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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5
见到这一幕,父皇坐在高台眉开眼笑,连胡子都在抖。
众臣目瞪口呆,台下也无人再说话。
而拓跋止英俊的脸微微泛红,他握着我的手,掌心温热有力,一步步,稳稳地陪我站在所有人的注视下。
白琛不可置信地盯着我,眼底翻滚着羞怒与震惊。
片刻后,他咬牙低吼一声,冲上前来,挡在我们面前。
乌兰檀,
他声音压抑着怒气,你疯了!为了气我,连自己的清誉都不要了
还是说,为了让我难堪,你竟甘愿嫁给一个粗鄙的莽夫
我看着他,心中早已死寂,语气平静无波。
你错了,白琛。
我的驸马并非什么粗鄙莽夫,况且,我已心悦拓跋止多年,而他亦是。
我偏头,目光柔和地看向身旁的男人。
拓跋止,告诉他们,是否如此
拓跋止低低应了一声,嗓音哑哑的,眼神中却全是坚定:
是的。
属下,自小便......便只心悦公主一人。
白琛脸色铁青,他咬牙切齿道:粗胚一个!你甘心与这种人成婚
他目光阴冷,继续道:乌兰檀,你最渴望的,不就是识字学礼
只有跟着我,才能让你真正摆脱这蛮夷之地的粗陋。
与我成亲,我能教你诗书礼仪,教你真正的体面!
我轻笑一声,眸色冷漠。
不必了。
我生在邬丹,本就喜欢纵马狂歌,自由自在。
不稀罕什么中原礼仪,也不稀罕你的施舍。
白琛突然红了眼眶,一把拽过我。
乌兰檀,你最爱的一直是我,你不该嫁与旁人!
我用力甩开他,然后牵紧拓跋止的手,微微一笑:我这一生,只会嫁给拓跋止。
拓跋止握着我的手,眼眶微微发红,手指紧张到发抖,却又死死护着我。
我迈步而行,牵着他,头也不回地走下高台。
身后,白琛像一尊裂开的石像,死死站在原地,脸色青白交错。
众人反应过来后,爆发出一阵阵难以抑制的低笑与窃语:
白世子好大的脸面,竟以为公主还愿嫁给他
啧,真当自己是天上仙人不成这回可笑死人了。
我还以为公主情深意重,没想到是世子自作多情!
这些声音,像一把把钝刀,慢慢刮着白琛的脸。
他僵立在原地,曾经他最引以为傲的,从容、优雅、清贵气度,
此刻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撕得粉碎。
他下意识想开口辩解,可喉头发紧,怎么也说不出话。
林清挽站在他身后,脸色煞白,手指死死绞着衣角,
高高在上的世子,已经沦为全邬丹草原的笑柄。
草原中央,我与拓跋止拜堂成亲。
一切礼成,众人送上贺礼。
洞房花烛夜。
拓跋止抱着我进入洞房,耳根红得像要滴血。
我被他轻轻放在榻上,感受到他满身压抑着的力量与小心翼翼。
他跪坐在我面前,嗓音低哑:公主,若是你......若是你后悔了,不愿意......只管开口,我绝不会为难你。
我怔了一瞬,随即忍不住弯唇笑了。
他那双深邃的眼眸中藏着紧张与卑微,像只小兽,害怕被赶走。
我伸出手,轻轻抚上他的脸颊,声音柔软又坚定:我不后悔。
从今日起,你便是我的夫君。
拓跋止猛地一顿,眼底晕开惊喜。
他小心翼翼握住我的手,重重地点了点头。
烛火摇曳。
外头风声猎猎,帐内却温暖如春。
这一夜,属于我,属于拓跋止。
06
醒来时,我看见拓跋止坐在床边,正小心翼翼地守着我。
他换了一身深墨色劲装,肩宽腰窄,英俊挺拔,眉宇间带着草原少年特有的清冽与刚毅。
这个平日里连马匹都能赤手夺缰的男人,望向我时却异常慌乱。
他捧着一碗羊奶粥,声音紧绷而低哑:......醒了我熬的,不知公主可喜欢。
我盯着他略显粗糙却极有力量感的手腕,心中微微一动。
他明明这么高大威武,在我面前,却卑微得像个少年。
接过热粥,我喝了一口,微笑:很好喝。
拓跋止耳尖一红顿了顿,低声补充:......以后,每日醒来,我都在你身边。
不是守着,不是退缩,而是与我并肩同行。
我的心脏轻轻一颤,抬头认真看着他:好。
饭后,我靠在他怀里,听着帐外远远传来的鸟鸣声,心头暖融融的,思绪却飘回了过去。
上一世,我几乎从未在意过拓跋止。
只因他出生平凡,不曾出现在我眼前。
直到重活一世,我细细翻阅史册卷宗,才发现:拓跋止年少时便独自闯荡沙场,不光武艺冠绝,更在私下自学诗书,藏着一腔才情。
他从未炫耀,从未攀附,更不曾像白琛那样,动辄拿一首诗来标榜自己高贵。
他像一匹沉默的雪狼,沉静而骄傲,隐忍着所有光芒,只为守护心中的信念。
而我上一世,竟从未真正看见他。
想到这里,我心头涌起一阵说不清的酸涩与温柔,想要加倍对他好。
我带着拓跋止去了王庭中的栖凤园。
那里流水蜿蜒,白石小道,尽显草原中少有的温柔雅致。
拓跋止走在我身旁,高大挺拔。
偶尔风吹起衣摆,他便下意识地伸手,微微挡在我身前。
保护的动作,既自然又克制。
我牵起他的手,指尖被他捧得小心翼翼,仿佛捧着整个世界。
正走着,忽听得前方隐约传来争执声。
我抬头,便见白琛一袭白衣站在假山下,神色阴沉。
林清挽哭得梨花带雨,低声急促:世子,你为何为了公主的婚事对我如此!莫非你心里装的,是公主
可你答应过我的,清挽永远是你心里唯一的人!
白琛皱眉,有些不耐:够了!公主已经嫁人了,你再胡闹,只会叫人耻笑!
林清挽泪眼迷蒙,咬着唇低声啜泣。
我站在远处,心中却骤然一冷。
上一世,就是在婚后不久,林清挽爬上了父皇的龙榻。
而眼前的争执让我敏锐地捕捉到,林清挽早已不是那个柔弱无害的小侍女了。
她在打算,在谋划新的依靠。
而白琛还被蒙在鼓里,自以为掌控一切。
我正想转身,却冷不丁与白琛的视线撞上。
他眼中压抑着什么,扫见我和拓跋止十指相扣,脸色一沉。
他勾了勾唇,声音酸溜溜地传来:拓跋止,真是好手段啊。
不过区区一个莽夫,也配得上堂堂邬丹公主
我淡淡一笑,中原人说话就是这么多弯弯绕绕,配不配得上不是你说了算。
白琛冷笑一声,继续讥刺:可惜了,原以为你乌兰檀生得高贵,要求颇高。
如今看来,不过尔尔。
说完,他拂袖而去,林清挽连忙追了上去,身形仓皇。
我垂眸,心中只觉得莫名其妙,再无别的感觉。
07
半个月后,是阿翁的生辰宴。
我倚在玉柱之后,静静看着林清挽拎着一壶酒,步步靠近阿翁的玉座。
她低眉顺眼,动作温顺。
可那只微微颤抖的手,出卖了她的野心。
我微微一笑,抬手一挥:来人,把她拦下。
侍卫从暗处跃出,牢牢按住她纤细的手腕。
林清挽脸色煞白,酒壶摔落在地,浓烈的药香顿时弥漫开来。
殿上群臣哗然。
阿翁眯起眼,声若寒刀:林氏女,意图谋害本座
林清挽拼命挣扎,眼泪簌簌而落,却一言不发。
白琛急急起身跪下,看着眼前的一切,他下意识为林清挽辩解。
请可汗明察,清挽她绝不会有害人之心!
下一秒,侍卫上前搜查,仔细翻找林清挽的衣袖。
启禀可汗!
在此女怀中搜得此物,像是乃是中原秘制。
医师立刻辨认,脸色大变:确是中原独有之物!此药名为欢好散,一旦入体,可迷失心神,夺人理智!
殿内一片哗然。
林清挽蜷缩着身子,满脸惊恐,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
阿翁沉声:意图谋害本座!罪当诛九族!
白琛猛地跪爬两步,挡在林清挽前,哑声道:可汗,林清挽身世卑微,恐是受人指使!
他握紧拳头看着林清挽,眼中带着难以置信与几分奢望:清挽,告诉我......不是你的意思,对不对
林清挽却只是哭泣,一声不吭。
鞭子扬起,鲜血飞溅,林清挽终于崩溃,哭着喊出声:是为了世子!
白琛瞬间变了脸色。
林清挽跪伏在地,声音断断续续:世子要我接近可汗,我......只是想帮他......铺一条路而已......
话音落地,她便死死闭上了嘴巴,再不肯吐露半个字。
白琛跪在那里,整个人像被雷劈中一般,僵在原地。
他的目光死死盯着林清挽,嗓音沙哑:我何曾......叫你这样做
他的声音颤抖,满是撕裂般的痛苦:我从未让你去害谁......从未让你去行那等龌龊勾当!
林清挽没有回应。
空气死寂,只有夜风在吹。
阿翁沉沉开口,打破寂静:白琛,念你质子之身,尚未查明是否主谋便不追究你。
林清挽,即刻押入天牢,彻查到底!
侍卫应声上前,拖拽着林清挽离开。
林清挽绝望地回头看着白琛,哭喊着:世子,清挽都是为了你啊!!
白琛浑身颤抖瘫倒在地,茫然地看向了我。
不可能......不可能......
我收回视线,轻轻吐出一口气。
走下玉阶时,我听见周围的窃窃私语:白世子真是个笑话,被一个贱婢耍得团团转......
曾经,我为了他违逆阿翁,冒天下之大不韪,才导致他与林清挽有胆量害我们邬丹,如今终于要真相大白了。
可在他眼里,我只有林清挽才是真心实意对他。
可笑的是,他白琛最信任的人却为了活下去诬陷他。
08
自那晚后,又过了三天。
白琛便像失了魂魄般,日日守在我和拓跋止的寝宫之外。
我从未理他。
只是偶尔出入时,会瞥见那道跪在阶下的身影。
风雨打湿了他的衣袍,泥泞沾满了他的膝盖,可他一动不动,像钉死在原地。
那天,我走出殿门,拓跋止正牵着我的手,引着我避开阶前的人。
身后,那个声音低哑破碎地响起:阿檀......
我微微一顿。
他不再叫我乌兰檀,而是用了一种近乎祈求的柔软语气。
像是想把自己从高高在上的白世子,硬生生拉成一个卑微至极的求爱之人。
但我没有回头。
又是五天过去。
那日清晨,帐外一片寂静。
我披着薄毯推门而出,见白琛仍跪在那里,满身风尘狼狈,脸色惨白,唇角开裂。
我站定,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语气冷淡:你究竟想做什么
白琛缓缓抬头,眼中血丝密布,声音嘶哑:我想明白了。
他磕了一个头,声音低得像尘埃:阿檀......这些日子,我想了很多。
他一边说,一边发着抖,从怀里取出一块雕着狼图腾的玉佩。
那是当年我亲手为他挑选的,代表着邬丹最真挚信物的护身玉。
他双手奉上,眼眶泛红:是我蠢,是我贱,这才亲手错过了你。
当年你为我顶撞可汗,为我舍弃尊荣,为我丢尽脸面,都是我自己亲眼看着的......
可我竟为了区区自尊,白白错付了这份心。
他的声音微微颤抖,字字如刀剜心:阿檀,若还能回头,我愿为你弃名,弃家,弃天下,弃性命。
帐外寒风瑟瑟,吹乱了他的发丝,也吹乱了我袖摆的一角。
我看着他狼狈悲凉的模样,心头却波澜不起。
良久,我淡声吐出一句话:白琛,你跪的,是过去的乌兰檀。
说罢,我转身离开,步履稳重而坚定。
身后,白琛的身影在晨雾中渐渐模糊,只余下一声声破碎的哀求。
后来白琛还没死心。
他像疯了一样跟在我身后。
无论我走到哪里,他都在。
在偏殿,在马场,在祭坛,在花园的回廊里。
他曾经最不屑低头的人,如今一遍遍叩首,声音嘶哑,甚至趴在泥地里磕破了额头。
乌兰檀,给我一个机会......
我知错了,从前是我该死,是我眼瞎......
我不要林清挽,不要南国,我只要你......
可我只冷眼看他,连一个字都懒得回。
拓跋止护在我身旁,始终沉默不语,只在我转身时,轻轻扶着我的手臂,力道温柔却坚定。
这日,林清挽被从天牢提审。
09
阿翁亲自坐镇,大殿寂静得落针可闻。
林清挽已经被鞭打得不成人形,跪伏在地上,声音微弱。
侍卫冷声问:为何意图接近可汗背后还有何图谋
林清挽哭得撕心裂肺:白世子在南国尚有旧部!他......他想借可汗之力壮大自己......夺回......夺回曾经的一切。
话音一落,大殿死一般寂静。
我垂下眼帘,攥紧了袖口。
原来如此。
早就如此。
早在他踏上草原之日,便埋下了祸根。
得知消息后,阿翁一声令下,王庭侍卫倾巢而出。
铁骑如潮,席卷整个草原腹地。
一夜之间,南国旧部尽数被缉拿归案。
有人负隅顽抗,邬丹铁骑踏碎敌营,血流成河。
邬丹震动,百姓却每个人都在为国家助力,只因南国曾欺邬丹几百年,如今已是手下败将,却还不服输。
而白琛,亦被重重锁链缚住,拖至大殿中央。
那曾经高傲如月、不可一世的质子,如今却浑身是血,跪伏在冰冷的玉石地上。
我声音平静,没有半分温度:白琛,如今,还有什么想说的
白琛抬头,眼中一片赤红,苍白得近乎透明。
他张了张嘴,沙哑着声音:有......我有话要说......
他挣扎着跪行两步,靠近我,像一条在泥地里挣扎的狗。
我承认......从前我想过,想用邬丹的力量助我重回南国......
可从你替我求情那日,我就彻底死了心......
我没有再联络任何人,我发誓!
他声音崩溃,泪水模糊了眼眶:乌兰檀,我承认......起初我讨厌你,嫌弃你,憎恨你。
可后来,我发现,世界上再没人像你那样......那样......
他哽咽着,磕头,重重砸在冰冷的玉石地上,鲜血流淌出来。
从前对我好的人,是你。
在我狼狈落魄的时候,遮风挡雨的人,是你。
而我......我竟拿着你的好,亲手把你推入泥沼......
他哭着,声音里带着绝望的颤抖:乌兰檀,我错了,错到万劫不复。
给我一个机会,好不好
我站在高高的玉阶上,静静看着他,像看一个早已断了气的尸体。
心中没有怜悯,没有动容。
只有死寂。
我缓缓吐出一个字:
不。
白琛僵在原地,血泪交融。
从今往后,他白琛的悔恨,便只能在尘埃里慢慢腐烂了。
后来林清挽被公审定罪。
她身着囚服,面如死灰,跪在万人瞩目的刑场上。
判官宣判:勾结敌国,意图谋害储君,罪无可恕,今日午时三刻,行极刑!
林清挽猛地抬头,哭着大喊白琛的名字。
可她不知道,曾真心待过她的世子,也因为她的野心付出了代价。
血溅刑台,尘埃落定。
邬丹震动后,却也彻底肃清了所有南国残党。
白琛被押入天牢,剥夺一切身份,永世不得翻身。
昔日风华绝代的质子,如今不过是地牢中囚笼里的一只哀犬,
受尽刑罚,任凭岁月将他一点点腐蚀。
春去秋来。
邬丹恢复了往昔的繁盛。
拓跋止被封为大将军,手握兵权,镇守北疆。
我随阿翁巡视四方,所至之地,百姓安居乐业,歌舞升平。
草原上的风仍旧那样自由,辽阔。
而我的身边终于站着一个,懂我,护我,心甘情愿陪我走一生的人。
那日夕阳下,拓跋止亲手为我披上绣金大氅,动作笨拙却小心翼翼。
他低头,在我耳边轻声呢喃:阿檀,往后山河万里,我护你一世安稳。
我仰头看着他,笑着伸出手,扣住他的指尖。
迎着无边长风,走向属于我们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