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一纸契约,半条人命消毒水的味道,像跗骨之蛆,钻进苏晚的每一个毛孔。
惨白的光线从医院走廊顶棚倾泻而下,将她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映得近乎透明。她攥着那张薄薄的检查报告,指尖用力到泛白,纸张的边缘几乎要被她揉碎。
……情况很不乐观,苏小姐。罕见性心肌衰竭,已经到了终末期……目前的药物只能尽量维持,延缓……最多半年,也许……更短。要有心理准备。
医生的话,冷静、专业,却像一把淬了冰的锤子,一字一句,敲碎了她心底最后那点微弱的希冀。
半年……甚至更短。
呵,老天爷还真是厚待她。从记事起,这颗不争气的心脏就像个定时炸弹,让她活得小心翼翼,不敢跑,不敢跳,不敢大笑,甚至连情绪波动都得克制。父母早亡,唯一的养母也在几年前为了给她凑医药费积劳成疾撒手人寰。二十多年的人生,几乎就是和医院、药物、无尽的虚弱感相伴过来的。
她以为自己早就习惯了,早就麻木了。可当死亡的判决书真的拿到手上时,那种铺天盖地的恐慌和不甘,还是瞬间将她淹没。
凭什么
她没做过坏事,没奢求过荣华富贵,只想……像个普通人一样,哪怕只是平静地、稍微长久一点地活下去,就那么难吗
口袋里的手机突兀地震动起来,像一条冰冷的蛇,贴着她的大腿。
屏幕上跳跃着的名字让她瞳孔微微一缩——【陆泽助理】。
那个活在云端之上,对她而言如同另一个世界物种的男人。
她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喉咙口的哽咽和心头的酸涩,指尖划过屏幕,接通了电话。
喂。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却异常平静,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公式化的男声:苏小姐,考虑得怎么样了陆先生的时间很宝贵。
苏晚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一种近乎破罐破摔的麻木。
钱……她需要钱。不多,但至少能让她把欠养母的那点人情债还清,或许……还能给从小长大的那个福利院留下点什么。至于那份协议里,那个男人附加的、如同施舍般的提供医疗费条款,对现在的她来说,已经没什么意义了。
更何况……心底那个连她自己都不敢深究的、微小到可怜的念头……在生命的最后阶段,哪怕是假的,她也想抓住点什么,体验一下……从未有过的,家的幻觉哪怕那个家的主人,是那个她只在财经杂志和花边新闻里见过几次、遥不可及、也从未将她放在眼里的男人。
那张脸,英俊得过分,却也冷漠得过分。她曾在一个慈善晚宴的报道角落里见过他的照片,惊鸿一瞥,竟鬼使神差地记住了。不是爱慕,只是一种……飞蛾扑火般的、对光亮世界的好奇和向往吧。
真是可悲又可笑。
她扯了扯嘴角,对着话筒,清晰地吐出三个字:
我同意。
……
与此同时,几十公里外的魅色顶级会所,震耳欲聋的音乐几乎要掀翻天花板。
光怪陆离的灯光下,衣着光鲜的男男女女推杯换盏,空气中弥漫着昂贵香水和酒精混合的靡靡气息。
包厢最中央的沙发上,陆泽慵懒地靠坐着,修长的双腿随意交叠,裁剪合体的意大利手工西装敞开着,露出里面质感高级的黑色衬衫,领口的扣子解开了两颗,隐约可见性感的锁骨。他容貌极其出众,剑眉星目,鼻梁高挺,只是眉宇间总带着一股子玩世不恭的桀骜和疏离。
一个身材火辣、妆容精致的网红正依偎在他怀里,娇笑着给他喂水果。陆泽没什么表情地接了,眼神却有些放空,显然对眼前的美景和投怀送抱的美人兴致缺缺。
助理陈默悄无声息地走近,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陆泽微微侧头,听到苏小姐同意几个字时,连眉毛都没动一下,仿佛听到的是今天天气如何一般平常。
他摆了摆手,语气带着惯有的散漫和不耐:知道了。
顿了顿,似乎才想起什么,又补充道:让她明天上午九点,准时到民政局门口等着。告诉她,别迟到,小爷我没那么多时间浪费。
说完,他便不再理会陈默,拿起桌上的酒杯,漫不经心地晃了晃里面琥珀色的液体,目光扫过包厢里喧闹的人群,眼底却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漠然。
结婚呵,不过是应付家里那两个老顽固的缓兵之计。至于那个女人是谁,叫什么,长什么样,是死是活……跟他有什么关系不过是个花钱买来的、为期一年的工具人罢了。
只要她安分守己,别妄想那些不该想的,一年后拿钱走人,就两清了。
他仰头,将杯中烈酒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却丝毫驱散不了心头那股莫名的烦躁。
……
苏晚挂了电话,在原地站了很久。
走廊尽头的窗户外,城市华灯初上,车水马龙,霓虹闪烁,勾勒出一片繁华盛景。
可这万家灯火,却没有一盏是为她而亮的。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苍白瘦弱的手,又摸了摸胸口那颗脆弱不堪的心脏。
一纸契约,换来的不过是苟延残喘的几个月,和一个虚假的身份。
她用自己仅剩的、残破的半条命,去做一场注定悲剧收场的交易。
未来会怎样她不知道,也不敢去想。
只是觉得,风好像有点冷,吹得她单薄的身体,微微发颤。
第二章:民政局的陌生人
第二天上午,八点五十五分。
苏晚准时站在了民政局门口。清晨的阳光并不算刺眼,但她还是微微眯起了眼,脸色比昨天在医院时更显苍白了几分。她穿了一件自己最好的、洗得有些发白的浅蓝色连衣裙,努力想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一点,但单薄的身影在略显空旷的广场上,依旧显得有些伶仃。
她攥紧了手里那个小小的布包,里面是她的身份证件,还有……那份几乎耗尽她所有勇气的决心。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九点,九点零五,九点十五……
周围开始有三三两两前来登记的新人经过,脸上都洋溢着幸福和期待的笑容,与形单影只、面色沉静的苏晚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她下意识地往旁边挪了挪,避开那些甜蜜的气息,仿佛自己是什么不合时宜的存在。
九点二十分,一辆线条流畅、价格不菲的黑色迈巴赫悄无声息地滑到路边停下。后座车门打开,一条包裹在昂贵西裤里的长腿迈了出来。
陆泽。
他戴着一副宽大的墨镜,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和紧抿的薄唇。他甚至没有朝苏晚这边看一眼,径直走向民政局大门,仿佛她是透明的空气。
助理陈默快步跟上,低声提醒了一句什么。
陆泽这才不耐烦地停下脚步,侧过头,目光终于落在了苏晚身上。那目光隔着深色的镜片,冰冷而审视,像是在打量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
愣着干什么他皱了皱眉,语气里透着明显的不悦,进去。
没有问候,没有解释,只有命令。
苏晚抿了抿唇,默默地跟了上去。
或许是因为提前打过招呼,他们几乎没怎么排队,就被引到了一个单独的窗口。填表、拍照、签字……整个过程快得像一场流水线作业。
拍照的时候,工作人员要求他们靠近一点。苏晚僵硬地往陆泽身边挪了半步,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古龙水味,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烟草气息。她能感觉到他身体散发出的抗拒和疏离。
快门按下的瞬间,她甚至不敢侧头去看他的表情。想必,也是和她一样,没有任何笑意吧。
当那两本红彤彤的结婚证递到他们面前时,苏晚的手指微微颤抖了一下。这本该是象征着幸福和承诺的小册子,此刻在她手里,却重如千斤,更像是一份……卖身契。
陆泽看都没看那红本本一眼,直接揣进了西装内袋,转身就走,仿佛多待一秒都是煎熬。
去律所。他对陈默吩咐道。
苏晚默默跟在后面,像个没有灵魂的影子。
……
半小时后,市中心CBD最高档写字楼的顶层,一家知名律师事务所。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繁华的都市景象,室内装修得现代而冰冷,空气中弥漫着精英和金钱的味道。
陆泽的专属律师,一位带着金丝边眼镜、看起来一丝不苟的中年男人,将一份早已拟好的协议推到了苏晚面前。
苏小姐,这是您和陆先生的婚前协议,也是你们此次婚姻的核心约定,请您仔细,确认无误后签字。律师的声音平和,却不带任何感情色彩。
苏晚垂下眼帘,目光落在白纸黑字上。
协议条款清晰、严谨,甚至可以说是苛刻。
甲方:陆泽。乙方:苏晚。
婚姻期限:一年整。自签字之日起生效。
乙方苏晚,需在婚姻存续期间,扮演好陆太太的角色,配合甲方应付家庭和社会需求,具体事宜由甲方或甲方助理通知。
乙方不得以任何理由干涉甲方私人生活,包括但不限于社交、娱乐及与其他异性正常或非正常往来。
乙方不得对甲方产生协议规定之外的任何情感,更不得以此为由提出额外要求。
甲方每月向乙方支付生活费人民币XXXX元,并承担乙方因病情产生的必要医疗费用,上限为XXXX元月,凭有效票据由甲方助理核实后支付。
协议期满,双方如期办理离婚手续。甲方一次性向乙方支付补偿金人民币XX万元整。此后双方婚嫁自主,再无瓜葛。
若乙方在协议期间,未能履行约定职责,或单方面泄露协议内容,或对甲方产生不该有的情感纠缠,甲方有权单方面终止协议,停发所有费用,并保留追究乙方违约责任、要求赔偿精神损失费的权利……
一条条,一款款,像冰冷的锁链,将她未来一年的生活牢牢捆绑。特别是那句不得产生协议规定之外的任何情感,像一根细细的针,轻轻扎了她一下。
她还能有什么情感呢一个连明天都不知道能不能看见的人。
陆泽显然没什么耐心等她逐字逐句看完,修长的手指在昂贵的真皮沙发扶手上不耐烦地敲了敲。
看完了没没问题就赶紧签。
苏晚抬起头,看向对面的男人。他已经摘下了墨镜,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温度,只有一片商业谈判般的冷漠和精明。
她深吸一口气,拿起笔。笔尖落在纸上的那一刻,她的手还是控制不住地轻微颤抖了一下。
墨黑的字迹,印在苍白的纸上,也烙印在她仅剩无几的人生里。
苏晚。
她签完,将笔轻轻放下。
陆泽连看都没看她签的名字,拿过另一支笔,龙飞凤舞地签上了自己的大名。动作干脆利落,仿佛签的不是一份婚姻协议,而是一份无关紧要的商业合同。
签完字,他立刻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西装外套。
叮当一声轻响,一串钥匙被他随意地扔在了光洁的会议桌上,滑到了苏晚面前。
城西,御景苑,A栋1801。他言简意赅地报出地址,声音冷得像冰,我的私事,不希望任何人打扰。管好你自己,别给我惹麻烦。
说完,他甚至没有再看苏晚一眼,径直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会议室。
助理陈默对苏晚微微颔首,算是打了个招呼,也快步跟了出去。
偌大的会议室里,瞬间只剩下苏晚一个人。
她怔怔地看着桌上的那串钥匙,旁边的两份协议散发着油墨的气息,还有那本刚刚到手、崭新的结婚证。
阳光透过落地窗照进来,落在她身上,却带不来丝毫暖意。
这场所谓的婚姻,从开始到此刻,没有一丝温情,没有一句祝福,只有冰冷的条款和赤裸裸的交易。
她,苏晚,从今天起,有了一个丈夫。
一个连陌生人都不如的,丈夫。
第三章:没有温度的家
出租车停在御景苑气派的大门外。苏晚付了车费,拖着自己那个小小的、边缘已经有些磨损的行李箱,站在了这个据说寸土寸金的高档小区门口。保安审视的目光让她有些不自在,她低声报出陆泽的名字和房号,才被放行。
小区环境清幽,绿化精致,每一栋楼都像是精心雕琢的艺术品。可这一切的奢华,都与她格格不入。她觉得自己像一粒不小心掉进奶油蛋糕里的沙子,突兀又碍眼。
找到A栋,刷开门禁,乘电梯上到18层。电梯门打开,是一梯一户的设计,保证了绝对的隐私。她深吸一口气,用那串冰冷的钥匙,打开了1801的房门。
一股混合着微尘和淡淡高级香氛的气息扑面而来。
房子很大,非常大。入眼是开阔的客厅,巨大的落地窗占据了整面墙,将窗外的高楼林立和远处的山景尽收眼底。装修是极简的现代风格,黑白灰的主色调,线条利落,家具一看就价格不菲,但……也冷得像个样板间。
没有一丝烟火气。
墙上没有照片,茶几上只有几本财经杂志和汽车画报,沙发干净得仿佛从未有人坐过。整个空间弥漫着一种昂贵而空洞的气息,属于陆泽的气息——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掌控一切的冷漠。
苏晚站在玄关,一时有些手足无措。她换下自己的旧帆布鞋,小心翼翼地踩在地板上,生怕弄脏了这光洁如镜的地面。
她拖着行李箱,在巨大的房子里转了一圈。主卧带着独立的衣帽间和浴室,显然是陆泽的领地,她连门都没敢多推开。客房也有两间,同样装修精致,但空空荡荡。
最终,她选了离主卧最远的那间、面积最小的客房。
打开行李箱,里面是她全部的家当:几件换洗的旧衣服,大部分是宽松舒适的棉质,方便养病;一个洗漱包;还有就是……占据了半个箱子空间的、大大小小的药瓶。以及,那个被她用干净手帕包好的、小小的相框,里面是她和养母唯一一张清晰的合影,照片上的养母笑得温柔。
她将衣服挂进空荡的衣柜,只占了小小一个角落。药瓶被她整齐地摆放在床头柜上,旁边放着那个相框,照片面朝里,似乎不想让那份唯一的温暖沾染上这里的冰冷。
做完这一切,她感到一阵疲惫袭来。心脏又开始隐隐作痛,提醒着她这具身体的脆弱。她熟练地找出药瓶,倒出几粒药,用随身带着的温水吞服下去。
药物带来的短暂眩晕感过去后,她环顾四周。
这就是她未来一年的家了。一个用金钱和契约堆砌起来的、没有温度的牢笼。
第一天,陆泽没有回来。
第二天,依旧没有。
苏晚像个幽灵一样,悄无声息地生活在这个房子里。她按时吃药,自己做一点简单的、清淡的食物。厨房里的厨具全是顶级品牌,崭新得像是从未被使用过。她用起来格外小心,用完立刻清洗干净,恢复原样,仿佛自己从未使用过。
她会轻轻打扫卫生,擦去家具上落下的微尘,让这个空旷的房子看起来不至于那么死气沉沉。但她从不敢碰触任何明显带有陆泽个人印记的东西,比如他书房里那些看不懂的文件,或者衣帽间里那些昂贵的衣物。
夜晚尤其难熬。巨大的房子里寂静无声,只有她自己清浅的呼吸和心脏偶尔传来的、令人不安的跳动声。她常常坐在客房的窗边,看着窗外城市的灯火从璀璨到阑珊,直到天际泛白。
孤独像潮水,无声无息地将她淹没。
偶尔,她会在客厅的电视上看到关于陆泽的新闻。不是财经版块的青年才俊报道,就是娱乐版块的花边新闻——他又和哪个名媛或明星出现在了某个派对上,身边人笑靥如花,而他,依旧是那副漫不经心、众星捧月的模样。
每次看到,苏晚都会默默换台,心里没有任何波澜,只有一种更加清晰的认知: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这场婚姻,于他而言,不过是一场无关痛痒的游戏,一件可以随时丢弃的外套。
第三天深夜,玄关处传来了轻微的响动。
苏晚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她因为胸闷睡不着,正在客厅透气)。
门开了,陆泽颀长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似乎喝了些酒,但并不算醉,只是眉宇间带着几分疲惫和不耐。他身上带着外面世界的喧嚣气息,还有一种……属于另一个女人的、甜腻的香水味。
他显然没料到客厅有人,看到苏晚时,脚步顿了一下,眉头微不可察地皱起。
苏晚紧张地攥紧了衣角,低声道:陆……陆先生。
陆泽没有回应,只是脱下外套,随意地扔在玄关的衣帽架上,然后径直走向主卧的方向,全程没有再看她一眼,仿佛她只是客厅里一件碍眼的摆设。
主卧的门被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客厅里,重新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空气中残留的那一丝不属于这里的香水味,和陆泽带回来的寒意,提醒着苏晚,这个房子的男主人,回来了。
也提醒着她,她的身份,有多么尴尬和卑微。
她默默地回到自己的小客房,关上门,将自己缩回那个小小的、安全的壳里。
躺在床上,听着隔壁隐约传来的、几乎微不可闻的水声(大概是他在洗漱),苏晚闭上眼,将脸埋进枕头里。
无声的泪水,终于浸湿了枕巾。
第四章:意外的夜归人
日子像白开水一样,无声无息地流淌过去了一个多星期。
那晚之后,陆泽又恢复了失踪状态。苏晚依旧像个透明人,守着这间空旷的婚房,按时吃药,自己照顾自己,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她甚至开始有点习惯这种死寂般的平静,虽然孤独,但至少……不必面对那个男人带来的无形压力和刺骨冷漠。
这天晚上,苏晚又有些胸闷,睡不安稳。索性披了件薄外套,来到客厅,蜷缩在落地窗前的单人沙发里,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城市微光,安静地翻看着一本旧书。这是她为数不多的、能暂时忘记病痛和现实的慰藉。
时钟悄然指向凌晨一点。
玄关处,再次传来了钥匙开锁的轻微咔哒声。
苏晚的身体下意识地绷紧了,握着书页的手指微微蜷缩。是他。
门被推开,陆泽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带着一身浓重的夜露寒气。他看起来异常疲惫,俊朗的眉宇间拧着一股化不开的倦意和烦躁,甚至连平时一丝不苟的发型都有些凌乱。他似乎没有喝酒,但状态比上次喝醉了还要糟糕。
他随手将车钥匙扔在玄关柜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然后,他抬手,有些用力地按了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似乎头痛得厉害。
当他抬眼看到客厅沙发上那个蜷缩着的、几乎要隐没在阴影里的纤细身影时,脚步猛地顿住了,眼底闪过一丝被打扰的不悦。
又是她。这个女人,怎么总是在他不希望被打扰的时候出现
苏晚也看到了他眼中的不耐,心脏不由自主地缩紧。她立刻从沙发上站起来,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低着头,小声说:对不起,我……我马上回房间。
她抱着书,拢了拢身上的外套,准备快速从他身边溜过去。
陆泽没有说话,只是站在原地,目光沉沉地落在她身上。或许是因为光线昏暗,或许是因为她刚刚站起来的动作有些急,她苍白的脸色在阴影下显得更加没有生气,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那件洗得发白的旧外套松松垮垮地罩在她身上,更显得她瘦弱不堪。
他眉头皱得更紧了。
一种莫名的、极其细微的情绪在他心底一闪而过。不是同情,更像是……一种看到不合规整物品时的不适感。太瘦了,太苍白了,像株菟丝花,脆弱得碍眼。
他几乎要脱口而出:你怎么回事
或者
病了就早点睡。
但话到了嘴边,又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
跟她有什么好说的一个无关紧要的、花钱买来的工具人而已。她的死活,与他何干
最终,他只是冷哼了一声,什么也没说,越过她,径直走向主卧。那擦肩而过的瞬间,苏晚甚至能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的生人勿近的低气压。
砰的一声,主卧的门被关上了。
苏晚僵在原地,抱着书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她松了口气,却又觉得心脏某个地方空落落的。
他……今晚要在这里过夜
这还是第一次。之前那次,他只是回来换了身衣服就走了。
为什么是因为太累了懒得回主宅,还是……外面那些莺莺燕燕的地方,也让他觉得烦了
苏晚不敢深想,也不愿去猜。他的任何举动,都与她无关。她只需要扮演好自己的角色,拿到钱,然后……安静地等待终点的来临。
她抱着书,逃也似地回了自己的小客房,轻轻关上门,将自己与外面那个充满了他的气息的空间隔绝开来。
夜,更加安静了。
巨大的公寓里,第一次同时住着男女主人。然而,他们之间隔着厚厚的墙壁,隔着无法逾越的身份鸿沟,隔着各自的心事和算计。
同在一个屋檐下,却比陌生人还要疏远。
苏晚躺在床上,听着墙壁那边隐约传来的、极轻微的走动声,然后是一片彻底的沉寂。她知道,他睡下了。
而她,却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直到窗外的天色一点点亮了起来。
新的一天开始了。
而那个意外的夜归人,还在隔壁房间。这短暂的同居,会带来什么不同吗苏晚不知道,她只觉得,心头那份压抑感,似乎又重了几分。
第五章:一碗粥的温度
清晨的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陆泽是被一阵钝痛的头疼和胃部隐隐的灼烧感弄醒的。昨晚似乎没怎么喝酒,但连日来的应酬和家族内部那些勾心斗角的破事,让他身心俱疲,睡眠质量极差。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坐起身,宿醉般的难受感让他只想喝点冰水。他甚至懒得回主宅,昨晚就这么破天荒地在这间工具房睡下了。
随意套上件家居服,他拉开卧室门,准备去厨房找水喝,然后立刻离开这个让他感觉不自在的地方。
然而,刚走出卧室几步,一股极其清淡、却又带着奇妙暖意的香气,若有似无地飘进了他的鼻腔。
不是他惯用的香氛味道,也不是清洁剂的化学气息,而是……食物的味道一种非常简单、纯粹的……米香
他皱了皱眉,循着那股味道,不自觉地放轻了脚步,朝厨房的方向走去。
开放式的厨房里,那个纤细的身影正背对着他,站在灶台前,微微弓着腰,似乎在看顾着一个小小的砂锅。砂锅里正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散发出那股清淡的米粥香。
是苏晚。
她穿着一身素净的棉质家居服,长发用一根简单的皮筋松松地束在脑后,露出一截白皙脆弱的脖颈。晨光勾勒着她单薄的侧影,让她看起来像一幅安静的水墨画,与这个充斥着金钱和欲望的冰冷空间格格不入。
陆泽的脚步顿住了。他本来想直接去冰箱拿水,然后无视她离开。但此刻,胃里的不适感似乎被那股温暖的香气勾得更加明显,一种近乎陌生的饥饿感也悄然升起。
他有多久没在家里闻到过这种味道了记不清了。从小到大,家里永远是佣人准备好的、精致却缺乏温度的餐点。这种带着烟火气的、朴素的味道,似乎只存在于遥远的、模糊的童年记忆里,或许是某个生病的日子,某个早已记不清面容的老保姆……
他喉结微动,看着那个还在认真搅动着砂锅的背影,鬼使神差地,他开口了,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和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迟疑:
还有吗
苏晚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肩膀微微一颤,猛地转过身。看到是陆泽,她眼底闪过一丝惊讶和局促。
陆……陆先生她有些紧张地攥了攥围裙的边角,我……我煮了点白粥,您要……要尝尝吗
陆泽没有回答,只是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那眼神依旧带着惯有的审视和距离感,但似乎……没有了平时那么明显的厌烦。
苏晚立刻明白了过来。她有些慌乱地转身,拿出一个干净的白瓷碗,小心翼翼地从砂锅里盛了一碗,粥熬得刚刚好,米粒软烂,汤汁浓稠,散发着诱人的热气。
她将碗轻轻放在旁边中岛台的台面上,低声说:有点烫,您小心。
陆泽走过去,拉开一张吧台椅坐下。这个动作对他来说也有些陌生,他从未在这个厨房,在这个中岛台前坐下过。他看着碗里那普普通通的白粥,上面甚至连点缀的葱花都没有。
他拿起旁边的勺子,舀了一勺,吹了吹,送入口中。
温热的、带着米粒天然甘甜的粥,顺着食道滑入胃里,瞬间驱散了那股灼烧的不适感,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熨帖和舒服。
不是什么山珍海味,甚至可以说是寡淡,但就是这种极致的简单和温暖,直接抚慰了他疲惫空虚的肠胃,甚至……连带着那股烦躁的心绪,都似乎被这温顺的暖意融化了一丝。
他吃东西的动作顿了一下,眼神有片刻的恍惚。
好像……真的很久很久,没有尝过这种味道了。
他不再说话,只是沉默地、一口接一口地吃着。速度不算慢,但也不像平时在外面应酬时那样心不在焉。
苏晚站在一旁,有些手足无措地看着他。她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是觉得好吃,还是不好吃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至少……没有像她预想的那样,直接皱眉或者不屑一顾地推开。
很快,一碗粥见底了。
陆泽放下勺子,碗和勺子碰撞发出轻微的叮一声。他用餐巾随意地擦了擦嘴角,站起身。
……
他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不清的、类似嗯的鼻音,然后便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厨房,径直回了主卧。
苏晚看着他消失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那个被吃得干干净净的空碗,心里涌上一股复杂难言的情绪。
他……竟然吃完了。
而且,似乎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排斥
这算不算……是他们之间,除了那份冰冷的协议之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交流虽然,是以这样一种沉默的方式。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那个空碗上,反射出一点温暖的光晕。
苏晚站在原地,怔怔地看了很久。
第六章:厨房里的烟火气
自从那天早上那碗意外的白粥之后,某种微妙的平衡似乎被打破了。
陆泽依旧是那个高高在上、行踪不定的陆家大少,苏晚也依旧是那个寄人篱下、小心翼翼的契约妻子。但有些东西,确实在悄然发生着改变。
最明显的变化是——陆泽回这间公寓的频率,变高了。
不再是深夜烂醉如泥地回来倒头就睡,也不是心情极差时回来寻求片刻安静。他开始在一些……看似平常的傍晚,出现在公寓门口。
第一次是那碗粥之后的三天。傍晚时分,苏晚正准备给自己做点简单的晚饭,门开了,陆泽走了进来。他脱下西装外套,随手搭在臂弯,看向厨房的方向,语气依旧是命令式的,但似乎少了几分刻意的冰冷:
晚上吃什么
苏晚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是在问自己。她有些紧张地回答:我……我准备做个番茄鸡蛋面。
陆泽嗯了一声,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径直走到客厅沙发坐下,打开了电视,调到了财经频道。
苏晚心里有些忐忑,但还是多加了一份面条的量。她动作轻柔地打蛋、切番茄、煮面,尽量不发出太大的声响。厨房里,很快弥漫开番茄和鸡蛋混合的、带着家常气息的香味。
客厅里,电视播放着枯燥的财经新闻,陆泽看似专注地盯着屏幕,但眼角的余光,却总是不自觉地往厨房那个忙碌的、纤细的身影瞟。
他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或许是那天胃里空空的感觉太难受,或许是……厌倦了外面餐厅里千篇一律的精致菜肴,又或许……只是单纯地觉得,这个冷冰冰的房子里,有那么一点点活人气息,似乎也没那么难以忍忍受
面条很快煮好了。苏晚盛了两碗,一碗放在自己常坐的餐桌角落,另一碗,犹豫了一下,端到了客厅茶几上,放在陆泽面前。
陆先生,面好了。
陆泽的视线从电视屏幕移开,落在面前那碗热气腾腾的面条上。很简单的家常面,番茄炒蛋的浇头色泽诱人,几根翠绿的小葱花点缀其间,散发着朴实而温暖的香气。
他拿起筷子,默默地吃了起来。
苏晚则安静地回到餐桌旁,小口小口地吃着自己的那碗。
客厅和餐厅之间没有隔断,两人之间隔着几米远的距离,只有电视里财经主持人的声音在空气中流动。气氛有些微妙的安静,却并不像之前那样令人窒息。
陆泽吃得很快,一碗面很快见底。他放下筷子,靠在沙发上,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起身离开,而是继续看着电视。
苏晚吃完,默默地收拾了自己的碗筷,也顺手将陆泽面前的空碗收走,拿到厨房清洗。
整个过程,两人没有任何语言交流。
但从那天起,回家吃饭这件事,似乎就成了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陆泽回来的次数越来越多,有时提前打个电话,语气依旧是拽拽的:晚上回去,随便弄点,别太油腻。
有时则是不打招呼直接回来。
苏晚也渐渐习惯了准备两个人的饭菜。她依旧小心翼翼,尽量做些清淡养胃、也适合她自己身体的家常菜。蒸鱼、炖蛋、炒青菜、排骨汤……都是些最普通的菜式,却似乎很对陆泽的胃口。
他不再像一开始那样沉默,偶尔会在饭桌上挑剔几句:今天的鱼有点腥。
或者
汤淡了点。
但每次,盘子里的菜都会被他吃掉大半。
苏晚默默听着,下次会注意改进。
陆泽有时会在客厅看文件或者打电话,苏晚则在厨房安静地忙碌。他会看到她饭后雷打不动地吃那一小把药,瓶瓶罐罐摆了一排。
有一次,他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你到底什么毛病,天天吃这么多药
苏晚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若无其事地将药瓶收好,含糊其辞:**病了,医生让好好调理身体。
陆泽皱了皱眉,似乎想追问,但看着她那副不愿多谈的、低眉顺眼的模样,又觉得烦躁,最终还是没再问下去。他潜意识里,似乎也不想去触碰那些可能存在的麻烦真相。只要她还能好好待在这里,扮演好她的角色,就行了。
他开始因为回家吃饭这件事,推掉一些不必要的应酬。
狐朋狗友打电话约他去魅色:陆少,今晚老地方啊,来了几个新妹子,盘靓条顺!
他靠在沙发上,看着厨房里那个正在煲汤的背影,鬼使神差地回了一句:不去,晚上家里有饭。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随即爆发出夸张的怪叫:卧槽!陆少你认真的金屋藏娇了!
陆泽烦躁地骂了一句滚,挂了电话。但挂完电话,他自己也觉得有点不对劲。
什么时候起,他竟然会因为一顿简单的家常饭,而拒绝那些曾经乐此不疲的声色犬马
他看向厨房里那个依旧安静忙碌的身影,她的侧脸在暖黄色的灯光下显得有些柔和。一种极其陌生的、连他自己都分辨不清的情绪,在心底悄然滋生。
或许……只是习惯了
他这样告诉自己。
对,只是习惯了家里有人做饭的味道而已。仅此而已。
第七章:陆太太的演技
平静(或者说,带着微妙变化的平静)的日子没过多久,一个意想不到的危机突然降临。
这天下午,苏晚刚吃完药,准备午休一会儿,门铃突然响了。她有些疑惑,这个时间会是谁陆泽从未带人回来过,也从未有过访客。
她走到玄关,通过可视门铃往外看,心脏猛地一跳——屏幕上出现的,是两张保养得宜、气质雍容的中年面孔。
陆泽的父母!
她在财经杂志上见过他们的照片。陆父陆正宏,面容严肃,不怒自威;陆母秦婉君,虽然上了年纪,但依旧优雅美丽,只是眉宇间带着几分挑剔和疏离。
他们怎么会突然过来!陆泽并没有提前通知她!
苏晚瞬间慌了神。协议里写明了要配合应付家庭需求,可这突如其来的袭击,让她一点准备都没有!
门铃还在执着地响着。
苏晚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行,不能慌,协议……协议要履行。她快速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和头发,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病恹恹,然后打开了门。
伯父,伯母。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温婉,微微欠身。
陆正宏只是淡淡地扫了她一眼,没说话,径直走了进来,锐利的目光快速扫视着客厅的陈设。
秦婉君则上下打量了苏晚一番,眼神里带着明显的审视,嘴角勾起一抹不算热情的弧度:你就是苏晚
是,伯母。苏晚低眉顺眼地回答。
阿泽呢秦婉君往屋里看了看,问道。
他……他去公司了。苏晚连忙回答,心里祈祷着陆泽千万不要在这个时候突然回来,否则她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嗯。秦婉君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也抬步走进了客厅,目光落在茶几上那几本明显是男人看的财经杂志上,又不动声色地扫过沙发角落里苏晚刚放下的那本旧书,眼神微微闪烁了一下。
坐吧,别站着了。秦婉君指了指沙发,自己则优雅地坐了下来,姿态如同巡视领地的女王。
苏晚连忙应声,快步走到厨房,找出家里最好的茶叶(还是之前陆泽偶尔带回来忘记拿走的),用刚烧开的水,小心翼翼地泡了两杯茶,端了出来。
伯父,伯母,请喝茶。她将茶杯轻轻放在两人面前的茶几上。
陆正宏端起茶杯,没有喝,只是放在鼻尖闻了闻,又放下了,目光依旧在打量着这间公寓。
秦婉君则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动作优雅,随即放下,看向苏晚,开始了例行盘问:家里是做什么的在哪里工作和阿泽是怎么认识的
这些问题,之前陈默给她的背景资料里都有标准答案。苏晚一一应对着,声音柔和,态度谦卑,尽量不卑不亢,将一个家境普通、性格温婉、与陆泽偶然相识并相爱的形象扮演得滴水不漏。
虽然心里紧张得手心冒汗,心脏也因为情绪波动而有些不适,但她强撑着,脸上始终带着得体的微笑。
秦婉君一边问着,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苏晚的言行举止,还有这间公寓的细节。她注意到公寓虽然没什么人气,但打扫得很干净,细节处也看得出用心。沙发上随意搭着的薄毯,阳台上几盆长势不错的绿植(苏晚自己买来点缀的),都让这个原本冷冰冰的空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
尤其是眼前这个女孩,虽然穿着朴素,容貌也只能算清秀,但胜在气质干净、眼神清澈,说话慢条斯理,举止也算大方得体,比阿泽之前交往的那些妖妖娆娆、一看就目的不纯的女人,确实顺眼不少。
当然,家世是差了点,但……只要能让那个混小子收心,暂时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陆正宏始终没怎么说话,但在秦婉君盘问的间隙,也偶尔会插一两句,问题更加直接,比如对陆氏集团了解多少对阿泽的事业有什么看法
苏晚都凭借着之前看的一些财经新闻和自己的理解,谨慎地回答着,尽量显得自己不是个一无所知的花瓶。
一场看似随意的家常拜访,实则暗流涌动,充满了审视和试探。
苏晚感觉自己像是站在聚光灯下,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和动作都被无限放大。她强撑着精神,应对了将近一个小时,才终于送走了两位不速之客。
关上门的瞬间,苏晚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她靠在门板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脸色煞白,额头上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心脏也因为刚才长时间的精神紧绷而剧烈地跳动着,带来一阵阵闷痛。
她缓了好一会儿,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沙发坐下,拿出药瓶,吞下几粒药。
真是……好险。
幸好没有出什么差错。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响了。是陆泽打来的。
苏晚犹豫了一下,接通了电话。
我爸妈刚才是不是过去了陆泽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不悦。
……是。苏晚如实回答。
他们没为难你吧陆泽顿了一下,问道。
苏晚没想到他会问这个,微微一怔,随即低声说:没有,伯父伯母……挺好的。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传来陆泽略显烦躁的声音:行了,知道了。以后他们再去,应付一下就行,不用太当回事。
说完,他就挂了电话。
苏晚握着手机,听着里面传来的忙音,心里有些复杂。他打电话来,只是为了确认父母的行踪,还是……也有一点点担心她会被为难
或许是她想多了吧。
晚上,陆泽回来了。他看起来心情依旧不太好,大概是被父母突袭的事情弄得有些烦躁。
吃饭的时候,他难得主动开口问了一句:他们都跟你说什么了
苏晚将白天和陆家父母的对话,捡了一些不重要的、大概说了一下。
陆泽听完,只是冷哼了一声:不用理他们那些老一套。
苏晚低头默默吃饭,没有接话。
吃完饭,陆泽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回房或者去客厅看电视,而是站在餐厅,看着正在收拾碗筷的苏晚,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今天……谢了。
苏晚抬起头,惊讶地看着他。这是他第一次……对她说谢谢
陆泽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不符合他风格的话,眼神有些不自然地移开,轻咳了一声,补充道:我妈那个人……挑剔得很。你没让她挑出什么大毛病,算你有点本事。
虽然话语依旧带着几分刻薄,但苏晚却听出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她低下头,掩去眼底复杂的情绪,轻声说:这是……我应该做的。
陆泽看着她低垂的眉眼和纤细的脖颈,心里那股莫名的烦躁似乎又涌了上来。他皱了皱眉,没再说什么,转身回了主卧。
苏晚站在原地,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心里却不像之前那么平静了。
这次危机,似乎……让他们之间那层冰冷的隔阂,又融化了一点点虽然,是以一种她并不期待的方式。扮演陆太太,比她想象中,还要耗费心神。
第八章:失控的占有欲
自从陆泽父母那次突然袭击之后,苏晚的日子似乎又恢复了往常的平静,但她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陆泽回来的次数更加固定,虽然话依旧不多,态度依旧谈不上温和,但至少……他看她的眼神里,那种纯粹的、将她视为空气般的冷漠,似乎淡了一些。
这天是苏晚例行去医院复查的日子。最近天气转凉,她的身体也格外敏感,时常觉得胸闷气短,夜里也睡不安稳。她提前跟陆泽说了一声(这是她逐渐养成的小心翼翼的习惯,怕他万一回来找不到人或者有事吩咐),说自己要去医院拿药复查。
陆泽当时正对着笔记本电脑处理文件,闻言只是头也不抬地嗯了一声,算是知道了。
苏晚便自己去了医院。
流程和以往一样,挂号、排队、检查。她的主治医生姓林,是一位很年轻、也很温和的男医生。林医生对她的情况一直很了解,也带着一份医者对病人的关怀。
苏小姐,最近感觉怎么样林医生看着手里的检查报告,又抬头看了看苏晚的脸色,温和地问道,报告显示指标还算稳定,但你的脸色看起来还是不太好,是不是休息不够
还好,就是晚上偶尔会有点……苏晚斟酌着词句,简单描述了一下自己的不适。
林医生点点头,仔细地在病历上记录着,又叮嘱道:这个病最忌讳劳累和情绪波动,你一定要注意放松心情,保证充足的睡眠。饮食上也要继续保持清淡……
他一边说,一边开了新的药方,这次的药量稍微调整了一下,你按时吃。有什么不舒服随时给我打电话,或者过来复诊。
好的,谢谢您,林医生。苏晚感激地点点头。林医生的耐心和关怀,是她在这冰冷现实中能感受到的为数不多的暖意。
就在这时,诊室门口突然传来一阵不轻不重的脚步声,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带着一股不容忽视的强大气场。
是陆泽。
他怎么会来这里
苏晚惊讶地抬起头,对上他那双深邃的、此刻正微微眯起的眼睛。他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深灰色西装,身姿挺拔,只是脸色看起来不太好,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正落在她和林医生身上。
林医生也看到了陆泽,礼貌性地站起身,问道:请问您是……
陆泽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在温文尔雅的林医生和脸色微白的苏晚之间转了一圈,心头莫名地窜起一股无名火。
他本来是在公司开会,中途休息时,鬼使神差地想起了苏晚今天要去医院。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总有点不踏实,好像……担心她一个人应付不来(他立刻在心里否决了这个荒谬的想法,告诉自己只是怕这个工具人出什么岔子,耽误了他的计划。)于是,他便提前结束了会议,直接开车过来了。
结果一到诊室门口,就看到她和这个看起来过分年轻、也过分关心她的男医生相谈甚欢(在他看来是这样)的场面。那个男医生看她的眼神,那种温和……让他觉得异常刺眼!
这个女人,不是应该安安分分地待着吗怎么在外面还跟别的男人拉拉扯扯不清不楚(虽然他们只是在正常看病)
一股极其陌生的、带着强烈排他性的情绪瞬间涌了上来,快得让他来不及思考,就已经化作了行动。
他大步走上前,走到苏晚身边,非常自然地、却带着不容置疑力道地,伸出手臂,揽住了苏晚纤细的肩膀,将她往自己怀里带了带。
苏晚身体一僵,下意识地想挣脱,却被他手臂上传来的力量牢牢禁锢住。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体的紧绷和手臂传来的热度,以及……他身上那股熟悉的、带着压迫感的气息。
她是我太太。陆泽看向林医生,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宣示主权的冷硬,检查完了吗我们要走了。
林医生微微一愣,随即了然地点点头:检查完了,药方也开好了。陆太太注意休息就好。
嗯。陆泽从鼻子里发出一声算是回应,然后看都没再看林医生一眼,揽着苏晚,半强制性地带着她转身离开了诊室。
苏晚几乎是被他一路拖着走的,他的步子很大,手臂的力量也很强,让她不得不踉跄着跟上。她能感觉到周围人投来的好奇目光,脸颊不由自主地发烫。
直到被塞进副驾驶座,陆泽砰地一声关上车门,绕到驾驶座启动车子,苏晚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带着一丝困惑和不安,小声问道:陆先生,您……您怎么来了
陆泽没有看她,目光直视前方,握着方向盘的手指用力到指节发白。车子猛地窜了出去,速度有些快。
车厢里的气氛压抑得可怕。
苏晚看着他紧绷的侧脸和抿成直线的薄唇,心里更加没底。他……好像在生气为什么
以后,陆泽突然开口,声音冷得像冰,离那个医生远点。
啊苏晚愣住了,林医生……他只是我的主治医生……
我让你离他远点,听不懂吗陆泽猛地转过头,眼神锐利如刀,带着一种近乎凶狠的警告,苏晚,别忘了你自己的身份!也别忘了我们的协议!安分守己,是你唯一该做的事!
苏晚被他眼中从未有过的戾气吓到了,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脸色更加苍白。她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突然发这么大的火就因为她和林医生多说了几句话
她张了张嘴,想解释什么,但看着陆泽那副阴沉得快要滴水的脸色,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
车子一路疾驰,很快回到了御景苑。
陆泽停好车,依旧一言不发,摔上车门就径直往电梯走。苏晚默默地跟在后面,心头一片混乱。
回到公寓,陆泽直接把自己关进了书房,再没出来。
苏晚站在空旷的客厅里,看着紧闭的书房门,心里五味杂陈。
他刚才……是在维护她吗还是……仅仅是觉得自己的所有物被别人觊觎了,所以感到了不快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刚才被他用力揽住肩膀的那一刻,还有他语气里那股不容置疑的霸道……让她的心跳,漏了一拍。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一种……连她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慌乱的悸动。
这种感觉,很危险。
她用力摇了摇头,试图将那丝不该有的情绪甩出脑海。
协议……她必须时刻记住那份冰冷的协议。
第九章:悬崖边的试探
医院那次不算愉快的插曲之后,陆泽似乎刻意与苏晚保持了距离。他依旧会回来吃饭,但不再像之前那样偶尔会在客厅停留,通常吃完饭就直接回书房或者卧室,两人之间的交流比之前更少了。
苏晚乐得清静,也暗自松了口气。她害怕陆泽那种阴晴不定的情绪,更害怕自己心底那丝不该有的悸动会失控。她只需要安安稳稳地度过这最后的时光,履行完协议就好。
然而,有些东西一旦开始发酵,就很难再回到原点。
这天晚上,陆泽回来得有些晚,身上带着淡淡的酒气,但眼神清明,显然没喝多少。他看起来异常疲惫,眉宇间笼罩着一层浓重的阴霾,似乎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情。
他没像往常一样直接回房,而是在客厅沙发上坐了下来,扯开领带,烦躁地扔在茶几上,然后身体后仰,靠在沙发背上,闭目养神。
苏晚刚收拾完厨房,看到他这副样子,犹豫了一下,还是倒了杯温水,轻轻放在他手边的茶几上。
陆先生,喝点水吧。
陆泽没有睁眼,只是从鼻子里嗯了一声。
苏晚见状,也没再打扰,准备回自己房间。
就在她转身要走的时候,陆泽突然开口了,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不同寻常的疲惫和……脆弱
别走。
苏晚的脚步顿住了,有些惊讶地回过头。
陆泽依旧闭着眼,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一片阴影。他似乎只是无意识地挽留,并没有看她。
陪我……坐一会儿。他又低声说了一句。
苏晚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在他对面的单人沙发上坐了下来,与他隔着一个茶几的距离。
客厅里只开着一盏落地灯,光线昏黄而暧昧。空气中弥漫着他身上淡淡的酒气和她身上清浅的药草味,交织出一种奇异的氛围。
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有彼此轻微的呼吸声在寂静的空间里起伏。
过了很久,久到苏晚以为他已经睡着了,陆泽才再次开口,声音依旧低沉,却带着一种莫名的穿透力:
苏晚。
嗯苏晚下意识地应了一声。
陆泽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深邃的眸子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幽深,他没有看她,而是望着天花板,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她:
你说……人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
苏晚愣住了。她没想到陆泽会突然问出这样哲学性的问题。这个问题,她自己也曾无数次地问过自己,尤其是在得知自己时日无多之后。
她沉默了一下,才轻声回答,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怅然:或许……是为了体验吧。体验爱与被爱,体验阳光和风雨,体验……活着的每一种滋味。
陆泽转过头,目光终于落在了她脸上。那目光很深,带着探究,也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的迷茫。
爱与被爱他嗤笑了一声,语气里带着浓浓的嘲讽,那种东西,真的存在吗
他的父母是商业联姻,从小到大,他见过的只有利益交换和貌合神离。他身边的男男女女,也大多是为了金钱、地位或者一时的欢愉而聚散。所谓的爱,在他看来,不过是自欺欺人的童话。
苏晚看着他眼底那抹深刻的不信任和嘲弄,心里微微一动。她想起了关于他家庭背景的一些传闻,似乎明白了什么。
她没有反驳,只是轻声说:或许……只是你还没遇到吧。
陆泽定定地看着她。灯光下,她的脸庞柔和而宁静,眼神清澈得像一汪泉水,即使谈论着生死和爱情这样沉重的话题,也带着一种与世无争的淡然。这种淡然,与他所熟悉的、充满了**和算计的世界,格格不入。
是吗他低声反问,语气里带着一丝玩味,身体却微微前倾,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他身上那股混合着酒气和男性荷尔蒙的气息更加清晰地传来,苏晚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速了。她能感觉到他目光里的侵略性,下意识地想要后退。
那如果……陆泽的声音更低了,带着一种危险的诱惑,我是说如果……我们不是因为协议……
又是这个假设!
苏晚的心猛地一紧,呼吸都漏了一拍。上次他没说完,这次……他想说什么
她不敢看他的眼睛,慌乱地低下头,双手紧张地绞在一起,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没有……没有如果,陆先生。
她必须打断他!她不能让他说下去!也不能让自己听下去!
那是一条危险的、她无法承受的道路。
陆泽看着她瞬间变得慌乱的神情,看着她紧抿的唇瓣和微微颤抖的睫毛,眼底暗流涌动。他知道她在害怕,在抗拒。可越是这样,他心底那股莫名的、想要靠近、想要打破她那层坚硬外壳的冲动,就越是强烈。
他伸出手,几乎是下意识地,想要抬起她的下巴,强迫她看着自己。
指尖即将触碰到她温热肌肤的那一刻,苏晚猛地抬起头,眼神里充满了惊惶和一丝……决绝
陆先生!她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时间不早了,我……我先回房休息了。
说完,她像是逃避什么洪水猛兽一般,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几乎是落荒而逃地冲向了自己的房间,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陆泽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她刚才慌乱呼吸时带来的微热气息。
他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眼神变得晦暗不明。
刚才……他差点就吻上去了。
这个认知让他心头一震,随即涌上一股更加强烈的烦躁。
他到底在做什么!
对一个契约妻子,一个随时可能消失的、带着一身病痛的女人……他竟然……
陆泽猛地站起身,烦躁地在客厅里踱了几步,最终拿起茶几上的领带,大步走向了自己的卧室,也将门重重地关上。
寂静再次笼罩了整个公寓。
但这一次,空气中却弥漫着一种无声的、危险的张力。
那层看似坚固的、隔绝在两人之间的窗户纸,已经在刚才那个悬崖边的试探中,被撕开了一道危险的裂缝。
有些东西,一旦开始,就再也回不去了。
第十章:咳血!急救室的红灯
第九章那个充满张力的夜晚之后,公寓里的气氛变得更加古怪。陆泽和苏晚都刻意回避着对方,像两只受伤后互相舔舐伤口,却又警惕着对方的刺猬。
陆泽依旧按时回来,但沉默寡言的时间更多了。他有时会盯着苏晚忙碌的背影出神,眼神复杂难辨,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挣扎。而苏晚,则更加小心翼翼地扮演着自己的角色,尽量减少与他的接触,将所有翻涌的情绪都深埋心底。
然而,命运的齿轮一旦开始转动,就不会因为人的逃避而停止。
这天傍晚,陆泽回来时,脸色比平时缓和了许多。似乎是公司的一个棘手项目取得了突破性进展,他甚至难得地嘴角带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他脱下外套,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回房,而是走到厨房门口,看着正在准备晚餐的苏晚,语气随意地问了一句:晚上吃什么
苏晚正在切菜,听到他的声音,手里的刀顿了一下,随即轻声回答:排骨汤,还有一个清炒西兰花。
嗯,陆泽点点头,目光落在她有些过分苍白的侧脸上,鬼使神差地多问了一句,你脸色怎么这么差又不舒服了
这句突如其来的关心,让苏晚的心猛地一跳。她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勉强笑了笑:没有,可能……就是有点累。
最近几天,她确实感觉身体越来越沉重,胸闷气短的频率也增加了,夜里更是常常咳醒。但她不想让他知道,更不想在这个微妙的时刻,给他增添任何麻烦。
累就多休息,陆泽皱了皱眉,语气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近乎命令式的关切,以后晚饭简单点就行,不用弄得太复杂。
这或许是他们之间,除了交易和试探之外,最接近正常夫妻的一次对话。空气中似乎都弥漫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情。
苏晚低低地嗯了一声,心头涌上一股复杂难言的暖流,却又带着一丝酸楚。如果……如果她能再健康一点,再多一点时间……
就在这时,一股强烈的、熟悉的窒息感猛地攫住了她的喉咙!紧接着,是无法抑制的剧烈咳嗽!
咳……咳咳……咳咳咳……
苏晚痛苦地弯下腰,咳得撕心裂肺,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陆泽脸上的那丝笑意瞬间凝固了!他立刻上前一步,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急声问道:苏晚!你怎么了!
苏晚咳得说不出话,只能拼命摇头,试图告诉他自己没事。然而,下一秒,一股腥甜的液体猛地从喉咙里涌了上来!
她下意识地用手捂住嘴,但那殷红的、刺目的液体,还是从她的指缝间,点点滴滴地渗了出来,滴落在她浅色的家居服上,也滴落在陆泽扶着她的手臂上!
血!
是血!
陆泽瞳孔骤然收缩!他僵硬地看着苏晚手上的鲜红,又难以置信地看向她那张瞬间失去所有血色、只剩下死灰的脸庞,大脑一片空白!
苏晚……你……他声音颤抖,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苏晚的身体软软地瘫倒下去,意识在迅速模糊。在彻底失去知觉前,她最后看到的,是陆泽那张英俊的脸上,从未有过的、近乎扭曲的惊骇和……恐惧
苏晚!苏晚!!!
陆泽抱着她瘫软的身体,失声大喊,声音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慌。他颤抖着手去探她的鼻息,那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的气息,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狠狠扎进他的心脏!
死了她要死了!
不!不可能!
这个认知像一道闪电劈中了他!所有的冷静、自持、漠然,在这一刻轰然崩塌!
他慌乱地掏出手机,手指因为剧烈的颤抖,好几次都按错了号码。终于,他拨通了急救电话,声音是连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带着哭腔的嘶吼:
救护车!快!御景苑A栋1801!有人……有人咳血晕倒了!快!!!
挂了电话,他紧紧抱着怀里那个轻得像羽毛一样的身体,第一次感觉到一种灭顶般的恐惧。他不停地喊着她的名字,试图唤醒她,但怀里的人儿双目紧闭,毫无反应,只有那苍白如纸的脸色和唇边残留的血迹,昭示着情况的危急。
他这才注意到,她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了。他之前怎么会没有发现!她每天都在他眼前晃悠,他怎么会……对她的状况一无所知!
那些药瓶……那些她含糊其辞的解释……那些她偶尔流露出的疲惫……
无数被他刻意忽略的细节,此刻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汇聚成一个可怕的、他不敢深想的答案!
救护车刺耳的鸣笛声由远及近。医护人员冲了进来,将苏晚小心地抬上担架。
陆泽像个失去灵魂的木偶,跌跌撞撞地跟在后面,看着那扇白色的门被关上,将他和她隔绝开来。
急救车一路呼啸着朝医院驶去。
陆泽坐在车厢角落,看着医护人员忙碌地给苏晚进行急救,他的双手紧紧攥成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他的脑子里一片混乱,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叫嚣:
她不能死!
她绝对不能死!
他还没……他还没……
还没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
车子终于在医院急诊门口停下。苏晚被立刻推进了亮着红灯的抢救室。
陆泽被拦在了门外。
他独自一人,站在冰冷而寂静的走廊里,背靠着墙壁,缓缓滑坐到地上。
头顶,抢救中三个猩红的大字,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烙在他的心上。
这一刻,他才真正意识到,那个一直被他视为工具、视为麻烦的女人,那个默默给他做饭、安静待在他身边的女人……
或许,早已在他不自知的时候,悄然占据了他心里的某个角落。
而现在,他可能……就要永远失去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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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病危通知:真相是把杀人刀
抢救室外的走廊,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难熬。
陆泽维持着那个颓然坐在地上的姿势,一动不动,像一尊失去了灵魂的雕塑。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抢救室门上那刺眼的红灯,和他心脏同步般剧烈而沉重地跳动着。
他从未像此刻这样痛恨等待,也从未像此刻这样……害怕结果。
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是一个小时,或许更长,抢救室的门终于开了。
陆泽猛地从地上弹起来,几乎是扑了过去,抓住当先走出来、脱下口罩的医生的手臂,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医生!她怎么样了!她没事了对不对!
医生摘下口罩,露出一张疲惫而凝重的脸。他看着眼前这个失魂落魄、英俊却狼狈不堪的男人,眼神里带着一丝同情和无奈。
你是病人的家属医生问道。
是!我是她丈夫!陆泽急切地回答,第一次如此清晰而肯定地说出这个身份。
医生叹了口气,语气沉重:病人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但情况……非常不乐观。
不乐观是什么意思!陆泽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他几乎是吼出来的,用最好的药!最好的设备!多少钱都行!一定要救活她!一定要!
医生摇了摇头,眼神更加怜悯:陆先生,这不是钱的问题。病人的情况,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我清楚什么!陆泽茫然地看着医生,心头的不安如同藤蔓般疯狂滋长,她到底……到底是什么病!
医生惊讶地看着他,似乎没想到他会问出这个问题:你不知道病人是扩张性心肌病终末期,也就是俗称的心衰晚期。这种病……目前医学上没有根治的办法,只能依靠药物维持,或者……心脏移植。但她的身体状况,已经非常虚弱,恐怕……
扩张性心肌病终末期……心衰晚期……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陆泽的心上!砸得他头晕目眩,几乎站立不稳!
他想起来了!苏晚的病历!他当初让助理去查过,只是为了确认她确实有病在身,方便控制,也确保她不会活蹦乱跳地给他惹麻烦!但他当时根本没仔细看那上面到底写了什么!只知道是个需要长期吃药、不能劳累的慢性病!
他以为……他以为那只是普通的、可以控制的疾病!
他怎么会……怎么会蠢到这种地步!
她……她一直知道陆泽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确认。
当然。医生点头,根据记录,苏小姐很早就确诊了,也一直在接受保守治疗。她甚至……很早就签署了DNR协议,也就是放弃心肺复苏等抢救措施的协议。这次如果不是送来及时,恐怕……
放弃抢救协议!
陆泽如遭雷击!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早就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她甚至……连最后的抢救都放弃了!
那她……那她当初为什么要同意签那份协议!为什么要嫁给他!
是为了钱为了那笔可笑的补偿金还是……
医生看着他瞬间惨白如纸的脸色和濒临崩溃的神情,不忍地补充道:陆先生,病人的求生意志其实……并不算强。或许是长期的病痛折磨,或许……有其他原因。她之前一直很配合治疗,但最近几个月,似乎……情绪不太稳定,这对她的病情非常不利。
最近几个月……
那不就是……和他结婚的这段时间吗!
是因为他吗是因为他那些混账行为是因为他带给她的那些冷漠、忽视和压力吗!
陆泽猛地后退一步,身体剧烈地晃动了一下,仿佛承受不住这接踵而至的残酷真相。
回忆如同最锋利的刀片,在他脑海里疯狂翻搅!
她苍白的脸色,他以为是天生体弱……
她成堆的药瓶,他以为只是普通调理……
她偶尔的体力不支和晕眩,他甚至还嘴贱地讽刺她是不是不行了……
她在他父母面前强撑着扮演恩爱夫妻后的疲惫……
她在他因为那个医生而莫名发火时的惊惶和无措……
还有……她每次给他做饭时,那双过分干净、却难掩疲惫的眼睛……
原来……原来她一直活在死亡的阴影下!原来她一直在用生命最后的光和热,来履行那份冰冷的契约!原来她默默承受了那么多,而他……他这个所谓的丈夫,却对她做了什么!
除了冷漠、利用、忽视,他给过她什么!
甚至在她咳血晕倒的前一刻,他还因为项目顺利而心情不错,还难得地关心了她一句……多么讽刺!多么可笑!
啊!!!
陆泽再也控制不住,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吼!他狠狠一拳砸在旁边冰冷的墙壁上,骨节瞬间破裂,渗出鲜血,但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那种铺天盖地的悔恨、自责、恐惧,还有一种他直到此刻才敢承认的、撕心裂肺的爱意,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将他彻底淹没!
他错了!
他错得离谱!
他亲手……亲手将那个小心翼翼靠近他、试图给他一点温暖的女人,推向了深渊!
我要见她!陆泽猛地抬起头,双目赤红,死死抓住医生的手臂,声音嘶哑而固执,现在!立刻!我要见她!
医生被他眼中疯狂的绝望惊到了,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好吧,病人现在在重症监护室,探视时间有限,你……控制一下情绪。
陆泽跌跌撞撞地跟着医生,走向那扇通往地狱或是一线生机的门。
真相是把杀人刀。
而这把刀,此刻正一刀一刀,凌迟着他的心脏,让他痛不欲生,悔不当初。
第十二章:最后的温柔,迟来的爱语
重症监护室(ICU)的门缓缓打开,一股浓重的消毒水味和仪器运作的冰冷气息扑面而来。
陆泽脚步沉重地走了进去,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
病床上,苏静地躺着,身上插满了各种各样的管子,连接着旁边发出规律滴滴声的监护仪器。她的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薄得像一张透明的纸,仿佛随时都会破碎。如果不是胸口那微弱的起伏和仪器上跳动的曲线,他几乎要以为……
他从未见过如此脆弱、如此接近死亡的苏晚。
那个会默默给他做饭、会安静地坐在角落看书、会因为他一句话而紧张不安的苏晚,此刻就像一朵被狂风暴雨摧残过的花朵,失去了所有的生机和色彩。
陆泽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走到病床边,动作轻柔得连自己都觉得陌生,生怕惊扰了她。他伸出手,想要碰碰她的脸颊,指尖却在距离她皮肤几毫米的地方停住了,微微颤抖着。
他……有什么资格碰她
苏晚……他低声呼唤着她的名字,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浓浓的哽咽,对不起……对不起……
除了这三个字,他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所有的语言,在残酷的现实和巨大的悔恨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眼泪,不受控制地从他通红的眼眶里滑落,滴落在洁白的床单上,晕开一小片湿痕。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流泪。不是因为疼痛,不是因为委屈,而是因为……一种足以将他溺毙的、迟来的爱和悔恨。
或许是他的声音惊动了她,或许是药物的作用有所减退,苏晚纤长的睫毛轻轻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的眼神还有些迷茫,像蒙着一层薄雾,但当她看清床边那个双目赤红、泪流满面的男人时,那层薄雾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惊讶,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陆……先生她的声音极其微弱,像羽毛拂过,几乎听不见。
我在!苏晚,我在这里!陆泽立刻俯下身,凑近她,紧紧握住她那只没有输液的、冰冷得吓人的手,仿佛要将自己的体温和力量传递给她,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苏晚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痛苦和焦急,看着他握着自己那只手的力度,虚弱地、轻轻地摇了摇头。然后,她扯了扯嘴角,似乎想露出一个笑容,却因为太过虚弱,只牵动了一下苍白的唇角。
我……还活着她低声问,语气里带着一丝自嘲,也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对生的眷恋。
活着!你当然活着!陆泽急切地回答,握着她的手更紧了,你会没事的!苏晚,你听我说,我已经联系了国外最好的心脏专家,他们很快就会过来给你会诊!还有心脏移植,我已经让人去匹配心源了!不管花多少钱,不管用什么方法,我一定会治好你!你相信我!
他语无伦次地说着,像是在对她说,也像是在对自己说,试图抓住那渺茫的希望。
苏静地听着,眼神里没有太多波动,只有一片近乎认命的平静。她太了解自己的身体了,也太了解这个病的残酷。所谓的专家、所谓的心源……或许都只是遥不可及的奢望。
她微微侧过头,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沉默了片刻,才再次看向陆泽,声音依旧微弱,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陆泽……她第一次,没有叫他陆先生。
陆泽的心猛地一颤,立刻应道:嗯我在,晚晚,你说。(晚晚这个称呼,几乎是脱口而出,带着他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亲昵。)
苏晚的目光落在他通红的眼眶上,落在他紧握着自己、指骨泛白的手上,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难言的光芒,似是怜悯,似是解脱,又似是……一丝极淡的、苦涩的暖意。
别……白费力气了。她轻声说,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
不!我不准你这么说!陆泽激动地打断她,声音因为恐惧而颤抖,苏晚!我不准你放弃!听见没有!就算是为了我……就算是为了我,你也必须给我活下去!
为了你苏晚重复了一遍这三个字,眼神里带着一丝茫然,随即,那抹苦涩的笑意再次浮现在她唇边,陆泽,你……是不是有点喜欢我了
这个问题,像一把钥匙,猛地打开了陆泽心底那扇一直紧闭着、连他自己都不敢触碰的大门!
是!
他喜欢她!不!是爱!
他爱她!
爱她做的饭,爱她安静的样子,爱她偶尔流露出的倔强,爱她带给那个冰冷房子的唯一一点烟火气!爱她的一切!
只是他一直不愿承认,一直自欺欺人,直到此刻,直到面临失去她的恐惧,他才终于看清了自己的心!
是!陆泽看着她的眼睛,毫不犹豫地、斩钉截铁地回答,声音因为激动而沙哑,眼泪再次汹涌而出,我爱你!苏晚!我爱你!很爱很爱你!所以……求你……求你不要离开我……求你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
他把头埋在她的手边,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像个无助的孩子。这个在外人面前永远高傲冷漠、不可一世的男人,此刻在她面前,卸下了所有的伪装,只剩下最原始的脆弱和恐惧。
苏晚静静地看着他,感受着手背上他滚烫的泪水,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又酸又胀。
原来……他也会哭。
原来……他也会说爱。
只是……这一切,来得太晚了。
在她生命即将燃尽的时候,在她已经做好了告别这个世界的准备的时候……他却突然告诉她,他爱她。
这迟来的告白,像一颗裹着剧毒的糖,甜得让她心痛,痛得让她想哭。
她努力抬起另一只手,想要像他刚才那样,摸摸他的头发,给他一点安慰。但那只手抬到一半,就无力地垂落下来。
陆泽……她再次轻唤他的名字,声音比刚才更加微弱了,其实……能给你做饭,看着你吃下去……我……挺开心的……
这句话,像一把钝刀,狠狠地扎进了陆泽的心脏最深处!
他猛地抬起头,看着她那双因为虚弱而显得更加清澈的眼睛,看着她唇边那抹释然而又带着无尽遗憾的浅笑,心痛得无以复加!
晚晚……他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就在这时,监护仪突然发出了急促的警报声!屏幕上的心率曲线开始剧烈波动,然后……趋于平缓!
医生和护士立刻冲了进来!
病人室颤!准备除颤!
肾上腺素!
……
混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陆泽被护士推到了一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医生们围在苏晚身边,进行着紧急抢救!
他的世界,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声音和色彩,只剩下那刺耳的警报声,和那条……即将变成直线的心电图!
不……
不要……
晚晚……
第十三章:落幕:我在你怀里,忘了呼吸
滴——
那一声刺耳而绵长的、代表着生命终结的蜂鸣声,像一把无形的利刃,瞬间刺穿了陆泽的耳膜,也击碎了他心底最后一丝侥幸。
抢救室里,所有的忙碌和喧嚣,仿佛都在这一刻被按下了暂停键。
医生们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仪器上那条原本还在挣扎跳动的曲线,彻底变成了一条冰冷的、毫无生气的直线。
主治医生疲惫地摘下听诊器,看了看时间,又看了一眼旁边脸色惨白、浑身颤抖的陆泽,最终无奈地、轻轻地摇了摇头。
对不起,陆先生,我们……尽力了。
尽力了……
这三个字,像来自地狱的宣判,将陆泽彻底打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踉跄着扑到病床边,目光死死地盯着那条再也不会跳动的直线,又猛地转向病床上那个安静得过分的女人。
她的眼睛轻轻闭着,脸上没有任何痛苦的表情,甚至……嘴角还残留着一丝极其微弱的、仿佛释然的弧度。是因为……听到了他那句迟来的我爱你吗
可这又有什么用!
她走了!
她终究还是走了!在他刚刚明白自己的心意,刚刚想要开始弥补的时候,她就这么……毫不留恋地走了!
不……不……陆泽疯了一样地摇头,他伸出手,颤抖着去摸苏晚的脸颊,那曾经带着一丝微温的肌肤,此刻已经开始变得冰冷,晚晚……你醒醒……你看看我……你不能走……我不准你走!
他试图摇晃她,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她冰冷的身体,声音嘶哑而绝望,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祈求:
你不是说给我做饭很开心吗!你起来!你再给我做一次!你想吃什么我都给你买!你想去哪里我都带你去!看海!看星星!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求求你……睁开眼睛看看我……
他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滚滚而下,砸在她苍白的脸上,又迅速变冷。
旁边的护士试图将他拉开,却被他用一种近乎凶狠的力道甩开。他像一头濒死的困兽,死死地守着自己唯一的珍宝,不容任何人靠近。
陆先生,请您冷静一点,让逝者安息……
滚开!陆泽赤红着双眼,声音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带着血腥味的咆哮,都给我滚开!
他俯下身,小心翼翼地、仿佛对待一件稀世珍宝般,将苏晚冰冷的、插着各种管子的身体,连同那些管子一起,紧紧地、紧紧地拥抱在怀里。
他把脸埋在她的颈窝,那里曾经有他熟悉的、淡淡的馨香和药草味,此刻却只剩下冰冷的死寂。
晚晚……我的晚晚……他一遍又一遍地、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在她耳边低语着,声音破碎不堪,对不起……对不起……是我错了……我不该那样对你……我不该现在才明白……
我爱你……我爱你啊……
你回来……你回来好不好……
他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巨大的悲恸和悔恨,像海啸一般将他吞没。整个世界仿佛都失去了声音和色彩,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黑暗和冰冷。
他抱着她,就那么抱着,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仿佛这样就能留住她最后的一丝气息。
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怀里的身体变得彻底冰冷僵硬,直到医生和护士无奈地再次上前,强制性地将他拉开,他才像一个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的木偶,瘫软在地。
……
苏晚的葬礼,异常冷清。
没有亲人,没有朋友。除了陆泽和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助理陈默,以及几个负责处理后事的律师和工作人员,再无他人。
墓地选在了一处安静的山坡上,可以俯瞰整座城市。阳光很好,暖洋洋地洒下来,但陆泽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他穿着一身笔挺的黑色西装,胸前别着一朵白花,身形依旧挺拔,但整个人却像是被抽走了灵魂,眼神空洞,面无表情,像一尊没有生命的蜡像。
从苏晚离开的那一刻起,他就没再说过一句话,没再流过一滴泪。所有的情绪,似乎都随着她的离去而被抽空了,只剩下一种……死寂般的麻木。
陈默看着自家老板这副如同行尸走肉般的模样,心里又是担忧又是叹息。他跟在陆泽身边多年,从未见过他如此失态,如此……脆弱。那个不可一世、游戏人间的陆大少,似乎真的随着苏小姐的离去,而彻底死去了。
简单的仪式结束后,所有人都离开了,只剩下陆泽一个人,还静静地站在那块崭新的、只刻着苏晚之墓四个字的墓碑前。
他站了很久很久,从日上中天,站到夕阳西下,晚霞将天空染成一片绚烂的橘红。
那颜色,像极了她名字里的那个晚字。
也像极了……她生命最后那段时光里,他迟来的、却短暂如晚霞般的温柔。
风吹过,带来一丝凉意。
陆泽缓缓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冰冷的墓碑上那个熟悉的名字。
晚晚……
他终于再次开口,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无尽的疲惫和空洞。
天……冷了。
再也没有人,会在天冷的时候,提醒他多穿衣服。
再也没有人,会为他洗手作羹汤,在那个空荡荡的房子里,点亮一盏等待的灯。
他的世界,随着她的离去,彻底崩塌了。
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黑暗,和永无止境的悔恨。
第十四章:遗物:她的爱,他的罪
葬礼结束后的几天,陆泽如同幽魂一般,把自己关在了御景苑那间曾经属于他和苏晚,如今却只剩下他一个人的公寓里。
助理陈默不放心,每天都会过来一趟,送些简单的食物,再默默地收拾一下。但他不敢多说什么,更不敢提及任何关于苏晚的事情。他只能看着那个曾经意气风发、不可一世的男人,如同被抽走了脊梁骨一般,沉默地坐在沙发上,或者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一站就是几个小时,眼神空洞地望着外面车水马龙的世界,仿佛一个被世界遗弃的孤魂。
这间公寓,在苏晚住进来之前,是冰冷而没有生气的。她来了之后,虽然依旧安静,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家的烟火气——厨房里偶尔飘出的饭菜香,阳台上几盆生机勃勃的绿植,客厅角落里她安静看书的身影……
而现在,她走了,那丝微弱的烟火气也随之彻底消散。房子又恢复了最初的冰冷和空旷,甚至……比以前更加令人窒息。因为这里的每一个角落,似乎都还残留着她的气息,她的影子,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陆泽,他失去了什么。
这天,陆泽像是被某种力量牵引着,第一次走到了那间苏晚住了将近一年的、最小的客房门口。
门没有锁。他轻轻推开。
房间依旧保持着她离开时的样子,简单,整洁,甚至可以说是……简陋。一张单人床,一个衣柜,一个床头柜。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床头柜上空空如也——那些曾经摆满药瓶的位置,如今只剩下几道浅浅的印痕。
仿佛她从未来过。
又仿佛,她只是暂时离开了,很快就会回来。
陆泽的目光扫过房间,最终落在了那个小小的衣柜上。他走过去,拉开柜门。
里面只挂着寥寥几件衣服,大部分是素色的棉质连衣裙或家居服,洗得有些发白,却很干净。角落里放着她那个小小的、磨损了边缘的行李箱。
鬼使神差地,陆泽蹲下身,打开了那个行李箱。
里面同样没什么东西,几件折叠好的内衣,一个洗漱包……然后,他的手指触碰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
是一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棕色封皮的日记本。
陆泽的心脏猛地一缩。
他颤抖着手,将日记本拿了出来。封皮因为经常被翻看,边角已经有些卷起。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缓缓翻开了第一页。
娟秀、干净的字迹,映入眼帘。
【X月X日,晴。医生说,时间不多了。其实早就知道了,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也好,不用再拖累任何人了。只是……有点对不起妈妈,她那么辛苦把我养大,我却……】
【X月X日,阴。陆先生的助理找到我了。一份……很奇怪的协议。结婚一年还有钱……很多钱。足够还清最后的医药费,还能给福利院捐一点。可是……为什么要找我呢像我这样的人……】
【X月X日,雨。我同意了。不知道是对是错。或许……只是想在最后这段时间,抓住点什么吧。哪怕是假的也好。照片上的他……真好看。像遥不可及的光。呵,苏晚,别做梦了。】
陆泽一页一页地翻看着,指尖冰凉。日记记录得很零散,有时是身体状况的记录,有时是对未来的恐惧和迷茫,有时……是关于他的。
【X月X日。他今天回来了。带着酒气和另一个女人的香水味。心里……有点难受。不是嫉妒,真的不是。只是觉得,这个家,终究是假的。】
【X月X日。第一次给他做了粥。他竟然……吃了。还吃完了。看着他吃东西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开心。】
【X月X日。他好像……开始习惯回家吃饭了。做的菜,他虽然嘴上挑剔,但都吃了很多。厨房里有烟火气的感觉……真好。哪怕,只是暂时的。】
【X月X日。他父母来了。好紧张,差点露馅。幸好应付过去了。晚上,他竟然……对我说谢谢虽然语气还是很别扭。心脏跳得好快……苏晚,快醒醒!别忘了协议!】
【X月X日。他今天……好像生气了因为林医生为什么他看我的眼神……有点吓人,又有点……奇怪。不懂。】
【X月X日。他又问了那个如果。心跳得快要停了。差一点……就差一点……我差点就控制不住了。不行!绝对不行!苏晚,你不能害了他!更不能……让自己陷进去!】
【X月X日。胸口好闷,咳得越来越厉害了。药好像……也不太管用了。不能让他发现。再撑一撑,等协议结束……就好了。】
日记到这里,戛然而止。最后一页,只有一个墨点,似乎是笔尖停顿了太久,留下了一个小小的、绝望的印记。
陆泽死死地攥着那本薄薄的日记,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原来……她一直都知道!她什么都知道!她知道自己的病情,知道协议的冰冷,知道他的冷漠和游戏人间的态度!可她……她竟然还对自己……
他猛地将日记本合上,仿佛再看下去,心脏就会彻底碎裂。
他又在行李箱的角落里,发现了一个小小的、有些褪色的铁皮盒子。打开盒子,里面放着几样零碎的东西:
一颗被擦拭得很干净的、他随手丢在玄关柜上的西装纽扣。(他甚至不记得什么时候掉的)
一张被小心抚平的、他某次不耐烦时签了名扔掉的废弃文件的一角。(上面有他龙飞凤舞的签名)
还有……一张小小的、用铅笔画的素描。画的是一个男人的侧脸轮廓,线条很简单,却能清晰地辨认出,那是他。画的旁边,用极小的字写着一行歪歪扭扭的话:
【如果……能有多点时间,该多好。】
啪嗒。
一滴滚烫的液体,砸在了那张素描上,迅速晕开,模糊了那行字迹。
陆泽再也忍不住,捂住脸,发出如同困兽般压抑而痛苦的呜咽。
这些无声的遗物,比任何控诉和指责都要来得更加沉重,更加残忍!它们像一把把淬了毒的匕首,精准地、反复地捅进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
她隐藏的爱意,她默默的承受,她无声的挣扎,她对生命最后那一点点微弱的渴望……所有的一切,都通过这些冰冷的物件,赤裸裸地展现在他面前,化作他永生永世都无法摆脱的罪!
他曾经以为,他只是失去了一个无关紧要的契约妻子。
直到此刻,他才真正明白,他失去的,是那个唯一可能照亮他黑暗世界的人,是那个用生命最后的光芒、试图温暖他冰冷心脏的人。
而这一切,都是他亲手造成的。
他将那些遗物紧紧地、紧紧地抱在怀里,仿佛那是苏晚留给他最后的一点温度。但那冰冷的触感,却只让他感到更加刺骨的寒冷和绝望。
她的爱,成了他的罪。
这份罪,将伴随他余生的每一个日夜,永无救赎。
第十五章:他的余生,没有春天
时间是最无情的河流,它冲刷一切,却带不走刻入骨髓的记忆和悔恨。
五年,弹指一挥间。
陆泽依旧是那个站在金字塔顶端的陆氏集团掌舵人。他比五年前更加沉稳,更加冷厉,手段也更加雷霆万钧。商场上,他杀伐果断,无往不利,将陆氏的版图扩张到了前所未有的境地。
他成了无数人仰望和敬畏的存在,是财经杂志封面上最耀眼的明星企业家。
然而,只有最亲近的人,比如助理陈默,才隐约知道,那个五年前在医院走廊里崩溃痛哭、在葬礼上如同行尸走肉的男人,从未真正回来过。
现在的陆泽,更像是一个被精密程序驱动的机器。他的眼神总是带着一种深不见底的空洞,即使偶尔因为商业需求而勾起嘴角,那笑意也从未抵达眼底,冰冷得像冬日寒潭。
他再也没有过任何花边新闻,身边干净得不像话。陆家父母不是没动过心思,明示暗示地安排过各种名媛淑女与他偶遇,但他都视若无睹,甚至直接冷言回绝。久而久之,再没人敢在他面前提续弦或者感情这两个字。
他依旧单身。
那本只存在了一年不到的结婚证,连同那份冰冷的协议,被他锁在书房最深处的保险柜里,再未打开过。但那个名字——苏晚,却像一道无形的烙印,刻在了他灵魂的每一寸。
御景苑A栋1801,那间曾经有过短暂烟火气的公寓,被他永久地保留了下来。
他没有再住进去,却也没有允许任何人动里面的一草一木。他只是偶尔,在深夜,或者某个特别的日子,独自一人驱车前往。
推开门,依旧是她离开时的样子。家具摆设,甚至厨房里那些她用过的、不算昂贵的锅碗瓢盆,都维持着原样。只是空气中再也没有了那清淡的食物香气,只有冰冷的、凝固了时光的尘埃味道。
他会走到厨房,指尖轻轻拂过冰冷的灶台,仿佛还能感受到她曾经在这里忙碌时残留的微温。他甚至尝试过,笨拙地、按照记忆里她模糊的步骤,去熬一碗最简单的白粥。
但每一次,结果都是失败。要么烧糊了锅底,要么寡淡无味,难以下咽。最终,他只能颓然地坐在冰冷的吧台椅上——那个她第一次给他盛粥时,他坐过的位置——对着一锅失败的、冷掉的粥,沉默地坐上很久很久。
陈默后来在整理苏晚极少的遗物时(陆泽几乎是抢一般地从医院和律师那里要了回来,不允许任何人碰),发现了一个小小的、陈旧的日记本。他犹豫再三,还是交给了陆泽。
陆泽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整整三天三夜。
没人知道他看到了什么。只知道他出来时,眼底的空洞和死寂,又深了几分。那本**,成了他另一个不能触碰的禁区。或许里面,记录了她无声的爱恋,记录了她生病的痛苦,记录了她对那份契约婚姻仅有的一点点期待,也记录了……她最终的绝望和放手。
每一个字,都成了反复凌迟他灵魂的刀。
又是一年清明。细雨霏霏。
陆泽撑着一把黑伞,独自一人,再次来到了那片安静的山坡。
墓碑依旧干净,显然有人定期打理(是陈默安排的)。碑上的名字苏晚,在雨水的冲刷下,显得格外清晰。
他弯下腰,将一束新鲜的、带着露珠的白色雏菊,轻轻放在墓碑前。这是她为数不多的遗物——那本旧书里夹着的一枚干枯的雏菊书签。他猜,她或许是喜欢这种小花的。
他在墓碑前站了很久,任凭冰冷的雨丝打湿他的裤脚和鞋面。
风吹过,带着湿润的泥土气息。
他终于缓缓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像是对墓碑里的人说,又像是对自己说:
晚晚,我来看你了。
五年了……
公司……发展得很好。爸妈身体也还行,只是……总念叨我。
我……他顿了顿,喉结滚动了一下,后面的话,似乎哽在了喉咙里。
良久,他才再次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无尽的悔恨:
我还是……学不会做饭。
也没有……再爱上任何人。
大概……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他伸出手,指尖再次轻轻拂过冰冷的墓碑,那上面刻着的两个字,像是烙在他心口的永恒伤疤。
晚晚……
我爱你。
这句话,欠了你一辈子,也晚了一辈子。
如果有下辈子……
他没有再说下去。
因为他知道,没有如果,也没有下辈子。
有些人,一旦错过,就是永恒。
他站直身体,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那块墓碑,然后转身,撑着黑伞,一步一步,走进了无边无际的、冰冷的雨幕之中。
他的背影挺拔,却带着一种无法言说的孤寂和苍凉。
他的余生,再也不会有春天。
只有无尽的冬日,和一场……永不落幕的、关于悔恨和思念的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