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开端我睁开眼睛,刺眼的阳光让我立刻又闭上了眼。这不是医院值班室的日光灯,而是真实的、灼热的太阳光。身下硬邦邦的触感也不是值班室的小床,而是...我伸手摸了摸,粗糙的木质地板
姑娘醒了一个陌生的男声传来,带着我从未听过的口音。
我猛地坐起身,一阵眩晕袭来。眼前是一个穿着古装的中年男子,粗布衣衫,腰间别着一把短刀。他身后是简陋的茅草屋顶和土墙,墙角堆着农具。这不是医院的任何地方,甚至不是我所知的任何现代建筑。
我这是在哪我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
姑娘昏倒在官道边,是裴将军带你回来的。男子递给我一碗水,你已经睡了一天一夜了。
我接过碗,手指不受控制地发抖。裴将军官道我最后的记忆是在急诊科值夜班,突然停电,然后...
水碗从我手中滑落,砸在地上发出闷响。这不是拍戏,不是恶作剧。我低头看自己,还穿着那件浅蓝色的护士服,胸前的工牌姜雨晴,急诊科护士清晰可见。但我的听诊器、口袋里的笔和手机都不见了。
姑娘别怕,男子安慰道,裴将军是好人,不会伤害你。只是最近城里闹瘟疫,将军担心你是逃难的,才带你回来检查。
瘟疫这个词让我的职业敏感立刻被唤醒。什么瘟疫有什么症状
男子面露难色:红疹热。起先是发热,然后全身起红疹,最后...唉,已经死了几十人了。官府说是邪气入侵,要做法事驱邪。
我心头一紧。作为急诊科护士,我立刻在脑中列出可能的诊断:麻疹猩红热还是...没等我想完,外面突然传来嘈杂声。
快!将军发热了!有人高声喊道。
我和男子同时站起来。职业本能驱使我冲出门外,看到一个身材高大的年轻男子被两名士兵搀扶着。他面色潮红,额头上有细密的汗珠,领口处隐约可见红色斑点。
让开!我推开挡路的人,我是医...我是大夫!
裴琰——我猜他就是那位将军——抬起沉重的眼皮看了我一眼。他的眼睛很黑,此刻却布满血丝。你就是...那个奇怪的女子...
别说话。我伸手摸他的额头,烫得吓人。高烧,至少39度以上。我下意识去摸口袋里的体温计,却只摸到空荡荡的衣兜。
把他放到床上,解开衣服让我检查。我命令道,急诊科的职业习惯让我语气不容置疑。
士兵们犹豫地看向那个中年男子——后来我知道他叫老周,是裴琰的管家。老周点点头,他们才照做。
裴琰的胸膛上已经布满了猩红色的皮疹,有些地方开始出现细小的水泡。我心头一沉,这症状太熟悉了——水痘但成人水痘很少这么严重。或者是某种我没有见过的古代疾病
最近接触过病人吗我一边检查一边问。
老周回答:将军三日前去城中巡视,那里已经有许多人病倒。
有喉咙痛吗关节痛我继续问。
裴琰虚弱地点头:全都...有。
我让老周准备凉水和干净的布,先给裴琰物理降温。没有药物,没有设备,我像个赤手空拳的战士。急诊科里随手可得的扑热息痛、抗生素,在这里都是天方夜谭。
你们平时怎么治疗发热我问老周。
大夫开的方子多是清热解毒的草药,若是邪气重,还需请道士...
我打断他:去准备你们常用的退热药,越快越好。然后转向裴琰,将军,我需要你配合我。这种病会传染,接触过你的人可能都已经暴露在风险中。
裴琰的眼神突然锐利起来:你不怕...传染
我愣住了。是啊,我为什么这么毫无顾忌地接触病人按理说我应该是最害怕感染的那个。但奇怪的是,我内心没有丝毫恐惧,只有职业性的专注。
我...我刚要回答,突然感到一阵眩晕。眼前的景象扭曲起来,裴琰担忧的面容、老周匆忙的背影、土墙上摇曳的灯影,全都旋转着融为一体...
我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简陋的床铺上,窗外已是黑夜。一个陌生的女声说:她醒了。
一个中年妇人端着油灯走过来:姑娘感觉如何
我怎么了我试图坐起来,却感到全身无力。
你昏过去了,和将军一样发热。妇人放下油灯,递给我一碗药汤,喝了吧,这是清热解毒的。
我接过碗,突然想到一个问题:我昏迷了多久身上有出疹子吗
约莫两个时辰。疹子...倒是没有。妇人疑惑地看着我,说来奇怪,照顾将军的人大多已经病倒,唯独姑娘你接触他最久,却没事。
药汤在我喉间凝固。一个可怕的念头击中了我——如果没有症状不是因为幸运,而是因为...我本来就免疫呢
我放下碗,急切地问:这瘟疫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妇人想了想:约莫七八日前吧,从城西开始蔓延。
七八日前...那不正是我昏倒在官道边的时间吗我的血液瞬间冰凉。作为现代人,我接种过无数疫苗,体内有各种抗体。对这些古代人来说无害的微生物,对我可能只是轻微不适,但对从未接触过这些病原体的古代人...
不...我捂住嘴,一阵强烈的恶心感涌上来。不是邪气,不是天灾,是我。我把现代的病菌带到了这个没有抵抗力的世界。
妇人误解了我的反应:姑娘别怕,你既然不发病,想必是上天庇佑。
上天庇佑我几乎要冷笑出声。如果真是我带来的瘟疫,那我就是最该下地狱的人。急诊科护士的誓言是不伤害,而我可能已经害死了几十人,还将害死更多...
将军怎么样了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服了药,热退了些,但疹子更严重了。
我起身,不顾妇人阻拦,跌跌撞撞地走向裴琰的房间。他躺在榻上,呼吸沉重,裸露的上身布满可怕的红疹和水泡,有些已经开始溃烂。这进展速度远超我的预期。
将军,我跪在榻边,听我说,这病...我可能知道是怎么回事。
裴琰虚弱地睁开眼:你说...
我深吸一口气:我可能...带来了这病。在我的家乡,这种病很常见,大多数人小时候就得过,不会太严重。但你们这里的人从未接触过,所以...
裴琰的眼神变得清明:你是说,你不是这里的人
我来自很远的地方,我选择了一个他能理解的说法,一个你们不知道的地方。我身上的...气息,对你们来说可能是毒药。
我以为他会愤怒,会立刻叫人把我拖出去处死。但他只是静静地看了我一会,然后问:那你有解药吗
我眼眶发热:没有现成的。但我...我是大夫,我会想办法。
裴琰轻轻点头:那就...拜托了。
那一刻,我下定决心,无论如何要找到治疗的方法。不是为了回家,而是为了赎罪。
接下来的三天,我几乎没有合眼。我让老周带我去看了其他病人,记录每个人的症状和病程。高烧、皮疹、水泡,然后是继发感染...这确实像是我所知道的水痘,但更加凶猛。在古代的卫生条件下,简单的病毒感染很容易发展为致命的并发症。
我尝试回忆现代医学中对水痘的治疗方法。抗病毒药物这里不可能有。支持疗法没有静脉输液,没有抗生素。中药...我对中药了解有限,只能凭记忆列出一些具有抗病毒和增强免疫力作用的药材。
金银花、连翘、板蓝根...我念叨着,老周在一旁记录。还有,所有病人都要隔离,接触者要观察。用沸水煮过的布清洁皮肤溃烂处...
我亲自照顾裴琰,他的情况最为严重。第四天夜里,他的高热终于退了,但皮肤感染严重,开始化脓。
你会好起来的,我一边为他清理伤口一边说,更像是在说服自己,这种病只要撑过急性期...
姜姑娘,裴琰突然叫我的名字,若我死了,你会继续救其他人吗
我的手抖了一下:你不会死。
我是军人,不怕死。他艰难地说,但城中百姓...他们需要你。
我咬紧下唇直到尝到血腥味。他说的对。即使救活了裴琰,还有成百上千的人正在病中或即将染病。而这一切,可能都是因为我。
我发誓,我的声音哽咽,我会找到方法救所有人。这是我的...责任。
责任。这个词在我心中重若千钧。我曾经只想找到回家的路,现在却背负着无数生命的重量。急诊科里,我们常说每个生命都重要。而现在,整个城市的生命都可能因我而逝。
第五天黎明,我在翻阅裴琰府上的医书时,发现了一条线索。一本古医籍记载了类似的红疹热,提到以毒攻毒的方法——用痊愈者的痂皮研磨成粉,让健康人吸入,可预防此病。
这不正是现代疫苗的原理吗用减毒的病原体刺激免疫系统产生抗体。我的血液里一定有这种抗体,如果我...
一个大胆的想法在我脑中形成。如果我的血中含有抗体,那么提取我的血清,或许可以帮助病人抵抗病毒。这在现代医学中是被动免疫治疗的原理。风险很大,但别无选择。
老周,我急切地呼唤管家,我需要一些特殊的工具...
当我说出我的计划时,老周吓得面如土色:姑娘要取自己的血救将军这...这不合规矩!
没时间讲究规矩了!我几乎是在吼叫,每天都有更多人死去!
最终,在我的坚持下,老周找来了相对干净的刀和碗。我消毒了裴琰手臂内侧的皮肤——用煮沸的盐水,然后划开一个小口子,将我的血清注入他的皮下。
希望这有用...我祈祷着现代医学原理在古代同样适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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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是漫长的等待。我继续用中药和物理方法为裴琰降温,处理伤口。第三天,奇迹出现了——裴琰的皮疹开始结痂,热度完全退了。
有效!我喜极而泣,真的有效!
裴琰虚弱地微笑:看来我欠你一条命。
我摇头:不,是我欠你们所有人。我站起身,下定决心,老周,准备更多工具。我们要救更多的人。
可是姑娘,老周担忧地说,取血伤身,你救不了所有人...
那就救一个是一个!我已经在准备下一份血清,从病情最重的开始。
接下来的日子如同噩梦。我每天取自己的血,分离血清,然后骑马进城为重症患者注射。我的手臂布满刀痕,头晕目眩成为常态。但每看到一个病人退烧,皮疹开始消退,我就又有了继续的力量。
然而,需求远远超过我的承受能力。城市太大,病人太多,我的血液根本不够。更糟的是,我发现即使痊愈的病人,也可能再次感染其他并发症。
一个阴雨绵绵的下午,我在城中的临时医棚里为一名小女孩注射血清。她叫小荷,只有六岁,已经奄奄一息。当我划开手臂取血时,一阵强烈的眩晕袭来,我倒在了地上。
姜姑娘!周围的助手惊呼。
我模糊地看到小荷的母亲惊恐的脸,听到她哭喊:大夫自己也要不行了!
他们把我抬回裴琰府上时,我已经半昏迷。失血过多、营养不良、极度疲劳,我的身体终于到了极限。
裴琰——现在已经能下床走动的将军——坐在我床边,脸色阴沉如铁: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你会死。
没关系...我的声音微弱如蚊,我的命换那么多命...值得...
不值得!裴琰罕见地提高了声音,你死了,再有瘟疫谁来救
我虚弱地摇头:我已经教会了几个郎中...方法...他们可以继续...
裴琰的眼中闪过一丝我读不懂的情绪:为什么你本可以逃走,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
我看向窗外的夕阳,想起了急诊科的誓言:因为...这是我的责任。
责任。罪孽。救赎。这些词在我昏沉的大脑中盘旋。我想起那些死去的面孔,想起小荷终于退烧时的笑容,想起裴琰第一次叫我姜大夫时的敬重...
还有一个方法...我喃喃道,一个疯狂的想法在我脑中成形,更快的方法...
裴琰凑近:什么
我的整个血液...抗体浓度更高...我断断续续地说,如果直接输血...一次能救更多人...
不行!裴琰厉声喝道,那你会立刻没命!
我微笑,眼泪滑落:将军...数学题...一条命换一百条...怎么不划算
裴琰抓住我的手,力道大得发疼:我不允许!
不是你能决定的...我轻声说,这是我的选择...我的罪...我的赎...
我闭上眼睛,看到急诊科的走廊,看到那些我曾救治过的病人。然后我看到这个古代城市的街道,满是病患和哭泣的家属。我带来了死亡,就必须带回生命。这就是平衡,这就是公正。
准备一下吧,将军...我睁开眼,坚定地说,明天...我们做最后一次治疗。
裴琰的眼中有什么东西破碎了。但他知道无法改变我的决定。就像我知道,从穿越的那一刻起,我的命运就已经注定。
那天夜里,我写下所有医学知识和注意事项。现代消毒方法、隔离原则、血清提取技术...我尽可能详细地记录,留给这个时代的医者。
黎明时分,我站在城中央的广场上,周围是病情最重的几十名患者。裴琰站在我身边,面色凝重如铁。
开始吧。我说。
当刀划开我的静脉,鲜血流入准备好的容器时,我没有感到疼痛,只有一种奇异的平静。我的血将流入这些陌生人的血管,我的抗体将与病毒作战。我的生命将化作数十条生命。
视野开始模糊时,我仿佛看到了急诊科的灯光,听到了心电监护仪的滴答声。然后是小荷的笑脸,裴琰紧握的手,无数获救者感激的泪水...
值得...我轻声说,然后闭上了眼睛。
(最终篇章)
晨光透过窗纸洒进来时,我正伏案记录着前一天的病例。墨迹在粗糙的纸面上晕开,就像我模糊不清的未来。十天了,自从我开始用血清疗法,已经救回了二十七条生命,但每天仍有新的病人出现。
我的左臂上新增了三道刀痕,与之前的十几道并列,像一组残酷的计数符号。每次取血后,眩晕感都会持续更长时间。今早起床时,我不得不扶着墙壁才没有摔倒。
姜姑娘,你该休息了。老周端着早饭进来,看到我又在工作,眉头皱成了山丘。
没时间休息。我揉了揉太阳穴,指向案上的地图,看,新病例出现在城东,而最早是在城西。瘟疫正在向全城蔓延。
老周放下粥碗,欲言又止。我知道他想说什么——以我一人之力,不可能救得了整座城。
将军今日好些了吗我转移话题,端起粥碗。米粥稀得能照见人影,粮食已经开始短缺。
能下床走动了,说是今日要来看你。老周顿了顿,姜姑娘,将军很担心你。
我低头喝粥,避开他关切的目光。裴琰恢复得不错,这大概是唯一的安慰。他的抗体应该已经形成,可以安全接触病人了。想到这里,我放下碗,突然有了个主意。
老周,裴将军痊愈后取过他的血吗
什么
我是说,我兴奋起来,既然将军康复了,他的血里现在应该有抗体,可以用来救更多人!
老周一脸惊恐:这...这怎么行...
当然行!我站起身,却因动作太快而眼前发黑。扶着桌子缓了一会儿,我继续说:这是更可持续的方法。我们不需要只依赖我的血了!
门突然被推开,裴琰站在那里。他瘦了许多,原本棱角分明的脸更加削瘦,但眼睛依然锐利如鹰。令我意外的是,他穿着正式的官服,而非养病时的便装。
我同意。他说,显然已经听到了我们的对话。
将军!老周惊呼,您的身子才刚好...
裴琰抬手制止他:姜大夫救了我的命,如今我的血能救更多人,岂有推辞之理他看向我,眼神中有种我读不懂的复杂情绪,不过,我有条件。
什么条件我警惕地问。
你必须休息。看你的脸色,随时可能倒下。他走近几步,我已经调派了十名健壮的士兵,他们康复后也可以供血。但你必须保重自己,否则谁来指导这一切
他的逻辑无可辩驳。我点点头:好,我今天只做指导工作,不取血。
裴琰似乎松了口气,转向老周:准备一下,我们午时开始。另外,召集城中所有大夫和郎中,姜大夫要教授他们这种方法。
老周领命而去,屋内只剩下我和裴琰。阳光照在他的侧脸上,勾勒出一道坚毅的轮廓。他忽然伸手,轻轻碰了碰我手臂上的伤痕。
疼吗他问,声音低沉。
不疼。我撒谎道。实际上,每一次取血都疼得我冷汗直流,但我早已学会忽略这种疼痛。
裴琰的目光在我脸上逡巡,似乎在寻找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他突然问,你本可以逃走,或者只救几个人。为什么要拼上性命
我望向窗外,远处的城郭笼罩在薄雾中。因为我带来了这场瘟疫。这是我第一次对他人坦承这个事实,我的...体质特殊,携带了一些对你们来说致命的病邪。
裴琰沉默良久。所以你是在赎罪。
是的。我轻声回答,胸口像压着一块巨石。
出乎意料的是,裴琰摇了摇头:即使真是如此,也是无心之过。而你现在的所作所为,早已超出了赎罪的范畴。他顿了顿,姜雨晴,你是个英雄。
我的眼眶突然发热。英雄不,我只是个罪人,一个带来死亡的穿越者。但裴琰的眼神如此坚定,让我无法反驳。
午后的医棚里挤满了人。裴琰坐在首位,伸出结实的手臂,由我示范如何安全取血。十名康复的士兵排成一列等待,周围站着城中所有能找到的医者。
取血前必须用沸水清洗工具和取血部位。我大声讲解,确保每个人都能听见,取血量不宜过多,每次不超过...我卡壳了,不知道如何用古代单位表达。
一小酒杯。裴琰接口道,递给我一个精致的铜杯。
我感激地看了他一眼,继续讲解血清分离的方法和注射技巧。医者们认真记录,不时提出问题。看着这一幕,我心中涌起一丝希望——即使我不在了,这种方法也能继续救人。
接下来的三天,情况似乎有了转机。康复者供血让治疗范围扩大了许多,新病例的增长速度也开始放缓。第四天傍晚,我正在整理病例记录,裴琰兴冲冲地闯进来。
有好消息!他眼中闪着光,朝廷派来了太医,还带来了御药房的珍贵药材。他们听说了你的血清疗法,想向你请教!
我本该高兴,但心中却涌起不安。太医那意味着更专业的人士会检查我的方法。我的现代医学知识在真正的古代医者面前能经得起推敲吗
还有,裴琰继续说,脸上带着罕见的笑意,新病例连续两天下降了。城东的隔离区已经三天没有新增重症。姜雨晴,我们快赢了!
这个好消息让我暂时放下了忧虑。我跟着裴琰来到临时医棚,果然看到几位衣着华贵的老者正在检查病人。见到我们,为首的太医迎上来。
这位就是姜大夫他上下打量着我奇异的服装和憔悴的面容,眼中闪过一丝怀疑。
裴琰为我做了介绍。太医姓陈,是太医院院判。寒暄过后,陈太医直奔主题:姜大夫的以血攻毒之法,可有医典依据
我硬着头皮解释:此法源于...我家传医术。痊愈者血液中含有克制病邪的物质,输入病者体内可助其抗邪。
陈太医捋着胡须沉思:类似以毒攻毒之理...老朽可否一观治疗过程
接下来的时辰里,我在陈太医的注视下完成了一次完整的血清提取和注射。老太医观察得极为仔细,不时提出问题,有些甚至触及现代免疫学原理,让我不得不小心应对。
治疗结束后,陈太医将我和裴琰请到内室。姜大夫之法确有奇效,他开门见山,但老朽发现一个问题。
我的心猛地一沉。请指教。
经老夫检查,所有接受治疗者,症状虽缓解,但体内病邪并未根除。月余后,恐有复发之虞。
我握紧了拳头。陈太医的观察极为敏锐——在现代医学中,这叫做病毒潜伏。血清抗体确实能帮助病人度过急性期,但不能完全清除病毒。
您说得对。我艰难地承认,我的方法只能暂时控制病情。
裴琰脸色变了:什么意思那些被救活的人还会再次发病
不仅如此,陈太医严肃地说,病邪在体内变异,可能变得更加凶猛。姜大夫,你的方法只是延缓了死亡,而非真正治愈。
房间突然变得窒息般沉闷。我感到一阵天旋地转,不得不扶住桌子。所有牺牲,所有痛苦,都只是暂时的缓解那些我以为救活的人,最终还是会...
有解决办法吗裴琰问,声音紧绷如弦。
陈太医叹息:若有,老朽岂会隐瞒此瘟疫诡异非常,非寻常药石可医。
有。我突然说,一个可怕的念头在我脑中成形,还有一种方法。
两个男人同时看向我。我深吸一口气,努力使声音平稳:我的...原始血液。不是康复后的血清,而是直接从我体内提取的...特殊物质。我指向自己的胸口,这里的骨髓中,含有能够真正消灭病邪的物质。
陈太医眼睛一亮:髓血《黄帝内经》确有记载,髓为血之母,藏先天之精!姜大夫是说...
但取髓血危险极大,我打断他,对供者几乎是致命的。我没有说出现代医学中骨髓提取的真实风险——在古代条件下,这无异于自杀。
室内一片死寂。裴琰的脸色变得煞白:不。绝对不行。
陈太医却若有所思:姜大夫体质特殊,或许正是根治此病的关键...但代价确实...
值得一试。我平静地说,仿佛在讨论别人的生死。
姜雨晴!裴琰一把抓住我的手腕,你疯了这等于自杀!
我抬头看他,这个曾经威严的将军此刻眼中满是恐惧和愤怒。我突然明白,他不仅仅是在保护一个有用的医者,更是在保护某个他已经在乎的人。
裴琰,我第一次直呼他的名字,如果我的死能换回整座城的安全,这个选择不是很明显吗
不明显!他几乎是吼出来的,生命岂能如此计算
陈太医识趣地告退,留下我们二人。裴琰的手仍然紧握我的手腕,力道大得生疼。
听着,我轻声说,我本就不属于这里。我的出现带来了这场灾难。如果我的离开能结束这一切,那就是最好的结局。
你怎么能确定这会有效他质问,声音却已经开始颤抖。
我不能百分百确定。我诚实地说,但根据...我家传医术的记载,这是最有可能根治的方法。而且,我苦笑一声,我们已经没有其他选择了,不是吗
裴琰松开了手,转身背对我。他的肩膀微微发抖,像是在压抑某种强烈的情绪。窗外,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孤独地投在地上。
给我一晚考虑。最终他说,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那一夜,我辗转难眠。起身点亮油灯,我开始写下我所知道的一切现代医学知识——消毒原则、伤口处理、传染病隔离措施...这些都是超越时代的知识,或许能帮助这个世界的医者拯救更多生命。
写到黎明时分,我的手已经酸痛不已。墨迹在纸上晕开,像一滴滴无形的泪。我停下笔,突然意识到自己在写遗书。这感觉很奇怪,明明一个月前我还只是个普通的急诊科护士,想着下夜班后要去吃哪家早餐店的小笼包。
而现在,我即将为一个古代城市献出生命。
轻轻的敲门声打断了我的思绪。是裴琰,他眼下有明显的青黑,显然也没睡好。
我同意了。他直接说,声音沙哑,但不是现在。陈太医说需要三天时间准备,还要筛选最危急的病人。
我点点头,心中既恐惧又释然:谢谢。
别谢我。裴琰痛苦地说,我这辈子都会为此后悔。
接下来的三天如同梦境。陈太医带着一群助手日夜不停地准备器械和药物。我则继续用血清疗法稳定重症患者,同时将我的知识倾囊相授。
裴琰几乎寸步不离地跟着我,沉默得像座山。只有在无人时,他才会突然说些奇怪的话,比如江南的荷花快开了,或者京城有种点心叫杏仁酪,甜而不腻。
我知道他是在为我描述一个我永远看不到的世界。这份心意让我喉头发紧。
第三天傍晚,一切准备就绪。陈太医改良了工具——一根特制的银管,用来抽取骨髓。理论上,这比直接切开骨头安全一些,但在没有麻醉和抗生素的情况下,仍然是致命的。
我被安置在一间特别准备的干净房间里。裴琰坚持要在场,尽管陈太医委婉表示这不合规矩。
要么我在场,要么取消。裴琰冷硬地说,无人敢反驳。
当陈太医准备器械时,裴琰突然递给我一个小布包。给你的。他粗声说,眼睛看着别处。
我打开布包,里面是一枚精致的玉簪,簪头雕成杏花的形状。
杏花...我轻声说,在中原医学里象征医者仁心。
我知道。裴琰终于看向我,眼中是我从未见过的柔软,你是我见过最仁心的大夫。
我将玉簪小心地别在发间,突然哽咽得说不出话来。这一刻,我多希望自己只是个普通女子,能够坦然接受这份心意,能够期待与这个刚毅又温柔的男人共度余生。
但命运给了我不同的剧本。
开始吧。我对陈太医说,躺下来,露出后背。
银管刺入脊椎的那一刻,我咬住毛巾,仍忍不住发出一声闷哼。疼痛如同烈火,从腰部瞬间蔓延至全身。我感觉到温热的血液顺着背部流下,听到裴琰压抑的咒骂和陈太医紧张的指令。
世界开始旋转、模糊。在意识消散前的最后一刻,我看到裴琰跪在我身边,握住我的手,他的嘴唇在动,似乎在说什么,但我已经听不见了。
黑暗笼罩了我。
不知过了多久,我隐约感到自己漂浮在一片温暖的黑暗中。远处有光,我想朝它走去,却动弹不得。
姜雨晴。一个声音呼唤我,固执而坚定,别走。
是裴琰。我想回应他,却发不出声音。
疫苗...有效...另一个声音说,是陈太医,第一批病人...明显好转...
太好了,我想。我的罪孽终于可以清算了。
坚持住...裴琰的声音近在咫尺,带着我从未听过的颤抖,求你...
我想告诉他不要难过,这值得。我想看看他是否还在皱眉,是否还记得微笑。我想再看一次江南的荷花,尝一口他说的杏仁酪...
但黑暗越来越浓,光越来越远。最后,连裴琰的声音也消失了。
在永恒的寂静降临前,我最后的念头是:希望在我的世界,有人会记得一个叫姜雨晴的急诊科护士,她某天夜班后,再也没有回家。
后记:《杏林圣手录》
《大周医典·列传篇》节选
景和三年春,京城大疫,死者日以百计。有异域女医姜氏,首创血引疗法,取己身之髓血救万民,终以身殉。疫平,帝感其德,追封仁懿医圣,诏立杏林祠以祀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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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景云《杏林圣手录》手稿残卷
姜娘子逝后十日,疫病尽除。
我穷尽毕生所学,亦未能救回她。将军裴琰守灵三日不食,终取姜娘子所遗医书,嘱我整理刊行。
翻阅其札记,惊为天人。所述医理,迥异时俗。如微生之物致疫说、沸水洁具防疫法、隔离救治术,皆前所未闻,然实证有效。
最奇者乃血引疗法。姜娘子自谓其血有抗邪之能,初我不信,然观其治愈者,确无复发。取她髓血所制原引,虽只救得十二人,然此十二人之血复引,竟可治百人,效渐次弱而已。此非《内经》正气存内,邪不可干之实证乎
今岁大疫,死者本应逾万,因姜娘子之法,实亡三千七百有奇。而髓血所治十二人,今皆康健,其血仍具引效。此乃医道千古未有之变。
姜娘子临终言:医者非与病战,乃与死神争命。此言当悬壶济世者座右。
——景和三年冬
陈景云
于太医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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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氏家书·裴琰致弟裴瑄》
瑄弟如晤:
杏林祠已成,栽杏树百株,皆取江南良种。她曾言喜荷,然祠在北方,恐荷难活,故以杏代之。医家称杏林者,始于三国董奉,今我以杏林名祠,亦合她医者身份。
陛下追封之日,礼部议谥,我力主仁懿二字。她非但仁心,更有懿德。京中幸存者,今称她姜仙姑,家家设长生牌位。小荷母女日日来祠洒扫,我不忍阻之。
她遗物甚少,唯那支玉簪,我置于祠中供案。另有一箱医稿,陈太医日夜整理,欲刊行天下。中有洗手防疫图,竟绘水自铜壶倾泻状,旁注流水洁手胜于盆浴。此等细处,皆显其智。
我常忆她取血救人时神色,痛极而宁和。彼时不解,今方悟:她早知必死,故从容。每思及此,五内如焚。
她言来自异域,然天下之大,何处能养此等人物我疑其为谪仙,天遣来救劫难,事毕则返天庭。若如此,愿她位列仙班,不复受人间苦楚。
兄
琰
手书
景和四年杏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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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医话·奇方录》
仁懿医圣姜氏髓血疗法,后世改良为人痘术。取康复者疮痂研粉,吹入健康者鼻,可防痘疫。此法由陈景云太医首倡,实本于姜圣遗稿中以毒攻毒之说。
景云晚年著《疫论》,直言:姜圣之法,开免疫之先河。惜髓血难求,故求其次,以痂代髓。今太医院设免疫科,专研此道。
京城杏林祠存有姜圣手绘洗手六步图,虽纸黄墨淡,然步骤清晰。去岁霍乱流行,太医院颁此图各州县,活人无算。
民间传言,月明之夜,杏林祠中有女子执壶洗手,水声淙淙。疑为姜圣显灵。医者多往祭拜,香火不绝。
——淳熙八年
钱塘
李守真
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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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人志·姜氏小传》
姜氏女,名雨晴,景和三年忽现京城。衣着怪异,短发无须,自言为医。时人疑为胡女,然其肤白眸黑,通官话无碍。
其医术之奇,举国无匹。不把脉而断症,不焚香而治疾。尤善针法,所制空心银针,可导血出入,今称姜针。
最异者,疫起时她首言隔离,令病者别居。又制口罩,纱浸药汁覆面,防邪气侵。时人初笑其怯,后皆效之。
临终前,取髓血救十二人。此十二家后结为髓盟,岁岁捐血制药,活人至今。盟中子弟皆习医,世称髓门。
有传言姜氏乃天女降世,臂上刀痕实为仙箓。其逝时白虹贯日,满城异香。事属荒诞,然京中老者多信之。
——永和十二年
无名氏
辑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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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考古笔记
在明代太医院遗址出土的《景和医案》中,我们发现了关于髓血疗法的惊人记载。一个被称为姜圣的女性医者,似乎掌握了类似现代免疫学的知识。更不可思议的是,出土的洗手六步图与当代医院使用的洗手流程图几乎一致。
文献中提到她使用的空心银针,描述极似现代注射器。而血引疗法的传播模式,完全符合抗体被动免疫原理。
这究竟是穿越事件,还是古代医学的奇迹巧合考古学界争论不休。唯一确定的是,在景和三年那场大疫后,中国医学史突然出现了跳跃式发展,许多现代医学原则提前数百年出现。
最耐人寻味的是裴琰将军家谱中的记载:他在姜姓女医去世后终身未娶,并在日记中不断提到一些现代医学术语,如细菌、消毒等,显然是从她那里学来的。
历史有时候比更离奇。
——2023年
北京医科大学
林教授
田野调查笔记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