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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大婚当日,血染喜堂。林绾绾亲眼看着未婚夫斩下父亲头颅,腹中骨肉竟成催命符。

    喜烛爆了个灯花。

    林绾绾跪在满地猩红中,看着父亲的头颅滚到凤冠珠帘下。鲜血顺着金丝团纹喜服蜿蜒流淌,在青玉地砖上开出一朵妖异的曼陀罗。

    萧景承......她仰头望着执剑的新郎官,喉间涌上腥甜,你昨夜还说,要与我白首不离。

    剑尖挑起她的下巴,萧景承玄色衣摆掠过她染血的指尖:首辅大人通敌叛国证据确凿,本官身为大理寺少卿,自当秉公执法。他俯身在她耳畔低语,温热的呼吸拂过颈侧,倒是绾绾,若肯交出林家与北狄往来的密信,或许还能留你全尸。

    林绾绾忽然笑起来。

    笑声惊飞了檐下栖着的白鸽,振翅声里,她猛地扯开衣襟。雪白中衣上斑驳血迹宛如红梅,萧景承瞳孔骤缩——那是昨夜缠绵时,他情动时咬破的伤口。

    密信在此处。她握住剑身往心口送,萧大人要不要剖开来看看

    萧景承倏然撤剑,却见女子骤然暴起。寒光闪过,藏在袖中的金簪直取他咽喉。电光石火间,一道黑影破窗而入,林绾绾腕骨传来剧痛,金簪当啷落地。

    别碰她!萧景承厉喝止住暗卫,她腹中......

    话音未落,林绾绾已撞开雕花木窗。腊月寒风裹着雪粒子扑面而来,她纵身跃下摘星楼时,听见萧景承的嘶吼撕碎了喜乐余音。

    坠落的过程格外漫长。

    腹部突如其来的绞痛让她想起三日前诊脉时,老太医欲言又止的神情。原来那时......喉间腥甜再也压不住,喷溅的血雾中,她看见萧景承探出窗棂的苍白面容。

    原来他也会惊慌。

    这个念头刚起,后背便撞上崖边虬松。枝桠断裂声里,她抓住垂落的藤蔓。抬头望去,摘星楼已隐在风雪中,唯有腰间玉佩在晃动中露出暗纹——那是萧景承及冠那年,亲手系在她裙带上的。

    姑娘当心!

    粗粝男声自崖下传来。林绾绾垂眸望去,见一樵夫正背着柴捆仰头张望。藤蔓发出不堪重负的断裂声,她咬破舌尖保持清醒,却在下一瞬瞥见樵夫脖颈处的刺青。

    北狄狼图腾。

    寒意比风雪更刺骨。电光石火间,她松开藤蔓,任由自己坠入深渊。猎猎风声里,往事如走马灯掠过——父亲书房彻夜的烛火,萧景承指尖的墨香,还有昨夜红绡帐中,他抚着她小腹时眼底的温柔。

    原来温柔刀,最是杀人不见血。

    黑暗吞噬意识的刹那,她听见樵夫的惊呼与杂沓马蹄声。有人接住了她,檀香混着血腥气萦绕鼻端,像是......像是萧景承惯用的熏香。

    青州官道上,暴雨冲垮了最后一处堤坝。

    姜沅将艾草灰撒在患者溃烂的伤口上,抬头时斗笠边缘还在滴水。泥浆混着血水漫过草鞋,三十七个灾民躺在这间破庙里,此起彼伏的呻吟声像钝刀刮着耳膜。

    姜娘子,东街又送来两个呕血的!药童扒着门框喊,蓑衣上的水在门槛积成小洼。

    搁竹榻上。她头也不抬地切开脓包,腥臭液体溅在面纱。三年来,这般场景早已司空见惯。只是当银针探入患者肋下时,指尖忽然传来细微震颤——蛊虫在皮下蠕动的痕迹。

    门外马蹄声骤停。

    让开!佩刀相撞的铿锵声里,玄甲卫鱼贯而入。最后跨进门槛的男人玉冠束发,霁青锦袍下隐约可见金丝软甲,腰间错金刀鞘磕在香案残骸上,惊飞梁间栖着的雨燕。

    姜沅瞳孔微缩。镇北王府的云雷纹,她在父亲书房暗格里那叠密函上见过。

    听闻此地有神医。世子裴砚舟的剑尖挑起她药篓,当归滚落在他皂靴边,姑娘可知,青州知府七日前暴毙时,肋下也有这样的红痕

    药杵当啷砸在铜钵里。

    暴雨拍打窗棂的间隙,裴砚舟的嗓音淬着冰:更巧的是,昨夜刺史府十二口人,全都出现了疫症。他突然逼近,龙涎香盖过血腥气,姜娘子觉得,这是天灾,还是人祸

    面纱突然被挑开。

    姜沅偏头欲躲,却被他擒住手腕。当年断腕处传来钻心疼痛,藏在袖中的银针险些脱手。裴砚舟的目光扫过她眼尾朱砂痣,忽然轻笑:三年前京城坠崖的贵女,眼角也有这般印记。

    破庙倏然寂静。

    世子认错人了。她抽回手时,故意将药粉洒在他袍角,民女倒是听说,镇北王府的暗卫最爱在颈后纹狼图腾。

    裴砚舟笑意骤敛。

    突然,门外传来惊呼。两人同时转头,见雨中走来个戴斗笠的老妪。蓑衣下露出半截杏黄襦裙,分明是少女体态。在她踏进庙门的刹那,姜沅嗅到一丝熟悉的檀香。

    官府施粥了......老妪嗓音沙哑,竹篮里的炊饼热气腾腾。

    银光乍现!

    裴砚舟的剑比姜沅的银针快半分,挑飞了篮中匕首。老妪旋身后仰,袖中射出三枚毒蒺藜,直取姜沅咽喉。电光石火间,姜沅抓起药杵砸向香炉,香灰迷了刺客的眼。

    留活口!裴砚舟厉喝。

    玄甲卫一拥而上,却见刺客忽然抽搐倒地。姜沅抢先捏住刺客下颌,还是晚了一步——黑血从七窍涌出,顷刻间化作一滩黄水。

    噬心蛊。她盯着水中浮起的金箔碎屑,苗疆王庭的玩意儿。

    裴砚舟用剑尖拨开残骸,忽见黄水中露出半枚玉佩。姜沅呼吸一滞,那是......浸在血水中的羊脂玉上,巫蛊符文正在泛红。

    与她当年坠崖时,攥在手中的那枚一模一样。

    姑娘脸色不好。裴砚舟的剑鞘压住她后退的足尖,可是想起什么趣事

    惊雷炸响,破庙外突然传来婴儿啼哭。姜沅趁机甩出迷烟,却在掠出门槛时被拽回。裴砚舟扣着她腰肢旋身避开冷箭,温热掌心贴着她后颈胎记:林小姐的易容术,可比医术差远了。

    箭雨破空而至。

    玄甲卫的惨叫声里,姜沅摸到他腰间虎符的纹路。当年父亲正是查到镇北王私铸兵符,才......思绪被裴砚舟突然的低笑打断:现在走神,是不是太看不起这些死士了

    房梁轰然倒塌。

    燃烧的椽木砸向供桌时,姜沅瞥见裴砚舟颈侧渗出血珠——是方才替她挡箭的擦伤。血腥味勾出记忆深处某段画面,她鬼使神差地沾了血捻在指尖。

    你!裴砚舟勃然变色。

    但已经迟了。血珠在姜沅掌心显出诡谲的青色,她迎着对方惊怒的目光轻笑:原来世子也中过噬心蛊,难怪能活到现在。

    火舌吞没匾额的瞬间,裴砚舟突然将她按在残破的佛像后。染血的手指捏着她下巴,剑锋却温柔地擦过耳垂:林绾绾,你果然比传说中有趣。

    火舌舔上裴砚舟的眉弓,在他冷玉般的面容投下摇曳暗影。

    姜沅被迫仰头望着这张近在咫尺的脸,他生得极好,眉骨如险峰拔地而起,偏生生了双多情的桃花眼,此刻淬着寒光的模样,倒像尊镀了金身的修罗。

    世子这般作态,倒像是戏文里强抢民女的纨绔。她指尖银针抵住他喉结,腕间赤玉镯磕在剑柄发出脆响。那是母亲临终前套在她手上的,如今贴着肌肤,竟比裴砚舟的目光更灼人。

    裴砚舟低笑时喉结震动,银针立时沁出血珠:林小姐三年前就该知道......他忽然扣住她后颈,指腹摩挲着那块形似并蒂莲的胎记,比起当君子,裴某更擅长做疯子。

    记忆如潮水漫涌。当年坠崖昏迷之际,似乎也有人这般触碰过她的胎记。姜沅忽然浑身战栗——那时混沌中听见的只言片语,竟与裴砚舟此刻的气息重叠。

    放开!她屈膝顶向他腰腹,却被他用腿压住。玄甲卫的惨叫渐渐微弱,火势却顺着蛛网蔓延过来,将两人困在佛像与断壁的夹角。浓烟里,裴砚舟突然撕开她右臂衣袖。

    狰狞疤痕暴露在火光下,那是当年大理寺烙下的罪字。姜沅瞳孔骤缩,反手将银针刺向他眼窝,却被他攥住手腕按在斑驳壁画上。彩绘菩萨悲悯的面容贴着脊背,她听见自己急促的心跳与他的呼吸纠缠。

    当年林相被斩首前,曾托人给镇北王府送过密函。裴砚舟的唇几乎贴上她耳垂,你说巧不巧,那信使后颈也有这样的胎记。

    轰隆——

    惊雷劈开夜幕的刹那,姜沅突然发力。藏在齿间的刀片划破裴砚舟唇角,趁他吃痛瞬间,她翻身滚出桎梏。燃烧的房梁砸在两人之间,火星溅上衣摆,她望见裴砚舟染血的唇弯成诡异弧度。

    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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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破空声至。姜沅尚未回神,已被裴砚舟扑倒在地。三支羽箭钉入她方才所在的位置,箭尾白翎沾着猩红,分明是......东宫亲卫的标记。

    血腥气在唇齿间弥漫。裴砚舟的银甲硌得她生疼,那些刻意遗忘的画面却疯狂涌现——大婚当日,萧景承的剑也是这样冷,血顺着剑槽滴在她眉心,像一道永远擦不净的诅咒。

    还能走吗裴砚舟的声音将她拽回现实。他掌心按着她腰间旧伤,正是坠崖时留下的。三年来每逢阴雨天便隐隐作痛,此刻却因他指尖温度愈发灼热。

    姜沅推开他起身时,瞥见他后肩洇开的血渍。方才替她挡箭的伤口撕裂,玄色锦缎上金线绣的螭纹正贪婪地吮吸着鲜血。她忽然想起昨夜给重伤猎户缝合时,那人的血浸透麻布也是这般颜色。

    往生咒......她盯着墙上被火燎焦的经文喃喃自语。当年母亲在佛堂诵的就是这段,后来那些经书全被扔进了诏狱的火盆。

    裴砚舟突然拽着她撞开残窗。暴雨劈头盖脸砸下来,他大氅裹住她单薄的身子,血腥气混着沉水香直往鼻腔里钻。姜沅挣扎着回头,见破庙轰然坍塌,烈焰在雨幕中竟显出妖异的青紫色。

    噬心蛊遇水则焚。裴砚舟握着她手腕的力道几乎要捏碎骨头,林相没教过你,看见青焰要逃命么

    姜沅猛地顿住脚步。

    雨幕中缓缓浮现数十盏幽绿灯笼,持灯人皆着素纱襦裙,腕间银铃随步伐轻响。为首的女子撑着二十四骨油纸伞,伞面绘着的曼珠沙华在雨中舒展,露出伞柄镶嵌的东宫印信。

    故人重逢,绾绾连杯茶都不肯赏么

    玉镯相击的脆响让姜沅如坠冰窟。伞檐徐徐抬起,露出张与她有七分相似的面容——正是三年前因惊马早产而亡的太子侧妃,苏月见。

    油纸伞在姜沅眼底旋开血色涟漪。

    苏月见葱白指尖拂过伞骨,腕间翡翠镯子映着青白面庞。她比三年前更消瘦了,原本丰润的唇瓣涂着蔻丹,却像刚饮过血般猩红。最刺目的是那对点翠凤头钗——正是林绾绾及笄时,皇后亲赐的样式。

    苏侧妃的冥婚办得潦草,竟连陪葬的首饰都要借活人的。姜沅笑着拂去睫上雨珠,赤足碾过泥泞中的东宫印信。脚踝旧伤裂开,血丝顺着雨水蜿蜒,她却笑得愈发娇艳,还是说,殿下连纸扎的金钗都舍不得烧给你

    银铃骤响。

    素衣婢女们倏然散开,将两人围在圆心。苏月见伞尖轻点,姜沅腕间突然传来灼痛——那枚赤玉镯竟与伞柄符咒共鸣,泛出妖异的红光。

    同根同源的血,自然要相认。苏月见丹寇划过自己眉心,朱砂痣下隐隐浮现青痕。姜沅后颈胎记突然发烫,仿佛有火舌顺着脊椎舔舐而上。

    裴砚舟的剑鞘突然横在两人之间。

    苏姑娘若真是鬼魂......他指尖弹在剑身,龙吟声震碎雨帘,可听过镇北军的饮血咒玄甲卫残破的旗帜自火场飞出,精准缠住苏月见脚踝,露出裙裾下森森白骨。

    惊呼声中,姜沅嗅到腐尸特有的甜腥。她猛地扯开裴砚舟衣襟,果然看见他心口浮现青黑色脉络——噬心蛊嗅到同类气息,正在疯狂躁动。

    你还有半刻钟。她将银针扎入他天池穴,转头对苏月见冷笑,不如说说,是哪个太医给的假死药又是谁教你用尸油养蛊

    苏月见忽然抚掌大笑。

    伞面曼珠沙华竟在雨中绽放,花蕊处滚落颗颗血珠。她摘下面皮那刻,裴砚舟的剑尖陡然下沉——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下,赫然是当朝太子萧景恒的脸!

    阿沅还是这般聪慧。太子的声音却从众人身后传来。姜沅霍然转身,见玄甲卫簇拥着的男人缓缓摘下面具,露出与萧景承五分相似的面容,只是故人重逢,怎么不问问我那好弟弟的近况

    裴砚舟突然剧烈咳嗽,黑血溅在姜沅月白衣襟。她下意识去扶,却被他反扣住命门:林姑娘若此刻把脉,就会发现......他气息拂过她颈侧,我中的不是噬心蛊。

    姜沅指尖搭上他脉搏,瞳孔骤然收缩。这脉象分明是......是当年父亲书房暗格中,那本苗疆手札记载的生死同命蛊!

    很惊讶太子踩着人皮面具走近,三年前你坠崖那日,裴世子也在摘星楼下呢。他忽然掐住姜沅下巴,猜猜看,当你抓着那半块玉佩坠入深渊时,是谁剜了自己的心头血做药引

    暴雨冲刷着裴砚舟煞白的脸。他眼尾那抹红不知是血还是泪,唇角却仍噙着笑:现在逃还来得及,林姑娘的轻功......

    话音未落,姜沅突然扯落他腰封。金丝软甲坠地时,她染血的指尖划过他心口狰狞的疤痕——那形状,与她腕间赤玉镯分毫不差。

    原来如此。她将软甲扔进火堆,冲天火光中笑得凄艳,三年前接住我的不是北狄细作,是世子爷这具早该油尽灯枯的身子。

    太子脸色骤变。

    姜沅却已割破手腕,将血喂进裴砚舟口中。生死蛊在血肉间疯狂游走,她贴着裴砚舟冷汗淋漓的额头呢喃:当年你剖心取血,今日我以命换命,世子可要撑住了......

    拦住他们!

    在东宫暗卫扑来的瞬间,裴砚舟忽然揽住姜沅的腰。错金刀劈开雨幕,他带着她坠入暴涨的河道前,姜沅看见太子弯腰拾起苏月见的玉佩——内侧符文完整如新,根本不是她当年摔碎的那半块。

    湍流淹没口鼻时,裴砚舟的唇贴上她耳垂:冷宫那口枯井里......他声音被水流冲散,有你要的真相......

    冷水灌进鼻腔时,姜沅恍惚看见母亲站在莲池边。那支嵌着东珠的步摇在雾中摇晃,就像三年前被扔进诏狱火盆时一样,金丝熔成血色的泪。

    醒醒!

    裴砚舟的巴掌火辣辣印在脸颊,姜沅睁眼时正对上他猩红的眸子。月光从枯井口漏进来,照见他湿透的中衣下盘虬的伤疤——最新那道横贯腰腹,是方才替她挡箭时留下的。

    世子这般狼狈,倒比穿锦袍顺眼。她扯下裙裈替他包扎,指尖触到他腰间玉扣,突然顿住。错金纹路与父亲私印上的徽记分毫不差,正是二十年前被先帝废除的巫族图腾。

    裴砚舟突然攥住她手腕:林相没教过你,男人的腰不能乱碰

    井水漾开涟漪,他掌心温度烫得惊人。姜沅挣开时,赤玉镯磕在井壁青苔上,竟映出点点荧光。顺着微光望去,井壁裂缝中露出一角鎏金木匣,锁孔形状恰似她镯上的缠枝纹。

    看来有人等了十八年。裴砚舟突然咳嗽,血沫溅在木匣上。那些暗纹遇血竟活过来般游走,最终聚成先皇后的小篆手书——宁负天下,不欺琅嬛。

    姜沅腕间玉镯突然发烫。母亲临终前的话在耳畔炸响:若有一日见到琅嬛二字,就把镯子摔碎......

    木匣弹开的瞬间,裴砚舟的剑已横在她喉间。匣中并无机关,唯有一幅泛黄的画卷,并蒂莲纹的卷轴上积着厚厚尘灰。画中女子抱婴孩立于梧桐树下,眼角朱砂痣鲜艳欲滴。

    姜沅踉跄后退,后背撞上井壁。画中人的眉眼......分明是她每夜在铜镜中见到的模样!

    永宁十七年,先皇后诞下双生子即血崩而亡。裴砚舟抖开夹层的懿旨,玉玺印痕在月光下泛着诡谲的紫,然钦天监观星象有异,言双子乃亡国祸星......

    惊雷炸响,井口忽然传来纷沓脚步声。火把的光晕里,太子嗓音浸着毒:好妹妹,你猜当年被溺毙的婴孩,为何会变成林府千金

    裴砚舟突然将懿旨塞入她怀中,反手劈向井壁。青砖坍塌露出暗道,他推她进去时,喉间鲜血染红她半幅衣袖:往北三百步有处石碑......

    想走太子笑声如夜枭,裴世子不妨猜猜,当年给你种蛊之人,此刻是否正在北境战场

    姜沅攥紧画卷回头,正见裴砚舟心口钻出血色蛊虫。那蛊虫生着双翅,竟与她腕间玉镯上的纹路一模一样。太子手中的骨笛发出凄厉尖啸,蛊虫振翅扑向她的瞬间,裴砚舟突然徒手攥住。

    跑!他将蛊虫塞进口中生生咽下,眼底蔓开的血丝像极了画中梧桐的脉络,去石碑......找......

    暗道在身后坍塌,姜沅摸着湿滑的岩壁狂奔。赤玉镯突然开裂,荧光照亮碑文上斑驳的字迹——巫族圣女琅嬛埋骨处。碑下压着半枚玉佩,与她怀中那幅画上婴孩佩戴的,正好拼成完整的凤纹。

    暴雨倾泻而入,她跪在石碑前突然干呕。腹中翻涌的不止是血腥气,还有......还有三年来始终萦绕不散的沉水香。记忆如开闸洪水,她终于想起坠崖昏迷时,有人日夜在榻前为她渡药,那人的腕骨有道新月状疤痕。

    而裴砚舟执剑的手腕上,正嵌着同样的痕迹。

    荧光在碑文上跳动的刹那,姜沅看清了岩缝中渗出的血。那血蜿蜒着爬过琅嬛二字,在青苔上勾出诡异的符咒——竟与三年前她临摹给萧景承的苗疆情蛊图一模一样。

    腹中突然翻江倒海。她扶着石碑呕出黑水,却见血丝里游动着细如发丝的金蛊。记忆如被撬开的棺椁,忽然涌出更多细节:坠崖苏醒那日,竹屋里弥漫的沉水香,药碗底沉淀的金箔,以及纱帐外那道颀长身影腕间的新月疤。

    裴砚舟......她攥紧半枚凤纹玉,指甲在掌心掐出血痕。当年以为是萧景承派人寻她,原来日夜守在病榻前渡药的,竟是这个传言中冷血无情的镇北王世子。

    暗道深处传来闷响,似有千斤闸正在落下。姜沅将玉镯碎片扎进臂弯,剧痛让她暂时压制住蛊虫躁动。荧光映照下,碑后石龛里赫然摆着具婴孩骸骨,天灵盖处钉着三根透骨钉。

    骸骨怀中掉出片龟甲,上面用巫族文字刻着:双生劫,乾坤乱。借尸还魂日,凤鸣九霄时。

    原来如此。她突然笑出声,泪珠砸在龟甲上。母亲总说她是寅时落地的早产儿,可林府接生嬷嬷分明说过,夫人在子时便诞下了女婴。那多出来的两个时辰,足够把冷宫溺毙的公主换进首辅府邸。

    身后传来枯枝断裂声。姜沅反手掷出玉簪,却在看清来人时生生偏了方向。簪子擦过萧景承的侧脸钉入古槐,带落他半边银质面具。那道横贯眉骨的刀疤,竟与裴砚舟心口伤痕如出一辙。

    绾绾还是这般心软。萧景承抹去血珠,露出她最熟悉的温柔笑意。玄色蟒袍上金线绣的螭龙随呼吸起伏,仿佛下一瞬就要破衣而出,当年若肯乖乖死在摘星楼,何至于让裴世子替你受这三载噬心之苦

    姜沅忽然嗅到异香。那味道混着血腥气,竟催动腹中蛊虫疯狂扭动。她踉跄着扶住石碑,看见自己袖口爬出金线般的蛊虫,正贪婪地舔舐碑上血迹。

    很痛吧萧景承指尖托着骨笛,你与裴砚舟种的是母子蛊,他方才吞下的却是噬心蛊王。他忽然吹响骨笛,姜沅顿时蜷缩在地,猜猜看,此刻他五脏六腑可还齐全

    剧痛撕扯神智时,姜沅忽然抓住袖中画卷。并蒂莲纹的卷轴沾了血,画中女子眉心血痣竟开始流动。她猛地将画卷按在碑文上,龟甲突然迸发青光。

    地动山摇间,骸骨手中的透骨钉铮然落地。姜沅呕着血大笑:难怪要钉住这孩子的天灵盖......她举起龟甲对着月光,萧景承,你与太子根本不是双生子!

    骨笛声戛然而止。

    青光中浮现出二十年前的画面:皇后寝殿内,嬷嬷正将两个襁褓浸入药汤。真正的双子浑身泛起金纹,而角落里还躺着个眉心带痣的女婴——正是画卷上的模样。

    巫族圣女的血脉,原来藏在这里。萧景承的剑尖抵住她咽喉,好妹妹,把龟甲交给兄长可好

    兄长姜沅突然握住剑身往前送,任由锋刃割破掌心,萧景承,你猜为何你与太子年岁相当,却比他晚三个月封王

    趁他愣怔之际,她将龟甲狠狠拍向石碑。骸骨突然暴起,透骨钉化作流光刺入萧景承眉心。凄厉惨叫中,姜沅看见自己呕出的金蛊正爬向裴砚舟所在的方位。

    她跌跌撞撞奔向暗道,腕间淌下的血在青石板上开出一路红莲。转过第九道弯时,终于看见那个倚在断龙石前的身影——裴砚舟心口破了个血洞,却将错金刀死死钉在机关枢纽处。

    你来了......他染血的手抚上她脸侧,在眉心落下一记带血的吻,冷宫东南角的桃树下......

    话未说完,姜沅忽然咬破舌尖。她将混着金蛊的血哺入他口中,攥住透骨钉扎向自己心窝:三年前你剖心取血,如今该我还你了......

    裴砚舟瞳孔骤缩。

    血珠溅上断龙石的刹那,地宫突然开始旋转。无数盏长明灯自穹顶垂下,照出墙壁上密密麻麻的巫族壁画。最后一幅图上,圣女将匕首刺入双生子心口,鲜血汇成河流,尽头处站着个怀抱婴孩的男人——赫然是先帝模样。

    姜沅忽然听见婴儿啼哭。那哭声自她腹中传来,震得周身蛊虫纷纷坠落。裴砚舟破碎的衣襟下,心口伤痕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原来如此......她抚着小腹泪如雨下,当年你种的根本不是噬心蛊......

    裴砚舟的吻堵住她未尽的话语。血腥气在唇齿间弥漫,他指尖摩挲着她后颈胎记:现在懂了三年前我求的根本不是同生......断龙石轰然落下前,他将她推出地宫,而是共死。

    地宫坍塌的轰鸣声中,姜沅看见裴砚舟的衣角化作飞灰。断龙石碾碎他最后那抹笑意的瞬间,她腕间玉镯彻底崩裂,碎玉嵌进掌心纹路,疼得仿佛要把三魂七魄都撕开。

    裴砚舟——!

    嘶吼震落穹顶的星屑,那些长明灯里装的不是鲛油,而是无数凝固的血泪。壁画在震动中活过来,先帝的面容扭曲成恶鬼相,双生子的血河倒灌进地宫裂缝。

    腹中突然传来胎动。

    姜沅跪在血泊里,看着青金色脉络从肚脐蔓延全身。这是......这是裴砚舟咽下蛊王时,她以血换命种下的同命契!胎儿的哭啼声越来越响,竟与壁画中圣女的吟诵产生共鸣。

    原来你才是钥匙。

    太子的剑锋贴上她后颈,却在她转身时陡然凝滞。姜沅眉心浮现金色图腾,与画中圣女额间的印记完美重合。地宫深处传来锁链断裂声,十八具青铜棺椁破土而出,棺盖上皆刻着琅嬛二字。

    萧景承没告诉你姜沅抚着孕肚起身,血脚印在地面绽开红莲,当年被溺毙的从来不是女婴......

    她突然扯开衣襟,心口处赫然是透骨钉留下的疤痕。太子瞳孔骤缩——那伤痕的位置,与地宫壁画上圣女献祭时的伤口分毫不差。

    被钉在枯井里的才是男胎。姜沅指尖掠过青铜棺的符咒,而你们萧氏皇族......棺盖轰然开启,露出里面与太子一模一样的干尸,不过是借巫族血肉续命的伥鬼!

    狂风卷着磷火在殿中盘旋。太子疯狂劈砍棺椁,却见每具尸体心口都嵌着玉片——正是二十年前林相呈给先帝的长生秘术。

    不可能......太子攥着玉片踉跄后退,当年明明把巫族余孽都......

    都杀尽了姜沅将龟甲按进棺中干尸的眉心,那你猜猜,为何我饮过裴砚舟的血就能唤醒地宫

    胎动突然加剧。她扶着棺椁呕出大口黑血,血珠落地竟开出金色曼陀罗。花蕊中浮现出裴砚舟破碎的身影,他心口的血洞被金线缝合,错金刀纹路正沿着血管游走。

    阿沅。

    裴砚舟的虚影握住她手腕时,太子突然暴起。剑锋穿透虚影刺入姜沅肩胛,却见伤口涌出的不是血,而是细如蛛丝的金线。那些金线顺着剑身爬上太子手臂,眨眼间将他缠成茧蛹。

    生死同命蛊的真谛......姜沅拔出剑掷向穹顶,从来不是同生共死。剑尖刺破星图,银河倾泻而下,照亮裴砚舟正在重塑的躯体,而是向死而生。

    太子在蚕茧中发出非人的嚎叫。金线钻进他的七窍,将皮肉一块块剥离,露出森森白骨上密密麻麻的咒文。姜沅忽然认出那些符文——正是当年萧景承誊抄给她的情诗。

    原来如此。她笑着笑着落下血泪,你们兄弟一个骗我真心,一个骗我性命......腹中胎儿突然伸手扯断脐带,金色小手握住她腕间红绳,却不知巫族最厉害的从来不是蛊术......

    地宫彻底崩塌的瞬间,婴儿啼哭震碎十八具棺椁。裴砚舟在金光中睁开眼,眸中流转着星河,心口疤痕开出一朵并蒂莲。他接住坠落的姜沅时,她袖中滑出半枚凤纹玉——与圣女画像上的婴孩佩戴的,正好拼成完整的轮回印。

    是因果。姜沅将染血的唇印上他心口,当年你剖心种下的因......她握着裴砚舟的手按在自己腹部,今日该结果了。

    九重宫阙在晨曦中化为废墟,新生的朝阳却从地宫深处升起。裴砚舟抱着昏睡的姜沅走出残垣时,怀中婴儿突然睁眼。

    那双琥珀色的眸子映出千里之外的北境战场——镇北军正将东宫残部逼入绝境,而领头将军的腕间,新月疤痕灿若初生之月。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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