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景
18px
字体 夜晚 (「夜晚模式」)

第一章

    结婚十周年的纪念日。

    江川带着儿子和女邻居拍了全家福,摆在家里最明显的地方。

    他很平淡的开口:

    朝朝,你老了,我对你没感觉了,我们只是结婚十年,不是相爱十年。

    一向懂事的儿子也替我收拾好了行李:

    妈妈,我和爸爸都想要个幸福的家,你给不了,新妈妈比你漂亮比你有趣。

    我放手成全,他们奔赴新家,我奔赴新的人生。

    可是后来,把离婚证嚼碎咽到肚子里,说不作数的的也是他。

    我笑他和孩子一样幼稚。

    爱没有了,和证有什么关系。

    结婚十周年的纪念日。

    江川说想要领着我拍一组婚纱照,弥补刚结婚穷到没钱办婚礼的遗憾。

    我扯了扯不太合身的裙摆,听店员小姐的指令,摆出一个个僵硬的造型。

    随即,机械性的拍照,发送,等待江川回复。

    还是不能抽出空来吗,你答应过我的。

    电话接起,江川带着歉意,嗓音是惯有的淡漠。

    朝朝,公司这边出了点急事,实在抱歉。那家店我已经买下来了,你想玩多久都可以。

    可你…

    我明明听见,他早上对秘书说推掉所有的工作的。

    电话成了忙音。

    我有些无措的抬头,正对上周围人怜悯的眼神。

    有钱有什么用,老公不爱不还是个弃妇。

    哎哟,谁知道怎么回事呢,都说有钱人玩的花,你知道她是不是个三。

    羞辱人的字眼浪潮般涌进我耳朵里,我突然没有那么期待自己穿上婚纱的样子。

    天不太好,夏天的雨总是来的又急又大。

    我磨蹭到江川下班的点去了公司。

    抱歉,盛女士,江总今天没来公司。

    女人的第六感一向很准。

    突然抛锚的汽车,赶工期出问题的婚纱,以及——

    不止一次撒谎的江川。

    结婚十年,他的秘书仍恭恭敬敬叫我一句女士。

    他似乎从不承认我和他之间的关系。

    好在安安大了,我也有足够的时间开始重新思考我们之间的关系。

    今天是个好日子,也是我的生日,我努力调整自己,不希望让这一天以泪水告终。

    放这,放这里好不好,爸爸。

    左边再高一点,右边再低一点,对!再往右挪一点点,要摆在正中央的位置!

    安安激动的嗓音在门外就可以听到。

    就这样摆,我一会要去摘几朵鲜花,妈妈一定会喜欢的!

    突如其来的惊喜立刻冲散了我一整天的阴霾。

    安安会给我准备什么礼物。

    什么我都喜欢。

    我快步进去,刚扯出的微笑甚至来不及收回。

    安安错愕的回头。

    你…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镶着金边的全家福。

    郎才女貌,琴瑟和鸣。

    女人的头靠在男人的肩膀上,无端生了些缠绵的氛围。

    安安站在两人中间,三个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如果,如果忽略上边并不是我的脸。

    连悲伤的情绪都来不及铺垫。

    我只是怔怔看着忙活的一身汗的父子俩,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江川突然洗了手,像什么也没发生似的点燃了桌子上的蜡烛。

    那是为了庆祝结婚纪念日我跑了十多个市场求到的。

    他慢条斯理的往嘴里塞了一口牛排,不急不慢。

    朝朝,你这几年变了很多,是因为老了吗。

    我好像,觉得你没之前那么爱我了。

    江川的声音温和,语调不疾不徐。

    他说的轻巧,就像是在问明天要吃什么一样简单。

    你知道吗我曾经无数次期待你穿婚纱嫁给我的样子。

    现在看来。

    他突然嗤笑了一声。

    不过如此。

    生锈的感情又逢下雨天。

    我的心脏突然间疼了一下,很清楚的,很直白的疼了一下。

    像是一根又细又尖的针,反复穿插着。

    我又看着安安,一副要哭不哭的表情。

    江川没有制止他向我奔来的动作。

    他只单坐在那儿。

    你知道吗,你现在哭,我一点感觉没有。

    多年的朝夕相处刻入骨髓,我甚至自动补齐了他没说出来的话。

    甚至还觉得恶心。

    余音落地,他轻叹了一口气。

    安安已然站在我的身侧,他抬头望着我,满目恳求。

    小小的身躯用力把行李箱从边角挪出来,连青筋都往外盘旋着。

    他拽着我的衣袖。

    妈妈,我和爸爸都想有个幸福的家。

    你不觉得你太死板无趣了吗,和你在一起我跟爸爸觉得特别没劲,你连念念妈妈一根脚指头都不如!

    似乎是觉得语气太重,安安急忙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不是的,不是的妈妈,倒也没有那么严重…

    他慌乱解释着。

    我只是,只是想让你和爸爸离婚,我想换一个妈妈而已。

    一切似乎早有预兆。

    第一次接触到相纸上的女孩是一个午后。

    她熟稔热烈的邀请我去他们家坐坐。

    姐姐,以后我们就是邻居了,请多多关照。

    她松散的挽着头发,棕黑色缎面的发丝从后颈一路滑挂在后腰。

    迟念的眼睛是褐色的。

    太阳一照,泛着春意。

    像湖水上覆满严严实实的绿藻。

    一向怕麻烦的江川破天荒同意了对方的邀请。

    而就在当天下午。

    彩色的塔罗牌混到江川最重要的几张资料里,分外明显。

    我好奇去问,朋友笑着打趣:

    命运。

    这你都不知道,是要修成正果的意思,怎么,安安在学校里有喜欢的人了

    我跟你说啊,现在小孩子就喜欢搞这些虚头巴脑的,玩的可起劲了,我家宝贝也是,今天占卜明天算卦…

    后面的话我没听清,只感觉心脏像是要跳出喉咙一样猛烈的震动。

    我想,江川,大概率要出轨了。

    只是我没想到,数十年的情分,他竟然说不要就不要。

    找个时间,我们离婚吧。

    也许是我说出来的,江川不易察觉的松了一口气。

    他站起身,把行李箱推到我身侧。

    嗯,越快越好。

    这个家已经迫不及待要迎接新的女主人了。

    安安开始忙着把我用过的东西都扔掉,他跑上跑下,整理的满头大汗,仍然乐此不疲。

    听说补办结婚证挺麻烦的,你…

    你明天有时间吗。

    刚结婚那时,江川逼着我把结婚证撕碎。他说这样我们就会永远在一起。

    江川已然有些不悦,他急急打断我的话。

    我亲自去吧。不看着章盖下去我总觉得不放心。

    我愣了两秒。

    甚至不复刚刚撕心裂肺的感觉。

    不过就那一瞬间,好像有水泥灌进我心里,并且迅速凝固了。

    我只是很想问问他,当初撕的那么痛快,后不后悔。

    江川眉头都没皱一下。

    还行,我更庆幸,没有结婚证离不了婚是假的。

    我在酒店住了一晚,天刚亮的时候江川开始一遍又一遍的打电话。

    民政局西侧的人行道上聚满了人。

    几家摄影公司在帮新人从上桥的螺旋楼梯开始,一直拍到桥中,洋溢着无名指上闪亮的爱情。

    安安坐在车后边,左看看右看看,突然冒出一句:

    爸爸,你和念念妈妈今天下午是不是也要拍这个

    真好,老师上次让画爸爸妈妈的婚纱照,别人都拿着照片去抄,只有我还得把念念妈妈的脸扣下来和爸爸贴在一起,可难了。

    他喋喋不休的讲着自己是多辛苦,那张画最后被老师夸了多少次。

    安安从小书包里把那张画又翻出来,拿在手里,似有不舍,还是狠下心把它塞在我手里:

    妈妈,以后你要是想我们了急得拿出来看看哦。

    他指着迟念的脸。

    妈妈,其实我觉得你长的还挺像念念妈妈的。不过你这儿,这儿,还有这儿都有皱纹,念念妈妈没有,她比你漂亮多了。

    我不知道说什么,甚至提不起生气的念头。

    看着怀胎九月大出血生下来的孩子,我突然有些陌生。

    他跪直了身子,像我经常安慰他那样拍了拍我的头。

    不用担心我,爸爸说啦,念念妈妈一定会比你做的更好!

    还有哦,爸爸说他会给你一大笔钱。反正妈妈你一直也不工作待在家里享福,这个家只有爸爸在付出。妈妈你吃点苦也是应该的。

    一字一句,像针扎在我心里。

    我以为昨晚我已经消化的很好。

    事实上,这样的强撑就像在新芽上的薄膜,一戳就碎的四分五裂。

    江川盯着补办结婚证各种令人眼花缭乱的要求,低头不停地看表,眉头紧锁,十分不耐烦。

    直到迟念的出现。

    他露出了今天第一个笑容。

    女孩穿着白裙子,头顶带着拍照专门用的头纱,漂亮的不可言状。

    和蓬头垢面的我形成鲜明对比。

    台面上的玻璃擦的很干净,透着我干裂的唇角和红肿的眼睛。

    她一来,安安便迫不及待的牵着她的手跑过去。

    迟念娇羞着,在漫长的等待里旁若无人的一下又一下啄着江川的脸。

    别闹。

    江川拍了一下她的后腰。

    满目的笑容在看向我消失殆尽。

    他蹙起眉头,扔了一张纸巾过来。

    擦一擦。

    都解脱了,开心点。

    我去个卫生间。

    长久没进食的胃开始抽搐,我疼得厉害,又不想在他们面前露怯。

    走廊里,格外俊逸的男人,神色懒散的靠着椅背,闭着眼睛。

    见我来,他突然站起来,脸色变得僵冷,眸色深沉近墨,藏着股淡不可见的火苗。

    顾…顾以桉

    我先一步开口。

    几年不见,让人欺负成这样了

    下一刻,我的手腕被他拽住。

    顾以桉把我往他的方向扯,力道不算轻。

    让人欺负成这样了不知道告状没长嘴,不会联系我,嗯

    他眯着眼睛,目光有一丝玩味,一丝探究。

    你就那么爱你那喜新厌旧的废物男人和小狼崽子

    小时候就看不清人,长大了一个德行,早知道当时我…

    我的眼角有泪不受控制的溢出,他怔怔看了一会,低声骂了一句。

    男人和孩子又不是必需品,你哭什么。

    朝朝,我嘴贱,你,你别哭,别哭。

    他有些手足无措,却突然从怀里变戏法似的拿出一条热毛巾。

    别哭,小朝朝。

    我帮你欺负回去。

    他一如既往的轻佻,却藏着一丝怒火,慢慢拍着我的后背。

    我再也忍不住,揪着他的衣襟大哭起来。

    不知道多名贵的衣服在我手里成了皱皱巴巴的一团纸,全是泪痕。

    你,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啊。

    我打了个嗝继续抽噎。

    顾以桉顶着上颚,突然停了一下,接着说:

    猜的。

    什么猜的,不过是江总对外公布了我们的婚礼将在下月初三举办!

    迟念带着离婚证走过来,在我面前晃了晃,顺便捋了捋她的头纱。

    安安亲手做的,漂亮吧。

    下月初三。

    我生安安的日子。

    江川啊江川,真会挑个好日子。

    我们相识五年才结婚,换了新家认识迟念也不过才三个月。

    真心瞬息万变。

    哭的急,恶心的也厉害。

    我盯着生怕我拆散他们一家三口,视我为洪水猛兽的安安,有些讽刺到:

    滚,跟着你爸妈一起滚!

    大概是我这副样子极好取悦了迟念。

    她轻笑了一声:

    姐姐,你也没我想象中那样爱这个家嘛,你有什么资格对我生气,自己不也是个搞破鞋的。

    她瞅了一眼站在我身侧的顾以桉,直勾勾的盯着他伸出右手:

    你好,我是迟念。

    迟念。

    顾以桉嚼着她的名字,突然说:

    你眼睛挺难看的。

    江川,你眼瞎她还丑,天造地设的一对。

    他揽着我的肩膀微微用力。

    江川立刻上前一步,将迟念拦在身后,大概是他和顾以桉还有合作,他转了话头。

    朝朝,这次是我对不起你…

    知道对不起就拿出点诚意,跪下磕两个头。

    迟念刚想说话,江川斜了她一眼,示意她闭嘴。

    她幽怨的盯着我,恨不得咬碎一口银牙。

    婚内出轨,我的律师下午会找你谈,该属于盛朝朝的一分都不能少。

    还有。

    顾以桉牵着我的手往外走,很用力,我得跑着碎步在他身侧。

    朝朝,离婚证我给你收着了,别到时候犯浑找他。

    data-faype=pay_tag>

    6

    车内的气压很低。

    顾以桉不说话,只是看着窗外,把弄着手里的证件。

    你…你生气了吗。

    你说呢。

    他突然把我手里地相纸扯过来,拿出打火机慢慢烧。

    风一吹变成灰,散了满地。

    死人的东西留着做什么,晦不晦气。

    顾以桉冷哼了一声,语气骤然冷下来。

    先住我那,家里按照你之前的房子布置的。

    不,不好吧。

    我舌头有些打结,看他突然靠近连忙闭上眼睛。

    盛朝朝,你紧张什么,怕我给你吃了

    我把干妈接过来了,今天下午到,你们住那,我睡大街去,保证不打扰你们。

    哦,谢谢。

    我干巴巴的道了声谢,脸却红到了耳朵根。

    真是的,我都这么大的人了脑子里怎么会有这些杂七杂八的思想。

    顾以桉小我五六岁,一直是拿我当姐姐对的。

    我又想起来他小时候洗澡我还帮过忙,虽然最后把他的小鸭子全抢走了,他也不生气。

    白白胖胖的,就像是安安。

    安安。

    这么多年真不值当,养了个小白眼狼出来。

    成年人大概连难过都要抽着时间,我开始思考重操旧业做些手工拿出去卖,生安安之前,我到也开了工作室,挣不了大钱,最起码衣食无忧。

    顾以桉开车很稳,声音被风吹得有些轻。

    干妈前几天出了个小车祸,不让我告诉你,一会见她你当不知道,省的她操心。

    什么时候的事!

    我差点从座位上弹起来,声音一出口沙哑的厉害。

    三天前,医生说岁数大了会有些后遗症,要注意休息情绪波动。你离婚的事先瞒着,我怕干妈撑不住。

    别担心。

    他抽空揉着我的头发。

    就是小病才没告诉你,怕你上火。

    以桉,这么多年,真是谢谢你了。

    他神色冷峻,薄唇抿成一条直线,又不说话了。

    我又说错话了

    我妈和顾以桉他妈妈是从小到大的朋友。

    后来我妈先结婚,有了我后,就一直盼着顾以桉妈妈生个女孩陪我当姐妹。

    可惜闺女没盼到,倒是盼了个儿子。

    再后来我爸去世,顾妈妈怕我妈显着没事干,干脆在我家对门买了个房子作为两个人的秘密基地。

    我生安安那年,顾爸爸突发心脏病,两个人都有了自己的琐碎家庭,更何况为了拓市场,我和江川这些年也走了不少城市,联系突然就没那么深了。

    一直想把我妈接过来她也不愿意,只说是现在天天和顾妈妈待在一起谁也离不开谁,也多亏了江川这些年里里外外的照顾。

    盛朝朝,我真不知道你是真傻还是假傻。成绩出类拔萃,一点情感上的事不懂。

    算了。

    他叹了一口气。

    慢慢来。

    谁让我自找的。

    于洋去找江川的时候,发现他在酗酒。

    你真和朝朝离婚了

    他微微惊讶,盯着神色不清的江川。

    离了。

    过不下去了,迟念爱了我这么久,比盛朝朝都久,我也该给她个名分。

    况且,安安也挺喜欢她。

    久

    于洋尖叫了一声

    你上次不是说,你和迟念一见钟情你们不才认识三个多月。

    哪有什么一见钟情,只不过是迟念爱我爱的太深了,都是她刻意制造的惊喜而已。

    江川又倒了一瓶酒,脸上浮起几丝红晕。

    可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心理空落落的。

    这儿疼。于洋,我这儿疼得慌。

    他指着自己的心口,喃喃。

    你知道吗,我从来不知道一个女孩儿能那么细心,她从初中就开始暗恋我了。你瞧。

    江川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差点撞到头,却发现家里的尖角全被盛朝朝用布捆着了,还画上了不同的图案。

    以前怎么没发现。

    江川想了想,自言自语了一句,指着桌上那本厚厚的日记。

    其实我本来没想和她结婚的,但她太爱我了。

    于洋突然叫了一声。

    你说!你说这是迟念写的

    江川没反应过来,依旧自顾自讲:

    我从来没想过一个人的爱能那么深,朝朝都给不了我这份爱,太重了,我必须得给她个名分。

    你她妈疯了吧。

    于洋愣在原地,日记一下摔在地上。

    这是盛朝朝写的!你不知道吗,她有一段时间很喜欢写藏头诗,还喜欢写信,快到结尾的时候都会藏一个她爱你。

    你就因为一本日记,就这,你爱上迟念了

    蓦地,江川怔了一下,短促痉挛地呼了一口气,他立刻从地上爬起来。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江川,这是你从哪整出来的。

    于洋抬起的手又放下,他盯着江川,不知道怎么说。

    不对,不对…

    这不可能是迟念写的,我有印象的,当时她和我们提过一嘴的…

    他手忙脚乱的掏出手机,突然把屏幕对准江川。

    朝朝无忧。

    她的小号,从20年开始到现在,当时她天天都记得。你看,还有图片,你在打篮球,这张还有我…江川…

    江川脸色惨白,动也不动地站在那儿。

    江川!你别吓我!

    江川僵硬的回头,手里死死捏着日记本,眼尾越发映出猩红一片,目光从恍惚到震惊。

    日记本崭新,边角有些锋利,他警觉到痛意猛地松开。

    迟念碰巧回家,身上带着一股消毒水味,连带着安安蹦蹦跳跳的叫人。

    老公,我回来啦!

    江川突然抬头,到:

    你去哪了。

    当然是医院了,我希望我们的婚礼被所有人祝福,所以我带着安安去找了盛朝朝她妈妈。

    迟念仍然一副等待夸奖的样子:

    老公,老公,你不会怪我吧。

    你她妈疯了吧,谁让你去招惹他们的!

    看着桌子上展开的日记册,迟念有一瞬间惊慌,很快掩盖好。

    怎么把这个翻出来了,看这些做什么。你要想听,我天天都可以说给你听。

    迟念。

    江川沉着声音,半个身子在阴影里。

    这个日记是你什么时候写的,你什么时候知道我的。

    当然是初中了,那时候你来我们学校演讲,我对你一见钟情。

    她眯着眼睛,笑的幸福,像是回忆起暗恋的不易。

    你记得我演讲的内容吗。

    时间太久了,我…我怎么会记得。

    迟念顿了顿,把安安牵过来当挡箭牌。

    我带着安安去玩了,你记得给我转点钱,上次的亲属卡被我用完了。

    好样的。

    江川依旧噙着笑,只是一双眸子越发冰冷。

    真是好。

    要是盛朝朝呢,江川反问自己。

    盛朝朝不会忘。

    他们第一次接吻,第一次做的蛋糕,第一次去游乐园,第一次给他买了摩托车。

    每一个日子她都倒背如流。

    他竟然犯了这么低级的错误。

    没有犹豫的,他拨通了盛朝朝的电话号。

    第一遍是忙音。

    第二遍也是。

    第三遍终于接通了,那边闹哄哄的。

    你在哪,我去接你。

    江川突然有些胆怯:

    今天是我昏头了,朝朝,你就当这张离婚证不存在成吗。

    那边静默了几秒钟,江川心跳如雷。

    江川。

    盛朝朝开口了,带着一丝疲惫。

    你去死行吗,算我求你了。

    他终于听清了那边的声音,是icu外,医生说:

    病人颅内出血,急需抢救。

    江川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开到医院的。

    一路上路灯闯了无数个,差点追尾。

    他路过街边的鲜花店,突发奇想进去买了一束我最喜欢的雏菊。

    朝朝!

    江川捧着一束鲜花跑过来。

    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再也忍不住一巴掌打在他脸上,恨不得现在进去的人是他。

    朝朝,你…

    江川捂着脸,满是震惊。

    我妈出车祸的时候给我发短信了,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

    她设置的紧急联系人是我,只有我啊。

    我心跳得厉害,嘴唇抖个不停。

    如果,如果不是有路过的人发现了,我妈也许就离开我了。

    三天前的晚上,是你拿着我手机的。

    江川当时说要给我个惊喜,让我把手机给他。

    他本来是想和迟念,安安拍个合照,又突然想起来欠我一张婚纱照,想了想顺手就给我约了一个。

    天知道那时候我看见记录里有婚纱店是多么兴奋,我现在就有多么想杀了他。

    那时候,那时候安安吵着要玩游戏。

    江川蹙眉,突然记起是有一条短信。

    一个家庭妇女能有什么重要消息,他想也没想直接点了删除。

    江川后退了几步,哪怕再后知后觉,也能感觉到我的恨意。

    他解释的话未开口就被我打断。

    江川,你为什么这么对我。

    我们可以好聚好散,你说了你喜欢迟念,我也同意和你离婚。

    为什么。

    我字字泣血。

    出事以后,顾以桉和顾妈妈冲到医院,我妈已经陷入昏迷,调血库最快也要两个小时。

    幸运的是顾以桉和我妈的血型吻合,脱离生命危险,今天刚好转醒。

    再后来,他们怕我担心,顾妈妈说两个人旅游去了。

    我竟然一点没怀疑。

    朝朝,对不起。

    江川有些手足无措。

    我不知道,我当时真的没注意…

    是啊,你着急,着急和迟念结婚,着急给安安找个新妈妈。

    我突然很想笑。

    那这次呢。我妈好不容易好点了,你为什么要让迟念来刺激她。

    我没有,朝朝,你听我解释,我没有的…

    够了。

    我闭上眼,不想再看他。

    朝朝,真的不是我!你信我,一定是迟念!她自己…

    够了!

    你还在解释什么,江川。

    闭嘴吧行吗,算我求你了。

    你真让我恶心。

    江川愣住了,他捂着耳朵,靠在墙角缓缓坐下。

    朝朝,你不能那么残忍,你不能,不能这么对我。

    我残忍。

    原封不动的话还给你就算我残忍,江川,你怎么那么双标啊。

    我笑得肚子都在疼。

    好,你说什么都有理,从我妈病房前滚开。

    滚啊!

    滚!

    他纹丝不动,我干脆给他拽起来,用力踢着他,拿手头一切可以用的东西打他。

    你去死!去死啊!

    …

    朝朝,朝朝,你醒一醒。

    干妈没事了,没事了。

    妈妈,妈妈。

    我猛地起身,眼睛一片花白。

    醒了,醒了就好,干妈没什么事,医生说休息半个月就能出院,过去了。

    顾以桉紧紧的抱着我,勒的我喘不过气。

    你吓死我了。

    一滴温热的泪打湿了我的脸颊。

    顾以桉…

    你哭了。

    朝朝,朝朝。

    他像一只落水的小狗,胡乱拱着,反复呢喃我的名字。

    盛朝朝,你不能有事。

    呀!我来的不巧了。

    我惊愕的抬头,发现顾妈妈挎着包,站在门口不知道多久了。

    哟,多大的人还哭,真是羞羞脸。

    囡囡啊,妈妈没事不用担心知道嘛,你这孩子,突然就晕了,快要吓死大家了。干妈给你熬了汤。

    顾妈妈挤眉弄眼,看不下去将顾以桉拽到床下去。

    不知道喂呀,还要我教你,太笨了。

    语罢,她急忙去找我妈。

    气氛突然有些暧昧,我缩进了被子里,顾以桉抓着我的脖子,把被子往下带。

    朝朝,我想收回我之前一句话。

    哪句。

    我的脸烫的爆炸。

    我觉得男人挺重要的,是个必需品,你觉得呢。

    他加重了手上的力度,笑得我汗毛直竖,浑身打了个冷颤。

    嗯。

    顾以桉脸上的表情一瞬间惊喜。

    以后再说吧,不着急。

    盛朝朝!

    ……

    大概是一周后,顾以桉把手作店的门钥匙给我,看着之前的店铺,我心里又酸又涩。

    你走后,这就一直空着了。

    你看,你之前答应给我做的小狗也没有刻完,还在这。我之前每周都要来擦一下。

    盛朝朝,你说话一点不算数。

    他瘪着嘴,似乎我在说一句重话就能哭出声。

    ……

    半个月后,我妈出院,她急着和顾妈妈去做spa,听说还约了男模,对此我和顾以桉只能祝福。

    这半个月,江川每天都会来送吃的。

    我不见,他就站在楼下一整天,什么也不做,只是抬着头往窗户里望。

    偶尔他堵到我,不是被保安拦走就是让顾以桉打走。

    今天天不错,我在店里刻着小木头,缓缓开口:

    顾以桉,我打算重新开始。

    好。

    我有些诧异。

    你不问问我为什么。

    不用,反正你到哪我都缠着你。

    我最终决定把这个小狗做完后,出去旅游。

    可我没想到,候机的时候又看见了老熟人。

    朝朝。

    江川仿佛一瞬间就老了,衣衫不整,浑身散发着死寂。

    朝朝,我好想你。

    江先生,我们已经离婚了。

    我妈住在病房那段日子,我每天都想扎100遍小人,诅咒他们去死。

    可事情发生就是发生了,我不能一直停在这,不能原地不动。

    他们不配总影响我的情绪。

    江川突然发疯了一样从兜里掏出那张离婚证,紧接着,他撕碎了全部塞到喉喽里。

    那不作数的,不作数。

    他拼命往下吞,干呕,继续生咽。

    反复循环。

    朝朝,你在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求你了!

    江川跪在我脚边,紧紧抱着我的小腿。

    顾以桉闻声赶过来,手里还拖着行李箱,见状一脚踢在他心窝上。

    报警吧。

    我淡淡的瞥了一眼。

    周围已经围了一小圈人,我不想再纠缠下去,也不想耽误我的行程。

    朝朝!

    他声嘶力竭。

    警卫把他拉走的时候,正好检票。

    我站在站台上,突然觉得这十年弹指一挥间。

    太快了。

    他逐渐变成了一个黑点,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飞机的轰鸣声很大,今天风也不小。

    我的生命迎来了第二次春天。

    江川靠着床脚,整个人不受控制的往后仰着。

    但嘴巴还是显现出一种用力,他要这样才能保持自己说话的语气尽可能正常,而不是带着哭腔。

    安安,爸爸是不是做错了。爸爸不该和你妈妈离婚。

    你说,你说你妈妈还能不能原谅我们。

    细碎的哭声透过他捂着脸的指缝不受控制的溢出去。

    江川给盛朝朝梳过头发洗过澡,穿过衣服做过饭。

    他亲过她掉下来的眼泪,吃过她剩下来的东西。

    初遇那时,盛朝朝皱下眉头,江川会连着失眠一个礼拜。

    那时候真好,天冷了我会握住她的手,生病了我会给她买药她,睡不着我会唱歌哄她睡觉。什么时候都是让着她。

    她,应该很爱很爱那时候的我吧。

    安安没有讲话,他甚至无法和他的爸爸共情。

    他太小了,成年人的情爱不足以让他理解共情,他只知道,妈妈走后,他心里空落落的。

    他喜欢在空下来时摸自己的肚脐,老师说,那是他和妈妈最开始通话的地方。

    爸爸,妈妈会原谅你的,我们去找她好不好。

    安安小心翼翼的把身边的酒瓶踢到一旁,怕惊扰了好不容易才冷静下来的江川。

    不。

    江川轻轻擦拭着儿子脸上新旧交替的泪痕。

    是我们错了,我们的错误弥补不了,所以,我们不能再错下去了。

    江川很清楚用心爱一个女孩的感受。

    所以,他永远都会记得盛朝朝决绝离开他的样子。

    她是那样的漂亮,那样明艳,比18岁的盛朝朝还要耀眼。

    盛朝朝站在机场门口,最后一次回头,笑着对他招了招手。

    金色的阳光撒下来,她消失在人群。

    盛朝朝没说话,他却听见了震耳欲聋的再见。

    再见,江川。

    再也不见。

    他想,盛朝朝要迎接新生了。

    而他会一直停留在过去,带着安安,开始没有期限的赎罪。

    江川觉得自己挺缺德。

    他把盛朝朝一颗真心踩在脚底下,用力碾压过后还要轻吐一口唾沫。

    一开始,安安是喜欢妈妈的。

    孩子的三观并没有完全塑造,但他早已厌烦每天问他一日三餐的老女人。

    太过熟悉的脸频繁出现,江川除了厌恶,再没别的感觉。

    而迟念出现的恰到好处。

    他觉得那女孩总是让他很看不透,他喜欢做这些有挑战的事情。

    包括,征服迟念的心。

    第一次把迟念拐到床上,那上面似乎还有盛朝朝残存的温度。

    他的愧疚来的突然,很快烟消云散。

    要是,要是盛朝朝知道了,那就和她摊牌,反正他等这一天也挺久了。

    他们只是结婚十年,又不是爱了十年。

    再后来,就是他们的婚房,盛朝朝在家里的琴房,画室,花圃,每一个角落都由新的痕迹覆盖。

    他开始趁着盛朝朝不在家的时候,不厌其烦的教安安说:

    念念妈妈。

    孩子很会审时度势,很聪明,他立刻明白这个妈妈能给他带来更多好处。

    她不会管他,会给他买数不清的零食,甚至和他在雪地里打滚。

    除了盛朝朝,似乎所有人都要迎来更完美的大结局。

    可他没想到,他以为点滴的爱意竟然都是迟念偷来的。

    盛朝朝很喜欢记日记,曾经的她很爱很爱江川,每一天都是他们爱情的见证。

    她把他们的过往凝结成最精炼的故事一章一章的发在小号上,每一个江川夜不归宿的晚上,盛朝朝哄完安安后都靠着那些曾经的爱意入眠。

    其实他再对盛朝朝多关心一点点就能知道。

    朝朝的手机对他从不设防。

    很多个夜晚,江川带着一身爱欲回家,看见的都是照顾安安累到瘫在床上,手机屏幕还亮着的朝朝。

    但他没有,那时候的他觉得碰一下盛朝朝都是恶心。

    他突然很恨迟念。

    江川目光闪过一丝戾气,他握着茶杯的手狠狠用了力,摔在刚和他争吵完的女人身上。

    为什么要招惹我!你明明知道我当时有妻子!

    我明明可以有一个幸福的家的,都是你,都是你毁了!

    迟念抖着身子,满眼恐慌之色,还是扯出一抹讥笑。

    江川!是你活该,是你自己不珍惜!你凭什么怪我!

    是我让江长安我叫我妈妈的吗,还不是你说你想和我有个家,是你说盛朝朝老了你受不了日复一日的生活!是你非要找刺激的。

    我只是邀请了你来我家看看,是你第一次见我就想和我上床的!现在怪我太迟了,江川,你活该!

    江川牙尖死死咬着下唇,划破皮肉带出了一片血点,也带出了他心中的滔天恨意。

    不是你把合照给他妈害的他妈差点死了,我们至于走到今天这种地步吗!

    我连回头的机会都没有了!

    江川突然扑过去,一把抓住迟念的头发,带着她的头狠狠地往墙上撞。

    道歉!和她道歉!

    没人在回应他,迟念的脸满是鲜血,连眼睛都睁不开。

    江川突然撒手,任由迟念倒在地上发出一声骇人的响。

    他用力扇着自己的脸,任由泪水滑落。

    却又死命压抑住自己的哭声。

    我们都得赎罪!都得赎罪…

    再次接到江川的消息是他的死讯。

    于洋打电话过来,说是公司散伙,江川财产全部转移到我名下。

    从你离开后,他天天喝酒。他本来就有胃病,你也不是不知道,送医院的时候人就不行了。

    其实,这句话我不应该说。朝朝,川儿是真的知道错了,我能不能向你替他求个情。就当是可怜可怜他,回来看他最后一眼吧。

    我还是问了他安安怎么样。

    刚离婚那几年,我连生日都不敢过,每一个夜晚脑子里都清醒的回忆着他大笑着尖叫着迎接自己的新妈妈的激动。

    我做不到冰释前嫌,更没法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去抚养这个孩子。

    安安被爷爷奶奶带回老家了。他…自己知道错了,也没脸再见你。

    朝朝,就当是卖我一个人情,你回去看一眼好不好,就一眼。

    电话那头,江川颤抖着接过带有余温的手机。

    如获至宝的听着盛朝朝的声音。

    于洋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扶着他的肩膀不断叹气。

    川儿,如果你当初没有心动呢。

    如果你遇见了一个比盛朝朝有趣,比她可爱比她更懂生活的呢,你还会喜欢朝朝吗。

    江川表情动了动,他张嘴,却又说不出话。

    也许不会吧。

    如果他真的那么专一,又怎么会和迟念搞在一起。

    所以啊。

    于洋眯着眼睛,打量了半天,这才笑开。

    以后别让我帮你了,终归是你对不起盛朝朝。

    顾以桉问我要不要去看看。

    去吗,去吧。

    山水一程不容易,于情于理,送送他不是大不了的事。

    川儿说,他也不想埋在什么公墓,就这后花园,挺好的。

    可惜,花都没了。

    迟念和安安亲手把它们一株株拔掉,踩成了平地。

    顾以桉捏了捏我的手,以作安慰。

    于洋突然笑了一下。

    你不用这么紧张,人都死了,还能和你抢不成。

    江川躲在柜子里,衣袖下的手狠狠握拳,直至感受到痛意才松开。

    他贪婪的盯着盛朝朝的侧颜。

    我来也不全是为了送送他。安安将来上学也需要钱,他公司这些就留着给安安吧。

    这样,以后也不用来找我,我做了规划,每一个月每一年都会按时打过去。

    包括他的礼物。

    从安安出生的那天,我就想好了从他百岁宴到成人礼每一个节点的礼物。

    但现在,都不用我送了。

    朝朝,你还恨江川吗。

    这是江川一定要让于洋问的问题。

    江川有些紧张,他连忙跪直了身子,整个人趴在不算隔音的板子上。

    一股腥甜涌上了喉间,他惨白的唇角沾染上了些许血迹,抑制不住轻咳了两声。

    好在有风吹过,盛朝朝只是往这边瞅了一眼,没有继续望下去的念头。

    我摇了摇头,浮起了一丝笑容。

    有时候想想,我得感谢他。

    顾以桉突然阴阳怪气的插了一嘴。

    我也要感谢呢。

    幼稚。

    我点了点他的脑门,示意往外走。

    来的路上订了一家餐厅,听说味道很不错。

    江川看着女孩的背影伸了伸手,半晌,悬空的手狼狈地放下。

    他垂着头没说话,潮湿的眼睫遮住了他眼底的痛苦。

    最后一丝联系断了。

    盛朝朝彻底走出过去了。

    顾以桉开始问我什么时候陪他去拍婚纱照。

    公司全上下就剩我一个老光棍了,再说了妈不也想看看我们照片。

    什么时候大小姐有时间能陪我去一趟,求你啦。

    说到最后,他气急败坏:

    盛朝朝,你就得陪我去拍,你答应我们结婚的,你不能出尔反尔。

    就现在吧。

    现在!

    汽车轮胎在马路上发出刺耳的尖叫。

    顾以桉掉了个头,开到一半又突然转了方向。

    现在,我才不要伴着夕阳拍。

    盛朝朝,咱俩只能丧偶不能离婚你听明白没,除非我死,你这辈子都得和我在一起,选个什么时候拍不好,非要黄昏。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他想了想,乌黑狭长的睫毛被光洒过,发颤着抬眼。

    我们得选选清晨,那是新的开始,新的希望。

    …

    哎哎,后面封道了,出车祸了,别在往后面走了。

    车子稳稳停下,顾以桉往外面看了一眼,回来说是个骑摩托车的。

    看着有些年头,应该是硬件损坏导致的车祸。人摔得挺惨,都看不清脸。

    我闭着眼,反复捏着鼻梁,尽量让脑袋放空。

    朝朝,怎么了。

    不知道。

    我轻声回答。

    我真不知道,只是心跳好像突然加快,带着我有些紧张。

    不过很快恢复平常。

    也许是期待我的婚纱。

    也许是我为明天的行程而紧张。

    顾以桉突然恢复了正形,他从车座下变戏法的掏出几支雪片莲。

    我是你的丈夫。

    所以,一切有我在。
← 键盘左<< 上一页给书点赞目录+ 标记书签下一页 >> 键盘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