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金婚典礼那天，我跟宋祁离婚了。其他人都不理解我为什么会离婚，他人眼里，宋祁是风度翩翩的医学教授，宠了我几十年。
但我知道，宋祁只把我当青梅的替身。
火灾时，他丢下我，抱着青梅的遗像冲出了大楼。
那时候，我就知道，我跟宋祁没有以后了。
1.
早晨起床后，我就发现宋祁不在。
身边的床铺冷冰冰的，看起来，宋祁已经出去很久了。
我扫了眼床头柜上的日历，习以为常地下了床。
儿子儿媳也已经起床了，儿媳笑着招呼我，要给我打扮一下。
我瞥了眼镜子里自己斑白的两鬓，苦笑一声。
人一旦到了某个年纪，就会觉得，打扮不打扮的不重要了。
但我不想扫儿媳的兴，还是在梳妆台前坐了下来。
没过多久，我就听到了家门口传来的开门声。
——是宋祁回来了。
他戴着银边眼镜，鞋上沾了点泥土，抱着一束百合花。
看到我后，宋祁把百合花放在了梳妆台上，淡淡开口：老婆子，给你买的。
说完这句话后，宋祁就回了我是我。
儿媳冲我挤了挤眼睛：妈，你看这些年里，爸对你多好，每次结婚纪念日都买您最爱的百合花。
我平静地看了眼桌上的百合花。
花瓣上还沾着露水，看起来格外新鲜。
良久后，我推了推这一束百合花，让它离我远点。
儿子儿媳不知道，这束花，从来不是宋祁买给我的。我不喜欢素雅的百合花，只喜欢张扬的牡丹。
他隔三差五大早上出门，也不是出去晨跑，而是为了去墓园。
甚至，在宋祁心里，这五十年来，我从来都不是他的妻子。他的妻子只有他青梅一个。
我闭了闭眼睛。
为了庆祝我们的金婚，宋祁特意包了个包厢，想邀请还活着的老朋友们跟我们一起吃顿饭。
看起来，宋祁一直都体贴入微，甚至，在那个流行包办婚姻的年代，我们是自由恋爱，见到我的第一面，宋祁就说他会娶我。
当时的我只觉得开心，却不知道，宋祁娶我的理由很简单。
我叫江晚，而他的青梅，叫陈婉。
宋祁在我身上看到了他已故青梅的影子，这才毅然决然地娶了我。
可这一切，我在婚后才知道。
时间快到中午时，儿媳也给我打扮完了。
我从梳妆台边起身，来了卧室。
宋祁正戴着老花镜看书，见我进来，也没说一句话。
我叹了口气，看向了宋祁：老头子。
这么多年了。要不，我们还是离婚吧
2.
听了我的话，宋祁皱了皱眉，完全把不高兴写在了脸上。
他不是个喜欢展示喜怒哀乐的人，这样不高兴，似乎还是这么多年里的第一次。
换作以往，我会赶紧逗他开心，但现在，我只觉得疲惫。
我已经在宋祁身上花了五十年了。我的人生，不剩多少时间了。
宋祁摘下了老花镜，招手叫我过去：江晚，你是不是气我上个月没陪你过生日都老夫老妻了，就不搞生日了。
我愣了下，这才意识到，宋祁在说哪件事。
上个月，我生日的时候，儿子儿媳陪我在家里等了一天，但宋祁直到深夜才回家。
宋祁对我很好，但每次碰上我生日的时候，他都会一个人出门，直到大半夜才不声不响地回来，儿子儿媳劝过他几次，让他陪陪我，宋祁不听，他们也就不劝了。
我清楚宋祁一直避讳给我过生日的原因。
我的生日，正巧撞上了陈婉的忌日。
年轻的时候，宋祁偶尔会喝醉，然后跟我讲起陈婉。
很多个夜晚，我都在听宋祁讲陈婉。
他说陈婉很聪明，会自己做很多衣服，还考上了大学，就是离世得太早了。
忘掉一个人，最先忘掉的是对方的缺点。
早已离世的陈婉，在宋祁心里已经是无懈可击的存在了。
谁都不能取代陈婉在他心里的位置，包括身为他妻子的我。
可日子总要继续，那个年代离婚的女人总要遭受非议，我也就没提过离婚，而是沉默着过了一年又一年。
五十年来，宋祁从来没有忘记过陈婉。
见我不说话，宋祁叹了口气：我明天给你补个生日，好吧
我依旧没说话。
宋祁的音量陡然拔高：都结婚这么多年了，江晚，你想怎样
卧室里的动静惊动了儿子儿媳，很快，卧室门口就传来了敲门声，儿子似乎想缓和气氛，就让我们赶紧换衣服出门。
我想说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
孩子们还在这里，我不想跟宋祁吵架。
宋祁青着脸披上了外套，也把我的衣服拿了过来。
我接下衣服穿上，跟宋祁一起出了门。
路上，宋祁可能意识到了自己态度不好，又哄了我几句。
我假装没注意到他在家时糟糕的态度，回应了他几句。
我只觉得有点无力。
五十年了，大概，我还是没有离婚的勇气吧。
饭桌上，宋祁特意备了白酒，跟朋友们多喝了几杯。
不知道是哪个朋友喝多了酒，忽然大着舌头笑呵呵地对着宋祁发出了问题。
老宋啊，要是当初陈婉姐没死，现在坐桌边的，就是陈婉姐了吧
此话一出，原本热闹的包厢彻底冷了下来。
我注意到，宋祁的手指抖了抖，杯子里的酒液流了点出来。
宋祁当了几十年的医学教授，压根就没手抖过，听到陈婉的名字，却脆弱成这样了。
其他几个朋友赶紧解围，想要换个话题，宋祁却突然呵斥了声。
这样的日子，好端端地提什么陈婉！江晚还坐我旁边呢！
餐桌上又安静了。
我喝不了酒，给自己倒了杯茶水，平静开口，换了个别的话题，这才让气氛勉强热络了点儿。
几个朋友看向我的目光带了点羡慕，似乎是觉得我命不错，跟宋祁结婚这么久，宋祁还是护着我，不让别人在餐桌上提陈婉名字。
只有我知道，宋祁不让别人提陈婉，不是维护我这个妻子，而是觉得，我的名字不配跟陈婉出现在一起。
这些年来，我早就习惯了。
一顿饭结束，我跟宋祁也回了家。
儿子儿媳不常跟我们一起住，这次回家也只是跟我们一块庆祝金婚，晚上的时候，儿子儿媳就已经回自己家了。
空荡荡的房子里又只剩下了我跟宋祁两个人。
他一言不发地去了书房，还不忘把门反锁上。
宋祁现在还当我不知道他每天去书房干什么。
他在书房里放了陈婉的遗照。
我看过一次，照片上的女人很年轻，我跟她的确有点像。
坐回床上时，我感受到了脚踝处的疼痛。
我低头一看，发现自己的脚踝已经肿起来了。
应该是吃饭的时候不小心折腾出来的。
宋祁，红花油在书房吗
我一瘸一拐地站到了书房门口，敲了敲门。
没人理我，我继续敲了下：宋祁
书房里依旧没有声音。
我知道，宋祁不想被人打扰的时候，就会不说话，而是一直沉默着，直到那个人放弃打扰他为止。
继续敲门也没什么意义，我转身离开，翻了翻其他抽屉，没有找到红花油。
在困倦中，我回了卧室。
可能因为太累了，刚躺到床上以后，我就睡着了。
半夜时分，我猛然惊醒。
——因为，我闻到了一股东西烧焦的味道。
3.
迷迷糊糊下床以后，我看到了周围的浓烟。
这栋楼起火了！
当初图方便，我跟宋祁买的是带电梯的公寓，但没有选很低的楼层，而是买了高层。
火灾一发生，后果不堪设想！
宋祁！
我慌了神，赶紧按住了卧室的门把手，想要推开，却发现，门把手居然在发烫。
费尽千辛万苦打开门后，我的第一反应是找宋祁。
书房的门是开着的，抽屉也是开着的，但里面空无一人。
勉强拖动着身体在家里走了一圈后，我才发现，家门是打开的。
——宋祁已经离开了。
一瞬间，我觉得，我的心脏似乎停止跳动了。
睁开眼后，我最先做的，是找宋祁。
而遇到火灾后，宋祁最先做的，是离开大楼。
我颤颤巍巍地拿起拐杖，想要往门口走。
我刚走到门口时，原本摇摇欲坠的门框骤然砸下，落在了我的肩膀上。
我疼得弯了弯腰，支不住门框的重量，整个人不自觉向前倾倒，手中的拐杖也咣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最终，我狼狈地摔倒在了地上。
在视线模糊之前，我看到了消防员。
女士，您还能起来吗
女士
……
最终，我被几个消防员架着下了楼。
这可能是我这辈子最狼狈的时候。
楼下已经挤满了人，楼上的火刚刚被熄灭，现在还冒着浓烟。
人群里，我一眼就看到了宋祁。
他蜷缩在角落里，怀中抱着一张照片，正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着什么。
在被消防员安抚了下后，我才来到宋祁面前。
他没有察觉到我的到来，而是不停地重复着一句话。
坏了。照片坏了。
我低头一看，就看到了宋祁怀中的照片被烧了一个小角。
尽管角落被烧焦，但照片里的女人并没有受到一点烟熏火燎，反而是宋祁的手腕被烫伤了，留下了一大块伤痕，他却浑然不觉，还在念叨着照片被烧了。
这一刻，我终于可以肯定一件事。
这么多年里，宋祁对陈婉的感情越来越重。
陈婉已经成了宋祁的执念。
我跟他生儿育女，一手把儿子抚养大，但其实宋祁根本就不在乎这些。
他只在乎陈婉。
爸！妈！你俩没事吧，我们听说这边火灾，就赶紧来了……
儿子和儿媳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他们过来时，宋祁忽然像个小孩子一样嚎啕了起来。
照片……照片毁了……
儿子和儿媳立刻被宋祁吸引了注意，不顾站在一边的我，而是哄起了宋祁，跟宋祁保证会把这张照片破损的小角修补好。
如果不是消防员赶到，我或许就死了。
但宋祁没有去卧室喊我，而是带着他怀中的照片，跑出了大楼。
我安静地站在原地。
过了会儿，他们几人才注意到我。
儿子眼底的表情有些尴尬，似乎这才刚想起我的存在。
妈，您没事吧
儿子走过来，问了我这句话。
事到如今，我再也骗不了别人，也骗不了自己说没事。
我沉默了下，干涩地开了口：刚才，我快死了。
他们三人的表情变得有些空白。
宋祁似乎以为我在撒谎，想开口打断我的话。
可我说的是真的。
在我被门框砸中的那个瞬间，我以为会死在这里。
我叹了口气。
我想，我对宋祁彻底失望了。
因为结婚的年限太长，我总是偷偷幻想，宋祁对我的感情，会不会因为这场婚姻多一些，毕竟，就算陈婉是他的青梅，我也已经要陪他走过一生的时间了。
事实证明，我的想法荒谬又可笑。
宋祁——
我刚想说什么，抱着陈婉照片的宋祁突然爆发了。
怎么你这几天一直闹，觉得自己很讲道理是吗啊！
我就是喜欢婉婉，一直没有忘掉婉婉，怎么了我犯法了吗结婚这么多年，我对你不够好吗你一直抓着婉婉不放，是什么意思我连缅怀一下初恋都不可以吗
婉婉已经死了！没人跟你争！这么大年纪天天情情爱爱，也不害臊！
宋祁的呵斥声很大，其他人投来了奇怪的视线。
儿子儿媳也想息事宁人，抓着我的胳膊，让我别跟宋祁置气。
这一刻，我似乎成了家里的外人，或者说，家里的敌人。
我半退了一步，觉得眼前的三个人都有点陌生。
其他人还在看热闹一般看着这里。
宋祁不说话了，只是抿着唇，像是看仇人一般盯着我。
我最后的一丝力气也没了。
我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宋祁。我认真的，我们离婚吧，不能离婚，分居也行，我今晚就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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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遭立刻传来了窃窃私语声。
要知道，暮年老人离婚，不是一件常见的事情。
大家都是七八十岁的人，不管爱不爱，都已经懒得搞这些是是非非。
可我忽然不想再浪费我晚年的时间了。
我陪宋祁从青丝走到两鬓斑白，已经太累了。
因为离世太早，陈婉永远活在了最年轻的时候。
宋祁这里，我永远排在陈婉后面。
儿子儿媳还想劝几句，宋祁却瞪了他们一眼：别拦着！就让她跟我离！
看向我时，宋祁眼里满是不耐烦。
行啊，明天我就跟你领离婚证，跟你分居，满意了吧
现在，宋祁多半觉得我在跟他怄气，毕竟，结婚这些年来，我们也不是没吵过架。
但我是真的，想离开宋祁了。
4.
跟宋祁离婚以后，我就租了个带院子的小房子，搬去了郊区。
我腿脚不利落，带着背包离开公寓的时候，宋祁看我像是在看笑话。
我就说你连路都走不动，还离什么婚真当自己是二十几的小姑娘呢
面对宋祁的冷嘲热讽，我无动于衷地放下了手中的公寓钥匙，接着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次搬家，我只带了一个小背包，和一根拐杖。
收拾家用了好几天，但我只觉得内心很宁静。
明明郊区做什么都不方便，连超市都距离这里很远，我却只觉得满足。
儿子又来劝说了我好久，让我跟宋祁服个软，这就过去了。
妈你看，爸对你多好啊你又不是不知道，怎么就非得争这口气呢……
他和宋祁都不懂，我为什么这么执着要离开。
结婚这么多年，我是宋祁的妻子，是儿子的母亲，是儿媳的婆婆，但就不是我自己。
只有一个人待着的时候，我才有种我是自己的感觉。
我没有什么反应，宋祁倒是先坐不住了。
他找了好几次借口来我家找我，但我都出门散步了，就没让宋祁碰上我。
这些，还是邻居告诉我的。
按宋祁的个性，他应该来找我几次就不来了。
果然，没过多久，宋祁就不来郊区了。
某天晚上，我突然发现我门口的邮箱里多了包喜糖。
我寻思着是跟哪个邻居结婚塞的，就没多想，直接将喜糖从邮筒里拿了出来。
但，喜糖的后面还摆着一张喜帖。
我拿了出来，看到上面的署名后，我愣了下。
——新郎写着宋祁的名字，新娘则写着陈婉的名字。
我只当这是宋祁在幻想，就没多管。
结果，几天后，儿子来找了我。
儿子吞吞吐吐地告诉我，宋祁是真的跟陈婉结婚了。
原来，这么多年里，陈婉都没死。
5.
也是今天，我才知道陈婉的故事。
当时，她在出国留学后，参与了一项秘密实验，为了防止被有心人拿到实验报告，或者发现不对劲，陈婉和家人就对国内宣称她在国外已经染病去世。
实际上，陈婉一直活着，而且一直在配合实验的进行。
最后，陈婉留在了国外，跟当时的高中同学结婚，又生了三个孩子。
今年年初，陈婉的丈夫得了癌症，去世了。
陈婉也终于想起了回国。
她想知道宋祁的近况，又不好意思打听，因为她知道，宋祁已经结婚有孩子了。
直到最近，陈婉实在是想找宋祁，还是去找了他。
而宋祁正好刚跟我离婚。
见到心心念念的青梅，宋祁已经不在乎其他的事情了。
当天，他就跟陈婉领了结婚证，承诺要给陈婉安排一场盛大的婚礼。
儿子说这些事的时候，一直在观察着我的表情。
我跟宋祁结婚的时候，并没有办太盛大的婚礼，只是简单邀请了几个朋友。
我穿的婚纱，也是婚纱店里最廉价的款式。
我跟宋祁的婚礼，甚至都没什么照片。
封存的记忆再度被唤醒，我才发现，我对自己跟宋祁的婚礼，是没什么印象的。
宋祁跟陈婉正式举行婚礼那天，我没离开家，而是在家里待了一天。
宋祁是有名望的教授，陈婉在当时也小有名气，两人的婚礼被媒体报道了。
不少人送上了自己的祝福，却忽略掉了故事里的部分不对劲。
他们忽略掉了为什么陈婉和宋祁都会各自结婚，然后在七八十岁的时候才再续前缘。
我看到了一段他们结婚的片段。
的确很豪华。
也是在这一天，我终于确定了人生的目标。
我想要做点有意义的事情。
我没有陈婉和宋祁那么有文化，更是在婚后荒废掉了大部分的时间，用来当一个家庭主妇。
现在，条件允许了，我想多读点书，去做点以前没做过的事情。
学会顺畅地用手机后，我就报了博物馆里的导游团，去了博物馆当志愿者。
里面的志愿者多数都是年轻人，见到我时，他们的表情多少都有点惊讶。
毕竟，我的半截身子已经入土了，跟他们比起来，我跟这个场合有点格格不入。
好在，没人觉得我奇怪。
经过半个多月的培训后，我终于可以顺利上岗了。
志愿者的生活很忙，我也没空再去胡思乱想，睡眠质量倒是好了不少。
国庆节的时候，我一天在博物馆里讲解了四次。
有些累，但更多的，是满足。
回到家时，天已经黑了。
做完饭以后，我才想起打开手机看看消息。
一打开，我就看到了无数未接来电。
全是儿子儿媳打来的。
他们那边出什么事情了
我有点着急，就给儿子打了个电话回去。
儿子很快就接了起来。
但，足足过了几秒，他才支支吾吾开了口：妈，爸想去找你……他到你那边了没
宋祁，要来找我
我有些纳闷，就在这时，却听到了一阵敲门声。
打开门后，我果然看到了宋祁。
他穿着外套，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很是疲惫。
我不想跟他找话题，只是这么站着，不知道宋祁要说什么。
良久后，他嗫嚅着开了口。
江晚。我觉得……跟陈婉结婚，是个错误的决定。
我就不该跟她结婚。
我没有邀请宋祁进来的意思，他却就这么站在门口，开始絮絮叨叨。
他说，跟陈婉结婚后，他才意识到，陈婉没那么好。
陈婉会不停跟他打听我的情况，只是因为儿子儿媳叫她阿姨，没叫她妈，陈婉就在餐桌上撂了筷子，生气不吃饭回卧室了。
这样的事情还有很多，比如两人的学术研究方向不一致，观点也不一致，在聊到深奥的话题，免不了大吵一架。
而陈婉不了解宋祁的性格，经常风风火火闯进宋祁书房，或者打乱他的东西不跟他说。
宋祁有点强迫症，陈婉一次两次还好，次数多了，宋祁就跟陈婉吵了起来。
他们的婚姻才进行了不到一个月，宋祁就觉得日子过不下去了。
这时候，宋祁想起了我的好，来找我了。
宋祁弯了弯腰，难得低声下气地问我，能不能让他进来坐会儿。
在他期待的目光里，我摇了摇头。
我的表情很平静：宋祁，我只是你的前妻。你的妻子是陈婉，你回家吧。
宋祁颤了下。
他这才注意到我没有脱掉的志愿服，问我做什么去了。
我没回话，他却也不气馁，而是执拗地想要找到下一个话题。
可我还是一句话也不说。
片刻后，宋祁有些木讷地开了口：江晚，我以为，我们已经金婚了，你离婚应该只是赌气……其实，我们也可以复婚。
但我只是微笑了下，将他的话原数奉还给了他。
宋祁，我们都已经七八十岁，不年轻了。
天天说些情情爱爱的话，也没意思了。
说完这句话后，我关上了门，没再理会外面的敲门声。
6.
之后，我又参加了几个老年大学，很少出远门的我还和几个新认识的朋友一起出门旅行了。
旅行的时候，一个朋友还拍着我的肩膀告诉我，永远也不要觉得太迟了，人生嘛，什么时候开始都不晚。
我怔住了。
这是我这么多年里，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但我不得不承认，这句话很有道理。
有人在二十岁时开启自己的人生，有人在七十岁的时候开启，其实都没什么。
这是我这辈子进行过最长的旅行了。
我在外面玩了整整半个月，这才回到家里。
到家的时候，我发现，儿子儿媳居然开车来了我家里。
一见到我，他们就急切地告诉我，宋祁出事了。
一个雨夜，宋祁跟陈婉吵了架，陈婉不由分说就把宋祁推出了门，宋祁赌气走了，结果摔坏了腿，现在卧床在医院，陈婉干脆搬出了家，再也不跟宋祁联系了，摆明了是不想照顾宋祁。
儿子儿媳平时太忙，又担心护工照顾得不好，就想到了我。
妈，反正你也没什么事，去照顾爸几天吧，爸在医院天天念叨你。
是啊妈，照顾爸又不费劲……
听着他们小夫妻一唱一和，我只是笑了。
这种时候，宋祁又想到我了。
为什么呢当然不是因为他回心转意，只是因为他意识到，我真的是一个很负责又很好用的工具，似乎怎样都不会生气。
但这不代表，我没有脾气。
被一直这样当工具用着，我也是会不高兴的。
你们回去吧，该找护工找护工，找不到让他自己熬过去，我没义务照顾他。我淡淡开口。
儿子儿媳傻了。
但我毕竟是他们的妈，他们不好说什么，最后还是离开了。
这件事，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处理的。
我只知道，我的生活又恢复了平静。
宋祁和陈婉没有离婚，可能是因为年纪的原因，也可能因为两个人毕竟是青梅竹马。
但传言越来越多，还有人说，陈婉在外面租了房子，再也没有跟宋祁待在一起过。
儿子儿媳来看我的次数还是跟以前一样，只是见我不喜欢他们提到宋祁，他们慢慢也就不提了
有时候匆匆放下保健品就会离开。
风水轮流转这句话还是得到了应验，宋祁出事以后没多久，陈婉也染了病，躺在床上，但儿子儿媳说，宋祁没去看过她，照顾她的，一直都是她的三个孩子。
陈婉的情况越来越糟糕。
某天，我家里突然来了几个穿着西服文质彬彬的人，自称是陈婉的儿子，说陈婉快要死了，想要见我一面。
我犹豫了下，还是同意了。
被接到医院后，我看到了躺在病床上的陈婉。
她看起来很瘦，身上隐隐有一股檀香的味道。
在我进来后，陈婉的几个儿子就站到了一边。
陈婉微微睁开了眼睛，小声问我：你就是……江晚
我点了点头。
陈婉咳嗽了几声，忽然苦笑了下。
我以为，我赢了你。
错了……根本就错了……
陈婉忽然哭了。
她吃力地擦了擦眼角滑落的泪水，猛烈咳嗽了起来。
她的几个孩子慌忙上前，我被挤开到了一边，但他们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
陈婉现在的状态很糟糕。
几个医生来了。
陈婉被推进了手术室。
手术室最终亮起了红灯，陈婉没有被救活。
这件事发生在半个小时以内，所以，我只知道，陈婉跟我说的第一句话，也是最后一句话就是她以为她赢了，但实际上错了。
医院里每天都在发生生老病死的事情，陈婉比宋祁略微大一点儿，这个岁数离世，似乎也不算太稀奇。
伤心的人，只有她的家人。
我最后一个人回了家。
陈婉葬礼这天，宋祁没有操持她的葬礼，而是又来了我这里。
宋祁表情严肃，说他有事情跟我说。
江晚。我认真的，我们还是复婚吧，折腾了一辈子，我们最后不折腾了，我把我的遗产全都留给你，你回来陪我，够了吧
他似乎很笃定，我会接受他的遗产。
但我拒绝了。而且，我拒绝得彻彻底底。
宋祁不明白我拒绝的原因，一定要问个结果。
我笑了声。
宋祁，你爱的人永远只有自己。娶了我以后，你觉得陈婉最好，跟陈婉结婚后，你又觉得她不够好，我才好。
你真是活了这么多年，越活越回去了。实际上，哪里有什么最好的呢。你最爱的，只有自己。你不愿意接纳别人的优点，还觉得自己很深情。宋祁，你才是真的让人恶心。
一辈子的时间，他弄懂了无数医学难题，却连这件小事都不明白。
从他抱着陈婉的遗像离开时，我跟宋祁，就再也没有其他的可能性了。
宋祁谁也不爱，却又要固执地去证明自己是爱陈婉或者爱我的。
这个年纪，我已经不想再管和爱情有关的事情了。
我想继续我好不容易开始的人生。
7.
之后，宋祁不再来找我了。
他又被学校退休返聘成了教授，带了两门专业课。
偶尔，我会在大学附近遇见他。
宋祁看起来一下子苍老了很多，唯一不变的，是他挺直的背。
年轻的时候，宋祁是意气风发的，跟现在完全不一样。
说娶我的时候，她的眼底也是有光的。
我总觉得，我跟宋祁的关系，会一直维持刚见面的那样。
就算互相不喜欢，也能伪装得很体面。
可人都不喜欢勉强自己，宋祁是，我也是。
我们之间唯一的区别就是，我已经走出了以前的阴影，但宋祁还活在过去。
三月底的时候，我跟朋友们去了南方玩。
回到家后，我才发现，邮筒里有一封来自宋祁的信。
信件落了灰，看起来放了很久。
我取出了这封信。
沉默了很久后，我把它丢在了家门口的垃圾桶。
第二天，应该会有清洁工来收走它。
我说过的。
我早就，不会要宋祁了。
番外（宋祁视角）
年轻的时候，我总觉得江晚和陈婉像。
后来，我才发现，我错了。
她和陈婉，是有很大区别的。
江晚总是一声不吭，但真要离开的时候，她什么都不在乎。
我对她的攻击，她不在乎，儿子儿媳的劝说，她不在乎，就连陈婉的出现，她也不在乎。
在跟江晚离婚时，我遇到了当初救下她的消防员。
消防员还记得我，就问我江晚最近身体如何。
我这才知道，那天晚上，在我下楼以后，江晚那边发生了什么。
她被门框砸中了后背。
只差一点点，门框砸中的，就是她的脑袋。
所以，消防员一直记得江晚。
我想，原来江晚真的没骗我，她不是在气我我抱着陈婉的遗照离开，而是真的快要死在那场火灾里了。
可我什么都不知道。
也是在跟江晚离婚后，我才想起来，她不喜欢百合花。
她喜欢的，始终是牡丹。
我跟陈婉的婚姻也没维持多久。
我们两个都是不肯认输的性格，而且，在婚后，跟陈婉吵架，她对我说重话时，我才意识到，她说的有些话是有道理的。
她说，如果我真的爱她，就不会娶江晚。
而我反问她，她也说她爱我，为什么会跟高中同学结婚，而不是等我呢
陈婉也不说话了。
我这才明白，我跟陈婉，其实是没有爱过对方的，只是，我没意识到而已。
在陈婉离世后，我也写了遗嘱，只不过，我把钱都留给了江晚。
在她出门旅行的时候，我给江晚写了一封信。
信里都是道歉的内容，我想，江晚应该会看一遍，然后丢掉。
她说过的。
她永远，也不会原谅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