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我藏在假山后,冰凉的石头硌着我的背,可我感觉不到冷。
不,我感觉不到任何正常的温度。
只有一种从骨髓里渗出来的寒意,以及一种从胸腔里炸开的灼热。
火光映红了半边夜空,像一只巨大的、燃烧的眼睛,死死盯着这座曾是京城最煊赫的宅子——我的家。
苏府。
昨日还是雕梁画栋,丝竹绕耳,是父亲与宾客谈笑风生。
母亲在花厅插花,弟弟缠着我讲故事,妹妹追着蝴蝶嬉闹。
那是我的世界,宁静而美好,偶尔因为我捣鼓的机关发出奇怪的响声,惹来母亲嗔怪的目光。
今日,一切都被烧毁了。
只剩下断壁残垣,焦土血迹。
空气中弥漫着烧焦的木头味,还有一股浓稠得化不开的血腥气,直往鼻子里钻。
恶心得我想吐,却又吐不出来,只剩下干呕。
喉咙里像塞满了棉花,眼睛干涩得发疼,可眼泪却像决堤的洪水,怎么也止不住。
我死死咬着手帕,那是我娘亲手给我绣的,上面绣着一对戏水的鸳鸯。
现在,手帕已经被我的眼泪和鼻涕打湿,被我咬得不成样子。
指甲抠进了掌心,生疼。只有这撕裂般的疼痛,才能让我确定,这一切不是噩梦,而是真实发生在我眼前的惨剧。
那是周明远的人。
他们闯进来的时候,我正在后院的药房兼机关室里,研制一种新的金疮药,顺便调试一个新做的防盗机关。
砰的一声巨响,药房的门被暴力撞开,一群如狼似虎、杀气腾腾的士兵冲了进来。
为首的那个,脸上有一道从眼角斜跨到嘴角的狰狞刀疤,像一条盘踞在他脸上的蜈蚣。
苏家藏匿逆贼,窝藏‘天女令’,奉周大人之命,格杀勿论!
他的声音粗哑,带着一种嗜血的兴奋。
逆贼窝藏天女令
我脑子里嗡嗡作响,像被敲响了一口巨大的丧钟。
天女令是什么
我从未听过这个词,更不知道它和苏家有什么关系。
可格杀勿论这四个字,我听得清清楚楚,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子插进了我的心窝。
惨叫声、兵器碰撞声、哭喊声、怒骂声、求饶声……
像潮水一样从前院涌来,越来越近,越来越响,拍打着我的耳膜,震得我几乎站立不稳。
我爹,那个正直不屈、弹劾权奸的御史大夫。
我娘,那个温柔贤惠、将苏府打理得井井有条的当家主母。
我的弟弟,那个才六岁、还在牙牙学语的孩子。
我的妹妹,那个八岁、最爱缠着我给她做小玩意儿的女孩。
还有我的叔伯婶姨,那些平日里慈爱和蔼的长辈,以及那些从小看着我长大、对我照顾有加的下人……
他们都在里面,都在那片火海和杀戮之中。
爹!娘!景儿!月儿!
我哭喊着,冲出药房,想去前院,想去救他们,想去跟他们死在一起。
2
死亡在那一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我一个人苟活。
可我的奶娘,那个一辈子忠心耿耿、把我当亲生女儿看待的老人。
一把死死抱住了我,她的力气在那一刻大得惊人。
小姐,不能去!你不能去!
她用尽全身力气把我推向了平日里我做实验的地窖入口,那里有一个我爹为了我的机关术特意修建的暗道,直通城外。
走!快走!苏家的血不能断!苏家的仇,要有人来报!
奶娘!
我哭喊着,泪眼模糊地看着她,想挣脱,想拉她一起走。
可她像一块石头一样挡在入口,用身体护住了我。
然后,我看到那个刀疤脸带着人冲进了后院,看到了奶娘瘦弱却坚定的背影。
他脸上露出一个残忍的笑容,手中长刀闪过一道寒光,狠狠落下……
我闭上眼睛,不愿回想那一幕。
那是我今生见到的最后一幕关于奶娘的画面,血溅三尺,染红了她的衣裳,也染红了我眼前的一切。
我被奶娘用最后的力气推进了暗道,耳边是她最后一声凄厉的、绝望的惨叫。
那声音,像一把烧红的烙铁,在我心里反复烙印,疼痛入骨。
暗道很长,也很黑,机关重重,若非对苏府的机关布局了如指掌,根本不可能通过。
这是我爹为我准备的后路,他早就预感到了危险吗
他知道周明远不会放过苏家吗
我跌跌撞撞地往前跑,机关在我身后自动复位,切断了追兵的去路。
耳边是越来越远的喧嚣和火光,还有那些如影随形的惨叫声,它们像鬼魂一样缠绕着我,不肯散去。
我不知道跑了多久,直到精疲力尽,直到肺部像要炸开,直到眼前一片漆黑,摔倒在冰冷的泥土里。
我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醒来时,身体像散架了一样疼。
等我从暗道另一个出口爬出来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
空气冰冷刺骨,钻进肺里带着一股腐败的味道。
我发现自己身处城外的一片乱葬岗,周围是高低错落的坟包和歪斜的墓碑。
我躲在一座新坟后面,看着远处冒着滚滚黑烟的京城,心像被生生挖走了一块,空洞得只剩下呼啸的风声和胸腔里那团灼热的火焰。
我的家没了。
那个温暖,安全,充满爱的地方,没了。
我的亲人,那些爱我疼我的人,全没了。
都是因为周明远!
那个权倾朝野、阴狠毒辣、丧心病狂的老贼!
他位极人臣,却心术不正,结党营私,把持朝政,将大胤王朝搅得乌烟瘴气。
我爹只是因为看不惯他的倒行逆施,仗着御史的职责,弹劾了他几本,参他贪赃枉法、祸乱朝纲,他就敢下这样的毒手!
灭门!
连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孺老弱都不放过!
他们是如何惨死的
是被刀剑砍杀,还是被烈火焚烧
我甚至不敢去想,只要一闭眼,眼前就是火光和鲜血,耳边就是亲人的惨叫。
天女令……到底是什么东西
重要到让他为了它,不惜血洗苏家
这块令牌,我爹为何从未向我提起
难道它真的有号令江湖义士的力量
周明远为何如此忌惮一块令牌
我摸了摸怀里,那里藏着我爹在我逃跑前,用尽最后的力气塞给我的一个锦囊。
他的手冰凉,眼神里满是诀别和期许。
他说,这是苏家世代相传之物,若有万一,让我带着它,去寻一个叫暗阁的地方,或许……
或许能有一线生机,或许能找到复仇的力量。
3
我颤抖着打开锦囊,指尖触碰到里面的东西,冰凉而古朴。
里面躺着一块古朴的玉佩,上面刻着一个我从未见过的古老符号,透着一股神秘的气息。
玉佩下面,是一块奇异的令牌。
令牌的材质非金非玉,非石非木,触手冰凉,上面刻着繁复的花纹,透着一股沧桑感。
但它并不是完整的,只有半块,断口处光滑如镜,像是被某种极其锋利的兵器生生劈开的。
这……就是周明远想要的天女令的半块
原来,我爹他……
他早就知道苏家有危险,甚至知道这半块令牌的存在,知道它会招来杀身之祸。
他将它藏在最隐秘的地方,甚至瞒着我这个最亲近的女儿。
也许是怕我担心,也许是觉得我一个女儿家,不该卷入这些纷争,想让我一辈子平安顺遂。
可最终,他还是在临死前,在苏家覆灭的最后一刻,将它交给了我。
他把活下去的希望给了我,把复仇的重担也压在了我的肩上。
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滚烫地滴落在冰凉的半块令牌上。
令牌冰凉彻骨,像苏家流干的鲜血,像我此刻冰封的心,又像那团在我胸腔里燃烧的仇恨之火。
周明远!
我咬紧牙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血腥气和刻骨的恨意。
牙齿几乎要咬碎。
周!明!远!
此仇不报,我誓不为人!我苏瑶若是苟活,就是对苏家列祖列宗的羞辱,就是对惨死亲人的背叛!
我要让你血债血偿,让你尝尝家破人亡、肝肠寸断的滋味!
我要让你知道,苏家的女儿,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欠下的血债,我要你用十倍、百倍的痛苦来偿还!
我要让你身败名裂,让你苦心经营的一切化为乌有,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我要让你在绝望中哀嚎,在痛苦中忏悔!
那一刻,我不再是那个只懂医术和机关术,一心沉浸在自己小世界里的苏家大小姐。
我的世界已经被周明远彻底摧毁,我的心被仇恨淬炼得比钢铁还要坚硬,比寒冰还要冷酷。
我是从地狱爬出来的复仇者,我的存在,只为了向周明远索命!
我站起来,拍掉身上的尘土和枯叶。
乱葬岗的风很冷,吹得我单薄的衣衫猎猎作响,像一面被撕裂的旗帜,在风中悲鸣。
可我的心,却像一团永不熄灭的火在燃烧,那火光映照着周明远丑恶的嘴脸,提醒着我苏家一百多口人的惨死,提醒着我奶娘临死前的惨叫。
复仇之路,注定荆棘密布,困难重重。
我知道自己势单力薄,只是个刚刚逃脱的孤女。
我知道周明远权势滔天,党羽遍布朝野,甚至连皇帝都形同傀儡,无人敢逆他的意。
可那又如何我还有这半块令牌,还有我爹留下的线索,还有我这颗被仇恨填满、永不屈服的心!
只要我活着,周明远就别想安宁!
暗阁……
那个神秘的组织,真的存在吗
他们能帮我吗
他们会因为这半块天女令,助我对抗周明远这个庞然大物吗
我爹为何让我去寻他们
他们和这块令牌,和苏家,到底有什么关系
是敌是友
是陷阱还是生机
我不知道。
但我必须去闯,必须去试。
这是我唯一的生路,也是我唯一的复仇之路。
我不能坐以待毙,更不能让苏家的血白流!
我不能倒下,不能绝望。
苏家还有我这个血脉活着,苏家的仇,必须由我来报!
我要活下去,活得比任何人都好,然后一步一步,将周明远送入地狱!
我抬起头,看向东方,那里是京城的方向,也是周明远高高在上的地方。
太阳升起来了,金色的阳光洒在冰冷的乱葬岗上,可我眼中只有仇恨的血色,和未干的泪痕。
阳光照不进我心里,那里只有无尽的黑暗和复仇的火焰。
周明远,等着吧。
你的噩梦,才刚刚开始。
我会让你知道,什么叫做生不如死!
我会让你后悔来到这个世上!
我会让你亲手摧毁你最珍视的一切!
我转身,朝着与京城相反的方向走去。
暗阁,我来了。
我的复仇,也开始了。
这只是开始。
我苏瑶,回来了。
从地狱,带着满腔的仇恨,回来了。
我的每一步,都将踏在周明远的筋骨之上。
4
饥饿感像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了我的胃,一阵阵的绞痛让我眼前发黑。
我舔了舔干裂起皮的嘴唇,尝到了一丝血腥味。
从暗道爬出来后,我滴水未进,粒米未沾。
身体的极限似乎已经到了,意识开始模糊,眼皮重得像坠了铅。
爹…娘…景儿…月儿…
我无声地呢喃,泪水再次涌出,却迅速在冰冷的脸颊上结成了霜。
不能死…我不能死…
胸腔里那团复仇的火焰,此刻也仿佛被寒冷压制,只剩下微弱的明灭。
周明远那张布满阴鸷的脸在我脑海里闪过,像一剂强心针,又把我从昏沉的边缘拉了回来。
我要报仇…我要…活下去…
可身体的衰弱远超意志的支撑。
寒冷和饥饿如同两条毒蛇,缠绕着我,一点点吸走我的生命力。
我的视野越来越窄,最终彻底陷入一片黑暗。
倒下的瞬间,我仿佛听到了奶娘最后的惨叫,听到了周明远下令格杀勿论的狞笑。
不…
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指甲深深抠进冻得僵硬的泥土里。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和低语将我从无边的黑暗中惊醒。
我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线里出现了几道身影。
他们穿着统一的黑色劲装,行动间悄无声息,如同融入夜色的幽灵。
为首的那人,身形挺拔如松,即使在昏暗的光线下,也能看出他轮廓分明的侧脸和紧抿的薄唇。
他披着一件玄色的斗篷,边缘用银线绣着某种复杂的暗纹,在微弱的光线下偶尔闪过一丝冷冽的光泽。
他的目光锐利,扫过这片乱葬岗,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
阁主,这里好像有个人。
一个略显年轻的声音低声禀报。
那被称为阁主的男人停下脚步,目光落在了我蜷缩的地方。
他迈步走来,动作流畅而沉稳,黑色锦靴踩在枯草败叶上,几乎没有发出声音。
他走到我面前,蹲下身。
一股淡淡的、干净的冷香混合着草木的气息飘入我的鼻端,驱散了些许死亡的腐败气味。
我看不清他的脸,只能感觉到他探出的手指,带着一丝凉意,轻轻搭在了我的颈侧。
还有气。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奇特的磁性,平静无波,却让人无端心安。
或许是求生的本能,或许是这突如其来的靠近,我用尽残存的力气,死死抓住了他触碰我颈侧的手腕。
他的手腕结实有力,皮肤光洁,触感微凉。
他似乎愣了一下,低头看着我抓住他的手,目光深邃。
就在这时,一直被我紧紧攥在怀里的锦囊,因为我的动作滑落出来。
那半块非金非玉的令牌也随之滚落在地,发出轻微的声响。
男人的目光瞬间被那半块令牌吸引。
我看到他俯身,修长的手指捡起了那半块令牌,指尖轻轻摩挲着上面古老而繁复的花纹,以及那光滑如镜的断口。
他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像鹰隼锁定了猎物,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异和深思。
5
天女令…
他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但我却捕捉到了。
他抬起头,目光再次落在我脸上,这一次,带着一种探究和复杂的情绪。
他沉默片刻,然后对身后的人吩咐道:把她带上。
阁主
身后的人似乎有些迟疑。
来历不明……
带上。
他的语气不容置疑,虽然平静,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一只温暖而干燥的大手轻轻拂开我额前被冷汗和泥土粘住的乱发,他的指尖不经意间擦过我的额头,带来一阵轻微的酥麻感。
随即,我感觉自己被一双强有力的臂膀抱了起来。
那个怀抱很稳,隔着衣料,我能感受到他胸膛的温度和坚实。
这突如其来的温暖和安全感,让我紧绷的神经瞬间松懈,意识再次沉入黑暗。
昏过去前,我隐约听到他低沉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苏家的人
再次醒来,已不知身在何处。
鼻尖萦绕着淡淡的药香,身下是柔软的床铺,身上盖着温暖的锦被。
我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素雅的青色帐幔,房间布置简洁,却处处透着低调的精致。阳光透过窗棂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这里是哪里
我挣扎着想坐起来,浑身酸痛无力,喉咙干得像要冒烟。
就在这时,房门被轻轻推开,一个人端着水走了进来。
是他!那个在乱葬岗救了我的男人。
他换下了一身黑色劲装,穿着一件月白色的锦袍,腰间束着玉带,长发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束起。
柔和的光线勾勒出他俊朗的五官,剑眉入鬓,鼻梁高挺,薄唇微抿,眼神深邃如古潭。他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却自有一股沉稳的气度。
他走到床边,将水杯递给我,声音依旧平静:醒了喝点水。
我警惕地看着他,没有立刻去接。
家破人亡的惨剧让我无法轻易相信任何人。
他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将水杯放在床边的矮几上,退开一步,目光坦然地看着我:这里是暗阁。我叫萧逸。
暗阁!萧逸!
我爹让我去寻的暗阁!
这个名字像一道惊雷在我脑海中炸响。
我猛地抬头看向他,眼中充满了震惊和一丝希冀。
你…你是暗阁的人我爹让我来找你们!
我声音嘶哑,情绪激动。
萧逸点了点头,从怀中拿出那半块令牌,递到我面前:这半块天女令,是你父亲让你带来的
我颤抖着接过令牌,冰凉的触感让我瞬间清醒。我紧紧攥住它,仿佛攥住了最后的希望。
是!我爹临死前交给我的!他说…他说暗阁或许能…
泪水再次不受控制地涌出,我猛地掀开被子,不顾身体的虚弱,翻身下床,重重跪倒在萧逸面前,额头抵着冰凉的地板。
求阁主为我苏家报仇!周明远!是他害死了我全家!一百多口人!他不得好死!
我的哭喊声在房间里回荡,充满了绝望和刻骨的恨意。
萧逸没有立刻扶我起来,只是静静地看着我,目光复杂。
过了片刻,他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听不出太多情绪:周明远权倾朝野,爪牙遍布,想要扳倒他,并非易事。
我知道!
我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着他,眼神却异常坚定。
只要能报仇,我什么都愿意做!求阁主给我一个机会!
萧逸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很久,似乎在评估着什么。
他看着我眼中的火焰,看着我跪在地上却依旧挺直的脊梁,看着我紧握令牌、指节发白的手。
你叫什么名字
他问。
苏瑶。
苏瑶…
他重复了一遍我的名字,若有所思。
然后,他俯身,伸出手,将我扶了起来。
他的手指修长有力,掌心温热,触碰到我冰凉的手臂时,我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
起来吧。
他的声音柔和了一些。
报仇之事,需从长计议。你现在要做的,是养好身体,活下去。
他的话像一股暖流,注入我冰封的心。
虽然没有明确答应,却给了我一丝希望。
多谢阁主…
我哽咽着道谢。
暗阁并非善堂,收留你,自然有我们的考量。
萧逸松开手,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静。
这半块天女令,关乎重大。在你拥有足够自保和复仇的能力之前,它只会给你带来更多的危险。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从今天起,你留在暗阁。我们会教你武功,教你权谋,教你如何在这个吃人的世道里生存下去。至于复仇…
他深深看了我一眼。
要靠你自己去挣。
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了曙光。
虽然前路依旧黑暗,但我不再是一个人。
我明白!
我用力点头,擦干眼泪。
无论多苦多难,我都会坚持下去!周明远的项上人头,我苏瑶,要定了!
萧逸看着我眼中重新燃起的斗志,嘴角似乎微不可察地勾了一下,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很好。先喝水,然后休息。
他指了指矮几上的水杯,转身离开了房间。
6
接下来的日子,我开始了在暗阁的生活。
这里像一个独立于世俗之外的世界,神秘而高效。
我再也没有见过比萧逸更高身份的人,暗阁的运作方式对我来说依旧是个谜。
但我知道,这里卧虎藏龙,每个人都身怀绝技,且对萧逸绝对忠诚。
我像一块海绵,疯狂地吸收着一切能够让我变强的知识和技能。
白日里,我在练武场挥汗如雨,练习剑法和暗器,身上常常是青一块紫一块,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夜晚,我在灯下苦读兵法谋略,研究各方势力盘根错节的关系,学习如何洞察人心,如何布局设套。
萧逸偶尔会来看我练功。
他通常只是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眼神专注而锐利。
有时,他会亲自指点我的招式。
记得有一次,我练习一套剑法,总有一个动作无法掌握要领,他走过来,站在我身后,握住我的手腕,引导着我的剑尖划出正确的轨迹。
他的身体几乎贴着我的后背,温热的呼吸拂过我的耳畔,让我心头一跳,脸颊瞬间发烫。
集中精神。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在我耳边响起。
剑随心动,意在剑先。
他的指点总是精准而有效,寥寥数语便能点醒我。
但我更在意的,是他靠近时那股若有若无的冷香,和他偶尔流露出的、隐藏在冰冷外表下的温和。
我知道这很危险,他是暗阁之主,我是背负血海深仇的孤女,我们之间隔着太多东西。
可是在这冰冷残酷的复仇之路上,他偶尔流露出的关怀,像一簇微弱的火苗,让我感到一丝久违的暖意。
心思不定,如何克敌
他松开手,退后一步,目光又恢复了平日的清冷。
我连忙收敛心神,压下心中异样的感觉,更加专注地练剑。
我不能分心,仇恨才是我唯一的动力。
三个月的时间,在日复一日的刻苦训练中悄然流逝。
镜子里映出一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
面色依旧略显苍白,但曾经的稚气和茫然已被坚韧和冷冽取代。
眼神深处,燃烧着不灭的仇恨之火,却被一层沉静的伪装巧妙掩盖。
我换上了一身素雅的青色衣裙,将长发用一根木簪简单挽起,脸上略施薄粉,遮掩了原本过于夺目的容貌,只留下一双清澈而聪慧的眼眸。
从今天起,苏瑶已死。
活着的,是医女云瑶。
7
凭借着苏家世代相传的精湛医术,以及暗阁在京中铺设的关系网,我以云瑶的身份,在京城靠近权贵聚居的一条僻静巷子里,开了一间小小的医馆。
我的医术很快便传开,尤其擅长调理女子身体和治疗一些疑难杂症,渐渐在达官贵人的女眷中有了一些名气。
这正是我计划的第一步。
接近那些权贵,收集信息,寻找周明远的破绽。
通过为一些官员的家眷诊病,我旁敲侧击,搜集了不少关于周明远的蛛丝马迹。
终于,在一个偶然的机会,我为一个掌管军械库的小吏续弦的夫人诊脉时,从她无意间的抱怨中,捕捉到了一个惊人的信息——周明远似乎在暗中利用职权,将朝廷的军械走私出关,与北边的敌国进行交易!
这个发现让我心头剧震。若是能拿到确凿的证据,这足以成为扳倒周明远的重磅武器!
然而,我的声名鹊起,也引起了另一个人的注意——周明远的义女,柳如烟。
听闻这位柳如烟,不仅容貌绝美,更深得周明远信任,在京城贵女圈中颇有影响力,手腕也相当了得。
她似乎对我这个突然冒出来并且备受关注的医女产生了警惕。
我开始感觉到,医馆周围似乎多了些若有若无的视线。
有时走在路上,也会察觉到有人在暗中跟随。
柳如烟…
我在心中冷笑。又一个需要清除的障碍。
不过,这点伎俩,还难不倒如今的我。
我依旧每日开馆问诊,与人交谈时温和有礼,举止从容。
对于那些监视的目光,我或视而不见,或巧妙地利用街角、人群将其甩脱。
有时,我甚至会故意透露一些无伤大雅的秘密,引他们去查,消耗他们的精力。
同时,我也在积极地拓展自己的人脉。
通过那些信任我医术的女眷,我结识了一些虽身居高位,却对周明远心存不满的官员。
我小心翼翼地与他们周旋,展现我的价值,不动声色地埋下棋子。
夜深人静时,我站在窗前,望着远处周明远府邸的方向,那里灯火通明,如同京城心脏处的一颗毒瘤。
周明远,柳如烟…
我握紧了藏在袖中的半块令牌,冰凉的触感让我保持清醒。
游戏,才刚刚开始。我会一点一点,剥夺你所有的一切,让你也尝尝,失去至亲至爱,坠入无间地狱的滋味。
我的复仇之路,已经正式铺开。
而萧逸…那个神秘的暗阁之主,他给予我庇护和指导,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他对我的态度,是利用,是同情,还是…有别的什么
我甩开这些杂念,目光重新变得冰冷而坚定。
无论如何,我都必须走下去。
为了苏家,为了我自己。
8
医馆的生意日益兴隆,京中女眷间的口碑渐渐传开。
我以云瑶的身份,周旋于这些深宅妇人之间,用精湛的医术和温和耐心的态度,换取她们的信任,也换来零星却宝贵的信息。
柳如烟的监视从未放松,那些鬼祟的视线如影随形,但我早已习惯在暗处行走,应付起来游刃有余。
然而,平静之下,暗流汹涌。
柳如烟显然不满足于仅仅是监视。
这日午后,京兆尹府的衙役突然闯入医馆,为首的捕头面色冷峻,不带一丝温度。
云瑶大夫,有人报官,称你昨日开出的药方致使王家公子中毒垂危,请随我等回衙门问话!
王公子
我心中一凛,迅速在脑海中搜索。
是那个三天前来求诊的纨绔子弟,王侍郎家的独子。
他当时主诉不过是些风寒感冒,我开的方子也极为平和,绝不可能致人中毒。
定是有人弄错了。
我面上保持着镇定,声音平稳。
王公子的脉象平和,所用药物皆是寻常草药,绝无毒性。
哼,如今王公子人事不省,面色发青,太医看后都说是中毒之兆!你还敢狡辩
捕头身后,一个穿着王府管事服饰的中年男人跳了出来,指着我厉声喝道。
定是你这妖女嫉妒王家富贵,暗下毒手!
他身后跟着几个家丁,个个面露凶光,仿佛要将我生吞活剥。
周围闻讯而来的邻里和病人窃窃私语,看向我的目光充满了惊疑和恐惧。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我冷冷地扫了那管事一眼,心中已然明了。
这拙劣的栽赃嫁祸,背后定是柳如烟的手笔。
她这是要一击致命,彻底毁了我。
带走!
捕头不耐烦地一挥手,冰冷的镣铐便锁上了我的手腕。
冰冷、潮湿、散发着霉味的牢房,与暗阁那间简洁雅致的房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我蜷缩在铺着稻草的角落,手腕上的铁镣磨得皮肤生疼。
柳如烟…你好狠的心…
愤怒过后,是刺骨的寒意。
周明远权势滔天,柳如烟又是他最信任的义女。
一旦坐实了毒害朝廷命官之子的罪名,等待我的,恐怕只有死路一条。
不…我不能死在这里…
复仇的火焰再次在胸中燃烧,驱散了些许恐惧。
爹娘,景儿,月儿…
苏家一百多口人的冤魂还在天上看着我。
萧逸…
我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个男人。
他救我于乱葬岗,收留我于暗阁,教我武功谋略。
他会出手吗
还是说,在他眼中,我云瑶,或者说苏瑶,终究只是一颗随时可以舍弃的棋子
这半块天女令,对他的意义,究竟有多重
9
时间在煎熬中缓慢流逝。
每一次狱卒送来粗劣的饭食,每一次远处传来镣铐拖地的声响,都让我心惊肉跳。
就在我几乎要绝望之际,牢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
进来的并非凶神恶煞的狱卒,而是一位面生的官员,穿着四品官服,神态倨傲中带着几分客气。
云瑶大夫,让你受委屈了。
他语气平淡地开口。
王公子中毒一案,已经查明真相。
我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光芒。
经查,乃是王府一名家仆,因私怨对王公子下毒,后畏罪自尽,留有遗书为证。此事与云大夫无关,纯属误会。
官员说着,示意身后的衙役打开我的镣铐。
家仆私怨畏罪自尽
这说辞漏洞百出,但我明白,这不过是用来掩人耳目的借口。
真正的原因,是暗阁出手了。
萧逸…他果然没有袖手旁观。
一股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有感激,有庆幸,也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悸动。
他并非对我全无在意。
走出阴暗的牢狱,刺目的阳光让我微微眯起了眼。
街道上依旧人来人往,只是看向我的目光,已从之前的惊惧怀疑,变成了同情、好奇,甚至…敬畏。
一个医术高明、却遭人陷害险些丧命的柔弱女医形象,迅速在京城流传开来。
我的医馆非但没有因此事一蹶不振,反而名声更盛。
许多人相信我是医术太高明遭人嫉妒,对我更加信任。
因祸得福吗
我回到空无一人的医馆,看着窗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柳如烟这次偷鸡不成蚀把米,不仅没能除掉我,反而为我扬了名。
但我也清楚,这次侥幸脱险,是因为萧逸的暗中相助。
下一次呢
周明远和柳如烟只会更加忌惮我,手段也只会更加狠辣。
正面硬碰,风险太大。周明远老奸巨猾,柳如烟心机深沉…
我需要一个更安全的突破口。
我的目光,落在了京城舆图上,周明远府邸旁边的另一个标记——周景的府邸。
周景,周明远的义子。
据我收集到的信息,此人虽也挂着官职,却不甚得周明远重用,性情不似其父那般阴鸷狠辣,反而有些优柔寡断,甚至…据说颇为多情。
或许…可以从他身上下手。
一个大胆的计划,在我心中逐渐成形。
要想接近周景,不能操之过急。
我需要一个自然而然的契机。
10
机会很快就来了。
吏部尚书的夫人是我的常客,她举办了一场赏花宴,邀请了京中不少贵女和公子。
尚书夫人对我的医术颇为信赖,特意也给我发了请帖,说是让我去给女眷们讲些春日养生的道理,实则是抬举我,让我多结识些人脉。
宴会在尚书府的花园举行,百花争艳,蜂飞蝶舞。
贵女们衣着光鲜,环佩叮当,聚在一起笑语盈盈。
我穿着一身素净的湖蓝色衣裙,外罩一件月白色褙子,长发松松挽起,只插了一根碧玉簪,脸上略施薄粉,在一众精心打扮的贵女中,显得格外清雅脱俗。
我安静地坐在角落,听着女眷们闲聊,偶尔微笑颔首,并不刻意去攀谈。
目光却不动声色地在人群中搜寻。
很快,我看到了他。
周景。
他穿着一身宝蓝色的锦袍,腰束玉带,身形挺拔,面容俊朗,眉宇间带着几分不同于周明远的温和,甚至有些许不易察觉的郁色。
他正被几个年轻公子围着说话,脸上带着应酬的笑意,眼神却有些飘忽。
他似乎感觉到了我的注视,目光扫了过来。
四目相对的瞬间,我微微垂下眼帘,嘴角噙着一抹恰到好处的、略带羞涩的浅笑,然后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这一眼,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他心中漾起了涟漪。
我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了片刻。
过了一会儿,他借故摆脱了那群公子,朝着我这边走了过来。
这位想必就是妙手回春的云瑶大夫吧
他的声音温润,带着一丝探寻的意味。
我站起身,微微屈膝行礼:周公子谬赞了,民女云瑶。
云大夫不必多礼。
他虚扶了一下,目光落在我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
久闻大夫医术高明,今日一见,风采更胜传闻。
公子过奖。
我抬起眼,迎上他的目光,眼神清澈,带着几分医者的悲悯和温和。
不知公子身体可有不适我看公子眉宇间似有郁结之气,可是近来思虑过重,睡眠不佳
他微微一愣,显然没想到我会如此直接地点破,随即苦笑了一下:云大夫果然慧眼如炬。些许烦心事罢了,不足挂齿。
心病还需心药医,药石终究只能治标。
我柔声说道,声音放轻,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公子若不嫌弃,可与我说说,或许民女能为您疏解一二。
我的坦诚和善解人意,似乎打动了他。
他看着我,眼神柔和了许多。
云大夫不仅医术精湛,还如此……善解人意。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语。
实不相瞒,近来确实有些心绪不宁。
我们就在花园的一角,伴着花香,低声交谈起来。
我没有急于打探任何关于周明远的事情,只是耐心地倾听他的烦恼——大多是关于在周府地位尴尬、不被重视的苦闷,以及一些无关紧要的风花雪月。
我时而蹙眉倾听,时而温言劝慰,时而引用医理典故,巧妙地将话题引向身心调和,让他觉得与我交谈如沐春风,不仅身体上的小毛病得到了指点,连心头的郁结也舒缓了不少。
临别时,周景看着我的眼神,已经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倾慕。
今日得遇云大夫,实乃周某之幸。不知……改日可否请大夫过府一叙家母近来也有些精神不济。
他找了个借口。
能为夫人分忧,是民女的荣幸。
我温婉一笑,答应下来。
鱼儿,上钩了。
11
自那次赏花宴后,周景便频频以各种理由邀请我过府,或为他的养母诊脉,或请教养生之道,或只是闲谈。
我每次都欣然前往,举止得体,言语温柔,却又始终保持着一丝若即若离的距离。
我为他调配安神助眠的香囊,为他讲解深奥的医理,与他谈论诗词歌赋。
我展现出的才情、温柔和善解人意,让他越陷越深。
他看我的眼神越来越炽热,常常在我为他诊脉时,指尖不经意地触碰我的手腕,带来一阵酥麻的战栗。
我总是会适时地、带着一丝羞怯地抽回手,双颊染上红晕,眼波流转间,却又带着一丝欲拒还迎的意味。
云瑶……
他常常失神地唤我的名字,声音低沉而充满渴望。
我知道,他已经对我动了真心。
时机逐渐成熟。
在一次他酒后吐露心事时,我无意间提及了边关将士的疾苦,感叹军需物资的重要。
他借着酒意,竟隐隐透露出周明远利用职权,在军械上做手脚,牟取暴利的事情,言语间颇有微词,似乎对这种通敌叛国的行为也心存不安。
此事关系重大,义父行事,我也不敢多问……
他叹息道,眼神复杂。
我心中剧震,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柔声劝慰:公子身在其中,诸多不易,还需保重自身才是。
我将这个重要的信息,连同周景府邸的一些布防细节,通过暗阁的秘密渠道,传递了出去。
同时,为了稳住周景,我也开始不经意地向他透露一些无关痛痒的秘密,比如某个官员的私生活丑闻,或是某家商号的经营内幕。
这些信息真假参半,却足以让他觉得我消息灵通,并且对他毫无保留,从而更加信任我。
我的这一切动作,自然瞒不过柳如烟的眼睛。
她对周景的异样情愫早有察觉,对我更是恨之入骨。
她开始在各种场合,明里暗里地试探我,甚至在周明远面前旁敲侧击,暗示我来历不明,接近周景别有用心。
一次在周府的家宴上,柳如烟穿着一身艳丽的桃红色衣裙,珠翠满头,显得明艳逼人。
她端着酒杯,笑盈盈地走到我面前,目光却像淬了毒的针。
云瑶妹妹真是好本事,不仅医术了得,连景哥哥的心都被你勾了去呢。
她语气娇嗲,话语却带着刺。
只是不知妹妹是哪里人士家中可还有亲人怎从未听你提起过
周围的空气瞬间凝滞,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包括坐在上首,面色阴沉的周明远。
我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黯然和哀伤,眼眶微微泛红:让柳姐姐见笑了。小女子身世飘零,父母早亡,孤身一人流落至京城,幸得各位贵人照拂,才能勉强糊口。往事不堪回首,还望姐姐莫要再提,惹我伤心。
我这番泫然欲泣、楚楚可怜的模样,立刻引来了周景心疼的目光。
他皱起眉头,不悦地看了柳如烟一眼:如烟,休得胡言!云大夫身世可怜,你何必揭人伤疤!
柳如烟被周景当众驳斥,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姣好的面容都有些扭曲。
她大概没想到我竟会用这种示弱的方式来应对。
周明远冷眼旁观,没有说话,但眼神中对柳如烟的刁难似乎也闪过一丝不耐。
我暗自松了口气,知道这一局,我又赢了。
柳如烟的急功近利,反而让她在周明远和周景面前都失了分。
宴后,周景特意将我送到门口,月光下,他看着我的眼神充满了怜惜和爱慕。
云瑶,让你受委屈了。如烟她就是那个脾气,你别往心里去。
他低声道,忍不住伸出手,想要握住我的手。
我后退半步,避开了他的触碰,垂下眼帘,轻声道:多谢公子维护。天色已晚,民女该告辞了。
看着他眼中闪过的失落,我知道,这种若即若离,更能牵动他的心弦。
周景,柳如烟,周明远…
这盘棋,越来越有趣了。
只是,周旋于这些虚情假意之中,偶尔午夜梦回,我也会感到一丝疲惫。
那个清冷的身影会再次浮现脑海——萧逸。
他给予我新生,也给予我力量。他对我的帮助,仅仅是因为那半块令牌吗
我甩开杂念,目光重新变得坚定。
无论如何,棋局已经布下,我必须走下去,直到…
亲手将仇人送入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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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回到医馆,卸下温婉的面具,镜中映出的,是一双沉静而锐利的眼眸。
周景的倾慕,柳如烟的嫉恨,周明远的猜忌,都是我手中的棋子。
但要将死这只老狐狸,还需要更确凿的证据,一击致命的铁证。
与周景的周旋仍在继续。
他对我愈发依赖,不仅是身体上的调理,更是精神上的慰藉。
我成了他唯一能倾诉心事的人,听他抱怨周明远的严苛,柳如烟的骄横,以及他自己身处权力漩涡中心的无奈与惶恐。
他府邸的书房,我以替他整理医案、或是寻觅安神香料配方的名义,进出过几次。
周景的书房布置雅致,却透着一股不常用的冷清。
他似乎并不热衷于处理公务,书架上的书卷大多崭新,反倒是角落里堆着些画卷诗集。
一次,他因心绪不佳,多喝了几杯,醉倒在书房的软榻上。
他穿着一件暗紫色绣竹纹的家常袍子,领口微敞,露出些许胸膛,平日里温和的眉宇此刻紧蹙,睡梦中也不得安宁。
我替他盖上薄毯,目光不经意扫过他随意搭在桌案上的手。
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此刻无意识地蜷缩着,像个缺乏安全感的孩子。
我的视线落在书案一角,那里压着几封看似寻常的信件。
借着昏暗的烛光,我瞥见其中一封信的封蜡上,有一个极不起眼的、类似鹰隼的标记。
这个标记,我曾在暗阁的密卷中见过,与边关一个走私军械的秘密商路有关。
心跳骤然加速。
我走近书案,装作整理散落的纸张,指尖轻轻拂过那几封信。
周景呼吸均匀,似乎睡得很沉。
我迅速拿起那封带有鹰隼标记的信,用指甲小心翼翼地挑开封口。
里面是一张写满了数字和代号的清单,还有几句语焉不详的交代,提到了北境、交接、旧例。
果然如此……周明远,你这通敌卖国的贼子!
我飞快地将内容记下,每一个数字,每一个代号,都深深刻入脑海。
然后,我用随身携带的特制胶水,小心地将信封复原,放回原处,不留一丝痕迹。
做完这一切,我看向沉睡的周景,眼神复杂。
他或许并非大奸大恶,却懦弱地成了帮凶。
这份情意,注定是镜花水月,是我复仇路上的垫脚石。
周公子,你安心睡吧。很快,一切都会结束了。
我轻声低语,转身离开了书房。
13
证据确凿。
我立刻通过暗阁最隐秘的渠道,将这份关键信息,连同我之前收集到的所有关于周明远贪赃枉法、结党营私的证据,一并传递了出去。
几日后,我收到了萧逸的回信,只有寥寥数字:时机已至,静待月圆。
月圆之夜,宜祭祀,宜……
清算。
我开始做最后的准备。
医馆暂时关闭,对外宣称是外出采药。
暗地里,我调配了一些特制的迷药和解药,检查了藏在裙摆下的软鞭和袖中的银针。
月上中天,夜色如墨。京城沉浸在一片寂静之中,只有更夫的梆子声偶尔响起,打破沉寂。
周明远的府邸,此刻却是另一番景象。
我换上了一身利落的黑色夜行衣,勾勒出纤细却充满力量的腰身和修长的双腿。
长发用黑布束起,脸上蒙着黑巾,只露出一双在夜色中格外明亮的眼睛。
我隐匿在周府对面的屋顶,看着暗阁的精锐和早已联络好的、忠于皇室的禁军悄无声息地包围了这座象征着权力和罪恶的府邸。
萧逸也在。
他同样一身黑衣,身形挺拔如松,即使在暗夜中,也难掩其迫人的气势。
他站在队伍的最前方,目光冷冽地注视着周府紧闭的大门。
信号发出,行动开始。
禁军撞开大门,暗阁的高手如鬼魅般潜入府中,喊杀声和兵刃交击声瞬间划破夜空。
我足尖一点,身形如燕,从屋顶跃下,直接掠向内院——周明远和柳如烟的住处。
内院早已乱作一团。
家丁护院们拼死抵抗,但在训练有素的禁军和暗阁杀手面前,不过是螳臂当车。血腥味弥漫开来。
我避开正面的厮杀,利用对府内布局的熟悉,直扑周明远的卧房。
卧房内灯火通明,周明远穿着一身锦袍,外面胡乱披着外衣,脸色铁青,眼神中充满了惊恐和难以置信。
他大概从未想过,自己经营多年的权势堡垒,竟会如此不堪一击。
柳如烟站在他身侧,穿着一袭艳红色的寝衣,长发披散,平日里明艳的面容此刻因恐惧和怨毒而扭曲。
她手中握着一个青色的瓷瓶,眼神狠厉地盯着冲进来的我们。
你们……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擅闯相府!
周明远色厉内荏地吼道。
周相,
萧逸的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感情,他一步步走上前,手中的长剑泛着寒光。
你的死期到了。
萧逸!原来是你!
周明远看清来人,瞳孔骤缩。
你这个乱臣贼子!陛下不会放过你的!
陛下
萧逸嘴角勾起一抹嘲讽。
你口中的陛下,早已被你蒙蔽多年。今日,我便是奉真正的天意,前来清剿国贼!
保护义父!
柳如烟尖叫一声,将手中的瓷瓶朝着萧逸掷去。
我早有防备,手腕一抖,数枚银针激射而出,精准地打在柳如烟的手腕上。
瓷瓶脱手而出,掉落在地,摔得粉碎,一股刺鼻的异味瞬间弥漫开来。
啊!
柳如烟痛呼一声,捂住手腕,怨毒地看向我。
苏瑶!你这个贱人!
柳姐姐,彼此彼此。
我冷冷一笑,并未停手。
趁她分神之际,我启动了事先藏在袖中的机括,一张细密的银丝网瞬间弹出,将她罩在其中。
柳如烟猝不及防,被网缠住,动弹不得,只能徒劳地挣扎尖叫。
她那身艳丽的红衣在银网下显得格外讽刺,高耸的胸部因急促的呼吸而起伏不定。
解决了柳如烟,我看向周明远。
萧逸已经与周明远交上了手。
周明远虽是文官,却也有些武艺傍身,此刻困兽犹斗,招式狠辣。
但萧逸的剑法更快、更凌厉,每一剑都直指要害。
刀光剑影中,周明远渐渐不支,身上添了几道血口,锦袍被划破,狼狈不堪。
为什么……为什么……
他喘着粗气,眼神涣散。
我待你不薄……
不薄
萧逸的剑停在周明远的颈侧,剑气森寒。
苏家一百多口人的冤魂,边关枉死的将士,被你鱼肉的百姓,你可曾问过他们
周明远浑身一震,面如死灰。
萧逸侧过头,看向我。
他的眼神深邃,带着询问。
我一步步走向周明远,手中的软鞭不知何时已经抽出,鞭梢在地上拖曳,发出轻微的声响。
周明远,
我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你可还记得苏家可还记得我爹娘可还记得我那年幼的弟妹
周明远抬起头,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我,似乎想从我的眉眼中辨认出什么。
是你……苏家的余孽……
他喃喃道,眼中迸发出怨毒的光芒。
早知如此,当初就该斩草除根!
可惜,你没有机会了。
我举起软鞭,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抽下!
鞭子带着风声,撕裂空气,也撕裂了周明远最后的挣扎。
他闷哼一声,倒在地上,再无声息。
血,溅到了我的脸上,温热而粘稠。
我看着地上那具尚有余温的尸体,胸中翻涌的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愤怒、悲伤、快意……
最终都化作一片空茫。
爹,娘,景儿,月儿……女儿,为你们报仇了……
我闭上眼,两行清泪无声滑落。
一只温暖的手轻轻覆上我的肩膀。
我睁开眼,对上萧逸关切的目光。
他脱下自己的外袍,披在我身上,遮住了我沾染血污的夜行衣。
结束了,瑶儿。
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
是啊,结束了。
持续了多年的噩梦,终于画上了句点。
14
周明远伏诛,柳如烟被擒,其党羽被一网打尽。
朝堂之上,忠臣们联合起来,清算旧账,肃清流毒。
不久后,一道密旨昭告天下,揭开了萧逸的真实身份——原来他是先帝流落在外的皇子,因宫廷内斗而被秘密送出宫,由忠心的老臣抚养长大,并创立暗阁,积蓄力量,只为有朝一日能重返朝堂,拨乱反正。
真相大白,天下震动。在群臣的拥戴下,萧逸登基为帝,改元景和。
景和元年,春。
我站在未央宫的露台上,看着宫墙外的桃花开得正好。
身上穿着繁复的皇后礼服,凤冠霞帔,华丽却也沉重。
萧逸从身后轻轻拥住我,下巴抵在我的发顶。
他穿着一身明黄色的龙袍,褪去了暗阁阁主的冷冽,多了几分帝王的威严,却依旧保留着那份独属于我的温柔。
在想什么
他问。
在想,这一切,像不像一场梦。
我靠在他温暖的怀抱里,感受着他平稳的心跳。
不是梦。
他握住我的手,将一样冰凉的物件放在我的掌心。
是另外半块天女令。
我拿出自己一直珍藏的那半块,两块令牌合二为一,发出淡淡的光晕,上面的凤凰图腾仿佛活了过来。
现在,它是完整的了。
萧逸的声音带着笑意。
有了它,号令江湖义士,再加上朝廷的力量,定能护佑我大靖江山,国泰民安。
我抬头看向他,阳光洒在他的侧脸,勾勒出完美的轮廓。
他的眼中,有天下苍生,也有我的倒影。
嗯。
我轻轻点头,将完整的令牌交到他手中。
以后,就由我们一起守护。
血海深仇已报,沉重的枷锁终于卸下。
过往的伤痛如同褪色的疤痕,提醒着曾经的苦难,却也见证了如今的新生。
未来的路还很长,但这一次,我不再是孤身一人。
身边有了他,有了温暖,有了可以停靠的港湾。
我转过身,踮起脚尖,轻轻吻上他的唇。
阳光正好,岁月安稳。
属于苏瑶的复仇已经落幕,属于云瑶和萧逸,属于皇后与皇帝的崭新人生,才刚刚开始。
我们会携手,将这个历经磨难的国家,带向一个更光明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