的标记图标飞快闪烁了一下,暗了。

    胖阿姨王翠花挤向楼梯口,嘴里还嚼着奶枣,满足得眼睛都眯成缝。可就在她即将推开那扇半旧的铁门时,身体忽然毫无征兆地一僵,脸上的满足瞬间被惊愕和某种奇异的胀痛取代。

    她下意识地低头——

    噗!

    一声沉闷怪异、像是布口袋被强撑开再骤然撕裂的轻响突兀传来。

    声音其实不大,但在周遭惯常的早晨嘈杂(咳嗽声、扫码嘀嗒声、菜贩吆喝声、老大爷吐痰的清嗓声)中,却带着一种诡异的穿透力。

    紧接着是布料纤维被强行拉扯到极限后的轻微嗤啦声。

    正在扫码签收一个锅具包裹的李大根眉头猛地一跳。他停下手上的动作,循声慢慢抬起头。

    眼前是王翠花臃肿的背影。花里胡哨的羽绒服背部中央,一道竖着的裂口赫然在目。那道裂口像一只猛然睁开的怪眼,从肩膀位置一直撕开到后腰。裂口边缘参差不齐,露出里头同样花哨、但布料明显更薄的内衬,还有内衬底下微微泛红的皮肤纹路。空气里那股清甜的奶枣香气,诡异地又浓了一瞬。

    王翠花僵在原地,脸上的表情空白了几秒,紧接着是难以置信,随即被潮水般的羞愤冲垮。她猛地吸气——

    嗷!!!

    一声高亢、凄厉、混合着惊恐与无地自容的女高音撕裂了整个便民服务站混乱的清晨,把油锅的滋啦声、大妈的讨价还价声、老大爷的咳痰声、小贩的叫卖声全压了下去。

    时间像是卡顿了一秒。

    刷手机的年轻人手指停住,屏幕还亮着。

    蹲在墙角抽烟的老大爷嘴里的烟头掉了,在地上蹦了一下。

    油锅前佝偻着背咳嗽的老头猛地转过身,干涩浑浊的眼睛死死盯住王翠花背后那道刺眼的裂口。

    两个探头探脑的小贩,身体不由自主前倾,眼珠子瞪得溜圆。

    连吵闹的市场背景噪音都被这一嗓子短暂地压住,形成一小片真空般的死寂。随即,各种各样的目光像聚光灯一样打在王翠花身上——震惊、诧异、迷茫,更多的是幸灾乐祸和憋不住的窃笑。

    王翠花臃肿的身体彻底僵住,巨大的羞辱感如同滚烫的岩浆浇遍全身。她猛地用手里剩下的奶枣袋子死死捂住前胸,连那点清甜香味似乎都变成了致命的嘲讽。肥胖的脸颊因羞愤和紧张而红胀得像要滴血,她甚至能感觉到后背那道豁口里灌进来的凉风。她扭动着身体,试图用那点可怜的小袋子挡住更多地方,但这笨拙的动作反而让她后背的裂口更加明显,像一张无声咧开的嘲笑大嘴。

    看…看什么看!没见过胖子衣服开线啊!她几乎是用吼的,声音却抖得不成调,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旁边几个正在挑菜的大妈先是一愣,随即毫不掩饰地爆发出哄堂大笑。

    哎哟喂翠花,你这是买了啥好料子啊脆得很呐!一裹就开!

    我说一大早哪儿这么香,敢情是你这‘新衣服’喷的香水啊哈哈哈哈!

    啧啧,真是…大饱眼福嘞……

    幸灾乐祸的声音像针一样扎过来。王翠花浑身哆嗦,又气又急,巨大的羞耻淹没了她。她猛地低下头,像一头被驱赶的笨重犀牛,捂着胸前的奶枣袋子,跌跌撞撞地朝着楼梯间冲去,只想立刻逃离这片灼人的目光地狱。

    噗嗤——

    哈哈哈哈哈……

    这快递……劲大啊!

    角落里的爆笑终于抑制不住地炸开。便民服务站瞬间陷入一片快活的噪音海洋。只有那个角落里的年轻人和油锅前的老头没有笑。

    年轻人皱着眉,眼神在王翠花狼狈的背影和地上那撕裂的包装袋碎片间来回移动,手指在手机上飞快地盲打着什么。

    而那个油锅前咳嗽的老头,浑浊的眼珠死死地盯着王大根刚刚签收完准备递出去的另一个包裹——一个方方正正、贴着特殊黄色标签的盒子。老头枯柴般的手指无意识地互相抠挠着,喉咙深处发出一阵意义不明的咯咯声。一股极淡的、不同于奶枣的另一种焦糊腥味,正从那黄色标签盒子里若有若无地散发出来,混在劣质油锅的油烟里,像潜伏的蛇。

    哄笑声中,李大根面无表情地将那个签收完成的锅具包裹递给一位大爷。动作依旧标准利索,只是垂下的眼皮遮掩了瞳孔深处一丝极其隐晦的波澜——那是一种类似于金属探测仪扫描到异常信号时才会有的短暂凝视感。

    就在递出包裹的一刹,他另一只垂在身侧的手,尾指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指尖没有接触到任何东西,但在常人视觉难以捕捉的维度里,一道比头发丝还细、几近于无的微弱电弧,嘶啦一声凭空出现,精准地打在旁边那口炸油条的大油锅边缘支架上一个极其不起眼的小小锈斑上。

    嗤!

    一声极其轻微的、仿佛淬火般的声音。那个锈斑处冒起一丝渺小到忽略不计的白色烟气。

    没人注意,也没人察觉。

    就在这白烟冒起的瞬间,角落里一直用手指盲打手机信息的年轻人动作一顿,手腕几不可查地微微一抖,似乎指尖触了电。他猛地抬头,锐利的目光瞬间锁定了油锅旁的支架位置,眼神里充满惊疑。

    油锅前那个一直发出压抑咯咯声的老头更是浑身一颤,浑浊不堪的眼珠陡然定住,死死聚焦在支架冒烟的那一小点上,布满褶皱的脸上掠过一丝混杂着惊惧和贪婪的复杂神色。

    李大根恍若未觉。他微微侧身,将后背暴露在哄笑声嘈杂的现场和那两道陡然聚焦的目光下。老旧但洗得干净的工装布料下,肩胛骨微微收缩绷紧的线条异常显眼。他若无其事地扶起自己的猛男小电驴,准备离开这个小小的混乱旋涡。

    破旧的小电驴重新汇入上班高峰的车流。早高峰的洪流滚滚向前,无数车辆像被无形巨手塞进狭窄管道的沙丁鱼罐头,喇叭声、引擎咆哮声、各种路怒的咒骂声此起彼伏。

    李大根和他的猛男小电驴却像一股格格不入的清流。或者更准确地说,像一尾在浑浊湍急的河流中逆流而上、却又总能找到缝隙、精准抵达某个点的鱼。

    十字路口巨大的红绿灯坏了,硕大的黑屏像一张漠然的死脸,横亘在车河之上。四个方向的车流彻底拧成了死疙瘩。几辆警用摩托闪着刺眼的警灯,在车缝里艰难地蠕动,指挥声在鼎沸的噪音中显得细若蚊蚋。一辆宝马X5暴躁地按着喇叭,车轮烦躁地空转。旁边一辆送外卖的电动车想钻缝,差点蹭到宝马的后视镜,引发车主的一声怒骂。一辆面包车司机探出车窗唾沫横飞地喊着让前面动一动,毫无意义。

    李大根的小电驴,却在这混乱铁流边缘平滑无比地滑过。每一次细微的转向都预判了前车的每一次微小的移动。公交车变道,他提前半米切入刚刚出现的空隙;私家车剐蹭后的短暂僵持,他用比自行车快不了多少的速度从人车交错的边缘轻盈溜过;路口一个暴躁司机试图加塞,小电驴的车头几乎擦着对方滚烫的排气管划过,却连一丝漆都没蹭掉。流畅,精确,带着一种近乎冷漠的秩序感。

    车后视镜里,混乱的钢铁丛林成为喧嚣的背景板。

    就在小电驴即将彻底甩开这片由喇叭声构成的噪声海时,异变陡生。

    毫无征兆地,头顶那片被高楼切割得支离破碎的铅灰色天空猛地一暗!仿佛瞬间被泼了墨!紧接着,几道惨白的雷光如同上古巨神愤怒挥下的鞭子,扭曲、狂暴、撕裂空气!带着那种要把整座城市都砸成齑粉的气势,猛地向着下方一个极其混乱的路口区域劈落!

    轰!!!咔——嚓——!!!!

    恐怖到令人肝胆俱裂的巨响如同天穹崩塌!雷光落处附近,数块巨大的建筑外墙玻璃应声爆裂!化作一场倾盆而下的致命玻璃暴雨!夹杂着火星和浓烟的黑色碎屑同时腾空!原本就混乱不堪的车流和人群瞬间爆发出惊骇欲绝的尖叫、哭喊!所有人几乎是本能地抱头缩向能遮挡的障碍物,混乱瞬间飙升到顶点!

    就在这天地变色、人心崩溃的瞬间,没人注意到,在那致命玻璃暴雨和黑色碎屑飞溅的边缘,那辆灰色的小电驴猛地一顿!

    车轮毂上那几道模糊的淡青色暗纹,毫无征兆地炽亮了一瞬!紧接着,整个车身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巨手凭空向上托举了半分!车体与地面之间仿佛被抽走了一线粘稠的空气。

    一道筷子粗细、黯淡到近乎半透明的电弧,如同潜伏许久的毒蛇,无声无息地从车龙头下方的钥匙孔位置激射而出!

    这道微弱的电弧,快得超越物理定律。

    它甚至没有跃升到雷光的高度,而是在贴着地表不足一尺的低空疾驰。它的路径诡异刁钻,避开所有混乱中翻滚的垃圾,贴着因急刹而侧滑的汽车底盘下方穿过,游走于倾倒的路灯杆阴影之中。

    目标直指那狂暴雷光劈落的中心点前方大约五米处——路边一个半人高的、装着废纸板和空塑料瓶的巨大蓝色分类垃圾桶!

    滋啦——!

    一声轻如薄纸撕裂的电流触碰声。

    那道微弱的电弧精准地没入了那蓝色垃圾桶油腻厚重的塑料桶壁。

    时间仿佛被强行按下了百万分之一秒的暂停键。

    那本该在下一毫秒就被后续更大更狂暴的雷光彻底摧毁的蓝色垃圾桶,突兀地、剧烈地、毫无预兆地整体向内一塌!仿佛那劣质塑料内里瞬间被抽空了所有支撑!

    一股无形的力场骤然爆发!形成一道范围极小的、近乎透明的扭曲屏障!

    轰!!!

    后续那道足以撕裂钢筋的粗壮雷光,悍然劈在了这无形的屏障之上!

    震耳欲聋的巨响再次灌入耳膜。

    然而这一次,效果却截然不同。本该碎石横飞、路面龟裂的景象没有出现。那道粗大的主雷光在劈中屏障的瞬间,如同劈中了一块最极致的磁石!雷电的实体部分诡异地扭曲、坍缩、被拉扯变形,化作无数指头粗细的、更加明亮刺眼的细小白色电蛇!

    这些被强行打散的细小电蛇,其中一半如同被无形的大手强硬地塞进了下方那个已经塌陷扭曲的蓝色垃圾桶内部!垃圾桶厚实的塑料桶壁上瞬间浮现出无数蛛网般细密的银色纹路,发出急促的滋啦啦声响!

    另一半细小电蛇则带着残存的狂暴力量,却失去了焦点和方向,像一群被点燃引信的无头苍蝇,噼啪乱窜!它们有的顺着金属的路边护栏飞速蔓延,发出刺眼的光芒;有的直接射向旁边的混凝土地面,炸开几个不疼不痒的小坑;有的则击中附近一辆趴窝的出租车前盖,留下几个焦黑的小坑……

    被后续爆裂冲击波掀翻的路人惊恐地发现,除了被吓傻、个别被飞溅的小石子划伤外,自己竟然离奇地还活着!只有那个可怜的、外表油腻肮脏无比的蓝色大号垃圾桶,此刻桶壁通红得发亮,无数细密的电蛇在其内部疯狂攒动,将那些废纸板和塑料瓶直接气化,整个桶体发出一种低沉的呜咽和即将彻底熔解的滋滋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塑料烧焦混合垃圾焚烧的恶臭。

    混乱路口中心点附近,除了那个被彻底吸收了大量天威的垃圾桶在疯狂发光发热并哀鸣外,方圆五米内最大的损失,居然只是附近一辆倒霉汽车的后备箱被一道流窜小电蛇擦过,烧了个巴掌大的小洞。

    李大根早已不在原地。

    在蓝色垃圾桶诡异向内塌陷、那道无形屏障展开前的零点几秒,他那辆灰色的小电驴已经以一个绝对不可能出现在普通电动车上的低伏姿态,贴着剧烈震动的地面,像一道灰色的影子,无声无息地滑入了旁边一条狭窄的老式防火巷深处。

    巷口外,巨大的爆炸声、撕裂声、人群的惊恐哭喊、警报的锐鸣才刚刚达到高潮的顶点。

    狭窄的防火巷光线昏暗,混杂着劣质机油、食物腐败和潮湿墙角苔藓的浑浊气味。巷外震耳欲聋的混乱仿佛是另一个平行世界传来的噪音。

    李大根靠墙停下,小电驴无声无息。他面无表情地拉开车座下方锈迹斑斑的铁箱。

    箱子里没有备胎工具,只有几件叠得异常整齐、款式老旧、材质却是老式橡胶与某种厚重帆布混纺的防电击工装。他取出一件,动作熟练得像是重复了千百遍。厚重粗糙的深蓝色帆布摩擦着他的皮肤,带着一股淡淡的机油和防护蜡的味道。他手指灵巧地扣着领口那奇特的铜质铆钉扣,眼神落在手腕上那块油污的老式电子表表盘上。

    早高峰雷暴,他嘴里嘀咕着,声音平淡得像在播报天气,预估能量级:炼气后期全力一击,中等偏下。逸散率35%,控制范围半径五米。他顿了顿,眼角余光似乎扫了一眼巷子深处堆积如山、散发出馊味的几个巨大黑色垃圾袋,补充道,额外风险……环境异味溢出,预计评级D。触发《人间工作条例》隐匿条款第……

    他后面的话被巷外陡然拔高的尖锐警笛声彻底淹没。那声音刺耳急促,带着一种强制控场的冰冷无情。紧接着是混乱人声中掺杂的清晰喝令。

    ……封锁现场!所有人远离那个垃圾桶区域!

    报告中心!现场发现异常能量残留!强度……超出常规自然雷电特征!对,是能量逸散,很古怪!

    什么垃圾桶里没东西不可能!那么强的热源……操!真烧干净了邪门!

    李大根扣上最后一个铜钉。深蓝色厚重的工装裹住了他单薄的身体,意外的合身,透着一股坚硬的质感,如同披上了一层无形盔甲。他脸上的疲惫和那种属于底层打工人的灰败感并没有丝毫改变,但眼神里之前那些微弱的波动已彻底沉潜下去,如同深潭般不起涟漪。

    他伸手从破旧的帆布工具袋里摸索了一下,指尖触到一个冰凉的金属件。拽出来一看,竟然是个造型粗犷、布满磕碰痕迹、表面浮着奇特云纹的金属水壶盖。盖子边缘还焊接着几块简陋的铁片,似乎是简易的导热板。

    他熟练地把盖子倒扣在巷子深处堆积如山的一个巨大黑色垃圾袋上。那袋子里散发出的浓烈馊味和生物发酵的微热被盖子压下去一些。李大根左手食指和中指并拢,极其自然地在盖子中央那片浮着细密云纹的区域轻轻一点一划——这个动作像极了某些老派人士在支票上签名的最后一笔收尾。

    噗……嗤……

    一股微不可闻、却带着精纯暖意的白色气流,无声地从垃圾袋内部的深处、贴着袋壁与盖子压合的位置悄然渗了出来。袋子没有明显膨胀,只有边缘微微鼓动了一下,那股令人作呕的浓烈馊味像是被瞬间中和稀释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怪的、像刚出炉的廉价压缩饼干被热水冲泡后散发出的寡淡谷物味儿,若有若无地飘散。

    李大根收回手指,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他从车座下另一个隐秘的卡槽里摸出一本皱巴巴、封面印着个傻兮兮卡通微笑的《新人快递员服务手册》。手册边角磨损得厉害,透着一种被反复翻阅的油光。

    他慢悠悠地翻开塑料皮的封面。夹在第一页透明塑料膜下的,赫然是一张标准的长方形签收单据。单据抬头上印着必达快递的字样。但诡异的是,必达快递那几个字的蓝色油墨底色上,竟重叠覆盖着一个极其黯淡、非目力专注凝视绝难察觉的玄色古篆小印——寄。

    李大根拿出笔,笔尖落在单据签收栏,慢条斯理地在上面添字。他书写的姿势有点特别,悬腕,笔杆几乎竖直,指尖轻微颤动,像是在用刻刀雕琢一件价值连城的艺术品。

    申时一刻,天象异动。落点:西林路东风路口东北角。载体编号:公017-蓝容灾桶(回收物处理级)。吸收能量:炼气后期峰值能量度(未计损耗与逸散)。处理方式:引导入桶热力焚化(含乙酉年六月废纸板三公斤,丙类污染塑料瓶若干)。已触发‘低阶环境清理触发型应急处理流程’。

    写完这几行工整的简体字,他却并没有停笔。

    笔锋一转,行云流水般地在单据备注栏原本的空白处,极为娴熟自然地勾勒起来。几个介于行草与古篆之间的怪异符文无声无息地显现,最后一笔落下,与单据抬头上那个被掩盖着的寄字古篆印痕隔着纸片产生了一丝极其隐晦的同步微光波动。

    那一丝微光仿佛瞬间激活了什么。

    整个签收单表面无声无息地荡漾开一层极其稀薄、转瞬即逝的氤氲之气,如同墨迹被高温熏蒸了一下,随即彻底敛去。单据上那些刚写上去的字迹,瞬间晕染得如同存在了数月之久,变得自然陈旧。而那枚隐晦的寄字印记也彻底沉入纸背,再也看不到丝毫痕迹,仿佛从未出现过。

    李大根收起单据,妥帖地放回手册封面夹层,动作一丝不苟。

    他习惯性地抬手,想看看那油污污的电子表——手腕悬空在电子表上方半寸,动作却突兀地一顿。

    他面无表情的脸微微向右侧转了三十度,目光穿透昏暗狭窄的防火巷深处弥漫的浑浊空气和堆积如山的垃圾袋阴影,落在巷道尽头靠墙一处异常浓重的阴影角落。

    那块角落空无一物,只有墙壁斑驳的霉点和几片破碎的瓦砾。

    李大根的眼神没有任何温度,像在看一块陈年的污迹,又像是在确认某个既定结果。足足凝视了三秒。

    然后他若无其事地放下手腕,重新靠回小电驴的椅背。电子表老旧廉价的塑料表壳在昏暗光线下反射着一点油腻的微光。

    巷外混乱的喧嚣隐隐约约传来。警笛声,救护车声,扩音器里模糊的指令声,还有围观人群的骚动和猜测。

    巷子里却异常安静。只有一只油光水滑、体型肥硕得像个灰色毛球的硕鼠,窸窸窣窣地从一个破烂的纸箱后钻出来,绿豆小眼警惕地瞄了李大根的小电驴一眼,然后飞快地窜过满是污水的坑洼地面,消失在另一个散发着食物腐败气味的垃圾堆阴影里。

    巷外尖锐的警笛声、对讲机的沙沙声和现场的喝令声仿佛只是噪音的背景板。李大根靠在小电驴上,手里变戏法似的多了一个还冒着热气的肉夹馍。外层的白面饼烤得焦黄微酥,裹着剁得细碎油亮的卤肉、青椒和蒜末。一股浓郁的复合香气在窄巷里弥漫开。

    咔嚓。

    清脆的咀嚼声响起。他吃得仔细又平常,仿佛巷外那场差点毁掉半个街区的恐怖雷暴只是个无关紧要的背景音效,那个冒死替他顶了雷的垃圾桶也只是个无足轻重的耗材。

    突然,巷口投进的光线被一个魁梧的身影挡住了大半。

    李大根!主管张秃子标志性的大嗓门带着粗重的喘息,像破锣一样敲碎了巷子的寂静。他那张因奔跑和紧张而布满油汗的脸挤进巷口,因为逆光有些看不清表情,但那种焦急和不耐烦几乎要溢出来,我操!你他妈钻这死人胡同躲清闲呢外边都他妈翻天了!乱成马蜂窝了知道吗!雷!好大的雷!差点劈死一堆人!就在你刚跑过去的路口!

    李大根咀嚼的动作没停,只是腮帮子微微鼓动,抬眼看向巷口,喉咙里含糊地唔了一声,算是应了。

    还吃个屁啊吃!赶紧的!张秃子见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更来气,唾沫星子在逆光里隐约可见,市里下了紧急通知,那什么‘灵气监测应急局’刚组建的玩意儿,接管现场了!马上搞交通管制!查身份证!他猛地喘了口气,肥胖的肚子跟着起伏,现在能抢送一趟是一趟!赶紧!别他妈等会儿人家直接禁行,今天这堆件全砸手里!月底奖金还想不想要了!

    唔。李大根把最后一口肉夹馍塞进嘴里,腮帮子蠕动几下,喉结一耸,咽了下去。他顺手把包裹着肉夹馍的油纸袋揉成一团,动作精准地丢进了身边几步外那个敞着口的、散发着异味的巨大黑色垃圾袋里——就是刚才他无声无息蒸腾处理过的那只袋子。纸团落袋,没发出任何多余的声响。

    他撑着车把利落地站起,拍了拍屁股上并不存在的灰,跨上小电驴。

    嗡……

    熟悉的电机低鸣声在窄巷里显得格外清晰,车头灯那点微弱的光柱艰难地在昏暗潮湿的墙上晃动着。

    张秃子被他这过分沉着的架势噎了一下,烦躁地挥手,让开巷口:滚滚滚!快点!东城区的散单优先!特别是科技园那边几个新注册的狗屁‘丹药体验馆’代收的件!催得跟催命一样!送慢了又是投诉!他像被踩了尾巴,跳脚补充道,这年头送个快递都得防着天打雷劈妈的什么世道!

    李大根的小电驴平稳滑出巷口,汇入更混乱、车流和人流都被强行驱离了那片恐怖雷击区、显得有些方向混乱的街道。车后视镜里,是张秃子骂骂咧咧却已转身指挥其他人的侧影。

    科技园边缘一条略显偏僻的马路。一家新开张的店面挂着赤霞丹药体验馆的霓虹灯牌,蓝紫色的灯光在下午的光线下显得有点惨淡。门口没什么人气。

    李大根停好车,从车座底下一个不起眼的小凹槽里摸出一个包裹。那包裹也就鞋盒大小,灰扑扑的,没有任何标识。他拎着它,脚步没停,直接绕向店后狭窄堆满杂物的卸货通道。

    后门虚掩着。

    人还没到门口,一股极其强烈、混杂着各种奇异草药味的暖流,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闷热和一丝极其稀薄的硫磺烟火气,便从门缝里汹涌地挤了出来。像开错了桑拿房的热浪。

    李大根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脚步没有丝毫停顿。他伸手,很自然地在那厚重的铁皮后门门框上三指宽的位置不轻不重地叩了三下。笃、笃、笃。声音平实。

    门内瞬间响起一阵拖沓的脚步声和窸窣的衣物摩擦声。

    咔哒。

    门被拉开一条仅容一人侧身的缝隙。

    露出的那张脸年轻,但透着一股不健康的浮肿感,皮肤发暗,眼底带着浓重的黑眼圈。身上套着一件极其不合身、明显是廉价化纤质地的灰色道袍,肩膀上甚至还沾着几点深褐色的药糊糊痕迹。年轻人眼神警惕地在李大根脸上和手中的包裹间逡巡,带着一种睡眠不足的躁郁。

    赤霞馆的件,李大根声音平板地报出信息,像在念标准流程,签收码报一下。

    年轻人似乎没反应过来,几秒后才猛地回神:哦哦!对…对!尾号…尾号3812!他语速急促,眼神却不由自主死死黏在李大根手上那个灰扑扑的包裹上,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像是沙漠里渴水的人看到了清泉。

    李大根根本没理会他那几乎冒绿光的眼神,左手像铁钳一样稳稳扣住包裹另一端,右手掏出那台老旧的签收设备,伸过去。

    滴。

    扫码枪扫过年轻人递出的手机屏幕。

    就在这时,异变突生。

    年轻人按在签收设备屏幕确认签收按钮上的拇指猛地爆出一圈极其微弱、转瞬即逝的淡黄微光!光芒微弱,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牵引力!包裹表面覆盖的那层普通包装纸的一角,似乎也同步地、不自然地轻轻卷曲了一下!

    一股极其细微、如同无形蛛丝的黏力,透过拇指瞬间笼罩在包裹外壳上!

    李大根眼皮都没抬一下。

    他那只如同铁铸般纹丝不动地扣在包裹上的左手尾指,几不可察地以几乎看不见的幅度极其轻微地向外一划——动作轻微到如同拂去不存在的尘埃。

    哧。

    空气里发出一声比羽毛落地还轻的剥离声。

    年轻人拇指上那点微弱的淡黄光芒瞬间如同被冷水浇灭的火星子,噗地一下彻底熄灭。包裹上传来的那股企图黏附的诡异拉力更是如同被利刃斩断的丝线,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年轻人脸上的浮肿和暗沉似乎瞬间又加深了一层,身体也不由自主地晃了一下,像是精气神被凭空抽走了一小撮,原本就带着的黑眼圈更重了,像是刚熬了三个通宵。他按在签收屏幕上的手指触电般猛地缩回,又惊又惧地看向李大根。对方脸上依旧是那副风霜磨砺后的古井无波,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李大根仿佛什么都没察觉,平静地收回签收设备和包裹。他那双在油腻工装袖口遮掩下的手看起来和所有饱受风霜的普通劳动者一样粗糙,但收回签收设备的动作,手腕却如同经历了千锤百炼般稳定平滑。签收设备屏幕光映着他没什么表情的脸,屏幕一角一个极小的电池图标跳动了一下,百分比数字飞快地从56%跃升到57%。

    行了。李大根声音平板,毫无波澜。他甚至没有多看那失魂落魄的年轻人一眼,仿佛只是完成了一次再普通不过的派件。

    第二章:灵气复苏时代的凡人反应

    阳光已经爬升到顶点的位置,炽热地灼烤着城区。水泥地面蒸腾起肉眼可见的扭曲热浪,行道树的叶子蔫蔫地打着卷。空气闷得像一张浸透了油脂、又被人用力捂在脸上的脏抹布,呼吸一口都感觉肺腑发沉。

    李大根和他的小电驴挤在一条窄巷入口的阴凉里。巷子口歪歪扭扭挂着个褪色掉漆的铁牌——老四炒粉店。招牌下排着蜿蜒的队伍,大多是附近工地下了工的民工。空气里飘荡着浓重的油脂、大蒜、廉价辣椒粉爆炒的气味,混杂着汗水味和劣质烟草的呛鼻感。

    他停好车,从配送箱底部摸出一个铝制的老旧饭盒,揭开盖子。里面是码得整整齐齐的米饭和一层油汪汪的炒豆角肉末。他从工装裤口袋里又掏出个塑料小瓶,瓶身上贴着的标签已经磨得发白模糊,只能隐约辨认出劲爽特制几个歪扭的手写体大字,拧开盖,里面是黑红色的浑浊液体。他掰开一次性竹筷,倒了些瓶里的浑浊液体拌进饭盒,手法熟练,如同往沙拉里浇酱汁。瞬间,一股极其霸道的酸辣味直冲鼻腔,硬生生在弥漫的炒粉油烟里撕开一块地盘。

    李大根扒了一大口,混着那股冲鼻调味汁的米饭在他嘴里发出咯吱咯吱的脆响。巷子里人来人往,汗味、劣质油烟味、尘土味混合在一起。有人啃着西瓜,瓜皮随手扔在墙角,苍蝇嗡嗡;有人穿着拖鞋,裤腿卷到膝盖以上,露着黝黑的小腿肚上几道陈年的伤疤;有人热得受不了,把汗湿脱下的背心搭在肩上,露出肩背上歪扭的褪色青龙纹身……

    没人注意这个角落里的普通快递员。更没人留意,在这个闷热到窒息的午后,巷口那一丁点阴凉的空气,不知怎的,似乎比外边暴晒的大马路清爽了一线。

    就在这时,巷子口排队的队伍里爆出一阵骚动。

    几个穿着紧身背心、露着花臂、脖子挂着拇指粗金链子的壮汉,推搡着往前挤。

    喂喂!挤他妈什么挤!赶着投胎啊队伍里一个头发花白、干瘦得像麻杆的中年男人被推了个趔趄,差点把手里的塑料碗扣在自己身上,扭头怒目而视。

    少他妈废话!闪开点!挤在最前面一个板寸壮汉满脸横肉,粗壮的手臂随意一拨拉,直接把那干瘦男人拨得踉跄几步撞在墙上。碗里的炒粉撒了小半,掉在油腻腻的地面上。四爷!老规矩!十份豪华加量!打包!板寸壮汉嗓门极大,震得巷子里嗡嗡响,还带着点刻意卖弄的江湖气息。

    队伍瞬间安静了一下,只有炒锅那边爆炒的刺啦声还在继续。被推搡干瘦男人脸色发白,嘴唇哆嗦着,似乎想说什么,又被那壮汉嚣张的气势和结实的体格吓住,终究没吭声,只是默默蹲下身,心疼地想把地上那点还没弄脏的炒粉捡起来。

    那板寸壮汉和几个同伙旁若无人地插到了队伍最前头,得意地互相递着烟。

    一直低头扒饭的李大根,眼皮抬了一下。

    他筷子夹起一块油亮的豆角送进嘴里,眼睛却漫不经心地扫过巷口上方悬着的那块摇摇欲坠、锈迹斑斑、只用根细铁丝挂着的老四炒粉店招牌。

    咯吱咯吱……他嚼着豆角,腮帮子很轻微地鼓动了一下。

    巷口外,人行道旁,一个环卫工老大爷正费劲地弯着他那把老骨头,挥舞着一人多高、看着相当沉重的扫帚,努力清理着路边的一堆被风吹散的树叶和垃圾。扫帚划过粗糙的地面,发出沉闷又刺耳的嚓啦…嚓啦…声。

    老大爷动作慢,扫得很吃力。

    突然——

    哐啷!!

    一声巨响伴随着金属断裂的刺耳声响在巷口炸开!

    整条巷子排队的人和那几个壮汉都惊得猛然回头!

    只见巷口上方那块摇摇欲坠的铁皮招牌,竟毫无征兆地脱离了那根早已锈蚀不堪、只靠最后一毫米铁皮勉强连接的挂绳!几斤重的铁皮招牌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掰断、扯落,呼啸着朝那几个挤在队伍最前头的花臂壮汉头顶狠狠砸了下来!

    啊——!我操!

    快躲!!

    惊呼和咒骂声中,那几个壮汉骇得亡魂皆冒,下意识就往旁边猛蹿!根本顾不上再插队。

    就在招牌即将砸落的瞬间,那个一直埋头扫地、动作慢吞吞的环卫工老大爷,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巨响吓到,身体突然一个趔趄,手上那把沉重的扫帚居然脱手飞出!沉甸甸的木质扫把杆带着惯性,在空中划过一个令人匪夷所思的弧线,不偏不倚,斜着从侧面狠狠撞在了下坠的招牌边缘!

    扫把杆和锈铁皮招牌猛烈撞击!

    嘭!

    一声闷响!

    那块砸落的铁皮招牌竟然被这一撞之力,硬生生改变了落点方向!如同被抽了一鞭子的陀螺,打着旋儿,轰然砸在了距离那几个刚刚仓皇躲开的壮汉仅有半尺之遥的地面!

    碎裂的水泥渣飞溅,呛起一小片烟尘。而那个沉重的木质扫把杆则在巨大的冲击力下,咔嚓一声断成了两截!弹飞的老远。

    场面一片死寂。

    排队的人群呆住了。

    那几个花臂壮汉惊魂未定,脸上血色褪尽。

    炒粉店的老板老四举着锅铲,僵在原地。

    只有那个吓傻了的环卫工老大爷,茫然地看着自己断成两截的扫帚,布满褶子的脸上全是后怕和不知所措的空白。

    娘的……邪……邪门了……板寸壮汉喉咙里挤出几个干涩的音节,眼神里的嚣张跋扈被劫后余生的惊惧取代。

    混乱间,李大根已经合上了那沾着油渍的旧铝饭盒盖,盖子边缘一个微小到几不可见的划痕,像是被尖锐石子蹭了一下。他若无其事地把小瓶里剩下的浑浊液体盖好,拧紧瓶盖,发出塑料螺纹摩擦的轻响。刚才那点细微到几乎听不见的咯吱咀嚼声已经消失了。

    他看也没看巷口那片狼藉,跨上小电驴。

    嗡……

    电瓶车的低鸣在片刻的混乱死寂后响起,如同一首早已编排好的平淡插曲。灰色的小车流畅地汇入巷外燥热的车流,轮胎卷起地上一点微不可见的铁屑和水泥粉末,很快远去。

    那断掉的扫帚杆在滚烫的水泥地上静静地躺着,断面新鲜锐利。旁边,是几块招牌的碎裂铁皮和飞溅的水泥块。

    下午三点,烈日依旧毒辣。

    李大根的小电驴停在一个老旧小区的便民服务站旁。这地方和他早上去过的那个差不多,依旧是乱糟糟吵吵嚷嚷,不过这次多了几个明显是新装没多久的监控探头,黑洞洞的镜头冷漠地俯视着人群。空气中除了汗味、廉价香水和商品包装袋的塑料味,还弥漫着一股焦糊呛鼻的烟火气,来源是空地中央一个崭新的圆形浅坑。

    ……就轰那么一下!我的天!碗口粗的紫电!擦着我鼻尖就砸在地上了!一个穿着篮球背心、满身汗臭、脖子上挂着蓝牙耳机的小年轻正唾沫横飞地比划着,脸上还带着残留的煞白和亢奋,当时我就站在那里!真的!离劈下来那地方就十步远!头皮都麻了!要不是我反应快,一个滑铲……啧,当场就得焦炭!

    他指着地上那个被人工挖开、露出焦黑泥土的坑,坑不大,边缘还有几道被特意用黄色警戒带粗糙圈起来的、辐射状扩散的细小裂隙。看见没这烧焦印子!还冒着黑烟呢!他强调,语气里既有后怕,又有一种奇异的、见证重大历史事件的自豪。

    他身边围了七八个人。几个穿着小区保洁服的大妈听得瞪圆了眼,嘴微张着。一个拄着拐棍、秃顶白胡子老头眯着眼,似乎想从那坑里看出花来。还有两个穿格子衫、胸前口袋插着几只钢笔、一脸学究气的物业人员拿着小本本,紧张地记录着什么。

    得了吧王小胖!旁边一个穿着件印着二维码广告T恤、同样满身汗的中年保安立刻反驳,还滑铲就你那腿脚,能蹲利索就不错了!当时是那雷眼瞅着劈一个垃圾桶!对!就那边那个蓝色大桶!然后雷一挨着桶边……滋啦!冒一大片白烟子!那桶眨眼就红通通了,跟他妈太上老君炼丹炉炸了似的!烟冲老高!就是那烟呛得人睁不开眼!我才没看清……

    对对对!白烟!后来还黑烟!烧得臭死人!另一个拿着蒲扇、头发烫成小卷的阿姨立刻接口,可怪就怪在那烟过后,地上就光秃秃剩下个坑了!那铁皮大桶整个儿没了!连点渣都没剩下!那铁皮可厚实着呢!怪,太怪了!

    这玩意儿准得很!王小胖神神秘秘地压低了声音,凑近众人,我听群里的高手说啦,这叫‘劫雷’!是天道筛选!看谁有灵根能修仙的!劈谁那是天意!

    呸!净瞎说!白胡子老头啐了一口,修仙看多了吧!依我看,八成是咱们这小区底下,埋着……咳咳……矿!特别稀有的那种!引雷!

    挖矿矿脉漏电T恤保安一脸‘你比我还离谱’的表情。

    哎呀管他啥呢!反正吓人!小卷阿姨挥着蒲扇驱赶并不存在的苍蝇,我昨天还收到物业群里的通知!说是要重新签《社区安全责任承诺书》!特别加了一条!要主动关注‘灵气密度预警信号’!那信号啥样子都没说!还有个啥……‘异常能量反馈报送指南’,写得那叫一个文绉绉,跟天书似的!咋报给谁报出个事打110

    可不是嘛!一个保洁大妈愁眉苦脸地接腔,我那栋楼的网格员,那个新来的、戴着厚眼镜片的大学生,昨天拿着个二维码牌子挨家挨户敲门!非要让我们扫他那牌子!说啥社区要统计‘灵气适应性家庭特征’!神神叨叨的,问也问不清,非要我们填身份证号家庭状况收入水平!跟查户口的似的!不扫吧,他就在你家门口站着你!说是啥……‘疑似高概率异常风险对象评估流程所需’!哎呀烦死了!这阵子闹得人心惶惶的……

    可不就是!我还听说隔壁小区有人家里养的鹦鹉突然会说话啦!说啥听不懂的鸟语!

    我们那儿一个老癞头,前些天淋了场雨就发起高烧!烧得糊里糊涂的时候,居然把他家那水泥晒台的防盗铁护栏给掰弯啦!铁条弯的!派出所都来人查了!结果高烧退了,他那力气又没了,现在也懵逼着呢!

    哎,你说,T恤保安也压低了声音,眼神瞟向空地上那个被保护起来的焦黑小坑和裂缝,又忍不住去瞄那几个默默工作的监控探头,这玩意儿……以后会不会……跟地震似的,天天来啊这小区还能住人吗我老婆都催着回乡下躲躲了……

    谁说不是呢!这日子过得,提心吊胆的……

    几个老头老太加上物业人员,对着那块天降疤痕,七嘴八舌地交换着恐惧、迷惑和不满。对于未知力量的恐惧、对突然打乱生活秩序的官方举措的不理解、对可能降临的未知灾祸的惶惑,像一片沉沉的低气压,笼罩着这片小小的空地和这几张焦虑的脸。

    没人注意到。喧闹的人群外围边缘,那个快递员灰扑扑的身影正弯着腰,动作极快地清点整理着便民站寄存点的几个快递箱子。一个印着某某古物修复字样的长条木盒被他利落地塞进车座下方的深处。

    他站起身,手指习惯性地在车龙头下方那个油腻腻的钥匙孔边缘蹭了一下。

    指尖下,钥匙孔里一个极其隐蔽的、如同针尖大小的光点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瞬。周围几米内,那几个新装的监控探头似乎都短暂地眨了一下眼——镜头内本应被自动对焦到的、他手中包裹快递单上模糊的地址字迹,在某个瞬间变得像被薄雾笼罩般难以辨认。但下一秒,又恢复如常。

    李大根对身后人群的议论恍若未闻。他跨上车。灰扑扑的电驴轻巧滑走,车身反射着一点炽热的阳光,汇入不远处道路的炎热洪流。

    夕阳的金辉涂抹在高楼的玻璃幕墙上,为城市镀上一层疲惫的暖金色。但温度并未随之下降,混凝土森林积蓄了一天的热量正开始缓慢地蒸腾出来,与车流尾气混合,形成一种黏腻的滞涩感。

    临近下班的交通晚高峰,堵是唯一的主题。长长的车龙一眼望不到头,如同凝固的金属洪流。喇叭声、引擎轰鸣声、此起彼伏的咒骂声,构成城市傍晚的交响乐主干。

    李大根的小电驴在车流里显得渺小而格格不入,但它依旧保持着一种不可思议的稳定节奏。此刻他停在一条交通要道的十字路口。前方车流龟速移动,红灯亮着,数字显示还有漫长的60秒。

    李大根有些慵懒地倚靠着车身。手上居然捧着那个厚重的老式搪瓷保温杯,凑在嘴边,慢悠悠地吸溜着里面滚烫的茶水。杯壁上印着的先进劳模几个鲜红的字都被磨掉了小半。茶是浓浓的褐色,带着一种劣质茶叶特有的、略带焦糊的粗粝气息。

    他身后大概隔着七八辆车的位置,一辆崭新的黑色奔驰S级像是一头被硬塞进狭窄马厩的困兽,正焦躁地喘息着。车头那立标的三叉戟在夕阳下闪着不耐烦的微光。车窗紧闭着防爆膜,但后排降下一条缝隙,一股浓郁到有些呛人的沉水香气味从中幽幽逸散而出,混合着昂贵皮革特有的味道。

    李大根吸溜茶水的动作没停,只是耷拉着的眼皮略微抬起了一线,视线似乎越过眼前拥堵的车河,落在那辆奔驰立标三叉戟闪耀的尖芒上。他的眼神像在看一片被太阳晒褪色的广告牌,毫无波澜。

    就在奔驰车后方,几辆改装过的鬼火摩托车正暴躁地轰鸣着引擎,像一群急于寻找缝隙钻过的跳蚤。骑手们戴着遮住半张脸的廉价头盔,车身贴着各种花哨的纹贴。他们不耐烦地原地微微摇晃车身,随时准备从任何可能的缝隙里强行加塞。

    再后面更远处,一辆警用摩托打着刺眼的警灯,艰难地在几乎停滞的车流里向前挪动,骑警拿着扩音喇叭不停地喊话疏导,显得杯水车薪。

    空气闷热浑浊,无数股无形的烦躁像沼泽中的气泡,缓慢地在车河上方堆积、发酵、膨胀。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巨大的红灯数字倒计时如同迟缓的钝刀割着每一根紧张的神经。20秒…19秒…

    陡然间!

    噗嗤!!!

    一声如同轮胎瞬间被粗针戳破、又像高压蒸汽管猛烈爆开的巨响,毫无征兆地炸开!

    啊——!

    紧随其后的是一声尖锐短促、充满惊惧的惨叫!

    所有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

    出事的居然是那辆崭新的奔驰S级!

    只见车子右后侧那只铮亮崭新的轮毂处,一股带着滚烫金属腥气和劣质硫化胶皮味道的浓烈白烟猛地喷涌而出!

    卧槽!爆胎了!大奔

    真的假的

    快看!烟!白烟!

    惊呼声瞬间压过了嘈杂。

    堵在奔驰后面的鬼火摩托骑手们动作猛地一滞,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其中一辆鬼火因为发动机转速过高,车身在猝停的惯性下往前栽了一下,驾驶者险险稳住,惊魂未定地看着前面狂冒浓烟的奔驰。

    就在白烟喷发的瞬间,那辆原本正缓慢向前挪动的警用摩托猛地一顿!骑警锐利的目光第一时间锁定了奔驰。

    就在骑警准备加大油门靠过去处理突发状况的刹那——

    咚!!!

    另一声极其沉闷、令人牙酸的巨大撞击声毫无征兆地从侧面传过来!像是有人用大铁锤狠狠砸在了生锈的油桶上!

    人群的视线瞬间被二次引爆!

    只见路口左前方,一辆满载着巨大金属板材的货柜车,正死死顶在一辆被强行从鬼火小团体侧后方硬塞进车流的网约车尾部!那网约车的后备箱盖子直接被撞得变形拱起!

    原来就在奔驰爆胎产生浓烟的瞬间,一辆同样焦躁难耐的网约车司机眼看侧面出现一点极其狭小的空间,试图强行加塞到鬼火摩托前。

    就是这加塞的半秒!

    奔驰爆胎、浓烟四起!侧翼警用摩托靠前准备处理事故!鬼火摩托惊慌停步!

    而同时——

    右侧一辆载满板材的巨大货柜车因为司机被奔驰那边的浓烟吸引了零点几秒的注意力,脚下油门稍松又立刻跟上,刹车未及完全踩死!笨重的车身带着庞大惯性微微前冲!

    前方网约车因为加塞成功刚松一口气,速度还没完全提起来!

    轰!!!

    沉重的货车车头带着无匹的力量狠狠咬住了网约车骤然变缓的尾巴!

    金属板材在巨大撞击力下发出令人心悸的挤压变形声!网约车后备箱如同被巨兽咬了一口,瞬间塌陷变形!

    操!!怎么开车的!!!网约车司机半个身子探出窗外,脸色煞白,声音因愤怒和后怕而变形,伸手指着货柜车痛骂。

    货柜车司机也懵了,随即也是又急又怒地探出头回骂:你他妈瞎啊!硬挤什么挤!……

    浓烟、车祸、瞬间升级的激烈口角!

    这一切都在短短两三秒内电光石火般爆发!路口瞬间变成了一个高度压缩的能量炸弹中心!

    被堵在奔驰后方、原本就一直狂躁如困兽的几辆鬼火摩托骑手被这接二连三的剧烈变故彻底点燃了情绪!为首的摩托骑手猛地一拧油门,车身粗暴地往前蹿去,试图趁着混乱从爆胎奔驰和刚刚撞停的网约车之间仅剩的那条几乎不可能的狭窄缝隙强行穿出去!动作危险又蛮横!

    后面的骑手也试图跟上!

    警用摩托被车祸现场和奔驰挡住,骑警焦急地按着喇叭试图制止摩托的危险行为。

    巨大的十字路口瞬间变成了一个即将沸腾的火山口!交通彻底瘫痪!叫骂声、喇叭声、引擎轰鸣声、警笛声混合在一起,形成一股巨大的、令人心烦意乱的噪音风暴!无形的戾气和暴怒的能量在灼热的空气中疯狂对流、冲撞、撕扯!如同无数条无形的锁链勒紧了整片区域,空气凝重得令人窒息!

    而此刻,红灯倒计时终于跳到0。

    绿灯毫无感情地亮起。

    李大根似乎对身后那惊天动地的撞击和激烈争吵毫无所觉。在绿灯亮起的瞬间,他手上那厚厚的老式搪瓷保温杯已经被他稳稳地放回车篮里,发出当的一声轻微金属碰响。他扶住车把。

    嗡……

    破旧的小电驴发出一如既往的低沉平稳电机声,轻巧地从斑马线前启动,以一个绝对不急不躁、甚至堪称稳重的起步,汇入了旁边一条相对空旷不少的慢车道。

    动作没有丝毫拖泥带水,流畅自然到极点,仿佛后面那一片如同泥泞漩涡般的混乱、碰撞、怒火都只是虚幻的海市蜃楼。灰色的车身像一滴毫不起眼的油珠,顺滑地淌入城市黄昏的车河主流。

    奔驰冒出的浓烟还在升腾。网约车和货车的司机已经离开车辆在路中央激烈推搡起来。鬼火们刺耳的引擎尖叫和警笛的厉啸在他身后疯狂对撞!

    他的电驴在宽阔些的慢车道上平稳前行。路口巨大的混乱和噪音被飞速甩远、稀释。晚风吹在他身上似乎带着点清爽的味道。

    左手边不远处的城市森林公园,浓密的树冠在夕阳晚风中沙沙作响,投下深绿泛黄的摇曳阴影。

    夕阳烧红的余烬沉没在城市高低错落的剪影后边。橘红色的光流淌在冰冷的水泥高墙上,慢慢冷却成一片模糊的、没有温度的深蓝。街道两旁,刚刚亮起的路灯像是排列整齐的惨白独眼,散发的光晕被浓稠的暮色稀释,只能勉强照亮灯柱下狭窄的一小圈。

    李大根的小电驴驶入城市森林公园外侧那条专用的非机动车慢道。巨大的悬铃木形成的浓郁树冠在上方交织,投下近乎实质的墨绿阴影,将仅存的天光彻底隔绝在外。空气中弥漫着植物过度生长散逸出的浓郁腥甜水汽,以及落叶层常年堆积腐烂发酵出的、类似劣质沼气的陈旧味道。白天的嘈杂仿佛被巨树的吸音屏障吞噬,只剩下小电驴车轮碾过路面积水坑洼的细微沙沙声。

    前方的道路被巨大的树影和浓雾切割成一截截散乱的光暗方块。夜雾在灯柱光线边缘翻滚、聚拢、变形。

    猛地,李大根的车龙头微微一紧,像是被几缕无形的、潮湿柔韧的藤蔓轻轻牵绊了一下。小电驴前行的轨迹不受控制地偏离了一瞬,仿佛被风吹了一下。轮毂上那几道模糊的淡青色暗纹无声地炽亮了一瞬,似有微光流转!整个车身如同被钉入原地般陡然稳固。

    李大根猛地抬头。

    浓雾之中,一个极其高瘦的人影正从前方一棵巨大悬铃木如同怪兽肋骨般的虬结树根后面慢悠悠地长了出来。

    那身形瘦得如同从晾衣竿上直接剥下来的细长衣架,穿着件宽大得晃荡的黑色斗篷式雨衣,兜帽压得极低,遮住了上半张脸。斗篷下摆沾满了潮湿的泥土、腐败的落叶和一些不明的、类似鼻涕虫爬过留下的亮晶晶粘液痕迹。他出现的位置极其刁钻,距离李大根的小电驴不过十米左右,正正挡在慢行道唯一的通路中央。

    一股更加清晰、更加粘稠的寒意,混合着浓烈的水腥气、植物腐败气和一种近乎沼泽淤泥翻搅后的淡淡腥甜味,如同活物般弥漫开来。空气的温度似乎都下降了几度。那人影脚下路面上湿滑的反光苔藓印记似乎更浓重了。兜帽阴影深处,隐约有两点极其微弱的、如同溺水萤火虫挣扎般的光点在轻轻摇曳。

    人影没有进一步动作,只是低垂着头,站在路中央,像一棵在雾气里悄然生根的漆黑枯树。斗篷的下摆被无形的气流拂动,偶尔露出里面同样漆黑、紧贴骨骼的衣料纹理。

    整个林间慢行道瞬间被一种沉重、迟缓、充满湿冷质感的死寂笼罩。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冰冷滑腻的手扼住了空气的流动。远处模糊的城市霓虹和喧嚣变得极不真实。

    李大根的眼神骤然变得深邃。

    他缓慢而清晰地从那件洗得发白、印着必达字样的快递工装口袋里,掏出了一双老旧的、袖口磨损起毛的防静电劳保手套——和他身上那件油污防护工装如出一辙的厚重帆布橡胶材质。手套看起来颇为普通,沾满了洗不掉的污渍。但李大根的手指插入的动作却带着一种沉缓如铸铁、同时精准如机械齿轮嵌入槽位的奇异节奏感。

    粗布手套绷紧的纤维摩擦声在过分寂静的林道里显得异常清晰。

    他把右手覆盖在老旧电动车的钥匙孔位置。布满油污的车钥匙插在孔内,钥匙头微微颤动。

    嗡……

    这一次,小电驴发出的嗡鸣不再是之前的平稳低沉。

    那声音仿佛从车厢最深处发出,带着一种高频震动传导到金属骨架的蜂鸣,如同沉睡的老旧引擎被瞬间点爆了隐藏在气缸底部的古老涡轮!细碎而绵密,如同无数细小的金属颗粒在高速摩擦、震颤!轮毂上那几道模糊的淡青色暗纹瞬间炽亮!仿佛要燃烧起来!整辆车以一种极度压抑的亢奋姿态在原地高频震颤着!车下原本湿滑的苔藓被这无形的力量推开一圈!

    对面,那高瘦如同黑色衣架的身影终于动了!

    他极为缓慢地抬起了被宽大斗篷裹住的手臂。那根本不像人的手。更像是几根纠缠的、泛着死灰色泽、覆盖着粘腻苔藓和细小螺旋状壳类寄生物的树枝!那手抬起的轨迹异常粘稠迟缓,仿佛在对抗着看不见的厚重水压,又像是在召唤着什么。缠绕手指的粘稠雾气猛地变得浓重,凝聚成一道道比夜色更深沉的污浊水痕轮廓,开始无规律地、缓慢地蠕动、汇聚……

    林间慢行道彻底沦为无形的角力场。冰冷粘稠的湿寒气息疯狂膨胀,如同冰冷的海啸,层层叠叠地压向那辆高频颤动的灰色小电驴。而电驴车身发出的嗡鸣则稳定地抵抗着、切割着这蔓延的寒潮,甚至将靠近它的水汽强行迫开一丝。

    时间仿佛被拉长、粘滞。空气凝固成无形的巨茧。

    树影深处,几点极其微弱、如同野兽瞳孔反射的光点一闪而没。雾气被无声搅动,似乎有更多模糊轮廓在树根间隙蠢动。

    就在那粘稠湿寒气息即将攀升到顶峰,那几道蠕动的水痕轮廓即将具象化的电光石火之刻——

    李大根戴着防电击劳保手套的右手动了。

    不是大开大合,而是极其细微的一动——右手食指与拇指的指尖捏住了那油腻金属钥匙的尾部钥匙环。

    然后,朝逆时针方向猛地一拧!如同拧开一个从未被启动过的古老封印!

    刺啦——!!!

    一道灰蒙蒙的、介于金属火花与水蒸气之间的奇异电链,无声无息地从钥匙孔深处激射而出!

    但这道电链却并未直射前方拦路的黑衣人影!

    它出现的一瞬间便分裂成三道方向迥异的光丝!

    一道如同毒蛇反噬,钻入布满潮湿苔藓的路面!

    另一道则诡异地下折九十度,射入小电驴车轮碾过的一小滩浑浊积水的中央!

    最后一道最迅疾,带着轻微的嘶鸣,如同受到无形轨迹的强力牵引,精准地没入慢行道旁一棵悬铃木虬结如巨爪的根部裂缝深处!那树根裂缝下方不足半尺处的一洼浑浊泥浆,在被光丝没入的瞬间无声地冒了几个小泡!

    几乎在这三道分裂光丝同时没入指定位置的千分之一秒后——

    轰!!!

    一声沉闷得如同远处深水炸弹爆开的巨响!

    前方那黑衣人影脚下的整片地面轰然下陷!

    沥青、泥土、连同大量被无形根须绞碎的腐败落叶和苔藓,如同一个倒扣的灰色漏斗猛然沉入水中!黑衣人影就像站在骤然塌陷的流沙漩涡中心,那缓慢抬起的手臂猛地一沉!他周身凝聚的粘稠湿寒气息像是被一只无形巨手狠狠按进了泥浆里!

    与此同时!

    噗!噗!噗!噗!

    慢行道两边浓雾笼罩的树影草丛深处,连续爆开四声黏稠、压抑的怪响!如同深陷淤泥的蛤蟆被踩爆了肚子!

    林道深处潜藏的模糊蠕动怪影瞬间模糊、扭曲、如同被强酸泼中的劣质油画,发出几声尖细得不似人声的嘶鸣,随即迅速溃散淡化!只剩下几缕更加污浊的雾气迅速消散。

    而慢行道旁,那棵被光丝贯入的悬铃木巨大根系裂缝深处,原本微微涌动的浑浊泥浆池底——那摊泥浆毫无征兆地炸开了四个拳头大的泥涡!污黑泥水裹挟着腐败植物汁液和细小的腥红虫豸四溅!一股混杂着腥甜、腐烂植物根茎气味和浓郁沼气味道的浓重腥臭瞬间弥漫开!

    污浊的泥点飞溅,有几滴精准地落在了对面黑衣人影宽大斗篷的下摆上!发出轻微的嗤嗤腐蚀声,留下一小块迅速蔓延的焦黑印记。

    无声的死寂瞬间笼罩慢行道。

    那股冰冷粘稠到令人窒息的气息如同被戳破的气球,骤然萎靡!黑衣人影抬起的手臂僵在半空,缠绕指尖的污浊水痕轮廓消散无踪,只剩下几缕若有若无的湿冷烟气。

    李大根右手还捏在钥匙上。

    他脸上没有任何胜利者的表情。那眼神反而沉凝得如同万年寒冰下的冻岩,带着一丝审视实验室培养皿的专注与疏离,定格在对面黑衣斗篷身影斗篷下摆那几处被侵蚀得微微发白、如同被强酸快速腐蚀过的细微痕迹上。

    空气死寂得能听到腐败落叶缓慢分解的声音。

    路灯昏黄的光晕,将一人一车一道黑斗篷人影切割成一幅诡谲静谧的哑剧布景。

    第三章:当快递员成为修真界顶流

    午后的阳光穿透必达快递东城区网点那扇积满灰垢的玻璃门,在略显脏乱的室内地板上投下几块光斑。空气里混杂着劣质胶水、纸箱塑料包装和汗水混合的浑浊味道。墙上挂钟秒针一跳一跳地走,巨大的分拣区一片死寂。

    这反常的寂静只持续了不到两秒。

    ——炸了!全都炸了!

    尖利的嗓门猛地撕裂空气,带着一种近乎歇斯底里的亢奋。业务经理刘强像一颗刚被点燃的二踢脚冲进了大厅,他挥舞着一张打印纸,脸色红得像个蒸熟的虾,额角的血管一突一突地跳。

    官网!咱们官网!后台订单量!爆……爆了!服务器直接干瘫痪三次!!技术部小张刚才电话里嗓子都喊劈了!他激动得唾沫星子横飞,几乎把那几张打印纸糊到刚好站在门边的李大根脸上,李大根!你行啊!你小子瞒得住谁!深藏不露啊大根!!

    几张沾着油墨味和汗印的纸片被刘强拍在他胸前。纸上印着一个异常简洁粗糙、一看就是技术部加班一小时赶制出来的手机APP下载页面截图。页面顶端是一个极其显眼的深蓝色方形闪电徽标,徽标下面是一行大字,字迹被汗水浸得有些模糊,但仍能辨认:

    《飞递修仙-必达官方唯一定灵能寄递APP》

    (内测开放预约通道)

    李大根的眉头极其轻微地蹙了一下,快得像是错觉。他扫了一眼那行字,眼神里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在看一张无关紧要的超市促销传单。

    刘经理,李大根的声音依旧是他那标志性的平板无波,什么APP公司新开发的扫码工具他顺手把那张纸折了两下,塞进工装胸前的口袋,动作自然得像在收一张普通的派件单。

    扫码工具!你跟我装什么大尾巴狼!刘强气得差点跳起来,一把薅住李大根的胳膊,力气大得像是怕他跑了,看看!看看外面!!

    顺着刘强颤抖的手指方向,透过网点那扇油腻的玻璃门望出去——

    平日里这个点,网点门口这条背街小巷只有野猫和几个溜达的老头。此刻,却如同煮沸的粥锅!

    巷子口被几辆线条流畅、一看就价值不菲的豪车堵得严严实实。更离谱的是,巷子上空!离地约莫三丈高的地方,悬停着几道流光溢彩的身影!有脚踏飞剑、衣袂飘飘的;有盘坐于巨大葫芦之上、宝相庄严的;还有一位,身下赫然是一张散发着温润白玉光泽的……懒人沙发

    只是那沙发悬浮空中,纹丝不动。

    地面上更是人头攒动。一群穿着各式各样复古服饰的人挤在狭窄的巷子里,有宽袍大袖、仙风道骨的,也有劲装短打、杀气腾腾的。他们手里都捏着最新款的智能手机,屏幕上无一例外地显示着那个深蓝色闪电徽标的APP界面,手指在上面疯狂戳点,嘴里还念念有词:

    挤进去了吗预约上了吗

    这破网!老夫的5G是假的吗!

    前面的道友!让让!贫道预约的是‘李大根尊师亲传弟子速成班(理论+实践)’名额!十万火急!

    放屁!贫尼预约的是‘猛男小电驴同款灵力加持秘术’!都别挡道!

    无量天尊!谁踩到贫道的拂尘了!!

    道友,你这拂尘……是义乌批发的吧看着眼熟啊……

    混乱中,一个穿着洗得发白道袍、须发皆白的老道士,正努力举着一个自拍杆,对着手机屏幕唾沫横飞:家人们!老铁们!看到没!这就是传说中的‘必达’网点!那位快递修仙法的开创者,李大根尊师,就在里面!双击666!火箭刷起来!贫道豁出这张老脸也要替大家抢一个‘灵能包裹优先派送VIP’名额!刷十个火箭,贫道现场表演御剑钻火圈!

    旁边一个扛着巨大禅杖、肌肉虬结的光头和尚,对着另一个直播镜头瓮声瓮气:阿弥陀佛!老铁们!看见天上那几位没那是‘蜀山剑派’、‘昆仑丹鼎宗’、‘蓬莱仙岛’的掌门和长老!连他们都亲自来抢名额了!这说明什么说明咱‘快递修仙法’是经过修真界顶流认证的!靠谱!想学真本事的,关注贫僧!贫僧跟李大根尊师……呃,虽然还没说上话,但贫僧有毅力!礼物走一波,贫僧这就去给尊师的‘猛男小电驴’抛光打蜡!

    网点的玻璃门被拍得砰砰作响,外面的人声鼎沸如同海啸。

    李大根尊师!出来见见信徒吧!

    尊师!求收留!洒家会开叉车!能帮您分拣灵材包裹!

    仙子我愿为尊师端茶递水,暖床叠被……哦不,是整理快递单!

    尊师!看看我!我根骨清奇,送外卖三年零差评!天生就是干快递修仙的料啊!

    网点内,所有快递员都停下了手里的活,张大了嘴,眼神呆滞地在外面那群疯狂的神仙和李大根那张万年不变的、写着今天件好多好烦的脸上来回扫视。主管张秃子顶着他那锃亮的地中海,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拳头,手里的夹板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刘强死死抓着李大根的胳膊,声音都带上了哭腔:大根!李哥!李爷爷!您是我亲祖宗!外面那些……那些可都是跺跺脚修真界抖三抖的大人物啊!还有那些直播的!流量都爆了!咱公司……咱公司要发了!您可千万不能走!条件您随便开!股份!分红!我把经理位子让给您都行!

    李大根面无表情地掰开刘强抓得死紧的手指,力道不大,却让刘强感觉自己的手像是被精钢钳子硬生生掰开。他整了整被刘强抓皱的工装领口,那动作熟练得如同每天重复千百次。

    刘经理,李大根的声音依旧平稳,甚至带着点被打扰的不耐烦,今天的件还没分完。西区科技园那几个‘丹药体验馆’的加急件,再晚要投诉了。他说着,目光转向自己那辆停在角落、灰扑扑沾着泥点的猛男小电驴,仿佛外面那些悬空的大佬、狂热的信徒、闪烁的直播镜头,都不如他那堆还没送出去的包裹重要。

    投诉!他们还敢投诉!刘强差点一口气没上来,指着门外,现在全修真界!不!全天下!谁不知道咱‘必达快递’,谁不知道您李大根尊师!他们那些‘丹药体验馆’算个屁!他们的丹药能有您这‘快递修仙法’香您知道现在黑市上一个‘飞递修仙APP’的内测预约码炒到多少灵石了吗够买他们十个破体验馆!

    李大根没理会刘强的激动。他走到自己的小电驴旁,蹲下身,像往常一样,准备打开车座下的铁箱,拿出那件厚重的防电击工装。就在他手指即将触碰到锈迹斑斑的锁扣时——

    嗡——!!!

    一声极其尖锐、仿佛能撕裂灵魂的剑鸣,毫无征兆地在网点上空炸响!

    紧接着,一股庞大、冰冷、充满毁灭性气息的恐怖威压,如同实质的冰山,轰然降临!瞬间笼罩了整个网点以及外面喧嚣的小巷!

    时间仿佛被冻结。

    巷子上空那几位脚踏飞剑、葫芦、懒人沙发的掌门长老,脸色齐齐剧变!他们周身的护体灵光疯狂闪烁,如同风中残烛,身形被这股突如其来的威压硬生生压低了数尺!地面上那些狂热呼喊的信徒和主播们,更是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砸中,修为稍弱的直接闷哼一声瘫软在地,直播手机噼里啪啦摔了一地。刚才还沸反盈天的巷子,瞬间死寂得可怕,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牙齿打颤的咯咯声。

    网点内的温度骤降,玻璃窗上瞬间凝结出一层白霜。张秃子和其他快递员感觉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大手攥住,几乎无法呼吸,脸上血色尽褪。

    何方妖孽!敢在此撒野!空中那位脚踏飞剑、面容冷峻的蜀山掌门厉声喝道,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这股威压之强,远超他的想象!

    回答他的,是天空中骤然汇聚的、如同墨汁般翻滚的漆黑劫云!云层中,惨白扭曲的电蛇疯狂窜动,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滋滋声,毁灭的气息锁定了下方——目标直指必达快递东城区网点!

    天……天劫!是针对李大根尊师的!有人失声尖叫,声音充满了绝望。这种规模的天劫,足以将整个街区夷为平地!

    就在这千钧一发、所有人都被恐怖天威压得动弹不得之际——

    蹲在小电驴旁的李大根,终于慢条斯理地打开了车座下的铁箱。

    他没有抬头看天,仿佛头顶那毁天灭地的劫云只是天气APP预报失误的阴天。他伸出手,拿出了那件叠得整整齐齐、厚重粗糙的深蓝色防电击劳保工装。

    然后,他站起身,开始穿。

    动作依旧是他一贯的节奏。先套左臂,再套右臂,整理领口,扣上那排奇特的铜质铆钉扣子。每一个动作都精准、稳定,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感,与外界那凝固的恐惧和狂暴的天威形成了荒诞又震撼的对比。

    当他扣上最后一颗铜扣,将工装领子翻好时——

    轰隆!!!!

    酝酿到极致的劫云,终于劈下了第一道天罚之雷!那雷光粗壮得如同倒塌的天柱,带着湮灭一切的煌煌神威,撕裂空气,直贯而下!目标精准无比——李大根头顶!

    尊师!!无数人发出绝望的悲鸣。

    蜀山掌门、昆仑长老等人目眦欲裂,想要救援却根本来不及,那威压和速度都超出了他们的极限!

    就在那道毁灭雷柱距离李大根头顶不足三丈的瞬间!

    李大根动了。

    他穿着那身深蓝色、毫不起眼的防电击工装,微微抬起了右手。没有掐诀,没有念咒,只是极其自然地、像拂去肩膀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一样,对着那道毁天灭地的雷光,轻轻挥了挥手。

    动作幅度小得可怜。

    然而——

    滋啦——!!!

    一声奇异的、如同冷水泼进滚油般的刺耳声响,骤然爆发!

    那道粗壮狂暴、足以劈碎山岳的恐怖雷柱,在距离李大根头顶仅剩一丈之遥时,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无质、却又坚不可摧的壁垒!雷光前端瞬间被强行拍扁!无数狂暴的电蛇被一股难以理解的力量强行扭曲、分散、引导!

    一部分电蛇被硬生生改变了方向,如同被驯服的野马,嘶鸣着钻进了李大根身边那辆猛男小电驴的钥匙孔!小电驴的轮毂上,那几道模糊的淡青色暗纹瞬间亮得刺眼,整辆车发出高频的嗡鸣,车身却稳如泰山!

    另一部分电蛇则被那股力量蛮横地甩向了巷子口——那里堆放着几个巨大的、印着可回收物的蓝色塑料垃圾桶!

    轰!噼里啪啦!

    那几个蓝色垃圾桶瞬间被狂暴的残余雷光淹没,桶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通红、软化、发出刺鼻的塑料焦糊味和垃圾焚烧的恶臭!桶内的废纸板、塑料瓶在超高温度下直接气化!但诡异的是,爆炸的冲击和高温被死死限制在垃圾桶周围不足一米的范围,连旁边墙上贴的小广告都没燎着!

    而作为天罚核心目标的李大根,和他身上那件深蓝色的工装,连一丝焦痕都没有。工装粗糙的帆布表面,只有几道极其微弱的电弧如同调皮的小蛇般一闪而逝,发出轻微的噼啪声,随即彻底湮灭。

    他甚至还抬手,掸了掸工装袖口上一点不存在的灰。

    死寂。

    绝对的死寂笼罩了一切。

    天空中的漆黑劫云似乎也懵了,翻滚的速度都慢了下来。那几位悬空的掌门长老,眼珠子瞪得几乎要掉出来,嘴巴无意识地张开,下巴都快脱臼了。地面上瘫倒的众人,表情凝固在极致的恐惧与极致的茫然之间,大脑一片空白。

    刚才……发生了什么

    那毁天灭地的天劫……被……被一件工装……和几个垃圾桶……给……分了!

    李大根仿佛对刚才惊世骇俗的一幕毫无所觉。他整理好袖口,目光平静地扫过外面呆若木鸡的众人,最后落在面无人色的刘强脸上。

    刘经理,他的声音打破了这诡异的寂静,依旧平淡无波,像是在问今天天气如何,科技园那几个加急件,地址是‘赤霞丹药体验馆’对吧我这就去送。再晚,真要投诉了。

    说完,他不再看任何人,动作利落地跨上他那辆刚刚饱餐了一顿天劫雷光、此刻轮毂上青纹微亮、显得格外精神的小电驴。

    嗡……

    熟悉的电机低鸣声响起,在这片死寂中显得格外清晰。

    挡在巷子口的人群,无论是瘫倒的还是站着的,无论是修真大佬还是狂热信徒,都如同被无形的力量分开的潮水,下意识地、带着无与伦比的敬畏,齐刷刷地向两边退开,让出了一条宽阔的通道。

    那几位悬在空中的掌门长老,也下意识地操控着飞剑、葫芦、懒人沙发,默默地、恭敬地……向上升高了几丈,生怕挡了尊师送件的路。

    李大根的小电驴,载着他和那身深蓝色的工装,在无数道呆滞、狂热、敬畏、茫然的目光注视下,平稳地、不疾不徐地驶出了小巷,汇入了城市下午依旧繁忙的车流。

    车后视镜里,是那条被神仙和信徒挤爆的小巷,以及天空中那几位依旧处于石化状态的修真界顶流。

    直到那灰色的车影彻底消失在街角,死寂的巷子里才轰然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狂热呐喊:

    尊师!快递修仙法!YYDS!!

    看见没!看见没!工装!那件工装!神器啊!!

    猛男小电驴!吞雷电驴!我要买同款!!

    必达快递!我要入职必达快递!扫厕所也行!!

    飞递修仙APP!给我冲!刷爆服务器也要抢到名额!!

    网点内,刘强双腿一软,噗通一声瘫坐在地上,看着手里那张被汗水浸透的《飞递修仙APP》宣传纸,又哭又笑,状若疯癫:发了……真发了……祖宗显灵啊……

    张秃子则是一脸梦幻,喃喃自语:投诉……他还怕投诉……他刚才……把天劫当充电宝用了啊……

    夕阳的余晖将赤霞丹药体验馆那惨淡的霓虹灯牌染上了一层暖金色。后门卸货通道,依旧弥漫着那股混杂草药、闷热和硫磺烟火气的怪异味道。

    门被拉开一条缝,露出那张浮肿、带着浓重黑眼圈的年轻面孔。只是这一次,年轻人脸上没有了上次的警惕和贪婪,只剩下一种近乎朝圣般的狂热和极致的谦卑。他双手颤抖地捧着一个包装异常精美、散发着浓郁药香的玉盒。

    李……李尊师!您……您来了!这是本馆……不!是小人倾尽所有,炼制的三品‘凝元丹’!请……请尊师笑纳!只求尊师……指点一下小人那‘隔空摄物’的手法为何总是不灵……年轻人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腰弯成了九十度。

    李大根看都没看那玉盒一眼,只是从车座下摸出一个灰扑扑、毫不起眼的包裹递过去,声音平板:赤霞馆的件。签收码。

    年轻人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几乎是匍匐着递过去扫码,嘴里语无伦次:尾号……尾号3812!尊师!求您……

    滴。扫码成功。

    李大根收回设备,顺手接过年轻人双手奉上的笔,在签收单上龙飞凤舞地签下名字。笔锋划过纸面,几个介于行草与古篆之间的符文一闪而逝,与单据抬头上那个隐晦的寄字印记产生了一丝微不可查的共鸣。

    手法不灵,李大根把笔插回工装口袋,声音平淡无波,灵力运转时,尾闾关滞涩,想快反而慢了。下次发力,试着用腰胯带,别光用胳膊。他说完,转身就走。

    年轻人如遭雷击,僵在原地,反复咀嚼着那简单的几个字:尾闾关……腰胯带……别光用胳膊……他眼中骤然爆发出狂喜的光芒,仿佛醍醐灌顶!困扰他数月的瓶颈,竟被尊师一句话点破!

    谢尊师指点!谢尊师!!他朝着李大根骑着小电驴远去的背影,激动地五体投地,磕头如捣蒜。

    李大根的小电驴穿梭在黄昏的城市里。车流依旧拥挤,喇叭声此起彼伏。但奇怪的是,他所过之处,前方的车辆总会恰好地让出一点缝隙;暴躁的司机看到他灰扑扑的工装背影,会下意识地松开按在喇叭上的手指;甚至有几个路口执勤的交警,远远看到他过来,都下意识地提前给他打了个手势,示意优先通行。

    车篮里,那台老旧的签收设备屏幕亮着。屏幕上不再是单调的派件信息,而是不断滚动刷新着令人瞠目结舌的特殊订单提示:

    【订单号:TX20250604-001】

    寄件人:蜀山剑派·玄霄子

    收件人:李大根(尊师)

    物品:千年寒铁剑胚x1(附:求购‘猛男小电驴灵力加持秘术’详解玉简,价格面议)

    备注:加急!加急!尊师万安!弟子玄霄子顿首百拜!

    【订单号:TX20250604-007】

    寄件人:昆仑丹鼎宗·药尘

    收件人:李大根(尊师)

    物品:九转还魂丹(样品)x1瓶(附:求租尊师网点门口广告位三月,用于推广本宗新丹‘快递保心丸’,租金百万灵石起!)

    备注:尊师!弟子药尘愿为尊师试药!试什么药都行!

    【订单号:TX20250604-015】

    寄件人:散修·直播狂魔·清风道长

    收件人:李大根(尊师)

    物品:最新款顶配直播设备一套(附:求尊师工装同款链接!在线等!急!刷火箭!)

    备注:尊师!给个机会!让贫道给您拍个带货短视频吧!分成好商量!

    ……

    李大根面无表情地扫过这些光怪陆离的订单,手指在屏幕上划了一下,关掉了提示。他拧了拧油门,小电驴发出平稳的嗡鸣,载着他驶向下一站。

    路灯渐次亮起,在他深蓝色的工装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城市的霓虹开始闪烁,将修真界顶流快递员的身影,融入这烟火人间最普通的夜色里。

    前方,还有无数包裹等待派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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