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你都多大了，快30了，不小了，该懂事了！离婚好几年了，你还不找，你打着干嘛啊！和你差不多大的，孩子小的都会打酱油了，大的都上小学了。
……
我面色木讷的坐在沙发上，听着父亲絮絮叨叨的声音，心里烦躁的不行。
妈妈在打扫家务，没有吭声。
不大的屋子里气氛压抑极了，让人喘不过气。
说啊，你打着逼死我啊不上！
爸爸越说声音越大，最后可以说是怒吼了。
说完这句，他剧烈的喘息起来。
我一句话也没说，趁着这停顿的功夫，起身快速走向自己的屋子。
你就这样地就行……
我全当没听到，开门，然后砰房门被大力的关上。
我坐到床上，双眼紧紧的盯着房门，听着隐隐约约传过来的怒喝声，心里既愤怒又有点恐惧。
愤怒自己的人生被别人掌控，哪怕这个人是自己的亲生父母。
恐惧下一刻门就会被打开，那个从小到大主宰自己的高大身影出现在眼前。
好在，这件事情没有发生，模糊不清的怒喝声持续了十多分钟后才停歇，眼前的房门也没有被打开。
我的精神一松，胳膊向两边摊开仰躺在床上，双眼空洞的看着天花板，脸上全是疲惫。
今天的事情很简单，就是有亲戚过来说有个不错的小姑娘，问我相相亲不。
有人来说亲，这是好事，我心里再是不想也没有直接说，含糊着应付。
我爸妈也很高兴，满脸笑容的和来人交谈着。
一直到这位亲戚走，我也没有说个准话。
我爸的脾气本来就差，因为这个事情，更是着急上火。
哎！
深深的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怎么了，一件简单的事，最后弄成这样。
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就是没有心情谈恋爱。
自从离婚后，别说试试了，只要一想到相亲结婚，我就有种深深的疲惫感，还有对未来的茫然和……恐惧。
我感觉现在的生活很好很好，完全不想一点也不想回到从前的生活。
那种为了别人活着，为了其他人考虑，为了面子而拙劣的伪装，为了……
那样的生活太累了，真的太累了。
如果真的回到从前那样的生活，我不敢想象，那简直是生不如死，还不如死了得了。
可是爸妈他们又一直在催，还因为我的事情经常吵架，家里一天都不得安宁。
爸妈他们头上的白发也一天天的变多，和村里人坐在一起，别人在谈论孙子孙女怎么样了，多乖多讨喜多调皮，爸妈他们没有相同的话题，总是在一旁尴尬的笑时，我真的很难受。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只是太害怕了，我不想逼你们的，真的不想……
……
吱的一声，我一个急刹把电车停在了院里，一边向屋里走去一边喊道:妈，我回来了，饭好了不
唉，饭早就好了，光等着你了，今可回来晚了我妈早就在饭桌旁等着了。
俺爸爸呢在哪里啊我左右看了看，没看见我爸。
你爸爸说了不用等他，和别人喝酒去了。
哦，那咱吃吧！我爸爱喝酒我是知道的，这一出去，回来就得晚上十二点了。
嗯。
……
你吃完饭把衣裳换了，都脏了，我给你洗了。
停顿了一下，我妈又絮絮叨叨的说着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什么时候我哪句话说的不对，应该怎么说怎么说之类的，什么我不能哈哈大笑之类的，像个傻子一样……
我妈像是个程序员，给我设定好各种程序，我只能按照事前编好的程序说话行动。
我爸是个监督者，我犯错了，不管场合就说我。
我吃饭吃着正香，听见这话，心里不由得涌起烦躁的感觉，深呼吸了好几次才把这股情绪压下，我沉沉的应了一声，便不再理会。
我知道这股烦躁的情绪是怎么回事，被爸妈压制的太厉害了，不管爸妈说什么，我都会下意识的不高兴，想要反驳，对的错的，都不行。
还有，你不错的要是想给你说亲家，你别推了啊，该相亲的相亲，别管别的，你爸爸有钱。
哦。又来了又来了，我嘴上应着，心里没当回事。
家里的亲戚我不能直接回绝，怕得罪人，我不错的我还说了不算了
我可不会和他们客气，他们也不会因为这个生我的气，不和我玩。
真要因为这个不理我了，不和我玩了，那说明也不是真朋友。
还我爸有钱，家里有多少钱我还不知道吗！
虽然家里的条件不差，有院有车，还有一套小区房，但真要说现金，那还真的没多少。
说起来也怨我自己，结婚好几年，孩子没有，钱也没拿着，这一离婚人财两失。
想想我还真是失败啊，别人是三十而立，我是人到三十什么都没有。
失败的婚姻，失败的人生，纯纯的大冤种。
吃饱了，心里烦闷的扭头就走，把自己的头埋在被子里，想着大大小小的事情，没有一个好的，还不如死了得了，死了一了百了。
我知道这个想法不对，但这个想法在我的脑海里徘徊不止，根本做不了其它的。
自杀，这个念头从一闪即逝很快就消失到现在脑海里填满了这个想法，我像是个旁观者，只能看，没有办法也没有能力改变。
我想我可能病了，很早我就意识到了自己的精神出了问题，我也上网查了。
可惜，网上对精神类疾病的介绍很宽泛，没有办法确认，想要确定的话，必须去医院。
只是，我不能去。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离婚已经很丢人了，如果我真的去医院看精神科，恐怕用不了两天，我得了精神病的事情就会传遍村子。
不管我得没得精神病，在其他人的眼里，我就是个精神病。
到时候，全村人看我们家的眼神就会充满了异样，还会躲得远远的，用那种看起来很小声，实际上一点也不小的声音说着关于我的悄悄话。
我无所谓，我也不需要别人怎么看我，看得起我又怎么了，看不起我又怎么了，我又掉不了一块肉。
但我不想我爸妈被我牵连，被别人异样的目光注视。
我想了又想，还是决定不去医院。
也许，也许我的精神没问题呢，这一切都是我在胡思乱想，睡一觉，睡醒了就没事了，我不确定的这样想着。
不，我一定是正常的，绝对，绝对！
下一刻，我笃定的对自己说。
……
我正在自己的屋子里玩游戏，忽然砰的一声，好像是玻璃摔碎的声音，紧接着接二连三的响声和怒吼从院子里传来。
我一惊，立马放下手机走了出去。
和我想的一样，院子里一片狼藉，有碎玻璃，有断裂的木棍，还有倒在地上的妈妈，和那个手拿断棍的爸爸。
你干嘛俩！我大声喊叫，跑过去拦住我爸，有嘛事不能好么说啊，你打人干嘛！
我爸双眼瞪着我，像是要把我吃了一样。
我浑身紧绷，双眼眨也不眨的回看，心里的怒火让我暂时忘了恐惧。
僵持了一会，我爸把木棍一丢，转身回屋去了。
我赶紧回头把我妈扶了起来，看看我妈有没有事，需不需要去医院，看到我妈摇头表示没事后，我才松了口气。
他干嘛打你我问。
我妈一边哭一边说，你大爷不是光朝外头说你的事嘛，我就说了你大爷两句，他也不知道听谁说了，回来就打我，呜呜呜……
外头人说三道四的，看咱家的热闹，他们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还不是你大爷说的，呜呜呜……
我不对嘛我还不是为了这个家，为了你爸爸，为了你，我又不是为了我自个，呜呜呜……
我紧抿嘴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说到底，很多事情还是我爸跟我大爷他们说的。
在我爸的心里，我和我妈不是最亲的，我大爷他们才是最亲的，家里的事情我大爷他们都知道，我爸什么也跟他们说。
当然，这是我妈心里的想法，而我爸不是这样想的。
在我爸的心里，他是一点也没有对我和我妈隐藏，是世上关系最近的人，其他人在怎么样也是外人。
我爸的心情再不好，在外面对别人笑脸相迎，回到家里就可以展露自身的真实情感，不用伪装。
严于律己，宽以待人。
我爸这点做的很好，严肃对待我和我妈，有一点错误就大发雷霆，对自己和外人很宽容，大错小错都能放下。
说实话，我和我妈也想当这个外人。
你这还年轻，早点相亲结婚，咱不叫他们看咱的热闹了，到时候咱的日子过好了，你爸爸也不跟我生气了，叫他们嘛也看不了。
我妈哭完了，也顾不得其他，又开始劝我相亲了。
我的肩膀一下子垮了下来，应了两声就逃也似的回到了自己的屋子，把自己的头埋在了被子里。
又是我，又是因为我，为什么一吵架就说我，好像我不结婚就犯罪了一样，我只是没有顺着你们的想法走下去而已，为什么不能放过我。
我很想问一句，你们真的爱我吗真的希望我过的好过的快乐
后来我才明白，不是爸妈他们不爱我，是他们太爱我了，怕我犯错，怕他们走后我太孤单。
可他们不知道，我也只是一个普通人，承受不了，他们的爱太沉重了，把我压垮了。
……
接下来的日子像是一个轮回，家里一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不是我妈和我爸吵架，就是我和我爸吵架，要不就是我和我爸妈三人一起吵架。
只不过，我永远是处在挨训的那一方，我爸妈没话说了，永远都是那一句，我是你妈，我是你爸，你就得听我们的。
还有那一次次的催婚，那越来越不耐烦的语气，步步紧逼，压的我几乎喘不过气。
我的精神在这日复一日的吵架中思想也越来越偏激，那个想法生根发芽逐渐长大。
终于，我到达极限了。
那天下班后，我给爸妈他们在微信上说了句加班后，骑着电车来到了大桥上。
我站在桥边，看了看河面，又看了看天空，在心里许愿，希望来世让我做个孤儿，没有束缚，一个人自由自在的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没有在乎我的人，我也没有在乎的人。
随后，我没有任何犹豫，纵身跳了下去。
噗通！
咕噜噜……咕噜噜……
我在掉进河里后本能的挣扎，胳膊乱舞，嘴巴张大想要呼吸空气。
可惜，进入嘴里的没有空气，只有混杂着泥沙的河水。
咕噜噜……咕噜噜……
河水疯狂的涌进嘴里，我的脑袋昏沉，挥舞的胳膊也无力的停了下来，身体在下沉，迷迷糊糊间我好像听到了一个‘噗通声’。
临死之际，我脑海里冒出的想法竟然是，呦呵，这个大桥还是个风水宝地，连自杀都有人做伴，看来黄泉路上不会太孤单了。
很快，我的意识彻底陷入黑暗，在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个念头是，再见，再也不见。
……
不要，不要，不要……不……
我猛的睁开双眼，眼里全是惊惧，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感觉布满全身，我才反应过来，原来是在做梦。
这个时候我才有心思看向周围，眼珠转动，映入眼中的场景让我既熟悉又陌生。
熟悉的院子，熟悉的房门，熟悉的家的气息。
陌生的是，这个院子太破旧了，院子里的一切都太破旧了，好像是……好像是几十年的老院子，踹一脚都能把墙踹塌。
还有一个陌生的老太太在扫院子里的落叶和……应该是纸灰一样的黑灰，一个身材矮小，满脸褶皱，佝偻着腰的老太太。
我张嘴想问，‘你是谁，这是哪里。’却没有说出来，只有细微的嗬嗬从嗓子里发出，像是很久没有喝过水一样。
我有些恐慌，不知所措，下意识的大声喊叫，嘴巴一张一合不停的发出嗬嗬嗬的声音。
在这个过程中，有另一个让我更加恐惧的事情。
我动不了了，我好像是坐在轮椅上的。
啊啊啊……
极致的恐惧下，我终于发出了声音，尖利刺耳的叫声。
在喊了不知多久后，我停了下来，大张着嘴，我的眼睛和院子里的老太太那双浑浊的眼睛对视在一起。
老太太看见我像是看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一样，又像是吓到了，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扫地的动作都顿住了，浑浊的双眼睁得老大，直勾勾的眨也不眨的看着我。
看着老太太那张褶皱布满老人斑的脸庞，我感到莫名的熟悉和……亲切。
这人是谁
这是我的第一个念头。
为什么我会感到这么的熟悉和亲切
还有这个院子，为什么和我家的院子这么像
第二，第三个念头冒出。
我不敢再想下去，我的潜意识告诉我，我不想知道真相。
阳光照在我身上，我却没有感觉到温暖，莫名的恐惧袭遍全身，让我遍体生寒。
我想要跑，跑的远远的，远离这个地方。
我拼命挣扎想要站起来，但我的身体却不听使唤，身体不停的颤抖，却连胳膊都抬不起来。
看到我的举动，院子里的那老太太笑了，笑着笑着泪水就流了下来。
完全被恐惧淹没的我没有看到，或者说，眼睛看到了，心在逃避，直到耳边传来一个夹带着呜咽声的呼唤，醒了，醒了，儿啊，二十年了，你终于醒了！
这句话宛如一道惊雷炸响，炸的我脑袋懵懵的，因恐惧扭曲的脸，剧烈抖动的身体，所有的动作都凝固在一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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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小时后，屋里。
要是你能早醒过来几天就好了，那样的话，你爸一定会很高兴的。
那个满脸褶皱的老太太，或者说我妈坐在凳子上，牢牢抓着我的手，说着这些年发生的事情。
我坐在轮椅上，双目无神的看着前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想起来了，所有的一切我都想起来了。
二十年前，我在桥上一跃而下并没有死，我被人救了。
只是，哪怕成功被救了上来，哪怕被送到了医院，哪怕被救活了，我也成了植物人。
是的，植物人。
因为窒息的时间太长，脑袋缺氧，我的身体是没死，但我也没有醒过来。
最让我生不如死的是，我爸妈没有放弃我，而是一直养着我。
一开始住院观察，直到把家里的存款花完，爸妈才把我接回家里照顾。
二十年来，为了照顾我，为了让我的身体保持活力，车卖了，小区的房卖了，最后村里的宅基地也卖了，卖的只剩下现在的院子。
还有，你爸是睡觉的时候走的，睡觉前还喝了点小酒，走的很安详。说到这个，我妈强挤出一个笑容。
听到这话，我再也忍耐不住，苦涩的泪水从眼角滑落。
别哭，没事的，妈还在。我妈擦拭着我脸上的泪水，劝慰着我，明天，明天妈去找你表哥，让你堂哥带你去医院检查一下身体，回来后我们就去看你爸，告诉你爸这个好消息。
嗯嗯嗯……呜呜呜……我不停点头，眼里的泪水却怎么也止不住。
……
夜里。
我双目无神的看着房顶，回想自己的一生，怎么也没想到，我竟然会落到这个境地，简直生如不死啊。
就这样，我静静等着天亮，等着我妈睡醒。
然而……
天亮了，亮了很长时间了，屋子里还是一片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我妈呢是还没有睡醒吗
妈，妈，妈妈，妈妈……我有些害怕，声音也由小变大，喊了半天也没有回应，屋里除了我喊妈妈的声音外，在没有其它的声响。
妈……妈……妈，你别丢下我，我好害怕，别丢下我，妈……呜呜呜……
我彻底的崩溃了，失声痛哭起来。
我知道，我妈走了，去找我爸了。
从今以后，这个世界就剩我一个人了，再也没有另一个没有任何目的的对我好的人了。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
三个月后。
我拿着一些纸钱和吃食来到墓地，看着那墓碑，看着墓碑上的两张照片，脸上挤出一抹笑容，爸，妈，我来看你们了。
爸，你先别急，我一会在给你倒酒，先吃两个饺子垫垫肚子。我坐在地上，把吃的挨个端上来。
这个是牛肉饺子，爸你爱吃的。
这个是韭菜鸡蛋饺子，妈你也吃。
这个是烧鸡，我们经常吃的那家的，味道一直没变。
这个是酱牛肉。
这个是西红柿炒鸡蛋。
这个是红烧排骨，我自己做的，你们尝尝。
哎呦，我忘了告诉你们了，医生说我恢复的很好，身体很健康，你们不用担心。
……
在倒上两杯酒，把纸钱点上。
爸妈，是堂哥给你们的摔的盆，你们不会怪我吧。我笑着说。
都是我不好，你们要怪就怪吧，不要在心里憋着，那样对身体不好。
爸妈，你们可不可以带我走，我不想一个人，我错了，你们带我走好不好，呜呜呜……笑着笑着我就哭了起来。
好一会儿后，我擦了擦脸上的泪，我没事，就是有点想你们了，你们不用担心我。
你们放心吧，我会好好活着，不会在做傻事了，我会经常来看你们的。我大声喊道。
……
往后几十年，我没事就来墓地看看，陪爸妈聊会天。
以前是爸妈絮叨，我嫌爸妈烦，现在倒是反过来了，可惜，人已经不在了。
或许是上天在惩罚我吧。
我的头发掉光了，牙掉光了，眼睛看不见了，耳朵听不见了，身体发臭，却还是没死。
我又硬生生的熬了好几天才没了气息，失去意识前，我多么希望这是一场梦，一场噩梦，梦醒了，一切又会恢复原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