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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侯府庶女掌家,原是嫡姐设下的局

    沈明玥捏着算盘跨进正厅那日,只道是凭本事管账,却不想掌家三月,竟揪出嫡姐沈清瑶与嫡母私吞田契的密账。

    冷脸嫡兄侯砚之深夜叩门,袖中甩出半本残册:想查,我助你。

    算盘珠子拨得响,人心更难量。

    嫡姐笑她当心摔碎心机,嫡母拿嫡庶有别压人,偏那冷傲世子,总在她拆穿阴谋时递来温热茶盏。

    局中局,情中刺——当账本上的墨痕与眼底的热意重叠,这偏宠陷阱里,究竟谁困了谁

    1

    苏烬娘的指尖刚触到那枚青铜药杵,眼前突然炸开刺目白光。

    砰!

    药柜倾倒的巨响撞进耳膜时,她已经跪在了青石板上。

    腐肉混着血腥的气味往鼻腔里钻,她抬头,看见半塌的朱漆门楼歪在街边,门匾上西市二字被烧得焦黑,断成两截。

    嗷——

    一声低哑的嘶吼从巷口传来。

    苏烬娘浑身发抖,扶着墙站起来,这才发现脚边躺着具尸体。

    死者的皮肤泛着青紫色,指甲长得像兽爪,正死死抠进青石板缝里,指缝间还挂着半块带血的碎肉。

    她胃里翻涌,踉跄着退到墙根。

    药铺学徒的本能突然冒出来——这是瘟疫。

    师父说过,大疫之年,尸体最是凶险。

    她摸向腰间,原该挂着的药囊早没了踪影,袖中却还塞着几片晒干的紫苏叶,是方才调配古方时随手揣的。

    先找草药。她咬着嘴唇,指甲掐进掌心。

    末世里,能果腹的野菜和治病的药材,比金银更金贵。

    转过街角,她看见半片野菊丛。刚要弯腰,身后突然传来风声。

    跑!

    苏烬娘本能地滚进旁边的土堆。

    回头时,一只半人高的灰毛兽正扑过来,眼眶里没有眼珠,只淌着黏糊糊的脓水。

    她连滚带爬往巷子里钻,脚腕却被断砖硌得生疼,摔倒在一滩黑血里。

    叮——

    铁器破空的锐响擦着她耳尖而过。

    那灰毛兽突然发出尖啸,前爪被砸出个血洞。

    苏烬娘抬头,看见个穿粗布短打的男人,手里攥着柄半人高的铁锤,锤头还滴着血。

    跟紧。男人没看她,转身又一锤砸向另一只从房顶上跳下来的变异兽。

    铁锤头陷进兽头里,他拽着锤柄往回一拉,血沫子溅了他半张脸。

    苏烬娘爬起来,死死跟着他的脚步。

    两人钻进一条逼仄的小巷时,变异兽的吼声终于远了。

    男人停住脚,用袖子擦了擦锤头的血:哪来的

    我......苏烬娘喉咙发紧,我也不知道。

    男人扫了她一眼,目光落在她沾着药渍的袖口:会认药

    她点头:从小在药铺当学徒,常见的草药都能认。

    跟我走。男人转身就走,末世里,能活下来的要么能打,要么有用。

    你算有用。

    苏烬娘小跑着跟上。

    他叫陆青崖,城郊铁匠铺的独子,父母在瘟疫初期就没了,现在靠着锻造和打猎在城里苟活。别问太多。他说这句话时,正用锤子撬开一户人家的门,活过今晚再说。

    他们在那户人家里翻出半袋发霉的米,还有几株干黄芪。

    苏烬娘把黄芪收进怀里:留着,要是有人发烧能用。陆青崖没说话,却把米袋往她手里塞了塞。

    刚出巷子口,就听见树杈上有人笑:哟,铁疙瘩还会带累赘了

    苏烬娘抬头,看见个穿青衫的男人坐在槐树上,腰间别着柄锈剑,发带松松垮垮系着,眼神却亮得像淬了火的刀。

    萧野。男人跳下来,冲陆青崖拱了拱手,上个月在城南见过,你救过我兄弟。

    陆青崖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萧野却凑到苏烬娘面前:这位姑娘是新的

    瞧着细皮嫩肉的,可别拖累我们。

    我会认药。苏烬娘直视他的眼睛,能救你们命的那种。

    萧野挑眉笑了:成,我这人最敬重能救命的。他拍了拍腰间的剑,算我一个,三人总比两人强。

    于是他们成了小队。

    陆青崖在前头开路,萧野在后面警戒,苏烬娘走中间,留意着路边的蒲公英、马齿苋——能吃的,能入药的,她都捡进怀里的破布包。

    直到他们遇见那个穿玄色锦袍的男人。

    他靠在断墙根下,脸色白得像纸,却没有瘟疫患者常见的紫斑。

    苏烬娘刚要绕开,他突然抬起头。

    那双眼泛着诡异的红,像浸在血里的琉璃。

    救命......他开口,声音却像生锈的齿轮,我病了......

    苏烬娘后退半步。

    她闻见他身上有股甜腥气,是腐坏的内脏才会有的味道。别靠近!她拽住陆青崖的袖子,他身上的不是普通瘟疫。

    玄衣男人突然笑了,指甲瞬间暴长三寸,划破了锦袍袖口。

    他扑过来时,萧野的剑已经出鞘。

    锈剑砍在他胳膊上,却像砍在石头上,只迸出几点火星。

    陆青崖的铁锤砸中他后颈。

    那男人闷哼一声,倒在地上,后颈裂开道口子,露出里面青灰色的筋络,正像活物似的蠕动。

    跑!陆青崖拽着苏烬娘往反方向跑,萧野断后。

    他们跑过三条街,确认没有追兵,才躲进废弃的茶棚。

    那东西......是人吗萧野抹了把脸上的汗。

    苏烬娘摇头:他身上的瘟疫......像是被人动过手脚。她想起方才那男人的眼睛,师父说过,前朝有邪术,能拿活人养疫。

    三人对视一眼,都没说话。

    等他们回到刚才的战场时,那具玄衣尸体不见了。

    地上只留一滩黑血,正滋滋地腐蚀着青石板。

    风刮过来,苏烬娘突然打了个寒颤——空气里的腐臭更浓了,像是有什么东西,正从地下、从墙缝里,缓缓醒过来。

    陆青崖握紧了铁锤,萧野的剑在手里转了个花。

    苏烬娘摸了摸怀里的黄芪,草药的香气混着越来越重的腐臭,像根细针扎在她心口。

    他们不知道的是,此刻在城南的废宅里,有双泛红的眼睛正盯着他们的背影。

    玄色锦袍的男人跪在地上,后颈的伤口已经愈合,发出细碎的骨响。

    他们发现了。他对着阴影里的人说。

    阴影中传来一声轻笑,像是冰锥划过玉璧:那就......让他们再发现点别的。

    2

    苏烬娘的鞋跟碾过青石板上的黑血。

    那摊腐蚀出蜂窝状的痕迹还在冒热气,像块烧红的炭贴在她脚边。

    去城西药庐。她攥紧怀里的黄芪,我师父的旧友沈先生住那儿,或许有法子。

    陆青崖的铁锤在掌心转了半圈:绕后巷。他指了指街角歪斜的木牌,东边有变异犬的爪印。

    萧野突然拽住两人胳膊。

    他的剑鞘重重磕在墙上,震落一片墙皮:听。

    风里裹着细碎的呜咽。

    像婴儿哭,又像锈刀刮骨。

    苏烬娘后颈的汗毛竖起来——那声音是从地底下钻出来的,混着腐肉发酵的甜腥。

    走。陆青崖推她后背。

    三人贴着墙根跑,萧野断后,剑穗扫过每家紧闭的门板。

    药庐的木门半开着。

    门楣上悬壶二字被啃去半边,露出底下新鲜的木茬,像是被什么尖牙咬的。

    沈先生苏烬娘探头。

    回应她的是药碾子滚动的声响。

    瘸腿的老医者扶着柜台站起来,灰白胡子上沾着朱砂粉:小烬娘他浑浊的眼睛突然亮了,老苏头的徒儿

    萧野的剑当地砸在地上。

    陆青崖挡住他半步——这老东西的拐杖头雕着太极纹,和苏烬娘腰间的药囊坠子一模一样。

    三年前在洛阳,你师父替我接断腿。沈无咎摸出个铜铃铛晃了晃,他说小烬娘认药比认路灵,现在看来,倒是认人也灵。

    苏烬娘冲过去。

    她碰倒了脚边的药筐,苍术、艾叶滚了一地:沈先生!

    瘟疫——

    我知道。沈无咎抓起她的手腕搭脉,枯瘦的手指突然收紧,你身上有疫气。

    方才那玄衣人......

    不是人。沈无咎从药柜最上层抽出本泛黄的《疫经》,前朝养疫人,拿活人生肉喂疫毒,死了还能爬起来。他翻到某页,指腹压着图画上的锁链纹,操控的人得在七丈内,用蛊引着走。

    地动了动。

    萧野的剑已经出鞘。

    他盯着后窗,那里有绿莹莹的光在晃:变异狼。

    陆青崖抄起墙角的铁砧。

    他蹲在门口,用铁锤在青石板上敲出深槽,又把药筐里的铁针倒进去:引到东边。他指了指倾斜的木梁,我敲第二下,砍梁。

    第一声狼嚎撞碎窗纸时,苏烬娘被沈无咎推进药柜后的暗格。

    她透过木板缝看见:陆青崖的铁锤砸在地上,火星溅起;萧野的剑挑翻两只狼,却在劈第三只时顿了顿——他的剑花转了三圈,是前朝游侠回风三叠的招式。

    暗格里的沈无咎突然攥住她胳膊。

    他的指甲几乎掐进肉里:那小崽子......

    萧野是前朝游侠后裔。苏烬娘压低声音,他自己说的。

    沈无咎的拐杖重重敲在地上:糟了!

    外头传来重物坠落声。

    陆青崖的第二声锤响还没落下,就听萧野吼了一嗓子:走!接着是剑刃入肉的闷响,和狼群撕咬的呜咽。

    苏烬娘撞开暗格。

    月光下,萧野被三只玄衣人按在地上。

    那些人的后颈鼓着青紫色的瘤子,指甲长得能钩住青砖。

    他的剑掉在五步外,陆青崖正挥着铁锤砸向其中一个的脑袋——但另一个玄衣人突然掐住萧野的脖子,倒退着撞进墙里。

    墙后传来马嘶。

    等苏烬娘冲到墙边,只看见萧野被拖上马车的背影,和车帘掀起时闪过的玄色锦袍角。

    追!萧野的声音被风撕碎,去城南废宅!

    陆青崖的铁锤砸在墙上,震得他虎口渗血:我去抢马。

    等等。沈无咎扔来个布包,里面有避瘟散,还有前朝遗迹的地图。他瘸着腿翻出个陶瓶,这是解蛊药,给那小崽子灌下去。

    苏烬娘把布包塞进怀里。

    她转身要走,却见沈无咎盯着药庐角落——那里蜷缩着个十四五岁的男孩,是方才躲在米缸后的幸存者。

    男孩的眼睛亮晶晶的,正盯着她手里的陶瓶。

    小心。沈无咎突然说。

    苏烬娘没听懂。

    等他们牵着抢来的马出了药庐,她才发现怀里的布包轻了——地图角被撕走半块,边缘还沾着新鲜的口水。

    城南废宅的断墙下,陆青崖勒住马。

    他指着墙上的抓痕:三刻前有人来过。

    苏烬娘摸出避瘟散撒在四周。

    腐臭突然浓得呛人,她听见墙内传来铁链拖地的声响。

    萧野她喊。

    回应她的是玄衣人沙哑的笑:来啦

    陆青崖的铁锤已经攥出汗。

    他挡在苏烬娘身前,却没注意到脚边的青砖在往下陷——那是个陷阱。

    苏烬娘突然拽住他胳膊。

    她蹲下身,用黄芪枝挑开浮土,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针:有毒。她闻了闻针尖的黑渍,乌头。

    墙内传来更清晰的笑声。

    这次是人的声音,像冰锥划玉璧:真以为能救他

    苏烬娘的手按在怀里的陶瓶上。

    她抬头看向废宅最高的阁楼,那里有双泛红的眼睛正盯着他们——和前晚茶棚外的一模一样。

    陆青崖的铁锤指向阁楼:走。

    苏烬娘点头。

    两人刚迈出两步,脚边的青砖突然全部塌陷。

    底下涌出黑红色的液体,混着腐肉和碎骨,瞬间漫过他们的小腿。

    腐臭钻进鼻腔的刹那,苏烬娘听见头顶传来瓦片碎裂声。

    她抬头,正看见那男孩的脸——就是药庐里的幸存者——他举着个火把,眼里全是疯狂:去死吧!

    宇文大人说,你们死了就给我解药!

    火把落进黑液里。

    轰的一声。

    火光中,苏烬娘看见陆青崖扑过来,用后背替她挡住热浪。

    她的头撞在断墙上,眼前发黑前最后一秒,瞥见阁楼窗口多了道玄色身影。

    那人手里,攥着半张带口水的地图。

    3

    黑液溅上陆青崖后背的麻布衣料时,苏烬娘听见布料烧焦的滋滋声。

    她被撞得撞在断墙上,眼前金星直冒,却仍死死攥住怀里的陶瓶——那是师父临终前塞给她的,说里面装着能解百毒的古方药粉。

    烬娘!陆青崖的声音像被揉皱的粗布,带着血味。

    他半跪在她身侧,后背的衣裳已经烧出个焦黑的洞,露出的皮肤红得吓人。

    苏烬娘伸手去碰,他却反手攥住她手腕,往旁边一拽——刚才她站的位置,一块烧红的瓦片正噗地砸进黑液里。

    头顶传来急促的瓦片碎裂声。

    苏烬娘抬头,正看见阿蛮倒挂在阁楼檐角,素色短打被风掀起,露出腰间插着的短刃。

    那哑女冲她比了个跟我来的手势,发间的银铃铛轻轻晃了晃——是前日她从破城隍庙神像上摘的,说听声儿能辨方向。

    阿蛮!苏烬娘喊她,声音里带着劫后余生的颤。

    阿蛮没应,手指在唇上一压,突然甩动腰间的绳索。

    那绳索末端系着块带棱的石头,咔地砸穿了对面的木窗。

    阁楼里传来重物倒地的闷响,方才举火把的男孩尖叫着滚出来,被阿蛮的短刃钉在门框上——不是要他命,刀刃擦着脖子扎进木头,震得他尿了裤子。

    走。陆青崖扯她胳膊。

    苏烬娘这才发现黑液正在往上涨,已经漫到膝盖。

    她咬着牙站起来,陆青崖半架着她往阿蛮的方向挪。

    阿蛮已经顺着绳索滑下来,拽过苏烬娘另一条胳膊,三人跌跌撞撞冲进旁边的小巷。

    萧野呢苏烬娘喘着气问。

    阿蛮的手指在掌心画了个圈,又指向西边——他们今早分头行动时,萧野说要去西市找药铺,说那里可能有没被抢光的药材。

    陆青崖的后背在渗血,苏烬娘摸出陶瓶倒出点药粉,要给他敷。

    他却偏过头:先找萧野。声音低得像闷雷。

    阿蛮突然拽苏烬娘的袖子,指向墙根——那里有半截带血的青竹,是萧野总别在腰间的笔杆,用他家乡的湘妃竹削的。

    苏烬娘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蹲下身,指尖沾了点竹上的血,凑到鼻端——是铁锈味,混着点苦杏仁的气息。是迷药。她抬头看陆青崖,宇文昭的人动的手。

    陆青崖的指节捏得发白。

    他弯腰捡起竹笔,袖中滑出把短刀——是他亲手打的,刀身刻着青崖二字。

    阿蛮突然拽他衣角,指着前面的断墙。

    苏烬娘顺着看过去,墙根有拖拽的痕迹,混着半个靴印——是萧野常穿的麻鞋,底纹是他自己用烧红的铁签子戳的梅花纹。

    三人顺着痕迹走。

    越往西市走,腐臭味越重。

    苏烬娘数着脚边的尸体:七个穿玄色短打的,三个穿粗布衫的百姓,还有两个...她蹲下身,扒开其中一具玄色短打的衣襟——心口有个月牙形的疤痕,和前日在破庙遇见的杀手一模一样。

    宇文昭的暗卫。陆青崖说。

    他蹲下来,用刀尖挑起暗卫腰间的荷包,里面掉出粒红色药丸,滚到苏烬娘脚边。

    她捡起来,放在鼻尖闻——是朱砂混着曼陀罗,和瘟疫病人咳出来的血沫子一个味儿。

    瘟疫源头...苏烬娘攥紧药丸,是他故意散播的。

    阿蛮突然拽她手腕,指向街角的破酒肆。

    门帘被风掀起,露出半截玄色衣摆。

    苏烬娘冲进去,就看见萧野被绑在酒坛堆里,额头全是血,左胳膊以诡异的角度扭曲着。

    他听见动静,抬起头,嘴角扯出个笑:小苏...你们来晚了,我差点以为要喂野狗了。

    苏烬娘的眼眶发烫。

    她扑过去,用陶瓶里的药粉撒在他额角的伤口上。

    药粉遇血冒起白烟,萧野疼得倒抽冷气:嘶...你这是治伤还是报仇

    闭嘴。陆青崖已经割断了绳子。

    他托起萧野的左胳膊,捏了捏:骨裂。说完从腰间解下皮绳,拆了自己的护腕布,蘸着酒给萧野固定骨头。

    萧野疼得直抽,却还在笑:青崖兄...你这手比我娘当年打我还狠。

    苏烬娘翻萧野的衣襟,在他心口摸到个油纸包。

    打开看,是半块发霉的饼,和张皱巴巴的地图——和前晚阁楼里宇文昭拿的那张,纸边的锯齿痕一模一样。

    他逼我问你们的行踪。萧野突然说,声音低了下去,拿瘟疫解药当诱饵...说只要我带你们去陷阱,就给我半瓶解药。

    苏烬娘的手顿住。

    她抬头看萧野,他避开她的视线,盯着自己扭曲的胳膊:我没答应。

    然后他就打我...说我这种前朝余孽,死了活该。

    前朝余孽陆青崖的动作停了。

    他盯着萧野心口的油纸包,突然伸手拽开萧野的衣领——锁骨下方,有个淡青色的胎记,是团火焰形状。

    陆青崖的瞳孔骤缩,他掀起自己的衣袖,手腕内侧也有同样的火焰胎记,只是颜色更浅。

    你...你也有萧野抬头,眼里全是震惊。

    陆青崖没说话,只是摸着胎记,像在回忆什么。

    苏烬娘想起他曾说过,他爹临终前只说了句火起长安就咽了气,原来...

    哐当!

    酒肆的木门被踹开。

    玄色身影立在门口,月光从他背后照进来,只看得见阴鸷的眉眼。

    他手里转着柄银质药杵,杵头沾着暗红的血:看来你们聊得很开心。

    宇文昭。苏烬娘站起身,把萧野护在身后。

    陆青崖站到她左边,阿蛮站到右边,短刃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宇文昭笑了,像片落在冰上的叶子:想阻止我

    晚了。

    西市的井里,我撒了三斤瘟毒散。

    东市的粮铺,我放了变异的鼠群。

    等明日天亮,整个长安...都会变成我的坟场。

    你疯了!萧野吼道,这里有你的族人,有你的血脉——

    血脉宇文昭的声音突然拔高,药杵重重砸在酒坛上,我娘被他们绑在城楼上,说她是妖女;我爹被砍了头,挂在朱雀门上喂乌鸦;我妹妹才七岁,被他们扔进护城河...你跟我提血脉

    他的眼尾发红,像要滴出血来。

    苏烬娘看见他腰间挂着个青铜小鼎,鼎身刻着太医院制的字样——和师父药庐里那本《千金方》残卷上画的瘟疫鼎一模一样。

    那鼎里,苏烬娘开口,是瘟疫的源头。

    宇文昭的手按在鼎上,眼神瞬间冷下来:聪明。

    可惜,你们今天都要死在这里。他打了个响指,门外涌进十几个玄衣人,手里举着火把。

    陆青崖把铁锤攥得指节发白。

    阿蛮的银铃铛开始急促地响——那是她要动手的信号。

    苏烬娘低头看脚下,酒肆地上堆着半袋艾草,墙角有堆硫磺粉——是萧野用来防蛇虫的。

    她迅速摸出陶瓶,把药粉倒进艾草里,又抓了把硫磺混进去。

    青崖,砸左边的酒坛。她低声说,阿蛮,引右边的人过来。

    陆青崖的铁锤轰地砸在左边酒坛上,酒液溅了满地。

    阿蛮突然冲出去,短刃划开最近的玄衣人手腕,转身就跑。

    玄衣人骂着追过去,踩在酒液里滑了个踉跄。

    苏烬娘趁机把艾草硫磺堆点燃,浓烟腾地冒起来。

    咳!这什么味儿

    眼睛疼!

    玄衣人们乱作一团。

    陆青崖趁机冲过去,铁锤砸在他们膝弯。

    阿蛮的短刃专挑他们的手腕,刀刀见血却不致命。

    苏烬娘拽起萧野往酒肆后窗跑,刚翻出去,就听见身后传来咔嚓一声——是宇文昭的药杵砸碎了酒坛。

    想跑宇文昭的声音就在身后。

    苏烬娘回头,看见他举着青铜鼎,鼎盖已经打开,里面涌出墨绿色的烟雾,沾到地面的草叶上,草叶瞬间发黑卷曲。

    那是...萧野倒吸冷气,变异的瘟毒。

    苏烬娘的心跳到了嗓子眼。

    她拽着萧野往巷子里跑,陆青崖和阿蛮断后。

    跑过三个街角,眼前出现座废弃的土地庙。

    苏烬娘冲进去,把萧野放在供桌上,转身就去翻供桌下的破木箱——她前日来搜过,里面有半袋晒干的薄荷,和几株没开封的曼陀罗。

    青崖,把鼎引到香案这边。她快速把薄荷和曼陀罗搓碎,混着陶瓶里剩下的药粉,阿蛮,堵住庙门!

    陆青崖的铁锤擦着宇文昭的肩膀砸在墙上,溅起火星。

    宇文昭骂了句,追着他往香案跑。

    苏烬娘等他靠近,猛地把药粉扬过去。

    宇文昭被呛得后退,鼎里的绿雾却趁机涌出来,沾到香案上的蜡烛——轰地燃起绿火。

    走!陆青崖拽起苏烬娘的胳膊。

    四人从庙后破洞钻出去,跑了半条街才停下。

    苏烬娘回头看,土地庙已经被绿火吞没,火光中,宇文昭的玄衣被烧出几个洞,他抱着青铜鼎尖叫着冲进火里。

    他没追来。萧野靠着墙喘气。

    陆青崖蹲下来检查他的胳膊,脸色凝重:得找个地方换药,否则要感染。

    阿蛮突然拽苏烬娘的袖子,指向城南的方向。

    那里有座废弃的道观,是他们前两日看好的避难所。

    苏烬娘点头,四人互相搀扶着往那边走。

    快到道观时,萧野突然拽住苏烬娘的手腕:刚才...在酒肆,我看见宇文昭的鼎里,有块带血的玉牌。他咳了两声,上面刻着...陆氏铁铺的标记。

    陆青崖的脚步顿住。

    他摸出怀里的半块玉牌——是他爹临终前塞给他的,说等找到另半块,就能知道陆家的秘密。

    月光下,两块玉牌的纹路严丝合缝。

    苏烬娘看着陆青崖发白的脸,刚要说话,阿蛮突然绷紧了身体。

    她指向道观后的竹林,那里有座半塌的地窖,地窖口垂着根麻绳——和前晚陷阱里的绳子,是同一种粗麻编的。

    四人走过去。

    地窖里有股腐臭味,比之前更浓。

    苏烬娘摸出火折子点燃,火光映出满地的陶瓮,每个瓮上都贴着太医院的封条。

    最里面的瓮上,还挂着宇文昭的玉佩。

    这是...苏烬娘掀开个瓮的盖子,里面涌出墨绿色的液体,和陷阱里的黑液很像,只是更粘稠。

    她用草叶蘸了点,放在鼻尖闻——是苦杏仁味,混着铁锈和腐烂的草药味。

    瘟疫的源头。陆青崖说。他的声音很轻,像怕惊醒什么。

    苏烬娘盯着满窖的陶瓮,喉咙发紧。

    她知道,只要砸了这些瓮,绿液流进地下水,整个长安的人都会染上瘟疫,无药可救;可如果不砸...宇文昭还会用其他办法,到时候死的人更多。

    月光从地窖口照进来,落在她怀里的陶瓶上。

    师父说过,陶瓶里的药粉是用百种草药熬了七七四十九天制成的,能解百毒,却也能...苏烬娘闭了闭眼,手指轻轻抚过陶瓶上的纹路。

    远处传来狼嚎声,混着隐约的咳嗽声——是感染瘟疫的百姓在呻吟。

    苏烬娘抬头看向陆青崖,他正盯着地窖里的陶瓮,眼神像块被磨得发亮的铁;萧野靠在墙上,呼吸急促却坚定;阿蛮站在他旁边,短刃在月光下闪着冷光。

    她摸出陶瓶的塞子,手有点抖。

    烬娘陆青崖轻声唤她。

    苏烬娘深吸一口气,把陶瓶举到眼前。

    月光透过陶瓶,照出里面金黄的药粉,像一团小小的火焰。

    她低头看向地窖里的陶瓮,又抬头看向远处的长安废墟——那里有炊烟吗

    或者,只是她的错觉

    风突然大了起来,卷着地窖口的麻绳啪啪作响。

    苏烬娘的手指在塞子上按了按,最终又把塞子塞紧。

    她看向陆青崖,声音轻得像片落在水面上的叶子:

    我们需要...更多的药粉。

    4

    苏烬娘的指甲掐进掌心。陶瓶在她手心里发烫,像块烧红的炭。

    地窖外的呻吟声又近了些。

    她闭了闭眼,现代药铺里的景象突然涌上来——老掌柜在柜台后拨算盘,她蹲在药柜前,把晒干的紫苏叶一片片理齐。小烬啊,师父的声音混着药材香,学医的人,最怕的不是治不好病,是见死不救。

    陆青崖走过来,掌心托着块冷硬的铁块。那陶瓮里的东西,他指了指地窖角落那口蒙着黑布的大瓮,我敲过,壁厚三寸。声音像打铁时溅起的火星,要砸开,得用淬了火的锥子。

    萧野从墙上直起身子,肋下渗血的绷带洇出深褐。我听阿蛮说,他扯了扯嘴角,伤口疼得皱眉,瓮里是宇文昭养的瘟神——从西域带回来的毒虫,混着腐尸血养了三年。

    阿蛮突然拽了拽苏烬娘的衣袖。

    她比划得很急:前日她摸去宇文昭的院子,看见那瓮每隔半个时辰会冒绿烟,守着的人都戴着涂了草药的布巾。

    所以我们的布巾得更管用。苏烬娘摸了摸腰间的药囊,但更要紧的是——她看向陆青崖,如果现在砸了瓮,那些毒虫会不会立刻炸出来

    陆青崖沉默片刻,拇指蹭过锥子的棱:会。

    萧野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血锈味:那又怎样

    总比看着长安城里的人一个个咳到断气强。他扯下脖子上的银锁,我阿娘临死前说,我们萧家的剑,不是用来躲的。

    苏烬娘摸出药囊里的苍耳子。

    干燥的小刺扎着掌心,像句无声的提醒。

    她想起昨日在废墟里捡到的药锄——木柄上还沾着新鲜的土,可能是哪个郎中没来得及带走的。

    我需要半筐生石灰。她转向阿蛮,还有,西市废墟的药圃里,应该有蛇莓和乌桕叶。阿蛮点头,手指在掌心画了个圈——她明白要伪装成拾荒者,避开巡逻的守卫。

    陆青崖把锥子往腰间一别:我去铁匠铺找风箱。他顿了顿,上次见老周头藏了半桶桐油,或许能用。

    萧野突然咳嗽起来,用袖子捂住嘴,再拿开时,袖口有星星点点的红。我守着入口,他说,要是有人摸过来,我还能喊两嗓子。

    苏烬娘蹲下来,把蛇莓和乌桕叶碾碎。

    绿汁混着生石灰,在陶碗里咕嘟冒泡。

    陆青崖的风箱呼嗒呼嗒响着,他把桐油浇在锥子尖,又在火上烤了片刻——油膜遇热凝成深褐,像层坚硬的壳。

    腐蚀性够吗苏烬娘捏起一片浸过药汁的布巾,毒虫怕酸,这药汁里加了醋糟。

    陆青崖用锥子扎了扎旁边的破木柜。

    木屑飞溅的地方,露出白生生的木芯,很快泛起黄斑。够。他说。

    阿蛮回来时,发梢沾着草屑。

    她比划得很快:宇文昭的人在瓮房外增了岗,有五个拿刀的,墙角还拴着条花斑獒。

    花斑獒怕艾草。苏烬娘翻出药囊里的干艾草,你把这个绑在袖口里,经过时撒两把。她又递给阿蛮半块烤饼,等会你往东边跑,他们追你时会绕开药圃——那里的烂泥能拖慢脚步。

    阿蛮把烤饼塞进怀里,冲苏烬娘比了个放心的手势。

    她的短刃在腰间晃了晃,像片急着出鞘的月光。

    瓮房的门是榆木做的,门缝里渗出股甜腥气。

    苏烬娘用布巾捂住口鼻,能闻到艾草混着醋糟的酸。

    陆青崖的锥子在她背上硌着,沉得像块山。

    三、二、一。她轻声数。

    东边突然传来瓷器碎裂的响。

    是阿蛮把陶碗砸在了青石板上。

    接着是花斑獒的狂吠,夹杂着粗野的骂声:小贱蹄子往哪跑!

    陆青崖的手搭上门闩。木头吱呀一声,苏烬娘的心跳撞得肋骨生疼。

    瓮房里只点着一盏油灯。

    黑布下的陶瓮有半人高,表面爬满青黑色的纹路,像条盘着的蛇。

    苏烬娘凑近了看,发现那些纹路是活的——是无数细如发丝的虫子,正顺着瓮壁缓缓蠕动。

    退后。陆青崖把锥子插进腰间的皮套,双手握住风箱。

    他鼓了三下,桐油味突然浓烈起来——原来他在风箱里塞了浸油的破布,这会正随着风箱的起伏,往瓮房里喷着细密的油雾。

    苏烬娘摸出火折子。等会我点的时候,她的声音发紧,你立刻砸瓮。

    好。

    火折子擦响的瞬间,油雾轰地烧起来。

    瓮房里腾起橘红的火墙,那些爬在瓮上的虫子被烧得噼啪作响。

    陆青崖的锥子狠狠砸在瓮口,第一下没砸动,第二下砸出道白印,第三下——

    住手!

    门被踹开的风扑灭了火。

    宇文昭站在门口,玄色大氅沾着血,手里的剑指着苏烬娘的喉咙。

    他身后跟着四个持矛的守卫,花斑獒挣着铁链,口水滴在青石板上滋滋冒烟。

    你们以为毁了瓮就能救长安宇文昭笑了,眼尾的疤跟着抽搐,这瓮里的虫早顺着地下水爬遍了护城河——就算现在砸了,三天后,整个长安的井都会冒绿泡。

    苏烬娘的手还攥着火折子。

    她能听见陆青崖的呼吸,粗重得像拉风箱。

    瓮上的虫子突然集体竖起,发出细密的簌簌声,空气里的甜腥气浓得让人发晕。

    把锥子放下。宇文昭的剑往前送了寸许,否则我让獒犬先咬断她的脚筋。

    陆青崖的手指在锥子柄上收紧。

    苏烬娘突然想起沈无咎说过的话。

    那是在半个月前,老医者蹲在火堆旁拨弄药罐,瘸腿伸在火边烤:有些毒啊,得用更狠的毒治。

    就像当年我在漠北,有人中了蛇毒,我拿蝎子尾巴尖的毒给逼出来......

    烬娘陆青崖的声音里有警告。

    苏烬娘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望着宇文昭身后摇晃的油灯,望着瓮上越爬越快的虫群,突然笑了。

    你说地下水她松开火折子,任它掉在地上,那你知不知道,西市药圃的土底下,埋着我师父的百毒散

    5

    苏烬娘的火折子咔嗒掉在青石板上。

    陆青崖的锥子尖离宇文昭咽喉不过三寸,剑尖却已经抵住苏烬娘后颈。

    她能感觉到剑锋的冷,比长安冬夜的雪更利三分。

    瓮里的虫群突然炸了窝。

    成百上千条赤红色肉虫顺着瓮沿往下爬,带起腥黏的液体,在地上拉出蜿蜒的红痕。

    最前面的几条已经爬到陆青崖脚边,触须颤动着往他靴底钻。

    百毒散宇文昭的剑又压了压,你当我没查过西市药圃

    三年前那场大火早烧得片甲不留——

    烧的是明面。苏烬娘打断他。

    她盯着宇文昭腰间晃动的青铜令牌,那令牌雕着缠枝纹,在油灯下泛着幽绿,我师父埋药的陶瓮,用的是南海蚺蛇胆混着生漆封的口。

    蛇胆遇火就化,生漆见水才开。

    虫群爬到苏烬娘脚边了。

    她盯着最近的一条虫,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沈无咎说的以毒攻毒,得赶在虫毒攻心前。

    青崖,她突然弯腰,从腰间药囊里摸出把碎叶子,阿蛮的布包。

    阿蛮一直缩在墙角。

    这哑女突然窜起来,像只狸猫,从怀里抖出个粗布包甩给苏烬娘。

    布包散开,露出半干的曼陀罗花、皱缩的钩吻根,还有几截带刺的苍耳。

    嚼。苏烬娘把叶子塞嘴里,腮帮鼓得像仓鼠。

    陆青崖瞳孔骤缩,却见她又抓了把钩吻根,混着唾液,抹在指尖。

    宇文昭的剑微微偏了偏:你耍什么——

    耍你!苏烬娘突然甩动手腕。

    绿色汁液溅在最近的虫身上,那虫立刻蜷缩成球,表皮滋滋冒白烟。

    她又抹了把苍耳刺,青崖!

    泼墙角那坛醋!

    阿蛮,撒曼陀罗粉!

    陆青崖反应极快。

    他踢翻脚边的醋坛,酸气腾起的瞬间,阿蛮已经抄起布包,扬手把曼陀罗粉撒向虫群。

    赤虫遇粉便滞,遇醋更蔫,原本密匝匝的虫流突然断成几截。

    宇文昭终于变了脸色。

    他挥剑要刺苏烬娘,却见陆青崖的锥子叮地磕开剑锋。

    两人缠斗的空隙,阿蛮像道影子贴过去——她之前总说自己是最会钻狗洞的小贼,此刻正踮脚去勾宇文昭腰间的令牌。

    小杂种!宇文昭察觉不对,反手去抓阿蛮手腕。

    阿蛮早缩了手,指尖却多了块青铜。

    她转身扑进苏烬娘怀里,把令牌往她掌心一塞。

    苏烬娘捏紧令牌。

    背面刻着歪扭的符号,像蚯蚓爬,又像她师父那本《千毒谱》里的批注——当年师父总说,古方要配古符,那是老祖宗给毒药下的锁。

    是蛊引。她突然抬头。

    陆青崖正用锥子逼退宇文昭,阿蛮攥着块碎砖防备虫群反扑,这些虫不是普通疫虫,是用蛊毒养的。

    令牌上的符号,是解蛊的钥匙。

    宇文昭的脸彻底白了。

    他踉跄后退两步,撞翻了身后的油灯。

    火光溅在虫群上,赤虫遇火竟不烧,反而更疯狂地往众人脚边涌。

    按符号顺序转令牌。苏烬娘把令牌塞进陆青崖手里,转三圈,停在毒字纹那里!

    陆青崖的手稳得像铁。

    他拇指扣住令牌凸起的纹路,顺时针转了三圈——咔的一声轻响,虫群突然停滞。

    最前排的几条虫开始互相撕咬,后面的则疯狂往瓮里退,仿佛被什么力量拽着。

    你......宇文昭喉结滚动,你怎么会......

    我师父的《千毒谱》,最后一页画的就是这个。苏烬娘抹了把额角的汗。

    虫群退进瓮里了,宇文昭的剑也垂了下去。

    她看向墙角缩成一团的阿蛮,哑女正冲她比口型:赢了

    没赢。陆青崖突然说。

    他盯着宇文昭颤抖的右手——那只手正慢慢摸向怀里,他藏了东西。

    宇文昭突然笑了。

    他从衣襟里掏出个黑木盒子,盒盖刚掀开条缝,苏烬娘就闻到股甜得发苦的香。

    那香味像只手,直往她天灵盖里钻,她眼前突然闪过无数画面:烧焦的药铺、阿蛮被血染红的围裙、陆青崖被变异兽抓出的伤疤......

    这是......她踉跄两步,扶住墙。

    这是我宇文家的焚心香。宇文昭把盒子举高,黑木上的金漆在火光下泛着妖异的光,能烧尽人心的香。

    你们刚才破的,不过是我养的小虫子。

    真正的瘟疫......

    他掀开盒盖。

    一团幽蓝的火从盒里窜出来。

    那火不烧木头,不燎布帛,只往众人身上钻。

    苏烬娘感觉有东西在啃她的肺,陆青崖的锥子当啷落地,阿蛮捂着脖子跪下去,指缝里渗出黑血。

    宇文昭的脸在幽蓝里忽明忽暗:现在,该你们尝尝,什么叫求生不得......

    苏烬娘的视线模糊了。

    她看见陆青崖在够锥子,阿蛮在往她手里塞什么,宇文昭的黑木盒还在冒蓝火。

    有个声音在她脑子里喊:跑,快跑——可她的腿像灌了铅,喉咙里腥甜翻涌,眼前的光一点点暗下去。

    最后一刻,她听见陆青崖的低吼:烬娘!抓住我——

    然后,黑暗涌了上来。

    6

    苏烬娘咳得撕心裂肺。

    她撑着墙爬起来,指甲缝里渗出血——方才那团蓝火还在啃她肺管子,喉咙里腥甜翻涌,眼前重影里,萧野的身影突然撞进视线。

    野哥!阿蛮哑着嗓子喊,声音像破风箱。

    萧野浑身是血。

    他不知从哪摸出柄断剑,剑刃豁了口,却还是劈向宇文昭的手腕。

    前几日为救阿蛮挡下变异狼的伤崩开了,肩头的布浸成深褐,每动一下都往下滴。

    滚。萧野咬着牙骂,剑花带起血珠,老子游侠后裔,能栽在你这阴毒玩意儿手里

    宇文昭侧身避开,黑木盒举得更高。

    蓝火轰地窜起三尺,烧得萧野鬓角焦了一片。

    陆青崖从右侧扑过来,铁锥砸向宇文昭脚踝——他方才掉在地上的锥子,不知什么时候又捡起来了。

    当!金属相撞的脆响。

    宇文昭跳开两步,靴跟碾碎块碎砖:一群蝼蚁。

    阿蛮突然扑过去。

    她手里攥着块尖石,是平时搜集物资时用来撬门缝的。

    尖石擦着宇文昭耳侧划过,在他脸上留道血痕。

    哑女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呜咽,眼里烧着火——她全家都是被瘟疫带走的,此刻像只发狠的小兽。

    苏烬娘踉跄两步,扶住墙。

    她的视线逐渐清晰,这才发现脚边躺着阿蛮方才塞给她的东西——半袋晒干的艾草,几株薄荷,还有片没完全晾干的青蒿叶。

    是阿蛮今早去破庙后巷采的,说看叶子纹路像师父笔记里的清瘟草。

    蓝火又涌过来。

    苏烬娘后退时踩碎片青蒿叶,一股苦香腾起。

    她盯着那团幽蓝——火舌碰到苦香的瞬间,竟蜷了蜷,像被烫到似的缩回去一截。

    药......苏烬娘喘着气,指甲掐进掌心,是药!

    她扑过去抓起那袋草药。

    艾草性温,薄荷辛凉,青蒿能退疫——师父说过,古方里治邪火要用阴阳冲,以热克毒,以凉拔根。

    她颤抖着把草药塞进嘴里嚼,腥甜混着草苦刺得眼眶发酸,然后猛地喷向黑木盒。

    嗤——蓝火炸出火星。宇文昭瞳孔骤缩:你敢!

    苏烬娘趁机把剩下的草药碾碎,混着嘴里的血沫子撒过去。

    蓝火滋滋作响,像被泼了滚油的蛇,缩成小小的一团,在盒里苟延残喘。

    贱人!宇文昭抄起黑木盒砸过来。

    苏烬娘躲不及,眼前闪过陆青崖的影子——他扑过来,脊背抵着她,铁锥在身侧划出弧光。

    砰!盒子砸在陆青崖肩上。

    他闷哼一声,整个人撞在墙上,铁锥当啷落地。

    苏烬娘看见他后背的布裂开道口子,血正往外涌,染红了半片衣裳。

    青崖!她喊,声音发颤。

    陆青崖抬起头,汗混着血滴在她脸上。

    他嘴唇动了动,没说话,只伸手抹她嘴角的血。

    萧野的断剑抵住宇文昭咽喉。

    阿蛮的尖石顶在他后腰。

    宇文昭突然笑了,笑声像夜枭:以为毁了盒子就完了

    真正的瘟疫种子,早埋在长安七十二坊的井里了。他盯着苏烬娘,你以为那些喝了水的百姓,为什么咳血

    为什么身上长蓝斑

    苏烬娘脑子嗡地响。

    她想起三天前在西市救的小娃,咳得整个人缩成虾米;想起东市老妇,手腕上的蓝斑像爬满的蜈蚣。

    源头......她咬牙,到底在哪

    在......宇文昭突然发力撞开萧野,断剑划破他脖子,血珠溅在黑木盒上。

    他倒退两步,把盒子砸向地面。在你永远找不到的地方!

    盒子裂开。

    里面滚出颗拇指大的珠子,泛着幽蓝,表面爬满细缝。

    苏烬娘看见珠子里有黑虫在蠕动——和之前他们在乱葬岗发现的变异虫一模一样,只是大了十倍。

    烧了它!沈无咎的声音突然从门口传来。

    老医者拄着拐杖,瘸腿拖在地上,怀里抱着个陶瓮,用我前日熬的雄黄酒!

    苏烬娘冲过去接过陶瓮。

    雄黄酒泼在珠子上,滋滋冒白烟。

    萧野的断剑劈下去,火星四溅;陆青崖抄起铁砧砸,石屑乱飞;阿蛮捡了块碎砖,拼尽全力砸向珠子裂缝。

    咔嚓——

    珠子裂成两半。

    黑虫挣扎着爬出来,被雄黄酒一烫,蜷成团,化成摊黑泥。

    蓝火呼地熄灭,空气里的腥甜味淡了。

    苏烬娘瘫坐在地。

    她听见远处传来咳嗽声——是之前躲在破庙里的百姓,正扶着墙往外挪。

    有人喊:不咳了!

    蓝斑消了!

    走。宇文昭的声音从废墟后传来。

    苏烬娘抬头,只看见他的背影消失在断墙后,苏烬娘,这只是开始。

    陆青崖捂着肩爬过来,血还在渗。

    萧野扯下衣角给他包扎,动作粗得像揉抹布:死不了。阿蛮蹲在苏烬娘身边,轻轻拽她袖子,眼睛里有水光。

    沈无咎拄着拐杖过来,摸了摸裂开的珠子,叹口气:到底是压下了。他望向宇文昭消失的方向,只是......

    苏烬娘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断墙上落着只乌鸦,哇地叫了声,扑棱棱飞走了。

    风卷着碎纸吹过,上面隐约能看见宇文两个字。

    陆青崖的手覆在她手背上。他掌心粗粝,带着血的温度:别怕。

    萧野把断剑插进土里,仰头灌了口酒:要真敢再来......他抹了把嘴,笑得狂,老子的剑,还没喝够他的血。

    阿蛮捡起块碎砖,在地上画了个圈,又画了把剑——是他们的小队标记。

    她抬头看苏烬娘,眼睛亮得像星子。

    苏烬娘摸着陆青崖手上的血,又看看萧野的断剑,阿蛮的画,突然笑了。

    她捡起块碎陶片,在砖上画了株草——是青蒿,是薄荷,是所有能救人性命的草。

    风从残垣外吹进来,带着点青草香。

    远处传来孩子的笑声,很轻,却像种子似的,落在每个人的心里。

    但那只乌鸦飞走的方向,云压得很低。

    7

    瘟疫退去第七日,苏烬娘蹲在破庙前磨药杵。

    石臼里的青蒿叶被碾出绿汁,混着她腕间未愈的抓痕。

    昨夜又梦见宇文昭的眼睛——像淬了毒的蛇,在断墙后盯着她。

    阿娘。

    陆青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他手里拎着半块烤焦的面饼,指节还沾着铁匠铺的铁屑。

    苏烬娘接过时碰到他掌心的茧,想起前日他徒手砸开变异兽的头骨,血顺着指缝滴在青石板上,像朵开败的石榴花。

    陈捕头在西市茶棚等。陆青崖又说,萧野去查染坊了,阿蛮跟着。

    苏烬娘把药杵往石臼里一搁。

    她知道,宇文昭逃走那日,断墙上的碎纸写着西市二字。

    这七日他们翻遍了半座长安,线索全断在西市——那是前朝遗族最后能藏污纳垢的地方。

    茶棚的竹帘被风卷起一角。

    陈捕头正用茶碗压着张皱巴巴的地图,见她来,指节敲了敲图上的红圈:昨日巡街,在染坊后巷逮了个鬼鬼祟祟的。

    他裤脚沾着南坡的野蓟,那片地早被瘟疫烧秃了,除了宇文家的暗桩,没旁人会去。

    苏烬娘凑近看。

    红圈标着西市最北边的废弃染坊,墙根画了三个叉——是陈捕头做的记号。

    他招了

    嘴硬。陈捕头摸出枚铜哨,但老子把他吊在城门楼子上吹了半夜风。

    今早松绑时,他说染坊地窖第三块砖下有密信。

    苏烬娘的手指在石桌上轻轻叩了三下。这是和阿蛮约定的暗号。

    半柱香后,染坊后墙传来两声猫叫。

    阿蛮从墙头上滑下来,发间沾着蛛网,手里攥着个油布包。

    她蹲在地上,用炭块画:地窖,铁盒,血印。

    油布包打开时,霉味冲得人眯眼。

    里面是张泛黄的纸,字迹潦草,最后一行被墨汁晕开,隐约能辨七月十五青蚨帮几个字。

    青蚨帮萧野把断剑往地上一戳,那伙专在漕运上刮油水的泼皮

    上个月还劫了我们半车盐。

    陆青崖捡起纸角,指腹蹭过暗红的印子:血印。宇文昭的。

    苏烬娘的后颈突然发凉。

    她想起沈无咎说过,前朝遗族善用血契——用活人的血写契约,毁约者七窍流血而死。

    他要联合青蚨帮。她把纸按在桌上,再放瘟疫。

    陈捕头猛地灌了口茶,瓷碗磕在桌上当啷响:长安刚缓口气,再来一回......

    得断他们的线。萧野拔起断剑,剑刃在阳光下泛着冷光,青蚨帮的舵主总在醉仙楼赌钱,明晚应该在。

    不行。苏烬娘按住他手腕,宇文昭的人盯着呢。

    我们一动,他就知道我们摸到了。

    陆青崖突然开口:染坊往西三百步,有个废井。他声音低,像铁块砸在泥里,我前日修犁耙时见过,井壁能藏人。

    阿蛮眼睛一亮,抓起炭块在墙上画:井,人,刀。

    埋伏。苏烬娘懂了。

    她摸出怀里的小布包,是今早沈无咎塞给她的:师父说,宇文昭的瘟疫用的是旱魃菌,遇酒就活。

    得带够雄黄酒。

    萧野拍了拍腰间的酒葫芦:老子的酒,够泼半条街。

    陈捕头站起身,腰带扣上的铜鱼坠子晃了晃:我去调两个兄弟,扮成卖炭的守在巷口。

    夜色漫进染坊时,阿蛮又画了张图。

    她蹲在地上,先画了口井,又在井边画了三个小人——苏烬娘、陆青崖、萧野。

    最后画了把刀,刀尖戳着个戴高帽的影子。

    青蚨帮的舵主爱戴黑绸高帽。苏烬娘摸了摸阿蛮的头,你留在茶棚,要是我们过了子时没回来......

    阿蛮抓住她的手,用力摇头。

    听话。苏烬娘掰开她的手指,把半块玉坠塞进去——那是她穿越前药铺的招牌,要是出事,拿这个找沈先生,他有办法。

    陆青崖把短刀递给她。

    刀鞘是新裹的粗麻,摸着刺手:小心脚边的碎瓦。

    萧野已经翻上了墙,酒葫芦在腰间晃:走了,再磨蹭月亮都落了。

    废井的青苔滑得人直打晃。

    苏烬娘蹲在井壁的凹处,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撞着肋骨。

    陆青崖在她左边,呼吸轻得像铁匠铺的风箱;萧野在右边,酒气混着铁锈味飘过来。

    远处传来梆子声,三更。

    巷口的狗突然狂吠。

    苏烬娘攥紧短刀,看见两个影子晃进染坊——一个戴黑绸高帽,一个穿青布直裰,腰间悬着个青铜瓶。

    青布直裰的人停在窖口,月光照在他脸上。

    苏烬娘的血嗡地冲上头顶——那是宇文昭。

    他抬手敲了三下窖门,声音像敲在苏烬娘的太阳穴上。

    青蚨帮舵主凑过去,说了句什么。

    宇文昭笑了,手按在青铜瓶上。

    瓶口渗出些黑褐色的液体,在地上洇开,散着腥甜的气味——是旱魃菌的味道。

    萧野的断剑在鞘里发出轻响。苏烬娘用手肘撞他,指甲掐进掌心。

    宇文昭从怀里摸出张纸,正是阿蛮偷来的那张。

    他对着月光看了看,突然抬头。

    苏烬娘的呼吸顿住。他的目光扫过废井,像根冰锥扎进她后颈。

    出来吧。宇文昭的声音像刮过瓦砾的风,我等你们很久了。

    8

    苏烬娘的短刀硌着掌心。

    废井砖缝里的青苔蹭过她手背。

    宇文昭的声音像浸了毒的针,扎破夜色。

    萧野的断剑要出鞘,她反手扣住他手腕——黑风寨寨主的刀尖正挑着宇文昭的青铜瓶,锈迹斑斑的刀刃压出半道白痕。

    宇文先生说这瓶子能保我寨里百八十号人不染瘟病。寨主扯着沙哑的嗓子笑,可昨儿我派去西市的探子,说您往米铺里倒的,和这瓶子里的是一个味。

    月光漏进染坊,照见青铜瓶上斑驳的兽纹。

    苏烬娘攥紧怀里的药囊——阿蛮偷来的那张纸,是宇文昭写给青蚨帮的密信,她抄过一遍,内容还烫在脑子里:待旱魃菌漫过东市,取银库后三箱金器,其余人等...任其自生。

    寨主明鉴。宇文昭的手指抚过瓶身,西市米铺是试验,量少,只染病不致命。他抬眼时眼尾泛红,您若信不过,我可立血誓——待事成,黑风寨拿七成金器。

    寨主的刀尖又压深一分:七成您倒大方。

    苏烬娘碰了碰阿蛮手背。

    哑女点头,从怀里摸出半片碎瓷——是她前日在宇文昭落脚的破庙捡的,釉色和黑风寨寨旗上的云纹一模一样。

    那夜我在庙后听墙根。苏烬娘往前走两步,短刀垂在身侧,宇文先生说,黑风寨的旗子招摇,等瘟疫起了,第一个该烧的就是寨子。

    染坊里的烛火晃了晃。寨主的刀当啷掉在地上。

    小娘子血口喷人!宇文昭的指尖掐进瓶身,我与黑风寨合作数月,怎会...

    上月十五,您让我往北城门送的药粉。苏烬娘盯着寨主抽搐的眼角,说是防瘟,可我师父的旧友沈先生说,那是旱魃菌的引子。

    北城门死了三十七个流民,其中四个...是黑风寨的兄弟。

    寨主突然抄起刀抵住宇文昭咽喉。

    你说防瘟!他脖颈青筋暴起,我那三兄弟才二十岁,吐黑血死的!

    宇文昭的喉结擦过刀刃:是...是他们自己碰了带菌的老鼠!

    放你娘的屁!寨主反手给了他一巴掌,老子寨里的兄弟连老鼠都怕,怎会去碰他转头盯着苏烬娘,小娘子,你说要怎么着

    烧了这瓶子。苏烬娘指了指青铜瓶,再把他捆了,问出瘟疫解药。

    好!寨主挥刀砍向青铜瓶——

    慢!宇文昭突然尖叫,瓶里有菌王,烧了会炸,半个长安都得跟着死!

    染坊外的狗又吠起来。

    萧野的断剑唰地出鞘,陆青崖的铁斧已经攥在手里。

    阿蛮摸到墙角的火把,火星子溅在宇文昭脚边。

    动手!苏烬娘喊。

    陆青崖的斧风卷过染坊梁上的蛛网,劈翻两个冲过来的喽啰。

    萧野的断剑挑飞寨主手下的朴刀,反手扣住对方手腕往墙上撞。

    阿蛮的火把甩进喽啰堆里,火舌舔着他们的衣襟,惨叫声混着木料爆裂声炸成一片。

    苏烬娘咬破指尖,在药囊里摸出三颗青丸子——是前日用刺五加和牛大力熬的,能提气半个时辰。

    她抛给陆青崖两颗,萧野一颗:含着!

    陆青崖咬碎丸子,斧刃更沉三分,一斧劈断扑过来的喽啰的刀杆,反手用斧背砸在对方后颈。

    萧野的断剑染了血,却越挥越快,剑锋擦过宇文昭发梢时,他听见苏烬娘喊:捆他!

    寨主的刀架在宇文昭脖子上,喽啰们被打退到墙角。

    陆青崖扯下腰间的铁链,哐当套住宇文昭手腕。

    萧野按住他另一只手,阿蛮扑上去用布团塞住他的嘴。

    成了寨主抹了把脸上的血,小娘子,这孙子的解药...

    在他怀里!苏烬娘扒开宇文昭的衣襟——半块虎符,一张泛黄的地图,还有个小瓷瓶。

    她刚要去拿,宇文昭突然猛咬舌头,血沫混着黑渣喷出来。

    毒!陆青崖拽她后退。

    宇文昭的身体开始抽搐。

    他手腕的铁链咔嚓崩断,皮肤下凸起青紫色的血管,像无数条小蛇在爬。

    他的指甲变成黑灰色,刺啦一声撕开衣襟,露出心口的纹身——一条盘着青铜瓶的赤链蛇,蛇眼是两粒猩红的朱砂。

    退!陆青崖把苏烬娘护在身后。

    宇文昭的喉咙发出非人的低吼,抬手抓向陆青崖胸口。

    铁斧挡过去,却被他指甲划出半寸深的痕。

    萧野的断剑刺进他左肩,他反手一甩,萧野撞在染坊柱子上,咳出血来。

    阿蛮!苏烬娘喊。

    哑女扔来药囊,她摸出曼陀罗籽碾碎,扬向宇文昭面门。

    他顿了顿,却只是甩了甩头,血珠溅在苏烬娘脸上。

    陆青崖的铁斧又劈过来。

    宇文昭抓住斧刃,指缝渗出血,却笑得更疯:早说过...你们杀不死我...

    青崖!苏烬娘看见他手臂上的伤口在渗黑血——是宇文昭指甲里的毒。

    陆青崖的脚步踉跄了一下。

    宇文昭趁机扑过来,指甲直取苏烬娘咽喉。

    陆青崖吼了一声,侧身撞开她,自己被指甲划开一道从左肩到右腹的血口。

    青崖!苏烬娘跪在地上,接住他往下倒的身体。

    血浸透她的衣袖,烫得她眼眶发疼。

    宇文昭的笑声混着喘息,在染坊里回荡。

    他心口的赤链蛇纹身泛着诡异的红光,蛇信子仿佛在动。

    苏烬娘盯着那纹身,突然想起沈无咎说过的话——古书上说,养蛊人常以蛇纹引蛊,若蛇眼见红...便是蛊毒入脑,再无回头路。

    宇文昭的指甲又抬起来。

    苏烬娘把陆青崖往阿蛮怀里推,抄起地上的短刀。

    血糊住她的眼,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我偏要试试。

    赤链蛇的蛇眼突然亮得刺眼。

    宇文昭的动作顿住,他低头看向自己胸口,嘴角扯出个扭曲的笑:你以为...这就完了

    苏烬娘的短刀攥得死紧。

    染坊外的梆子声又响了,这次是四更。

    风卷着血腥味灌进来,她看见宇文昭的瞳孔正在扩散,可他的手,还在往她这边伸。

    陆青崖的血滴在她手背上,烫得她想哭。

    她盯着宇文昭心口的纹身,突然想起阿蛮偷来的那张纸上,最后有行小字:蛇眼破,蛊王灭。

    她握紧短刀,刀尖对准那两粒猩红的蛇眼。

    宇文昭的指甲擦过她耳尖。

    染坊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9

    苏烬娘的短刀哐当落地。

    她跪在染坊青砖上,陆青崖的血浸透她的衣袖,黏糊糊糊贴在手腕上。

    宇文昭的指甲还卡在她耳后,刮出半寸血线,疼得她太阳穴突突跳。

    是我太急了。她盯着宇文昭胸口蠕动的赤链蛇纹身,喉咙发紧。

    三日前她偷翻宇文昭书房,发现那页养蛊手札时,本该等沈无咎来辨认的——可她想着快些解决瘟疫,想着陆青崖说早一日清了源头,早一日能回城南看老槐树抽芽,就带着萧野夜闯染坊。

    现在倒好。她抹了把脸上的血,看陆青崖闭着眼睛,睫毛上还凝着血珠。

    阿蛮攥着他的手,指甲几乎掐进自己掌心,指节白得像染坊晾着的生宣。

    宇文昭突然低笑,蛇纹在他胸口凸起,像活物在皮下游走。小娘子后悔了他的声音像生锈的刀刮过铜盆,早该知道,这蛊是前朝传了三代的。

    你师父那把老骨头都解不了,你个药铺学徒......

    苏烬娘猛地抬头。

    她想起现代药店里的显微镜,想起导师指着屏幕说这是冠状病毒的刺突蛋白。

    此刻宇文昭的蛇纹鳞片排列,竟和那团球形病毒的刺突结构一模一样——鳞片是病毒外壳,蛇眼是核心,每道鳞纹都是复制的链。

    蛊毒她抹了把脸,声音突然稳了,根本就是活的毒。

    萧野的唐刀当地磕开宇文昭挥来的铁爪。

    他后背抵着染缸,额头青筋直跳:小苏,你又发什么呆

    这老东西快把我胳膊卸了!

    苏烬娘扯下腰间的药囊。

    里面还剩半把晒干的青鳞草,是前日阿蛮在西市废墟挖的。

    她摸出块碎瓷片,割开自己掌心,血珠滴在草叶上:阿蛮,去后巷找开黄花的矮棵子,茎上有倒刺的!

    萧野,引他往染缸那边走!

    阿蛮眼睛一亮,把陆青崖轻轻搁在染布堆上,转身就往门外钻。

    萧野故意踉跄两步,刀穗子扫过染缸边沿:老匹夫,你爷爷我在终南山跟熊瞎子摔跤时,你还在娘胎里喝风呢!

    宇文昭嘶嘶吐气,铁爪擦着萧野肩膀划过,在染缸上抓出五道深痕。

    苏烬娘猫着腰往角落挪,那里堆着半筐没来得及染的棉线——她记得前日路过药肆,王屠户说后巷野地里长了片白苏,叶子揉碎了能解蛇毒。

    找到了!阿蛮的哑嗓从门外传来,她举着几株带黄花的草,发辫上沾着草屑。

    苏烬娘冲她招招手,接过草叶时摸到她掌心的血泡——定是刚才翻墙时刮的。

    青鳞草解毒,刺黄花抑复制,白苏叶......苏烬娘把三种草揉碎,混着自己的血搓成小团,沈师父说过,以血为引,活毒最怕活人血气。

    宇文昭突然暴喝,萧野的刀当啷落地。

    他捂着胳膊后退,袖口渗出黑血——铁爪上有毒。

    苏烬娘心跳到喉咙口,抓着药团扑过去。

    陆青崖不知何时醒了,他撑着染布堆坐起来,手里攥着半块断铁,砸向宇文昭后颈:小苏!

    抓住他手!苏烬娘喊。

    阿蛮冲上来,用染布缠住宇文昭手腕;萧野咬着牙扑过去,用没受伤的胳膊勒住他脖子。

    宇文昭疯狂甩动,染缸被撞翻,靛蓝的染水泼了满地。

    苏烬娘踩在湿滑的青砖上,几乎摔倒,却还是扑到他跟前,把药团塞进他大张的嘴里。

    咽下去!她掐住他下巴,指甲几乎嵌进肉里。

    宇文昭剧烈咳嗽,药汁顺着嘴角流出来。

    苏烬娘急得眼眶发红,又把剩下的草屑塞进他齿缝:你不是想报仇吗

    咽下去,我让你活着看!

    染坊突然安静了。

    宇文昭的挣扎渐渐弱下来,蛇纹在他胸口慢慢褪成淡红。

    他盯着苏烬娘,瞳孔里的疯狂一点点散了:我娘......是被他们烧死的。他声音轻得像叹息,她抱着我躲在枯井里,说等我长大......

    苏烬娘松开手。

    她看见他眼角有泪,混着染水,在脸上冲出两道青痕。

    五更梆子响的时候,陈捕头带着巡城卫冲了进来。

    染坊外的天刚蒙蒙亮,晨雾里飘着槐花香——城南的老槐树,到底还是抽芽了。

    陆青崖被抬上板车时,抓住苏烬娘的手。

    他掌心全是血,却暖得烫人:我就知道......你能行。

    苏烬娘蹲在路边,看巡城卫把宇文昭带走。

    她摸出怀里的手札,最后一页被染水浸透,隐约能看见蛊王虽灭,余毒未清几个字。

    晨风吹来,她打了个寒颤——刚才宇文昭胸口的蛇纹,在药汁渗进去的瞬间,她好像看见蛇尾尖还闪了下红光。

    苏娘子!陈捕头笑着递来个荷叶包,西市的张婶子听说你们立功了,非让我带俩热炊饼。

    苏烬娘接过饼,咬了口。

    麦香混着焦糊味,像极了现代早餐店的煎饼。

    她望着渐亮的天空,远处传来孩子们的笑声——前日还躺满病人的西市空场,如今有人在晒被子,有人在扫落叶。

    陆青崖的板车慢慢走远了。

    他偏过头看她,嘴角翘着点,像从前在铁匠铺敲完最后一锤时那样。

    苏烬娘突然想起,他说过等瘟疫过了,要给她打把银簪子,刻上长安两个字。

    可她摸着怀里的手札,总觉得那抹红光还在眼前晃。

    晨雾里传来马蹄声,是巡城卫去城外查变异兽了。

    苏烬娘站起身,拍了拍裙角的灰。

    走吗萧野叼着炊饼凑过来,去医馆看陆铁匠

    他那副样子,指不定要撑着坐起来给你讲打铁经呢。

    苏烬娘笑了。

    她望着城墙上飘起的炊烟,望着晨雾里渐渐清晰的飞檐,突然想起沈无咎说过的话:医者无悔,但要永远多问一句——然后呢

    然后呢

    她摸了摸耳后未愈的伤口,跟着萧野往医馆走。

    风里的槐花香更浓了,混着炊烟,混着粥香,混着人间烟火该有的味道。

    10

    苏烬娘推开医馆木门时,陆青崖正半靠在铺着棉絮的木板床上,手里攥着半截烧红的铁条。

    放下。她快步走过去,劈手夺下铁条。

    铁屑簌簌落在他打着补丁的粗布裤上,沈大夫说你伤了筋骨,要养足百日。

    那老东西...陆青崖喉结动了动,到底没把絮叨二字说出口。

    他望着苏烬娘耳后淡粉色的伤疤——那是前日为救坠井孩童被变异兽抓的,声音软下来,西市的棚子漏雨,我打几个铁皮瓦...

    我和阿蛮今早已经钉好了。萧野倚在门框上啃炊饼,嘴角沾着芝麻,你且安心当你的活菩萨——方才陈捕头来传话,李知府在府衙等咱们。

    陆青崖的手在被子上蹭了蹭:去。

    四人到府衙时,李知府正站在廊下。

    他从前总穿着浆洗得发硬的青衫,如今袖口沾着泥点,见了苏烬娘便拱手:苏小娘子,昨日西市有位老妇人,说喝了你配的去寒汤,二十年的老寒腿能走路了。

    是沈先生的古方。苏烬娘垂眸,怀里的手札硌得胸口发疼。

    那是从宇文昭密室里找到的,边角染着暗红,她翻到最后一页时,看见半行残字:...血引,北邙...

    不论是谁的方,救了人便是好方。李知府引他们进正堂,案上堆着一摞文书,我已开了义仓,米粮能撑两月。

    但农具损毁过半,药草也缺——

    修农具我来。陆青崖接口,城郊铁匠铺还有存货,我带伙计们打新犁头。

    萧野把啃剩的炊饼塞进怀里:江湖上的兄弟捎信,洛阳有批布帛,我明儿就去押车。

    阿蛮扯了扯苏烬娘的衣袖,手指在掌心画了朵花——她昨日在南郊发现片变异野菊,花瓣泛着诡异的紫,却能镇住咳血。

    苏烬娘摸出个布包,里面是晒干的紫菊:这些变异草药,或许能炼出新药。

    李知府眼睛亮了:若能制出防瘟疫的药,比开十个义仓都强!

    接下来的日子像被抽了线的陀螺,转得停不下来。

    苏烬娘在西市搭了三间草棚当医馆,门槛被磨得发亮。

    她教几个识字的妇人认药:这是变异的紫苏,叶子背面有金斑,煎水喝防风寒;那是紫菊,碾碎敷伤口不留疤。

    陆青崖带着铁匠们在街心支起炉子,火星子溅得老高。

    他敲着新打的犁头对老农说:这铁加了炭,耐使。

    坏了拿过来,我免费修。

    萧野隔三日就押着车进城门,米袋、盐罐、针线包堆成小山。

    他拍着车辕笑:我那江湖兄弟说,长安有群不要命的,咱得供着。

    阿蛮天不亮就爬城墙,腰间挂着竹篓。

    她采回的草药越来越奇:茎秆泛蓝的柴胡,结着红果的薄荷,苏烬娘把它们分门别类,在医馆后窗晾成一片彩虹。

    陈捕头更忙了。

    他带着巡城卫拆了变异兽筑的窝,在巷口立了梆子;调解卖菜的和卖炭的吵架,把偷米的小乞儿领到义仓当帮工。

    半月后的清晨,苏烬娘蹲在医馆后园翻晒紫菊,听见隔壁阿婆喊:小苏大夫,我家小孙子能吃锅盔了!

    她抬头,见那孩子正追着蝴蝶跑,脸上有了血色。

    风里飘来油泼面的香气——东市的面馆开张了。

    烬娘。

    陆青崖站在园门口,手里捏着个布包。

    他伤还没好全,走路仍有些跛,却把布包递得稳稳的:前日打银簪,剩下的料。

    苏烬娘展开布包,银簪在阳光下泛着温光,长安二字刻得很深,像要嵌进骨头里。

    那日在城墙,你说等瘟疫过了...陆青崖耳尖发红,现在...算过了么

    苏烬娘摸着簪子,想起昨夜整理手札时,那抹红光突然变得清晰——是北邙山的轮廓。

    她把簪子别在鬓角,笑:算过了一半。

    另一半

    等查清手札里的秘密。她指腹蹭过长安二字,但现在...

    现在先守着这一半。陆青崖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发丝,我陪你。

    入秋时,长安的市集彻底活了。

    卖糖葫芦的老汉在街角支起草棚,孩子们举着红果追打;绣娘在檐下摆摊,丝线在阳光下晃成彩色的河;药香、面香、脂粉香混在一起,漫过青石板路。

    苏烬娘坐在医馆里写药方,阿蛮突然拽她衣袖,手指向窗外——陆青崖正和萧野搬着个大木箱进来,箱盖印着洛阳布行。

    李知府说要给医馆换瓦。陆青崖擦着汗,这是萧野从洛阳捎的青瓦。

    萧野踢了踢木箱:那老东西还说,等开春要修学堂。

    让小孩子们认字,总比我这睁眼瞎强。

    阿蛮比划着,手舞足蹈——她想当学堂的帮工,教孩子们认草药。

    苏烬娘笑着点头,转身时手札从袖中滑落。

    她弯腰去捡,红光映在青石板上,像团跳动的火。

    在看什么陆青崖凑过来。

    北邙山。她指着手札上的残图,宇文昭的笔记里,提到血引之术需要北邙山的某种东西。

    陆青崖摸了摸她耳后的伤疤:等过了年,我陪你去。

    不急。苏烬娘把书札收进柜底,望着窗外蹦跳的孩童,你瞧,他们现在能笑了。

    暮色漫进医馆时,陈捕头掀帘进来,手里提着壶酒:李知府说,今晚在城墙上摆庆功宴。

    百姓们凑了羊肉,说要谢咱们。

    谢什么萧野抢过酒壶灌了一口,要谢就谢这长安的烟火气——我萧野活了二十年,头回觉得,活着比杀人痛快。

    阿蛮拽着苏烬娘的袖子往外走,眼睛亮得像星子。

    城墙上果然摆了几桌,羊肉在铜锅里翻滚,香气裹着晚风。

    李知府举着酒碗:今日这酒,敬所有肯把后背交给彼此的人!

    碗碰在一起,叮当响。

    苏烬娘望着城下的灯火,想起三个月前,这里还躺满病人,哭声能掀翻城墙。

    如今,有妇人在井边洗衣,有老汉在巷口下棋,有孩子举着糖葫芦,把糖渣撒了一路。

    陆青崖的手悄悄覆上她的手背。

    他掌心有常年打铁留下的茧,粗粝却温暖。

    明日想去哪他问。

    西市。苏烬娘说,我看见新开了家胭脂铺,想去买盒桂花粉。

    好。陆青崖笑,买完粉,去铁匠铺——我新打了把药杵,专给你捣药的。

    萧野突然拍桌:哎哎哎,你俩能不能顾及下我这孤家寡人

    众人哄笑。

    风里的槐花香淡了,换成了桂香。

    炊烟漫过飞檐,漫过城墙,漫向更远的地方。

    苏烬娘摸着鬓角的银簪,长安二字贴着皮肤,暖融融的。

    她知道,手札里的秘密还像团雾,悬在北邙山上。

    但此刻,她闻得到粥香,听得到笑声,触得到身边人的温度。

    这就够了。

    毕竟,烟火起时,希望总比阴谋先长出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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