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复仇之夜
我把亲爹打进医院的那天,恰好是我二十岁生日。医生看着他脸上的淤青和CT上的轻微脑震荡,转头问我是不是他儿子——我点头时,那医生露出了原来如此的表情。
你知道家暴是犯法的吧
知道啊,我笑了,指着自己从小到大被打断过两次的左臂,所以我今天才来讨债。
我叫江川,生在小县城边缘的一个码头家庭。父亲是个酒鬼船工,母亲开着一家不入流的小饭馆。在别人家的孩子还在背唐诗时,我已经熟悉了皮带、衣架和热水壶的各种创新用法。
我有个比我小三岁的妹妹,叫江雯。在这个家里,我俩就像两个互相取暖的小动物,轮流分担着父母的拳脚。妹妹每次被打完,我都会偷偷给她上药;而我被打到无法行走的时候,她会帮我请假,对老师撒谎说我得了重感冒。
十七岁那年的一个夏天,我的身高终于超过了父亲。那天,他照例喝得烂醉,摇摇晃晃回家,看见我正在辅导妹妹做作业,二话不说就要抽我俩。
你他妈的谁允许你学习的赶紧去给老子买酒!
我抬头看着他,突然意识到,这个曾经在我噩梦中出现的男人,现在竟然比我矮了半个头。他臃肿的啤酒肚在衬衫下颤抖,血丝爬满的眼睛里满是暴戾。
那一刻,某种东西在我体内断裂了。
你敢动我一下试试我站起来,语气平静得连我自己都吃惊。
父亲显然没料到我会反抗,愣了一秒,随即更加暴怒:小畜生,翅膀硬了是吧!
他挥起拳头朝我脸上砸来。十七年的条件反射让我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准备挨打,但这次,我的手比大脑反应更快——我接住了他的拳头。
父亲的表情变了,混杂着惊讶和一丝我从未见过的东西:畏惧。
怎么了爸我慢慢握紧他的拳头,感受到他手腕的骨头在我掌心咔嚓作响,打不动了
他想抽回手,却发现自己的力气竟然不及我。那一瞬间,我看到他眼中闪过慌乱,就像当年我被他按在地上打时的表情。
就在这时,母亲从厨房冲出来,拿着铲子要打我:你这个白眼狼,敢对你爸动手
我松开父亲,转身面对母亲。她没料到我会转向她,铲子停在半空中。我没有碰她,只是看着她的眼睛。
妈,你知道我最恨什么吗我声音很轻,不是你们打我,而是你们从不问我为什么哭。
母亲的手垂了下来,突然显得苍老又无力。
那天晚上,家里异常安静。父母早早回了房间,我听见他们在低声争吵。我知道,这个家的力量平衡已经永远改变了。
妹妹悄悄地爬上我的床,像小时候那样依偎在我身边:哥,他们会不会以后更生气
不会了,我摸着她的头,他们不敢了。
从那天起,家里的规则开始重写。父亲不再当着我的面打妹妹,母亲也不再动不动就挥巴掌。但他们变本加厉地在精神上折磨我们——断我零花钱,不给我做饭,甚至偷偷把我准备考大学的资料扔掉。
我找了份码头上的搬运工作,开始存钱。每个下午放学后,我都会到码头帮船工们搬货,挣点辛苦钱。他们都认识我父亲,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所以格外照顾我。
小江,你爹又喝多了,在饭馆闹事。有一天,一个老船工悄悄告诉我。
当我赶到母亲的小饭馆时,父亲正骂骂咧咧地掀翻桌子,几个客人已经吓跑了。母亲哭着求他住手,而他却抓着她的头发要把她往墙上撞。
我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去,一把拽开他:够了!
他转过身,酒气熏天:操,又是你这个不孝子!我今天非打死你不可!
拳头朝我飞来,我侧身一闪。这一次,我不再只是防守。
我抓起旁边的凳子,狠狠地砸在他的膝盖上。
咔嚓一声,清脆得像是什么东西彻底断裂了。
父亲惨叫一声,跪倒在地。我抓起他的衣领,将他拖到店外的空地上,在众目睽睽之下,第一次还手了。
那天,我用了十七年来学到的所有忍耐,换成了十七拳。每一拳都精准地落在他曾经打过我的地方——肋骨、后背、脸颊。
这一拳,是为了你打断我的胳膊!
这一拳,是为了你把妹妹推下楼梯!
这一拳,是为了你把我锁在阳台上一整夜!
邻居们都围观着,没有一个人上前阻止。他们都知道这个家的故事,也都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
父亲被送进了医院,医生说他右膝韧带断裂,需要手术,还有三根肋骨轻微骨裂。
母亲在医院走廊拉着我的手,低声啜泣:川子,你爸他就是这个脾气,你怎么能真动手呢
我冷笑一声:那我挨打十七年的时候,你在哪
我也是没办法啊,你知道你爸那个脾气...
所以你选择牺牲自己的孩子我甩开她的手,从今天起,你们俩老实点。否则,我不介意再送他来医院住几次。
母亲愣住了,眼泪突然停止了流动。她盯着我看了许久,似乎第一次真正看清我:你...你变了。
不,我没变,我转身离开,只是现在我比你们都强。
回家路上,我给妹妹发了条短信:爸住院了,别怕,以后没人敢打你了。
妹妹很快回复:哥,你没事吧
没事,我笑了,我挺好的,比以前任何时候都好。
那晚,我躺在床上,第一次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平静。我不再害怕听到醉汉的脚步声,不再惊醒于半夜的怒吼,不再需要计算父亲的酒量来预判挨打的程度。
我自由了。
虽然代价是,我变成了我最恨的那种人。
父亲出院后,家里的氛围变得诡异起来。他不再大吼大叫,甚至不敢直视我的眼睛。每次我进门,他就会立刻找借口离开房间,仿佛我才是那个令人恐惧的存在。
妹妹告诉我,我不在家的时候,父母依然会对她发脾气,但再也不敢动手了。
他们现在怕你,妹妹小声说,昨天我听见爸对妈说,那小子现在力气太大了,得小心点。
我笑了:那正好,你有什么事就告诉我。
我开始利用这种恐惧来保护妹妹。每次父母刚对妹妹提高音量,我就会恰好出现,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神奇的是,他们立刻就会闭嘴,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做。
有时候,我会故意在父亲面前活动手腕,或者做些俯卧撑。看着他眼中闪过的恐惧,我竟然有种扭曲的快感。
2
力量的逆转
这种力量的逆转让我上瘾。
六月的一天,我正式高中毕业。我没有参加高考,因为我知道即使考上了,父母也不会支持我。与其四年后背着沉重的助学贷款,不如现在就去闯荡。
我收拾好简单的行李,准备去找那个老船工谈谈。他之前提过,可以介绍我去大城市的码头工作,工资是家乡的三倍。
临走前,父亲突然叫住我:你...你要走了
我点点头:怎么,舍不得我还是怕没人给你养老
他讪笑着,眼神闪烁:你是我儿子,我当然...
得了吧,我打断他,我早就不姓江了。以后叫我川就行,我不需要你这个姓。
他的脸色变了,但不敢发作,只是攥紧了拳头又松开。
你妹妹怎么办他试图用最后的筹码留住我。
我每个月会寄钱回来,专门给她的。我看着他的眼睛,如果我发现你们敢动她一根手指头,或者敢动用我给她的钱,我会回来的——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父亲脸色惨白,退后一步,靠在墙上。这个曾经在我心中如同魔鬼般的男人,现在看起来如此渺小可怜。
我突然意识到,他一直都是这样的人,只是过去我太弱小了,才会觉得他强大。
离开家乡的第一年,我跟着大货轮跑了三个省的水路。船上的生活很艰苦,但比起家里的地狱,这简直是天堂。没有人无缘无故打我,没有人在我耳边咆哮,更没有人把我的自尊踩在脚下。
我的肌肉变得更加结实,手掌上长满了老茧。阳光把我的皮肤晒得黝黑,但我并不在乎——至少这是我自己选择的生活。
每个月,我都会往家里寄两份钱:一份给妹妹交学费和生活费,另一份给父母,算是赡养费。我在信里特别注明,如果发现他们挪用了妹妹的钱,后果自负。
妹妹经常给我发短信,告诉我家里的情况。令人惊讶的是,父母似乎变得老实了许多。父亲不再酗酒,母亲也开始关心妹妹的学习。
他们变了,妹妹在短信里说,爸甚至主动给我报了补习班,说要让我考个好大学。
我冷笑一声:是啊,他们当然变了,因为他们终于明白了什么是恐惧。
一年后,我回家探望妹妹。一进门,就看见父母笑容满面地迎上来,仿佛我是什么贵客。桌上摆满了丰盛的菜肴,父亲甚至换上了干净的衬衫。
川回来了!母亲热情地招呼我,快坐下吃饭吧,都是你爱吃的。
我没有回应她的热情,只是问:妹妹呢
雯雯去上补习班了,一会儿就回来,父亲接话,语气里透着讨好,她现在学习可好了,老师都说有希望考重点大学呢!
我点点头,坐下来,环顾这个曾经充满恐惧的房子。墙上的裂缝被修补过,客厅里添了新家具,甚至还挂着妹妹的奖状。表面上看,这似乎是个幸福的家庭。
但我知道,这一切都建立在暴力的阴影之上。
晚饭时,父亲滔滔不绝地讲着他如何戒了酒,母亲如何把饭馆经营得更好。他们小心翼翼地避开任何可能引起我不快的话题,眼睛时不时瞟向我的反应。
这不是尊重,是恐惧。
饭后,妹妹回来了。看到我,她兴奋地扑过来抱住我:哥!你终于回来了!
我摸摸她的头,发现她长高了不少,脸色也红润了许多。没有了恐惧的阴影,她终于像个正常的青少年了。
我们躲到她的小房间里聊天。妹妹告诉我,自从我走后,父母确实对她好了许多,但总是战战兢兢的,特别是每次我的汇款到账时。
他们很怕你回来,妹妹笑着说,每次我说要给你打电话,他们就紧张得不行,生怕我告状。
我冷笑一声:他们应该怕。
妹妹的笑容淡了:哥,我有时候觉得,他们是真的变了。爸已经一年多没喝酒了,妈也很少发脾气了。
人不会真的变,我摇摇头,他们只是怕我而已。如果我不再是威胁,他们很快就会变回原来的样子。
但至少现在...
现在你安全了,这就够了。我打断她,别被表象迷惑,记住他们曾经是什么样的人。
妹妹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哥,你恨他们吗
这个问题让我愣住了。恨吗我当然恨他们。我恨他们给我的童年留下无法愈合的伤疤,恨他们剥夺了我对亲情的基本信任,恨他们让我变成了现在这个靠暴力维持秩序的人。
但更可怕的是,我发现自己已经开始像他们了。
我不知道,我最终承认,但我知道我再也不会让他们伤害你。
妹妹紧紧抱住我:哥,我只希望你能快乐。
夜深了,我躺在自己的旧床上,听着熟悉的房子里的声音。父母的房间传来低声的交谈,我能猜到他们在讨论我。
我闭上眼睛,却怎么也睡不着。
第二天早上,父亲意外地提出要带我去钓鱼。这是他从未有过的举动,我警惕地看着他。
就咱们爷俩,他搓着手,尴尬地笑着,好久没一起出去了。
我冷笑:我们什么时候一起出去过除了你喝醉了把我拖出去打。
父亲的笑容僵在脸上,眼神闪烁:川,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我现在想弥补...
弥补我打断他,你觉得带我去钓条鱼就能弥补你十几年的拳打脚踢
父亲的脸涨红了,但他没有发作,只是低下头:我知道我做错了很多事...但我真的想改...
我盯着他佝偻的背影,突然感到一阵陌生。这个怯懦的老人,真的是曾经那个让我噩梦连连的暴君吗
行,我突然答应了,去钓鱼吧。
我想看看,他到底想演哪出戏。
江边很安静,只有钓竿入水的轻响和远处货船的汽笛声。父亲熟练地装好饵料,递给我一根钓竿。
你小时候,我本来想教你钓鱼的,他突然说,声音里透着回忆,但那时候我总是...唉...
总是喝得烂醉,然后拿我撒气我接下去。
他没有反驳,只是沉默地点点头。
我们就这样无言地坐着,看着浮标在水面上微微晃动。一小时过去了,一条鱼都没上钩。
我以前...父亲突然开口,声音有些颤抖,以前我爸也是这样对我的。
我转头看他,有些惊讶。
每次他喝醉了,就会用皮带抽我,他继续说,眼神飘向远方,我从小就发誓,我长大了绝对不会这样对我的孩子。但后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变成了他。
我冷笑一声:所以这是什么遗传基因的悲剧
父亲苦笑:不,这是我的错。我本可以选择不一样的路,但我太软弱了,选了最容易的那条。
他转头看我,眼里有我从未见过的东西——羞愧。
3
悔恨的深渊
川,我不求你原谅我。但是有一件事我想让你知道:我为你骄傲。
骄傲我嗤之以鼻,骄傲我把你打进医院
骄傲你没有变成我,他轻声说,你保护了妹妹,你找到了自己的路,你打破了这个该死的循环。你比我强多了,儿子。
我握紧拳头,感到一股熟悉的愤怒涌上来:闭嘴!别叫我儿子!你有什么资格
父亲没有退缩,只是平静地看着我:你恨我,这很正常。但请你记住,不要让这种恨吞噬你。不要变成我,川。你值得更好的生活。
一阵风吹过,浮标突然剧烈晃动起来。
鱼上钩了,父亲指着我的钓竿,拉起来!
那天的钓鱼之行,我们一无所获。浮标的晃动只是虚惊一场,鱼儿尝了饵料就溜走了。
但我收获了一些意外的东西——父亲眼中真实的悔恨。
回家的路上,我们依然很少交谈,但沉默不再那么刺人。
晚饭时,妹妹高兴地宣布她月考得了班级第一。母亲立刻喜笑颜开,张罗着要做她最爱吃的菜来庆祝。父亲也难得地笑了,说要给妹妹买新书包作为奖励。
我看着这一幕,心里五味杂陈。这是我小时候从未有过的温馨场景,即使现在,我也觉得自己像个局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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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后,母亲拉着我到厨房帮忙洗碗。这是她第一次真正和我单独相处,不是吵架,也不是哭诉。
川,她递给我一个碗,声音很轻,你爸今天和你说什么了
我耸耸肩:没什么,就是钓鱼。
母亲盯着我看了一会儿:你知道,我一直觉得你爸会变好的。每次他打完你和妹妹,我都告诉自己,下次会好的,他只是压力太大了...
所以你选择做个帮凶我冷冷地打断她。
母亲的手停住了,水珠从她指尖滴落:是的,我是个懦夫。我应该保护你们的,但我没有。
她突然转向我,眼中含泪:川,我不求你原谅我。但是请你相信,我一直爱你和妹妹。只是我不知道怎么表达,也不知道怎么阻止你爸...
所以你选择牺牲你的孩子来换取你的平安我把手中的碗放下,声音冰冷。
母亲没有反驳,只是擦了擦眼泪:对不起,川。我犯了一生中最大的错误,现在我每天都在后悔。
我看着这个曾经对我的伤痛视而不见的女人,突然感到一阵疲惫。恨一个人需要太多精力,而我已经厌倦了这种消耗。
妹妹现在怎么样我转移了话题。
母亲的眼睛亮了起来:雯雯很好,学习特别用功。你爸现在每天接送她,生怕她路上有什么闪失。我们...我们想让她考个好大学,弥补当年对你的...
别,我抬手制止她,别把妹妹当成赎罪的工具。就好好对她,不是因为愧疚,不是因为害怕我,而是因为她是你女儿,仅此而已。
母亲怔住了,然后慢慢点头:你说得对...你说得对...
那晚,我决定第二天就离开。这里的一切都让我窒息——父母矫揉造作的悔恨,过去的阴影,以及我自己内心不断翻腾的复杂情绪。
第二天一早,我收拾好行李准备离开。妹妹站在门口,眼圈有些红。
这么快就走她小声问。
我点点头:船队后天就要启航了,我得回去。
妹妹抱住我:哥,我会想你的。
我摸摸她的头:好好学习,有什么事就给我打电话。记住,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回来保护你。
父母站在一旁,欲言又止。母亲终于开口:川,你什么时候再回来
不知道,我背上背包,可能过年吧。
父亲犹豫了一下,上前一步:要不...我送你去码头
我看了他一眼,摇摇头:不用,我自己去。
就在我准备转身离开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几个穿制服的人走了进来,为首的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警察。
江川在这里吗他环顾四周,目光落在我身上,就是你吧有人举报你打人,跟我们走一趟。
我愣住了,随即明白过来:有人举报了一年前我打父亲的事。
父亲慌了:警察同志,这是误会,我是他爸,我没被他打,也没报案!
那警察皱眉:不是你报的案,是医院。当时医院怀疑家暴,记录在案了。现在有人匿名举报,我们必须调查。
妹妹吓得脸色苍白,母亲也急忙解释:真的是误会,我们家...
不用解释了,我打断他们,平静地对警察说,我跟你们走。
在警车上,我突然笑了。命运真是有趣,我终于要为自己的暴力行为付出代价了,就像父亲从未为他的暴行付出过的那样。
或许这就是我应得的结局。
警局的审讯室里,灯光刺眼。一个中年警官坐在我对面,翻看着一份医院记录。
江川,医院记录显示,去年5月15日,你父亲因多处骨折和脑震荡住院,医生怀疑是家暴。你承认打人了吗
我点点头:是的,我打了他。
警官皱眉:你知道故意伤害罪的后果吗
我冷笑一声:那打孩子十七年的后果是什么
警官愣了一下:什么意思
我卷起袖子,露出手臂上纵横交错的疤痕:从我五岁起,他就开始用皮带、烟头和滚水教育我。这只是一部分证据。
我继续说:他还多次打断我的骨头,用拳头把我打到吐血。我妹妹也是受害者,她后背上的伤疤比我的还多。
警官的表情变了,他放下笔,认真地看着我:你为什么不早点报警
我嗤笑一声:在我们那个小镇上所有人都知道他打我,包括我的老师,邻居,甚至他的酒友。没有人管过,警察也不例外。
门外传来喧哗声,我听到父亲焦急的声音。片刻后,他被带了进来。
警察同志,这事真的是误会,他急切地说,是我先动手的,我喝醉了要打他,他才反击的,纯属正当防卫!
警官看看他,又看看我:江先生,你儿子刚才说你长期家暴他和你女儿,是这样吗
父亲的脸色变了,他低下头,沉默了很久,最后轻轻点了点头:是的...我有罪...
警官叹了口气:家庭暴力是犯罪行为,但追诉期一般是两年。如果你儿子之前的遭遇属实,那已经超过追诉期了。至于这次的伤害案,如果你坚持说是你先动手,那确实可能构成正当防卫。
他转向我:不过,江川,法律不提倡以暴制暴。我们会记录这个案件,但鉴于情况特殊,暂时不予立案。你们回去好好沟通吧。
我们走出警局时,天已经黑了。父亲站在我身边,欲言又止。
我率先打破沉默:为什么替我说话
他苦笑:因为那是事实。我确实先动的手...一直都是我先动的手。
我们沉默地走了一段路,父亲突然停下来:川,其实我一直以为你会报警。
我愣住了:什么
你有那么多证据,那么多伤疤,他苦笑,你本可以让我进监狱的,但你没有。即使是打了我之后,你也只是离开,而不是报复。
我冷笑:那是因为我不想变成你。
父亲点点头:是的,而这正是我最感谢的事。
4
暴力的阴影
他看着我的眼睛:川,我知道你恨我,你有这个权利。但请记住,不管你变成什么样的人,那都是你自己的选择,不是因为我。你已经证明了,你比我强大得多。
我看着他苍老的面容,突然意识到,他已经不再是我童年噩梦中的那个魔鬼了。他只是个普通的、有严重缺陷的人,而我已经超越了他。
从警局回来后,我决定多留几天。不是为了和解,而是为了彻底了断过去。
第二天早上,我找到了儿时的相册。翻开发黄的相片,我看到许多我已经忘记的画面:三岁的我坐在父亲肩上,笑得没心没肺;五岁的我和父母一起在小河边野餐;甚至还有父亲教我骑自行车的照片。
这些是暴力开始前的记忆,已经被后来的阴影完全覆盖了。
那时候他还没开始酗酒,身后传来母亲的声音,她坐到我身边,你爸本来是个好人,川。只是后来...
后来他输了一笔钱,开始酗酒,然后变成了家暴者,我合上相册,我听够这个故事了。
母亲摇摇头:不,我不是要为他开脱。我只是想告诉你,人是会变的,无论是变坏还是变好。
她指着相册:这些照片证明,他曾经爱过你。而现在,他在努力重新学习怎么爱。
我冷笑一声:因为他怕我。
一开始是,母亲承认,但现在不全是。川,你打了他之后,他确实害怕了。但更重要的是,他清醒了。那一刻,他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你用的是和他完全一样的拳头和力量,他终于明白了他多年来一直在干什么。
我沉默不语,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她。
川,母亲轻声说,原谅不是为了他,而是为了你自己。不原谅也可以,但请不要让仇恨定义你的人生。
那天晚上,我梦见了儿时的自己,站在镜子前,看着镜中逐渐变成父亲模样的脸。我惊醒过来,满身冷汗。
窗外,天已经亮了。
在家乡的最后一天,我决定去看看我的初中。校园比我记忆中小了许多,但操场上欺负弱小的恶霸依然存在,只是换了一批面孔。
我站在围栏外,看着一个瘦小的男孩被三个高年级学生围住。熟悉的场景,十年前我就是那个被围住的男孩。
正当我犹豫要不要干预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冲了过去——是妹妹!她挡在那男孩前面,大声喊道:你们敢动他试试!我哥是江川,敢动手我立刻叫我哥来!
听到我的名字,那几个恶霸立刻退缩了。我这才意识到,原来在这个小镇上,我已经成了一个传说——打败了暴君父亲的反抗者。
妹妹护送那男孩离开后,我悄悄跟上去。她把男孩送到教室,然后转身看到了我。
哥!她惊讶地跑过来,你怎么来学校了
我笑了:来看看我的妹妹原来是个英雄。
妹妹不好意思地低头:我只是看不惯他们欺负人...就像以前他们欺负你一样。
我揉揉她的头:你做得对。保护弱者,但不要变成欺凌者。这是我们家的传统,以后也要继续下去。
放学后,我们一起走在回家的路上。路过小卖部时,妹妹突然停下来:哥,我想给你看个东西。
她带我走到小卖部后面的墙角,指着墙上的一行小字:看,这是你写的,还记得吗
我凑近一看,是十年前我用小刀刻下的誓言:总有一天,我会变得比他更强,然后保护你。——川
我愣住了,没想到这行字还在。
妹妹笑了:每次我被欺负或者爸妈发脾气,我就来看这个。它给了我勇气。
我突然明白,我的反抗不只是为了我自己,也是为了妹妹,为了打破这个家族的暴力循环。
回家后,父亲正在院子里修理门廊的栏杆。看到我们,他放下工具,有些局促地笑了笑:饭快好了,你们先洗手吧。
我注意到他的手上有新鲜的伤口。
怎么弄的我不由自主地问。
父亲看看自己的手:哦,修东西不小心划的。没事,小伤。
不知为何,看到他受伤,我心里没有往日的快意,反而有些不舒服。
晚饭后,妹妹去做作业,我坐在院子里看星星。父亲犹豫了一下,走过来坐在我旁边的椅子上。
我们就这样沉默地坐着,仿佛回到了码头钓鱼的那天。
川,他终于开口,声音很低,我知道你明天就要走了。我想...
你想什么我没有看他。
我想说对不起,他的声音有些颤抖,对不起我把你的童年毁了,对不起我曾经那么残忍地对待你和妹妹,对不起我让你变成了现在这样...
我转头看他:我现在怎样了
充满愤怒和不信任,他轻声说,就像当年的我一样。我爸打我,我恨他,发誓要打回去。后来我确实打回去了,然后我变成了他。现在你打了我,我害怕你也会变成我。
我沉默了。这正是我最恐惧的事。
离别的早晨,整个家都笼罩在一种奇怪的氛围中。母亲做了一桌丰盛的早餐,妹妹帮我检查行李,父亲站在一旁,不知道该做什么。
船上能做饭吗母亲突然问,我给你包了些馄饨,冻着的,能放几天。
我点点头:能做,谢谢。
这是我们之间少有的正常对话。
妹妹抱住我:哥,记得常联系。
我摸摸她的头:你好好学习,有事就打电话。
终于到了对父亲告别的时刻。我们面对面站着,空气中弥漫着尴尬。
路上小心,他最终说,声音低沉,有困难就回来。
我点点头,没有说话。就在我转身要走的时候,他突然伸出手,似乎想拥抱我,但又犹豫了,最后只是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
这个简单的动作让我愣住了。这是多少年来,他第一次不是用拳头碰我。
我僵硬地站在那里,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川,他的声音有些哽咽,我为你骄傲,儿子。真的很骄傲。
我看着他的眼睛,那里面没有恐惧,只有深深的愧疚和一丝希望。
我没有回应,只是点点头,转身离开。
走出家门,我深吸一口气,感觉肩膀上的重担似乎轻了一些。我不确定自己是否已经原谅了他们,但至少,我不再被仇恨完全控制。
5
自由的代价
到了码头,我的船长已经在等我了。
小江,准备启航了!他远远地喊我。
我突然转过身,看着来送我的妹妹:雯雯,告诉爸妈,明年春节我会回来。
妹妹眼睛一亮:真的
我点点头:真的。不是为了他们,是为了你,也是为了我自己。
船离开码头已经一小时了,故乡的轮廓逐渐淡去,变成远方的一个小点。我站在甲板上,风吹乱了我的头发。
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是妹妹发来的信息:哥,爸妈送我回学校了,他们现在很好,你不用担心。对了,爸今天说想给你寄点东西,我把你的地址给他了,希望你不介意。
我笑了笑,回复道:没关系,让他寄吧。
不知道他会寄什么,可能是他觉得能弥补的东西,虽然我知道有些伤痕永远不会消失。
船长走过来,递给我一瓶啤酒:考虑好了明年跟我去上海吗那边的码头工资更高。
我接过啤酒,摇摇头:谢谢船长,但我想我会继续在这条线上跑。这样离家近一点,方便照顾妹妹。
船长笑了:看来你比我想象的更在乎那个家啊。
我没有回答,只是喝了一口啤酒。
小江,船长突然认真起来,我看着你爸这么多年,也看着你长大。有件事我一直想告诉你。
我看着他:什么事
你爸以前不是那样的,他叹了口气,他年轻时是镇上最讲义气的人,从来不欺负弱小。后来他赌博输了钱,被逼得走投无路,这才开始酗酒打人。
我冷笑一声:这不是借口。
当然不是,船长点点头,没有什么能为家暴开脱。我只是想说,人是会变的,无论是变坏还是变好。我看得出来,他现在真的在努力改变。
我看着远方逐渐消失的家乡,心中五味杂陈。
船长,我想问你个问题,我犹豫了一下,你觉得我像我爸吗
船长笑了:你比他强多了,小江。你保护了你妹妹,你没有沉沦,更重要的是,你懂得控制自己的愤怒。这就是你和他的不同。
我点点头,感到一丝释然。
一个月后,我收到了父亲寄来的包裹。打开一看,里面是三样东西:一本相册,一块旧怀表,和一封信。
相册里是我从未见过的照片——我出生时他抱着我的样子,我学走路时他在后面保护我,我第一天上学时他送我到校门口...这些都是暴力开始前的记忆。
怀表是我爷爷的,据说是家族传下来的。
信很短,只有几行字:
川:
这块表本应该在你十八岁时给你,但那时我已经失去了作为父亲的资格。现在交给你,希望不会太迟。
我不求你原谅,只希望你记住,你从来都不是我,也永远不会变成我。
你的路由你自己选择。
——爸
我把怀表放在手心,感受着它的重量和温度。这是一个象征,一个承诺,也是一个提醒。
我不会变成他。我的路,由我自己选择。
一年过去了,我如约回家过春节。
刚下船,就看见妹妹和父母站在码头上等我。妹妹比去年又高了不少,眼睛亮亮的,一看就知道学习顺利。父亲的头发白了许多,但精神看起来不错。母亲手里拿着一个保温桶,应该是装了热汤。
哥!妹妹第一个跑过来抱住我。
我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长高了啊。
父母站在后面,有些局促地看着我。我主动走过去:爸,妈,我回来了。
他们的眼睛亮了起来。父亲接过我的行李:回家吧,饭都准备好了。
一路上,妹妹兴奋地告诉我她考上了省重点高中,还拿了奖学金。父亲补充说学校离家有点远,他每天骑车送她,风雨无阻。
回到家,我发现房子变了不少。墙壁重新粉刷过,家具也换了新的,整个房子明亮了许多。
我们打算把你的房间重新装修一下,母亲有些不确定地说,但又怕你不喜欢,所以没动。
我点点头:谢谢,不过不用麻烦了,我回来住几天就走。
晚饭很丰盛,父亲甚至买了啤酒,但他自己没喝,只是递给我一瓶:听说你现在偶尔喝点啤酒
我有些惊讶他会知道这个细节:嗯,船上的习惯。你不喝了
他摇摇头:戒了,一滴不沾。医生说我肝不好,再喝就完了。
母亲在一旁添了一句:他要是敢喝,我就让他睡船上去!
父亲笑着摇头,一副无奈的样子。这个画面让我恍惚了一下——这真的是我记忆中那个动不动就摔东西的暴君吗
饭后,妹妹去找同学了,留下我和父母在家。尴尬的沉默持续了一会儿,父亲突然开口:川,有件事想和你商量。
我警惕起来:什么事
你妹妹明年就上大学了,他说,我们存了些钱,但可能不太够。我想问问你的意见。
我松了口气,以为他要借钱:大学费用我来出,你们不用担心。
父亲摇摇头:不是这个问题。我们想卖掉这房子,换个小一点的,剩下的钱给雯雯当大学费用。
我愣住了:卖房子那你们住哪
码头那边有廉租房,我们年纪大了,小房子住着也方便,母亲解释道,主要是想给雯雯攒点钱,让她不要像你那样辛苦。
我沉默了。他们要卖掉这个住了一辈子的房子,只为了给妹妹筹集大学费用。
不用卖,我最终说,我说了大学费用我来出。你们留着房子养老吧。
父亲看着我:你确定吗大学四年不是小数目。
我点点头:我现在赚得不少,足够了。再说,妹妹考得好,说不定还能拿奖学金。
父母对视一眼,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谢谢,父亲低声说,谢谢你还愿意管这个家。
我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在经历了那么多之后,我依然把这里当作家,把他们当作家人,这对他们来说已经是莫大的宽恕。
春节期间,我发现家里的变化比想象中大得多。
父亲不再是那个酒鬼,而是小区里的热心大叔,经常帮邻居修修补补。母亲的脾气也好了许多,饭馆生意做得有声有色。
最大的变化是他们与妹妹的关系。他们尊重她的决定,从不干涉她交什么朋友,只是默默地支持她的学业和兴趣。
和妹妹单独聊天时,她告诉我:爸妈真的变了,哥。他们再也不对我发脾气了,即使我考砸了也只是安慰我。我觉得...他们是真心想弥补当年对你的伤害。
我笑了笑:只要他们对你好就行。
妹妹摇摇头:不只是对我好。他们经常提起你,问我你在船上过得怎么样,需不需要什么东西。爸还专门学会了用手机,就为了能看你发的照片。
这些细节让我有些动容,但多年的防备不是那么容易放下的。
除夕夜,全家人围坐在电视机前包饺子。妹妹和母亲负责和面擀皮,我和父亲负责包。
父亲的手很笨拙,包出来的饺子歪歪扭扭的,像极了我小时候的作品。
你小时候最爱吃饺子,他突然说,记得吗每次过年你都要吃到撑才肯罢休。
我点点头:记得。
那时候你还小,饺子包不好,总是漏馅,他继续说,声音中带着回忆的温度,我教你把边缘捏紧一点,你说这样太丑了,非要自己包。结果一锅下去,全都散了。
我愣住了,这段记忆太过久远,我已经想不起来了。
你当时哭得可伤心了,父亲笑着说,我只好把那些烂饺子全部捞出来,一个个重新包好。那晚我们吃到了半夜。
我低头看着手中的饺子,突然有些恍惚。这真的发生过吗在暴力开始之前,我们真的曾经有过这样温馨的时刻吗
父亲似乎注意到了我的表情,轻声说:川,我知道你可能不相信,但在我变成...那样之前,我真的很爱你和妹妹。即使在最糟糕的日子里,那份爱也没有完全消失,只是被愤怒和酒精掩盖了。
我抬头看他,他的眼中没有任何欺骗的痕迹,只有深深的悔恨和真诚。
我相信你,我最终说,但这不会抹去后来发生的一切。
他点点头:我知道。我不求你原谅,只希望你能放过自己。不要让那些记忆毁了你的未来,就像它们毁了我的一样。
我们沉默地继续包饺子,但空气中的紧张感似乎减轻了一些。
大年初一,我陪父亲去了趟医院。他最近老是头晕,母亲非要他去检查一下。
在候诊室等待的时候,我们难得地有了独处的时间。
医生说可能是血压问题,他解释道,最近总是头晕,站起来时眼前发黑。
我点点头:年纪大了,要注意身体。
他笑了笑:是啊,人老了,才知道害怕。
这句话让我想起了用户提供的标题:人老了,为什么开始怕子女了
爸,我突然问,你现在怕我吗
他愣了一下,然后认真地思考了这个问题:一开始是怕的。怕你打我,也怕你恨我。但现在...我不是怕你,而是怕你过得不好。
我有些意外:为什么
因为你是我儿子啊,他轻声说,无论我曾经多么混蛋,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我希望你能幸福,能走出阴影,能有个比我好得多的人生。
他的坦诚让我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号码173,江先生。护士的叫号声打断了我们的对话。
检查结果显示,父亲的血压偏高,医生开了些药,叮嘱他注意休息,少劳累。
回家的路上,父亲突然问我:川,你还恨我吗
这个问题如此直接,让我措手不及。我沉默了很久,最终说:我不知道。有时候我觉得恨,有时候又觉得累了。恨一个人需要太多精力。
父亲点点头:我明白。其实我也恨过我父亲很多年,直到有一天我发现,我变成了他。那时候我才明白,恨不会改变任何事,只会让悲剧重演。
他停下脚步,看着我:川,无论你选择原谅还是继续恨我,我都尊重你的决定。但请记住一件事:你永远不必变成我。你比我强大得多,也勇敢得多。
我看着这个曾经在我噩梦中出现的男人,突然意识到,他现在对我已经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威胁了。不仅是因为我的拳头比他更硬,更是因为我的内心比他更强大。
走吧,我说,妈和雯雯还等着吃饭呢。
春节假期结束了,我准备返回船队。离别的早晨,全家人又一次站在码头上。
这一次,气氛不再那么尴尬。妹妹依依不舍地抱着我,母亲塞给我一大包吃的,唠叨着船上要注意安全。
父亲站在一旁,手里拿着一个小盒子:川,这个给你。
我接过来,打开一看,是一枚戒指,样式很旧,但保养得不错。
这是你爷爷的,他解释道,传家宝。按理说应该给儿子的,但我觉得给你更合适。
我有些惊讶:为什么现在给我
他笑了笑:因为我觉得你已经是个真正的男子汉了,比我强多了。这枚戒指在合适的人手上,才能发挥它的价值。
我看着戒指,心中涌起复杂的情绪。这不仅是一个物件,更是一种认可,一种传承。
谢谢,我最终说,戴上了戒指,我会好好保管的。
父亲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欣慰。
就在这时,他突然向前一步,张开双臂。我愣住了,不知道该如何反应。他似乎感受到了我的犹豫,正准备收回手,我却鬼使神差地上前一步,轻轻抱了抱他。
这个拥抱很短暂,甚至有些生硬,但足以让父亲的眼睛湿润起来。
好好保重,他低声说,声音有些哽咽,有空就回来看看。
我点点头:会的。
登上船后,我回头看了一眼岸上的三个人。妹妹兴奋地挥着手,母亲擦着眼泪,父亲则站得笔直,目送着我离开。
船长走过来,拍拍我的肩膀:看起来不错嘛,家里情况好多了
我笑了笑:嗯,比以前好多了。
那就好,他点点头,人嘛,总是要往前看的。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
我看着手上爷爷的戒指,轻声说:是啊,往前看。
这一次回家,我没有完全原谅父母,但我开始理解他们。更重要的是,我开始放过自己——不再让过去的阴影完全主宰我的未来,不再害怕自己会变成父亲那样的人。
因为我已经证明了,我可以选择不同的路。
又过了两年,我成了船队的副队长,负责整个航线的调度工作。工资提高了不少,我把一部分钱寄给妹妹,资助她在上海的大学生活,剩下的则存起来,准备将来开自己的船。
妹妹上大学后,经常给我发信息,告诉我她的校园生活。她学习很刻苦,成绩始终保持在年级前列,还交了好几个知心朋友。
爸妈现在特别好,她在一条信息中写道,爸帮邻居修东西不收钱,大家都叫他江师傅。妈把饭馆扩大了一倍,生意特别好。他们每个月都会寄零食给我,还经常问起你。
我笑了笑,回复道:替我向他们问好。
这天,我正在船上检查货物清单,手机突然响了。是妹妹打来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哥,爸住院了,医生说...说可能不太好...
我的心沉了下去:怎么回事
突发脑溢血,妹妹抽泣着说,我已经请假回去了,你能回来吗
我二话不说,立刻安排了工作交接:我马上回去。
赶到医院时,父亲已经被转入了重症监护室。医生说情况不乐观,随时可能有生命危险。
母亲坐在走廊的椅子上,整个人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看到我,她扑过来抱住我,失声痛哭:川,你爸他...
我拍拍她的背:别急,医生怎么说
他之前一直有高血压,但最近好像没按时吃药,母亲擦着眼泪说,前天他在修邻居家的水管,突然就倒下了...
妹妹走过来,眼睛红肿:哥,医生说...说让我们做好心理准备...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我能见他吗
在医生的特许下,我们一家三口进入了ICU。父亲躺在病床上,插着各种管子,呼吸微弱。监护仪上的线条平稳地起伏着,发出规律的滴滴声。
他比我上次见到他时瘦了许多,头发全白了,脸上的皱纹也更深了。那个曾经在我心中如同魔鬼般的男人,现在看起来如此脆弱。
我站在床边,不知道该说什么。过去的恨意和最近几年逐渐建立起来的淡薄亲情在心中交织,让我一时无法理清自己的感受。
就在这时,父亲的眼皮动了动,慢慢睁开了眼睛。
他的目光先是茫然地环视四周,然后落在了我身上。我看到他的眼神一亮,嘴角微微上扬,似乎想说什么,但氧气面罩阻碍了他的发声。
我俯下身,轻声说:爸,我回来了。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欣慰,微微点了点头。然后,他艰难地抬起手,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心脏的位置,最后指向我。
我愣住了,不确定他是什么意思。
妹妹哽咽着说:他是说他爱你,哥。
父亲再次点头,眼中含着泪水。
我握住他的手,发现它已经不再有当年的力量,皮肤松弛,骨节突出,但依然温暖。
我知道,我轻声说,嗓子有些发紧,我知道。
他的眼睛亮了起来,紧紧握住我的手,仿佛抓住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奇迹般地,父亲的情况在第三天开始好转。医生说可能是治疗起效了,但也可能是他强烈的求生意志在起作用。
一周后,他被转出了ICU,但医生说这次的脑溢血已经对他的身体造成了永久性伤害,以后可能会有行动不便和语言障碍的问题。
我请了长假,留在家里照顾他。每天帮他翻身、擦洗、喂饭,还按医嘱带他做康复训练。
他的右半身部分瘫痪,说话也不太利索,但头脑依然清醒。有时候他会挫败地看着自己不听使唤的手脚,眼中流露出深深的无力感。
有一天,我正在帮他做康复训练,他突然艰难地说:对...不...起...
我愣住了: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害...你...变...成...他断断续续地说,这...样...
我明白了他的意思——他觉得是自己害我变成了一个需要用暴力解决问题的人,所以才会有当年打他那一幕。
不,我坚定地说,那是我自己的选择。而且,我已经不是那样的人了。
他看着我,眼中满是怀疑。
我笑了笑:真的。这两年我一直在学习控制脾气,船上的人都说我脾气变好了。
父亲的眼中闪过一丝欣慰,但很快又黯淡下来:晚...了...
不晚,我握住他的手,永远不会太晚。你看,你不是也改变了吗
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慢慢点了点头。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我们都是受害者——他是他父亲的受害者,我是他的受害者,而如果我不改变,未来我的孩子可能会成为我的受害者。
这个循环必须被打破。而打破它的方式,不是暴力,不是报复,而是理解和宽恕。
不是为了让施暴者好过,而是为了让自己获得真正的自由。
父亲的康复进展缓慢但稳定。三个月后,他已经能在拐杖的帮助下慢慢走动了,说话也清晰了许多,虽然右手依然不太灵活。
我的假期也该结束了。船队那边多次催促我回去,新的航线需要我去协调。
临行前一晚,父亲找到我,坐在院子里的长椅上。夜色很美,星星点缀着天空。
川,他开口,声音比以前沙哑了许多,谢谢你这几个月的照顾。
我摇摇头:不用谢,应该的。
他笑了笑:不,不是应该的。按理说,该是我照顾你才对。
我没有回应,只是看着远处的灯光。
你知道吗,他继续说,以前我最怕的就是老了没人管。现在倒好,真的需要人照顾了,反而不那么怕了。
我看着他:为什么
因为我知道,即使你恨我,你也不会见死不救,他轻声说,这就够了。
我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我不恨你了,爸。
他愣住了,眼中闪过一丝不敢相信的光芒:真的
嗯,我点点头,恨太累了。而且,我现在明白了,恨只会让我变成我最不想变成的人。
父亲的眼睛湿润了:川,我...
不用说什么,我打断他,我不是为了你才放下仇恨的,是为了我自己。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我们都需要往前看。
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慢慢点了点头:你说得对...往前看...
晚风吹过,带来远处江水的气息。我们就这样静静地坐着,享受着难得的宁静时刻。
川,他突然说,你知道我为什么开始怕你吗
我看着他:因为我比你强
他摇摇头:不,是因为我在你身上看到了我自己。那天你打我的时候,你眼中的愤怒和决绝,和我年轻时一模一样。我害怕你会重蹈我的覆辙,害怕我的罪过会通过你延续下去。
这番话让我心头一震。确实,在我最愤怒的时候,我几乎可以感觉到自己体内流淌着父亲的血液,那种失控的冲动如此熟悉。
但是你没有,他继续说,声音里带着欣慰,你比我强大得多,川。你及时停下来了,没有让仇恨完全主宰你。这是我这辈子唯一值得骄傲的事情——我的儿子,比我更好。
我没有说话,但心中的某个结似乎慢慢解开了。
第二天一早,全家人又一次站在码头送我。
场景似曾相识,但感觉完全不同了。父亲撑着拐杖,手里拿着一个小包袱:路上备用的药,万一头疼或者血压高就吃一片。
我接过来,点点头:谢谢,我会注意的。
照顾好自己,母亲叮嘱道,别总是工作,记得休息。
妹妹抱了抱我:哥,我下个月放假就去看你,行吗
我揉揉她的头发:随时欢迎。
最后轮到和父亲道别。他看着我,眼中满是复杂的情感。
川,他开口,声音有些颤抖,谢谢你原谅我。我知道我不配,但这对我来说意味着一切。
我摇摇头:爸,不是所有的伤痕都能完全愈合。但我们可以学着和它们一起生活,不让它们定义我们的未来。
他点点头,眼中含着泪水:你说得对...你总是对的...
我犹豫了一下,然后上前一步,给了他一个轻轻的拥抱:保重身体,我会常回来看你们的。
他紧紧回抱住我,仿佛要把这辈子的爱都浓缩在这一刻:一路平安,儿子。
这一次,儿子这个称呼不再让我感到厌恶。相反,它让我感到了一种奇怪的平静。
登上船后,我回头看了一眼岸上的三个人。父亲举起拐杖向我挥手,脸上带着欣慰的笑容。
船长走过来,拍拍我的肩膀:家人都好吗
我点点头:嗯,都挺好的。
那就好,他笑了,知道吗,小江,我看着你这些年的变化,真是欣慰。你比你爸强多了,这是好事。
我笑了笑:其实,他也在变得更好。
船长愣了一下,然后点点头:人总是会变的,无论变坏还是变好,关键是自己选择。
我看着手上爷爷的戒指和父亲刻着我名字的怀表,轻声说:是啊,关键是自己选择。
船缓缓离岸,家乡的轮廓渐渐远去。但这一次,我知道,无论走得多远,总有一个地方是我可以回去的。
不是因为恐惧,不是因为愧疚,而是因为理解和宽恕。
暴力的循环已经被打破,从今往后,我们都可以走向更光明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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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下的笑容
我把头凑向暖暖的阳光,像小时候那个天真的自己一样,露出了久违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