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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鱼饼女士在发条橙星期三早晨醒来时,发现自己的左手正在演奏爵士乐。不是比喻意义上的手指像在弹钢琴,而是字面意义上的——她的五根手指脱离手掌组成了迷你乐队,大拇指是萨克斯风手,食指和中指在打架子鼓,无名指弹贝斯,小拇指则是个过分热情的观众,不断发出呜呼!的喝彩声。

    又来了。鱼饼女士叹了口气,用右手拍打左手手腕,今天不是音乐日,是视觉艺术日。左手不情愿地重组回原状,但小拇指还在小声嘀咕着什么艺术压迫之类的话。

    她起床时差点踩到正在地板上演莎士比亚悲剧的袜子们。《李尔王》演到第三幕,她的左脚袜正在扮演被剥夺继承权的科迪莉亚,哭得袜尖都湿透了。鱼饼女士小心地跨过它们,从衣柜里拽出两条正在玩扑克牌的内裤。

    浴室镜子上用牙膏写着今日备忘:

    1.

    给冰箱喂抗抑郁药

    2.

    参加非理性思维博览会

    3.

    别让微波炉和烤面包机再次私奔

    鱼饼女士刷着牙,观察自己右眼的动向。那只眼睛今天选择观看一部芬兰独立电影,字幕在虹膜上滚动,瞳孔随着剧情时大时小。左眼则坚持看早间新闻,这导致她下楼时不得不侧着身子——因为两只眼睛想看不同方向。

    厨房里,冰箱正在低声啜泣。又是蓝色忧郁期鱼饼女士拉开抽屉,在一堆会尖叫的蘑菇和会讲冷笑话的鸡蛋中间找出冰箱的药片。冰箱哽咽着吞下药丸,门上的温度显示屏慢慢从我恨这个世界变成或许今天不会太糟。

    她往吐司机里塞了两片面包,立刻听到微波炉发出嫉妒的嗡鸣。我们谈过这个,鱼饼女士警告道,你和烤面包机是不可能的——它需要的是能给它稳定承诺的电源插座。微波炉发出心碎的叮声,但至少没有再试图用电磁波干扰吐司机工作。

    城市在窗外展开,像被嗑药的建筑师设计的乐高积木。天空是薰衣草色的,因为周三是薰衣草日(周一是芒果黄,周二是章鱼蓝)。交通灯不显示颜色,而是唱不同音高的咏叹调,司机们根据旋律决定停车或通行。一个穿橡胶鸡玩偶服的人正在指挥交通,实际上他只是想收集汽车尾气里的和弦。

    鱼饼女士穿上会随着心情变色的外套(目前是谨慎乐观的芥末黄),检查确保耳朵没有擅自离家出走——上周她的左耳跑去参加了诗歌朗诵会,三天后才带着一身咖啡味回来。她给水壶戴上小锡帽防止它读取自己的思想,然后出门了。

    人行道上的瓷砖在玩跳房子游戏,鱼饼女士不得不跟着特定路线前进。路过第七块会讲八卦的砖时,她得知邮局的传真机怀上了复印机的孩子。我就知道它们有一腿,砖头神秘兮兮地说,每次卡纸时它们发出的声音......

    市政厅前的喷泉正在举行罢工,举着拒绝蒸发的小牌子。广场中央的雕像和鸽子达成了停战协议,鸽子同意不再在雕像头上排泄,雕像则承诺不再在深夜偷偷赶鸽子。一切都和谐得令人不安。

    量子咖啡馆的招牌今天决定显示为猫量咖啡馆,因为量子的不确定性让它感到疲惫。鱼饼女士推门进去,风铃没有发出声音,而是喷出一小团彩虹色的雾。

    一杯不确定性的咖啡,她对柜台说,要薛定谔浓度的。咖啡师——一个戴着眼罩的独眼女人——点点头,拿出一个既存在又不存在的杯子。鱼饼女士小心地接过这个可能装满也可能空着的容器,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就在这时,鱿鱼先生走了进来。他之所以叫鱿鱼先生不是因为职业或长相,而是因为他真的是一只人形鱿鱼,头顶上漂浮着一只发光的水母当帽子。水母有节奏地脉动着,像某种生物钟表。

    介意我坐这里吗鱿鱼先生问,实际上他没有开口,而是用触须在桌面上敲出摩尔斯电码。鱼饼女士眨了两下左眼(意思是当然),同时右眼继续观看那部芬兰电影(现在演到主角在雪地里寻找会说话的驯鹿)。

    鱿鱼先生优雅地滑进对面的椅子,他的触须自然地盘成复杂的拓扑结构。水母帽子发出微弱的磷光,在墙上投射出模糊的影像,看起来像是海底火山爆发时的芭蕾舞表演。

    你也是去博览会的鱼饼女士问,她的声音像被合成器处理过,每个音节都有轻微的回声。鱿鱼先生用吸盘在咖啡杯上排列出斐波那契数列作为回应。

    他们沉默地喝着各自的饮品。鱼饼女士的咖啡在观测时是拿铁,不观测时变成了红茶。鱿鱼先生则从外套里掏出一个密封罐,里面漂浮着几颗会唱歌的深海微生物。

    咖啡馆的角落里,一群哲学家正在和自动售货机辩论自由意志。售货机坚持认为它比人类更自由,因为它至少知道自己被什么程序控制。一个存在主义者往投币口塞了本《存在与时间》,售货机吐出了两包忧郁味的口香糖。

    我们该走了,鱿鱼先生突然用触须拼写出字母,博览会上的超现实摔跤锦标赛就要开始了。他的水母帽子激动地变成了霓虹色。

    外面的街道现在变成了威尼斯运河,行人划着书本做成的小船前进。鱼饼女士和鱿鱼先生抢到一只用字典改装的贡多拉,由一群会哼歌剧的蟑螂拉动。路过叹息桥时,桥真的叹了口气,抱怨现代人都不为爱情叹息了,只会在社交媒体上发emoji。

    非理性思维博览会在一个倒扣的巨大茶杯建筑里举行。入口处,工作人员分发着逻辑解除器——看起来像发条橙子味的棒棒糖。鱼饼女士舔了一口,立刻感觉大脑里的海关官员都去午休了。

    主展厅里,各种不可能的场景同时上演:一群穿着西装的黑猩猩在开董事会,实际上它们是在用香蕉进行期货交易;一个数学家证明了2+2=香蕉,现在正被学术委员会调查;几个儿童在用彩虹搭建积木塔,每次快要倒塌时,塔就自己长出翅膀飞起来缓冲一下。

    摔跤场在那边!鱿鱼先生的水母帽子拼出闪烁的箭头。他们挤过一群正在用腹语讨论形而上学的木偶,来到中央竞技场。

    圆形擂台上,两支队伍正在对峙。一边是超现实主义者联盟:包括一个会说话的沙发、一个由烟雾构成的人形和一个穿着全套潜水服的芭蕾舞者。另一边是逻辑极端分子:清一色穿灰色西装、戴计算器手表的中年男人,他们整齐地推着眼镜,发出令人不安的同步嗯哼声。

    裁判是一台老式打字机,它用金属臂举起一张纸:第一回合——解释爱情!

    逻辑队立刻派出一名代表,他展开一卷长长的PPT,用激光笔指着上面的流程图:爱情是多巴胺、苯乙胺和催产素的协同作用,本质上是为了基因延续的进化策略...

    超现实队的烟雾人形直接飘到对手面前,变成心形后又散开重组为两个纠缠的粒子。潜水服舞者开始用脚尖在空气中画出不断变化的情感方程,而沙发则讲述了一个关于冰箱和微波炉的禁忌之恋故事。

    观众席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实际上是爆米花自发爆炸形成的声效)。打字机裁判毫不犹豫地举起超现实队胜的牌子。

    第二回合——定义艺术!

    这次逻辑队学聪明了,他们派出一位留着山羊胡的教授,教授掏出一本厚达两千页的《艺术判定标准手册》。就在他翻开第一页时,超现实队的沙发突然长出口器,把那本书吃下去又吐出来——现在书页上全是彩色涂鸦和咖啡渍。

    抗议!逻辑队领队大喊,这违反了理性辩论规则!

    打字机冷冷地打出一行字:本擂台唯一规则就是没有规则。然后它宣布超现实队再次获胜。

    鱼饼女士注意到鱿鱼先生的水母帽子兴奋地变成了荧光粉。我们该报名参赛,他用触须在她手心写道,下回合是团体赛。

    还没等她回应,鱿鱼先生已经用三根触须举起她的手。打字机裁判咔嗒咔嗒地表示同意,于是他们和一位穿着雨衣的企鹅组成了临时战队。对面是四个一模一样的会计,他们的领带结都精确地打在喉结正中央。

    最终回合——诠释存在!打字机宣布。

    会计们立刻开始同步背诵资产负债表,声音精确得像原子钟。企鹅队友突然脱下雨衣,露出里面璀璨的星空图——原来雨衣是事件视界,而企鹅本身是个微型黑洞。鱿鱼先生的水母帽子开始播放宇宙大爆炸的影像,同时他的触须编织出复杂的弦理论模型。

    鱼饼女士深吸一口气,然后开始同时用七种不存在语言演唱《哈利路亚》,她的左眼流出融化的时钟,右眼飞出无数微型达利画像。她的外套变成绝对启示的虹彩色,头发自发编成哥德尔不完备定理的符号。

    观众席上的存在主义自动售货机感动得免费吐出了所有商品。逻辑队的会计们一个接一个地蓝屏死机,最后一位在崩溃前喃喃道:这不符...合...GAAP准则...然后化为一堆电子表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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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打字机疯狂地敲出:胜方——荒诞联盟!奖品——进入荒诞圣殿的资格!

    领奖台上,鱼饼女士收到一把会说话的钥匙,钥匙不断提醒她锁孔是叛徒和门其实是你想象出来的。鱿鱼先生得到一枚会随时间逆流的手表,企鹅队友则获赠一罐永远吃不完的虚拟鱼罐头。

    圣殿在午夜开放,钥匙神秘地说,通过第三公共厕所的镜子。

    当薰衣草天空逐渐变成星期四的龙舌兰绿色时,鱼饼女士和鱿鱼先生站在了指定厕所前。女厕所门上的标志在淑女和狼人之间切换,男厕所则显示着章鱼和修道士的叠加态。

    我们应该...一起进去鱼饼女士问,她的声音现在带着八度混响。鱿鱼先生的水母帽子闪烁出同意的摩尔斯电码。

    厕所内部是个无限延伸的大理石厅堂,无数镜子组成迷宫。每面镜子里都不是反射,而是不同的可能性:一个版本中鱼饼女士是海底火山的女祭司,另一个版本里鱿鱼先生在太空站养机械水母。有些镜面显示他们从未相遇,有些则展示着过于亲密的场景以至于镜子自己都蒙上了水雾。

    最中央的镜子上贴着真相在此的便利贴,笔迹像是用番茄酱写的。当他们靠近时,镜面变成了液态水银。

    准备好了吗鱼饼女士问,她的左手又开始蠢蠢欲动想组乐队。

    鱿鱼先生用触须握住她的手,水母帽子发出坚定的蓝光。他们一起踏入镜中。

    水银般的物质包裹全身,既不冷也不热,更像是被无数微小的疑问包围。穿过镜子的过程像是被拆解成基本粒子又重组,鱼饼女士能感觉到自己的思想暂时存放在某个非欧几里得空间里。

    当感官重新组装完毕时,他们站在一个圆形房间里。墙壁是活着的,不断变换着材质和图案,一会儿是祖母的针织毛衣,一会儿又是卫星云图。天花板上漂浮着一句发光的话:你们比想象的要疯狂,但比应有的要清醒。

    房间中央坐着发癫先知。他她它看起来像是所有宗教圣人的合成体,又像是幼儿园孩子的蜡笔画——胡子可能是彩虹也可能是面条,眼睛时而是深邃的星空时而是卡通般的圆点。

    啊,先知说,声音像坏掉的唱片机和天使合唱团的混合,终于来了对有趣的人。他她它用六只手同时沏茶、玩魔方和织毛衣。

    鱼饼女士发现地板上散落着各种认知残骸:半融化的逻辑定理、已经发芽的数学公式、还有几颗正在发芽的悖论种子。

    这是哪里她问,声音在房间里分裂成多个版本。

    先知笑了,那笑声让空气产生糖果色的波纹。这里是疯狂的中心,理性的边缘,认知的裂缝。或者按你们的话说——他她它递过来一杯茶,茶杯里是微型台风,周二下午三点半左右。

    鱿鱼先生的水母帽子突然脱离他的头顶,飘向先知,变成了一顶闪烁的光环。啊,第427号水母,先知亲切地说,上次见你时你还是个海马概念呢。

    鱼饼女士感觉自己的世界观正在重组,就像被猫玩过的毛线球。所以我们...这一切...

    都是真的,也都不是,先知用其中两只手玩着井字游戏,另外四只在解相对论方程,你们的世界——那个红绿灯唱歌、冰箱会忧郁的世界——其实是精神病院里的集体幻觉。

    房间突然变成了纯白色,四面墙壁都是软垫。鱼饼女士惊恐地发现自己和鱿鱼先生穿着约束衣,先知则变成了穿白大褂的医生。

    但下一秒,场景又恢复原状。开个小玩笑,先知咯咯笑着,或者不是谁知道呢。重点是——他她它突然严肃起来,所有手同时停下动作,你们的疯狂是有意义的。

    窗外(虽然刚才还没有窗户)突然出现了鱼饼女士的公寓楼,只不过现在是透明的,能看到所有住户都在进行各种荒谬行为:一个男人在和自己的影子下棋,一个女人用云朵编织围巾,小孩们用回声建造城堡...

    看那个世界,先知说,比所谓现实更真实,不是吗他她它突然用一根手指戳了戳鱼饼女士的额头,她顿时看到无数平行版本自己:有的在普通办公室上班,有的成为宇航员,还有的变成了海豚语言学家。

    每个选择都分裂出新的疯狂,先知低语,而你们选择了最美丽的一种。

    鱿鱼先生的触须突然全部伸直,像接收到宇宙信号的天线。水母帽子急速变换颜色,最后定格在顿悟的纯金色。

    时间到了,先知宣布,开始用十二种语言同时唱《友谊地久天长》,记住:当世界试图治愈你的疯狂时,它真正想杀死的是你的独特性。

    地板突然变成传送带,把他们推向一扇标着出口入口不存在的门。在即将被推出房间的瞬间,鱼饼女士看到先知变成了她小学三年级的美术老师。

    等等!她大喊,我们该怎么——

    门关上了。鱼饼女士和鱿鱼先生站在普通得令人不安的街头。天空是乏味的蓝色,红绿灯正常运作,行人低头刷着手机。一切都合理得可怕。

    我们...回来了鱼饼女士试探性地问。她的外套现在是普通的米色,左手老实呆着,眼睛也恢复了统一视线。

    鱿鱼先生看起来完全变成了人类,除了他脖子上若隐若现的吸盘痕迹。水母帽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个普通棒球帽。或者我们从未离开他用正常的声音回答,这反而显得最不正常。

    他们相视而笑,那笑容里包含着整个荒诞宇宙。当鱼饼女士的左手突然开始演奏爵士乐时,鱿鱼先生的棒球帽下闪过一丝熟悉的生物荧光。

    在完全恢复正常的世界里,他们手牵手走向日落——那太阳可疑地像颗被煎得完美的荷包蛋。

    荷包蛋太阳沉到城市天际线下时,鱼饼女士发现自己的影子拒绝跟随。那团黑色轮廓固执地停留在原地,甚至对她比了个中指。

    别闹,她小声说,在正常世界里影子要遵守物理定律。影子不情愿地蠕动几下,勉强跟上她的步伐,但故意慢了半拍,像个闹脾气的孩子。

    鱿鱼先生——现在应该称他为戴棒球帽的普通男子——正盯着自己的双手发呆。那些灵活的触须已经凝固成十根标准人类手指,但他发誓小拇指刚才还是吸盘形状。记忆会骗人,他自言自语,但触觉记忆呢

    街角的便利店亮着过于正常的荧光灯。鱼饼女士推门进去时,自动门发出机械的欢迎光临,而不是像以前那样用歌剧腔调朗诵她的购物清单。货架上的商品老老实实待在原位,没有试图向她推销自己或抱怨邻居的保质期。

    要买什么收银员问,他的名牌上写着员工3472,眼睛里的光芒像是被公司培训手册统一调校过的。

    鱼饼女士的喉咙发紧。她原本想买能让冰箱开心的抗抑郁药,但这里的药品区只有标准肠胃药和维生素。呃...口香糖

    薄荷还是水果味

    有...忧郁味的吗

    收银员的笑容僵住了,仿佛遭遇了系统错误。鱿鱼先生赶紧拿了一包普通薄荷口香糖结账。出门时,他们听到收银员对着对讲机说:代码37,疑似异常认知个体,不过已经处理。

    夜色中的城市像被驯服的野兽,所有棱角都被磨圆,所有色彩都被稀释。红绿灯机械地切换,再也不会即兴创作咏叹调。垃圾桶温顺地接受任何垃圾,不再挑剔灵魂含量。

    我们得做点什么,鱼饼女士说,她的声音在标准化空气中显得过于立体,否则明天醒来我们可能就彻底变成他们了。她的左手抽搐了一下,似乎想演奏F调但被强行按住了。

    鱿鱼先生的棒球帽下闪过一道蓝光。他摘下帽子,里面空空如也——但当他倾斜某个特定角度时,空气中浮现出水母帽子的虚影,像视网膜上的残留影像。先知说过,当世界试图治愈你的疯狂时...

    ...它真正想杀死的是你的独特性。鱼饼女士接上后半句。她的右眼突然短暂地恢复了独立观影能力,看到鱿鱼先生周身缠绕着半透明的触须幻影。

    他们站在人行道上,像两个即将溶解在正常世界的异常值。远处写字楼的灯光拼出巨大的广告语:效率!合规!标准化!每个感叹号都像砸向创造力的锤子。

    图书馆,鱿鱼先生突然说,那里最接近真理。他的声音产生了轻微的分裂,仿佛两个频率在同时发声。

    市立图书馆的建筑风格是标准的后现代实用主义,但在鱼饼女士变调的视界里,它时而变成哥特城堡,时而化作巨型茶壶。门口的雕塑本该是知识之光,现在看起来更像被驯服的想象力。

    深夜的图书馆空无一人。他们的脚步声在分类书架间回荡,惊动了几个昏昏欲睡的图书管理员。鱿鱼先生径直走向哲学区,手指划过书脊时,那些书本能地颤抖起来。

    《规训与惩罚》,他抽出一本米歇尔·福柯的著作,解释了他们如何...话音未落,书突然变成活页纸散开,在空中组成监狱栏杆的图案。

    鱼饼女士在艺术区找到一本《达利画集》,当她翻开超现实主义作品时,画中的融化的时钟真的开始滴落,在地板上形成小小的时间水洼。还有希望,她小声说,用指尖蘸取时间液体点在太阳穴,我们还没完全被格式化。

    他们躲进古籍修复室,周围是羊皮纸和油墨的气味。鱿鱼先生从口袋里掏出那包口香糖,剥开三片同时咀嚼。在量子力学中,他的话语带着薄荷味,观测行为会影响被观测对象。

    鱼饼女士恍然大悟。她撕下一张修复用纸,用左手写字——那只手终于挣脱束缚,写出的字母都在跳舞:如果我们观测疯狂,疯狂就会存在。

    需要催化剂。鱿鱼先生说完,突然吻了她。这个吻里包含着非欧几里得几何和爵士乐即兴演奏,鱼饼女士感到自己的脑神经元开始跳踢踏舞。她的右眼播放起先锋派电影,左眼则显示着图书馆的平面图,上面标注着理性控制中心的位置。

    分开时,他们之间连着几条彩虹色的丝线。我知道该怎么做了,鱼饼女士说,她的声音现在有立体环绕效果,我们要在图书馆制造一场认知起义。

    计划简单得近乎幼稚:用残留的疯狂感染尽可能多的书籍,制造连锁反应。鱿鱼先生负责理论类,他对着存在主义著作打喷嚏,每个喷嚏都包含微型宇宙大爆炸;鱼饼女士则对文学区施展魔法,让《白鲸记》里的鲸鱼游出书页,《爱丽丝梦游仙境》的兔子洞出现在地板上。

    最妙的是儿童区。当鱼饼女士对着图画书做鬼脸时,书中的恐龙集体复活,虽然只有巴掌大,但足够把《纳税指南》撕成碎片。一只三角龙甚至开始用尾巴敲击《标准化操作手册》,节奏恰好是贝多芬第五交响曲。

    还不够,鱿鱼先生看着恢复平静的书架,需要更强烈的...他突然扯开衬衫,露出胸口——那里隐约浮现着发癫先知留下的印记:一个莫比乌斯环中套着克莱因瓶的图案。

    鱼饼女士也解开衣领,她的锁骨之间有个对称的印记。当两个符号相距小于十厘米时,空气开始电离,书页无风自动。古籍修复室的灯管爆炸,但光线反而增强——来自漂浮在空中的字母,它们从书中逃逸出来,组成新的非理性语句。

    爱情是冰箱和微波炉的私生子

    时间尝起来像左撇子的忧郁

    水母在真空中跳弗拉明戈

    这些句子像病毒一样扩散,感染附近的图书。一本《现代金融学》突然开始用俳句讨论比特币;《烹饪大全》里的食谱变成了如何用雾气和回忆烘焙蛋糕;就连厕所里的《设施使用守则》也开始质疑自己的存在意义。

    警报声刺破夜空。鱿鱼先生的水母帽子虚影突然实体化,膨胀成直径两米的发光体,触须延伸至整个房间。纠察队来了,它用生物荧光拼出警告,理性最精锐的...

    话音未落,特殊部队破门而入。他们穿着灰色制服,头盔像光滑的鹅卵石,看不出五官。武器看起来像普通手电筒,但鱼饼女士知道那肯定是更可怕的东西——可能是常识射线或逻辑注射器。

    异常认知个体,领队的声音经过电子处理,根据《现实一致性法案》,你们将被...他突然停住,因为一只微型霸王龙咬住了他的靴子。

    水母帽子爆发出刺眼蓝光。在强光掩护下,鱿鱼先生拉着鱼饼女士冲向后门。身后传来书籍起义的喧嚣和纠察队的电子咆哮。他们撞开紧急出口,迎面却是更多灰制服——这支队伍带着驯服过的异常个体:一个前超现实画家,现在为纠察队绘制标准化交通标志;一位曾经能用脚趾写诗的作家,如今负责审查文字工作。

    投降吧,前诗人机械地说,被治愈比消失好。

    鱼饼女士的左手突然挣脱控制,在空中划出复杂的符号。这个动作引发连锁反应:图书馆外墙长出羽毛,附近的消防栓开始朗诵《荒原》,沥青路面上浮现出无数双眨动的眼睛。但纠察队不为所动,他们举起武器,射出锥形光束。

    理性光束扫过之处,异常现象如朝露遇阳。羽毛变回砖块,诗歌退化回流水声,眼睛闭合消失。最可怕的是鱼饼女士感到自己的记忆正在被梳理,那些美妙的疯狂经历被贴上认知偏差的标签准备删除。

    就在光束即将触及他们时,城市所有的鸽子突然集体俯冲。这不是普通的鸟群——每只鸽子都长着微型的唱片机脑袋,播放着不同年代的反叛歌曲。纠察队阵型大乱,有人开枪,击碎的鸽子却爆出彩色的反重力液体,把整个街区变成漂浮的群岛。

    跟我来!一个穿风衣的企鹅突然出现——正是他们在超现实摔跤赛的队友。它撑开雨衣,露出里面的星空图,快跳进去!

    没有犹豫,鱼饼女士和鱿鱼先生跃入企鹅的宇宙。下坠过程持续了整整一个心理时间单位(相当于客观时间的3.7秒或永恒的十分之一),他们落在一个旋转的游乐场上。

    这是座被废弃的游乐园,旋转木马长着真马尾巴,碰碰车自发地玩着量子纠缠游戏。过山车的轨道在半空中解体,车厢却欢快地继续沿着不存在的轨道行驶。

    安全屋,企鹅说,收起它的星空风衣,纠察队找不到这里,因为这里既存在又不存在。它递给鱼饼女士一杯茶,茶杯里漂浮着微型的她自己。

    鱿鱼先生的水母帽子完全实体化了,现在有洗衣机那么大,漂浮在旋转木马上方。它用触须轻抚一架自动钢琴,乐器立刻演奏起《疯狂颂》——鱼饼女士在发条橙星期三早晨创作的作品。

    我们赢不了,对吧鱼饼女士突然说,茶水的倒影显示她有多重人生轨迹,那个所谓正常世界才是真实存在的,我们只是...生病的脑子产生的幻觉。

    企鹅和鱿鱼先生交换了一个眼神。水母帽子缓缓降下,用触须包裹住她的肩膀,注入一段记忆:

    她看到自己和鱿鱼先生穿着病号服,坐在一间明亮的治疗室里。墙上屏幕显示现实疗法第47天。穿白大褂的医生——长着发癫先知的脸——正在记录什么。他们面前摆着标准药片和一杯水。

    认知重构进展顺利,医生说,再经过几轮治疗,他们就能分辨幻想与现实了。

    记忆突然切换:深夜病房,她和鱿鱼先生偷偷把药片藏在舌头下。当护士离开后,他们吐出来用药片在桌上拼出反抗字样。然后手拉手闭上眼睛,额头的温度让药片融化成一幅微型星空图...

    所以这是真的鱼饼女士颤抖着问,我们真的是精神病院的病人

    鱿鱼先生的触须幻影完全显现了,缠绕着她的手腕。什么是真他的声音带着多重回声,那个所谓现实世界里,医生用化学物质强行改变你的大脑状态;而在这里,我们至少能选择自己的疯狂方式。

    旋转木马突然加速,彩灯在夜色中划出爱因斯坦-罗森桥的图案。企鹅从肚子里掏出一台老式电影放映机,墙上投射出两个平行现实:一边是他们穿着病号服接受注射,另一边是他们在荒诞圣殿与先知对话。

    选择时刻,水母帽子闪烁出文字,锚定一个现实,另一个就会成为梦境。

    鱼饼女士看着自己的双手——在游乐园灯光下,它们时而是人类手指,时而变成能演奏乐器的奇异器官。她想起冰箱的抗抑郁药,会讲八卦的人行道砖,还有那些在午夜自由活动的袜子剧团。这一切都要变成症状被抹去吗

    不,她站起来,茶洒在地上形成微型银河,我拒绝选择。

    鱿鱼先生的眼睛亮起来,虹膜变成克莱因瓶的开口。第三选项

    我们要创造一个新的现实法则,鱼饼女士说,话语在空气中结晶,在那里,疯狂不必被治愈,理性不必被嘲笑。她的左手开始即兴创作新乐章,音符实体化漂浮在周围。

    企鹅激动地脱下帽子(里面是另一个更小的企鹅),水母帽子膨胀到足以笼罩整个游乐园。鱿鱼先生撕开衬衫,让先知印记完全暴露——它现在发出金红色光芒,像微型日珥。

    他们手拉手站在旋转木马中央。游乐设施越转越快,离心力把色彩和声音甩成同心圆。鱼饼女士感到自己在分裂又重组,每个细胞都在重新定义存在。恍惚中她看到纠察队突破边界冲进来,但他们的灰制服在接近核心时变成了马戏团服装。

    认知革命宣言!她大喊,声音穿越所有现实层面:

    1.

    每个人都有权定义自己的合理性

    2.

    逻辑与非逻辑享有平等地位

    3.

    现实应至少保留30%的弹性空间

    游乐园爆炸了。不是毁灭性的爆炸,而是像蒲公英被吹散那种温柔的迸裂。每个碎片都携带新规则的种子,飞向城市各处。鱼饼女士看到图书馆里的纠察队员突然开始用十四行诗交流,街上的行人有的长出蝴蝶翅膀,有的变成行走的方程式,全都和谐共处。

    最后的冲击波把她和鱿鱼先生抛向空中。在失重状态下,他们看到城市正在重构——薰衣草天空与蓝色天空交替出现,红绿灯既显示颜色又演唱歌剧,写字楼外墙长出会随着商业周期开花结果的藤蔓。

    落地时,他们站在先知面前。治疗室和荒诞圣殿的影像在他周围旋转。有趣的选择,先知医生说,白大褂上现在印着达利的画,你们重构了现实规则。

    鱼饼女士感到记忆在重组。她现在是出院病人,同时也是荒诞世界的守护者。鱿鱼先生——本名俞瑜先生——握着她的手,他们之间的彩虹丝线依然存在。

    所以...我们现在是她问。

    先知笑了,胡子变成放飞的气球:精神病院的模范出院患者,同时也是新现实的首任大使。他递来两张名片,一张印着认知功能完全正常,另一张是专业超现实体验师。

    走出大门时,天空是星期五应有的龙舌兰绿色(他们错过了星期四)。鱼饼女士的新公寓楼下有家正常运转的便利店,但收银员今天戴着水母造型的发卡。她的冰箱不需要抗抑郁药了,因为它现在很忙——和微波炉一起养育着那个传真机和复印机的孩子。

    俞瑜先生——不再有触须但保留着某种鱿鱼般的优雅——正在阳台上调试天文望远镜。实际上那是个伪装的装置,用来接收来自其他现实层面的信号。今晚有超新星爆发,他说,据说会释放大量创意粒子。

    鱼饼女士的左手在给右手讲笑话。她望向窗外,城市在阳光下闪耀着合理与荒诞的完美平衡。某个角落肯定还有人在和影子下棋,有孩子在用彩虹搭积木,有会忧郁的冰箱和爱罢工的喷泉——但现在这些都不再是症状,只是存在的另一种方式。

    她的手机响了,是先知医生的随访短信:药按时吃了吗记得让想象力每天锻炼。下周二下午三点半复查(别问为什么是周二)。

    鱼饼女士笑着把手机扔向沙发——手机在空中变成知更鸟,又变回手机落地。完美平衡。她走向阳台,准备和俞瑜先生一起观测那颗即将爆发的超新星,或者可能只是街角路灯——在某个特定角度下,谁能确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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