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景
18px
字体 夜晚 (「夜晚模式」)

第一章

    第一章

    雨中跪府

    雨丝如织,绵延不绝地笼罩着整个京城。

    红玥跪在祁府大门前的青石板上,冰凉的雨水早已浸透了她的粗布衣裳。额前几缕湿发黏在苍白的脸颊上,更显得她瘦弱不堪。她微微抬头,祁府大门上尚书府三个鎏金大字在雨幕中依然气势逼人。

    跪直了!身后的婆子狠狠拧了一把她的肩膀,进了祁府是你的福分,别一副丧气样!

    红玥垂眸时睫毛如垂死蝶翼般急颤三下,却在抬眼的瞬间凝成两柄冰棱。她喉间吞咽着看不见的玻璃渣,不动声色地挺直了背脊,脖颈线条绷得比古希腊石雕更笔直。她不会让任何人看见她的脆弱,即使此刻她的膝盖已经痛到麻木。

    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穿着体面的嬷嬷撑着油纸伞走出来,居高临下地打量着红玥。

    这就是那个抵债的丫头嬷嬷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轻蔑。

    回桂嬷嬷的话,正是。婆子立刻换了一副谄媚的嘴脸,她父亲生前是个举人,家道中落欠了债,族里决定拿她抵给祁府做妾。您看这模样还周正吧

    桂嬷嬷用伞尖挑起红玥的下巴,像在审视一件货物。红玥被迫仰起脸,却倔强地不让眼中的怒火显露半分。

    模样是还行,就是眼神太利。桂嬷嬷冷哼一声,带进来吧,大夫人在等着呢。

    红玥艰难地站起身,双腿因久跪而颤抖不已。她深吸一口气,跟着桂嬷嬷迈过高高的门槛,走进了那个将决定她命运的地方。

    穿过几重院落,红玥被带到一间布置华贵的厅堂。正中的太师椅上坐着一位约莫四十岁的妇人,身着绛紫色锦缎衣裙,发髻上的金步摇随着她转头的动作轻轻晃动。

    这就是那个举人的女儿大夫人王氏的声音不冷不热。

    红玥立刻跪下:奴婢红玥,见过大夫人。

    听说你读过书王氏慢慢拨弄着手腕上的玉镯。

    在家父教导下略识得几个字。红玥谨慎地回答。

    王氏眼中闪过一丝不悦:女子无才便是德,读太多书容易心高气傲。桂嬷嬷,安排她去听雨轩住着,让哑姑伺候就够了。

    听雨轩桂嬷嬷略显惊讶,那地方偏远又潮湿...

    怎么我说话不管用了王氏冷冷打断。

    桂嬷嬷连忙低头:老奴这就去办。

    红玥被带到了一个几乎位于府邸最角落的小院。推开斑驳的木门,一股霉味扑面而来。屋内陈设简陋,只有一张木床、一个衣柜和一张小桌。窗外雨声淅沥,难怪叫听雨轩。

    一个瘦小的老妇人无声地走过来,向红玥行了个礼。她的眼睛浑浊,嘴角有一道疤痕,想必就是哑姑了。

    有劳了。红玥轻声道。

    哑姑惊讶地看了她一眼,似乎没想到会得到感谢。她比划着表示去准备热水,便退了出去。

    红玥走到铜镜前,看着镜中狼狈的自己。她擦去脸上的雨水,露出一张清秀的脸庞——杏仁般的眼睛,挺直的鼻梁,略显苍白的嘴唇。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眉间一点朱砂痣,像一滴血泪。

    父亲,女儿一定会活下去。她对着虚空轻声说,仿佛那个已经离世的举人父亲能听到她的誓言。

    三日后,天气终于放晴。红玥决定出门熟悉环境。哑姑比划着告诉她,府中花园此时人最少。

    红玥穿着一件半旧的淡绿色衣裙,悄悄来到花园。她小心地避开主要路径,沿着边缘行走,默默记下各处建筑的位置和功能。

    哟,这是哪儿来的野丫头一个尖细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

    红玥转身,看见三个衣着艳丽的年轻女子站在不远处,脸上带着讥讽的笑容。

    奴婢红玥,见过各位姐姐。她低头行礼。

    听说大夫人新收了个举人女儿做妾,就是你啊为首的黄衣女子走上前,用团扇抬起红玥的下巴,长得倒是有几分姿色。

    红玥不动声色地退后一步:姐姐过奖了。

    举人的女儿很了不起吗装什么清高!另一个粉衣女子突然伸手推了红玥一把。

    红玥踉跄几步,差点跌倒,却倔强地站稳了身子。她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锋芒,但很快又垂下眼帘掩饰过去。

    还敢瞪我粉衣女子扬手就要打她。

    住手。

    一个低沉的男声从假山后传来。众人顿时僵住,纷纷低头行礼:大少爷。

    红玥悄悄抬眼,看见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负手而立。他约莫二十出头,一袭墨蓝色锦袍,轮廓分明的脸上带着不怒自威的气势。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双眼睛——如鹰般锐利,此刻正冷冷地扫过众人。

    府中何时允许这般喧哗无礼了男子声音不大,却让那几个妾室瑟瑟发抖。

    回大少爷,我们只是和新妹妹说说话...黄衣女子强笑着解释。

    滚。男子只说了一个字,几人便如蒙大赦般匆匆离去。

    红玥深吸一口气,端正地行了一礼:多谢大少爷解围。

    男子——祁府长子祁景曜审视着她:你就是父亲新纳的妾

    红玥感到一阵难堪,却依然保持镇定:奴婢红玥,前日入府。

    祁景曜注意到她行礼的姿态优雅标准,说话不卑不亢,与一般妾室截然不同。最让他意外的是她刚才被欺负时那一闪而过的倔强眼神,像极了他在边关见过的一匹难以驯服的野马。

    读过书他突然问。

    红玥微微一怔:略通文墨。

    《女诫》会背吗

    会背,但不喜欢。红玥脱口而出,随即意识到失言,连忙补充,奴婢失礼了。

    出乎意料的是,祁景曜嘴角微微上扬:为何不喜欢

    红玥谨慎地回答:书中有些道理固然不错,但将女子全然置于依附之位,未免有失偏颇。

    祁景曜眼中闪过一丝兴味,但很快又恢复了冷淡:回去吧,这几日不要独自出来走动。

    红玥再次行礼,转身离去。她的背影挺得笔直,步伐不疾不徐,丝毫没有落荒而逃的狼狈。

    暮色漫成半盏冷茶漫过他的指节,那抹茜色身影正踏碎满庭夕照,祁景曜望着她远去的身影,若有所思。这个新来的小妾,似乎不太一样。

    第2章

    暗流涌动

    红玥轻轻合上《楚辞》,窗外雨声渐歇。入府半月有余,她已经摸清了听雨轩到厨房的最短路径,记住了府中几位重要人物的作息规律。

    哑姑推门进来,比划着表示该用晚膳了。红玥点头,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递给她:这是治风湿的药油,睡前抹在膝盖上。

    哑姑浑浊的眼睛闪过一丝讶异,接过瓷瓶连连鞠躬。红玥扶住她:不必如此,举手之劳罢了。

    父亲生前精通医术,红玥从小耳濡目染,虽不精通,但一些常见病症还是能应付的。这瓶药油是她用偷偷从花园采摘的草药配制的。

    用过简单的晚膳,红玥取出纸笔,开始记录这些天观察到的情况:

    大夫人王氏——尚书府正妻,手段狠辣,掌管府中大小事务。娘家是当朝吏部侍郎,权势不小。

    二姨娘孙氏——原为祁老爷同窗之女,因家道中落被纳为妾。生有一女祁景婷,现年十五。表面顺从王氏,实则暗藏心机。

    三姨娘李氏——歌姬出身,最得老爷宠爱,但无子嗣。为人张扬,常与其他妾室争风吃醋。

    四姨娘赵氏——商贾之女,陪嫁丰厚。生性懦弱,常被其他妾室欺负。

    红玥的笔尖在纸上顿了顿,又补充一行:大少爷祁景曜,年二十二,原配夫人三年前难产去世,现独居松涛苑,深受老爷器重,常在朝中行走。

    她轻轻吹干墨迹,将纸条藏入随身荷包的夹层中。这些信息是她在这龙潭虎穴中生存的筹码。

    窗外传来脚步声,红玥迅速将荷包塞入袖中。门被推开,桂嬷嬷带着两个丫鬟走了进来。

    大夫人命我来看看你还缺什么。桂嬷嬷的目光在简陋的屋内扫视一圈,语气中带着明显的轻视。

    红玥起身行礼:多谢大夫人挂念,奴婢这里一切都好。

    桂嬷嬷冷笑一声:是吗那这又是什么她突然从身后丫鬟手中夺过一件东西——正是红玥前日遗失在花园的手帕。

    红玥心跳漏了一拍,那手帕上绣着她的小字明卿,是父亲生前所取。

    奴婢前日不慎遗失,多谢嬷嬷拾获。她伸手想取回,桂嬷嬷却将手帕一收。

    一个妾室,也配用这等上好的丝绢还绣着小字桂嬷嬷眯起眼睛,大夫人说了,既入祁府,就要守祁府的规矩。从今往后,你的月钱减半,没有允许不得擅自出院门。

    红玥咬紧牙关,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奴婢谨遵教诲。

    桂嬷嬷冷哼一声,竟将手帕收入自己袖中:这东西,没收了。说完,领着丫鬟扬长而去。

    门关上后,红玥浑身发抖,不知是愤怒还是屈辱。那手帕是父亲留给她的少数几件遗物之一,绝不能失去。

    次日清晨,红玥早早起床,在哑姑的帮助下梳洗完毕。她换上一件素净的藕荷色衣裙,发间只簪一支木钗,看起来朴素却不失体面。

    我要去见桂嬷嬷。她对哑姑比划道,你知道她通常这个时候在哪里吗

    哑姑犹豫了一下,比划着回答:厨房,每日辰时会去检查早膳。

    红玥点头,悄悄溜出听雨轩。清晨的府邸安静得出奇,偶尔有几个仆役匆匆走过,都低着头没注意到她。

    厨房院外,红玥躲在一棵老槐树后等待。不多时,桂嬷嬷果然摇摇摆摆地走来,嘴里还骂骂咧咧地训斥着一个丫鬟。

    红玥屏住呼吸,看着桂嬷嬷走进厨房。她必须拿回手帕,但直接讨要只会自取其辱。正思索间,一阵熟悉的淡香飘来——是桂花头油的香气。

    她循着香气看去,发现厨房院角的晾衣绳上挂着几件刚洗好的衣物,其中一件正是桂嬷嬷昨日穿的褐色比甲。红玥眼睛一亮,趁四下无人悄悄靠近,迅速摸索比甲的口袋。

    指尖触到柔软的丝绢,她心头一喜,飞快地将手帕抽出藏入袖中。正要离开,忽听身后一声轻咳,吓得她几乎跳起来。

    偷东西可不是大家闺秀该做的事。一个低沉的男声在背后响起。

    红玥转身,看到祁景曜负手而立,晨光为他轮廓分明的侧脸镀上一层金边。他今天穿着一身靛青色锦袍,腰间玉带上挂着一枚精致的青铜令牌。

    大少爷...红玥慌忙行礼,心跳如鼓。

    祁景曜走近一步,声音压得很低:手帕对你很重要

    红玥猛地抬头,对上他那双如鹰般锐利的眼睛。他看见了他会揭发她吗

    是...是家父遗物。她老实回答,声音微微发颤。

    出乎意料的是,祁景曜嘴角微微上扬:下次小心点。说完,竟转身离去,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红玥愣在原地,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回廊拐角,才如梦初醒般匆匆离开。

    回到听雨轩,红玥展开手帕,确认完好无损后才长舒一口气。但更让她困惑的是祁景曜的态度——他为何要放过她

    午后,红玥正在窗前临帖,哑姑匆匆进来比划:大少爷派人来,邀您去花园赏花。

    红玥手一抖,一滴墨汁落在宣纸上,晕开一片黑痕。祁景曜为何突然邀她是陷阱还是...

    来人可说为何邀我她放下毛笔。

    哑姑摇头,又比划:只说大少爷在沁芳亭等您。

    红玥沉吟片刻,决定赴约。无论如何,拒绝府中大少爷的邀请只会招来更多麻烦。

    她换上一件稍体面的淡青色衣裙,重新梳了头发,戴上唯一一支银簪。临出门前,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将那本《楚辞》揣入袖中——或许能用作应对尴尬的谈资。

    沁芳亭位于花园中央的假山上,四周花木环绕,视野开阔。红玥远远就看见祁景曜独自坐在亭中,面前石桌上摆着一局棋。

    她深吸一口气,缓步走上台阶:奴婢见过大少爷。

    祁景曜抬头,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不必多礼,坐。

    红玥谨慎地在石凳边缘坐下,双手交叠放在膝上,静待他开口。

    会下棋吗祁景曜突然问。

    红玥摇头:家父曾教过,但奴婢愚钝,只知皮毛。

    陪我下一局。这不是请求,而是命令。

    红玥只得拿起一枚黑子,轻轻放在棋盘右上角的星位。祁景曜挑眉,似乎有些意外她的开局选择。

    几手过后,红玥的劣势已经很明显。祁景曜落下一枚白子,吃掉她一小片黑棋。

    你父亲教你的不止是皮毛。他忽然道,你的棋路有章法,只是缺乏实战经验。

    红玥低头:大少爷过奖了。

    读过什么书祁景曜又问,手指间把玩着一枚白棋。

    《女则》《列女传》之类,家父都教过。红玥谨慎回答,但他更喜欢教我《诗经》《楚辞》。

    祁景曜眼中闪过一丝兴味: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你最喜欢哪一句

    红玥没想到他会考校这个,略一思索答道: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为何

    因为它说的不仅是屈子的执着,也是所有不甘屈服之人的心声。红玥说完,立刻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了,连忙补充,奴婢妄言了。

    祁景曜却笑了,不是嘲讽的笑,而是真心觉得有趣的那种:你父亲把你教得很好,玥儿。

    红玥心头一震。玥儿——这个亲昵的称呼从他口中说出,带着一种奇异的温柔。

    大少爷认识家父她鼓起勇气问道。

    祁景曜摇头:不,但我敬重有学识的人。他顿了顿,你父亲为何会...

    家道中落,债台高筑。红玥简短回答,不愿多提伤心事。

    一局棋下完,红玥自然是大败。祁景曜却似乎心情不错,邀她改日再战。临走时,他突然问道:那手帕上绣的字,是你的小字

    红玥点头:回大少爷,是家父所取明卿二字。

    明德惟馨,卿本佳人。祁景曜轻声吟道,眼中闪过一丝赞赏,好名字。

    红玥惊讶于他竟能一语道破名字出处,正不知如何回应,忽听亭外传来一声娇呼:

    表哥!原来你在这里!

    一个身着桃红色衣裙的少女快步走上台阶,身后跟着两个丫鬟。她约莫十七八岁,容貌秀丽,眉宇间却带着几分骄纵之气。

    祁景曜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婉如表妹。

    王婉如的目光立刻锁定了红玥,眼中闪过一丝敌意:这位是...

    府上新来的婢女,帮我收拾棋局。祁景曜淡然道,语气瞬间冷淡下来。

    红玥识趣地低头退到一旁。

    王婉如却不肯轻易放过:好生面熟...啊!你不是大伯新纳的那个妾吗怎么跑来勾引我表哥了

    红玥脸色一白,却不敢辩驳。

    婉如!祁景曜声音一沉,注意言辞。

    王婉如撇撇嘴:开个玩笑嘛。对了,姑母让我来找你,说有事商量。

    祁景曜起身,看了红玥一眼:你回去吧。

    红玥行礼退下,背后还能感觉到王婉如刀子般的目光。

    回到听雨轩,红玥刚松了口气,桂嬷嬷就带着两个粗使婆子闯了进来。

    大夫人传你立刻过去!桂嬷嬷一脸幸灾乐祸。

    红玥心头一紧,知道必是王婉如告了状。她默默整理了一下衣衫,跟着桂嬷嬷前往大夫人的慈萱堂。

    慈萱堂内,王氏端坐在主位上,面色阴沉。王婉如站在她身旁,一脸得意。祁景曜却不在场。

    跪下!王氏厉声喝道。

    红玥顺从地跪下,冰凉的地砖透过单薄的衣裙刺痛膝盖。

    好大的胆子!刚入府就敢勾引大少爷!王氏一拍桌案,你可知府中规矩妾室私通少爷是什么罪名

    红玥额头触地:回大夫人,奴婢绝无此心。今日是大少爷唤奴婢去下棋,奴婢不敢不从。

    还敢狡辩!王氏怒喝,来人,给我掌嘴!

    桂嬷嬷上前,抡起巴掌就要打下。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声通报:大少爷到!

    祁景曜大步走入,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红玥,转向王氏:母亲,今日是儿子邀她下棋解闷,若有不当之处,是儿子的错。

    王氏脸色变了变:曜儿,你身份尊贵,何必为一个贱妾说话

    她棋艺不错,儿子近日公务烦闷,找个能对弈的人而已。祁景曜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若母亲不喜,儿子以后不在府中寻人下棋便是。

    王氏被将了一军,只得缓和语气:娘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府中规矩...

    儿子明白。祁景曜点头,若无他事,儿子告退。说完,竟转身离去,自始至终没再看红玥一眼。

    王氏气得脸色发青,却不好发作。她狠狠瞪了红玥一眼:滚回去!从今日起禁足一月,抄写《女诫》百遍!

    红玥叩首谢恩,退了出来。回听雨轩的路上,她的后背已被冷汗浸透。今日之事,表面上看是逃过一劫,实则已经得罪了大夫人。而祁景曜的态度更是耐人寻味——他为何要帮她

    夜深人静,红玥就着微弱的灯光抄写《女诫》。突然,窗户轻轻响了三下。她警觉地抬头,只见窗缝中塞进一张纸条。

    红玥打开一看,上面只有一行苍劲有力的字:三日后未时,沁芳亭,带《楚辞》。

    没有署名,但那字迹她认得——正是今日在亭中看到的祁景曜批阅公文时的笔迹。

    红玥将纸条凑近烛火,看着它化为灰烬。

    第3章

    命悬线

    红玥将最后一页《女诫》抄完,揉了揉酸痛的手腕。窗外已是春意盎然,她禁足的一月终于结束了。

    哑姑推门进来,手里捧着一套崭新的淡紫色衣裙,比划着告诉她:大夫人命所有姨娘参加今日的赏花宴,这是新做的衣裳。

    红玥接过衣裙,料子是上好的杭绸,绣着精致的缠枝花纹。她不禁皱眉——大夫人怎会突然对她如此大方

    可有说是什么由头红玥问道。

    哑姑摇头,又比划:王小姐及笄之礼,来了许多贵客。

    红玥恍然大悟。王婉如的及笄礼,大夫人自然要大办特办。给她新衣,不过是不想在宾客面前显得苛待妾室罢了。

    她细细梳妆,将长发挽成简单的螺髻,只簪一支素银簪子。那件紫衣她穿得格外小心,生怕弄脏了赔不起。

    这样就可以了。红玥对着铜镜最后检查一遍,既不太素,也不会抢了主人家的风头。

    哑姑却突然从怀中掏出一个小木盒,递给红玥。打开一看,竟是一对小巧的珍珠耳坠。

    红玥惊讶地看着她。哑姑比划解释:是她年轻时主子赏的,一直留着没用。

    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红玥推拒。

    哑姑却固执地摇头,比划说红玥治好了她的风湿痛,这是谢礼。见红玥还在犹豫,她又比划:今日宴会上不能太素净,会被人看不起。

    红玥心中一暖,终于点头:那暂借一用,回来就还你。

    戴上耳坠,果然整个人都精神了几分。红玥谢过哑姑,跟着来引路的丫鬟前往花园。

    祁府的花园今日张灯结彩,处处摆着鲜花。中央的空地上搭了凉棚,摆放着十几张红木圆桌。已经有不少宾客到场,衣香鬓影,笑语喧哗。

    红玥被引到最边缘的一桌,与其他几位姨娘同坐。她认出了三姨娘李氏和四姨娘赵氏,还有两位面生的妾室。

    哟,这不是红玥妹妹吗李氏娇笑道,听说你前些日子勾引大少爷被罚了怎么还敢出来见人

    红玥面色不变,轻声道:李姐姐说笑了,不过是陪大少爷下了盘棋,何来勾引一说

    下棋李氏嗤笑,就凭你大少爷什么身份,会跟你一个贱妾下棋

    李姐姐慎言。二姨娘孙氏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温声细语却带着警告,今日宾客众多,莫要让人看了笑话。

    孙氏约莫三十出头,容貌端庄,举止优雅。她向红玥微微点头,然后在主桌旁的位置坐下——作为生有子女的妾室,她的地位比其他姨娘要高一些。

    红玥低头喝茶,避开李氏嫉恨的目光。就在这时,一阵骚动传来——大夫人王氏携着今日的主角王婉如入场了。

    王婉如一袭大红遍地金通袖袄,头戴金丝八宝攒珠髻,明艳照人。她挽着王氏的手臂,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容。祁景曜跟在后面,一身靛蓝色锦袍,俊朗挺拔,只是神色冷淡。

    宾客们纷纷上前道贺。红玥注意到,王婉如的目光不断往祁景曜身上瞟,而后者却始终保持着礼貌而疏离的态度。

    宴席开始后,一道道珍馐美味被端上桌。红玥小口吃着面前的菜肴,尽量不引人注目。然而酒过三巡,王婉如突然站了起来。

    今日蒙各位赏脸参加婉如的及笄礼,为助雅兴,不如我们来个行酒令如何她声音清脆,目光却直直看向红玥这桌。

    宾客们自然纷纷附和。王婉如笑道:那就以春为题,每人作一句诗,接不上的罚酒三杯。

    红玥心头一紧,预感不妙。果然,行酒令从主桌开始,绕了一圈后,王婉如突然指向红玥:这位是祁伯父新纳的红姨娘,听说出身书香门第,想必才学不凡,不如请她作一首完整的诗如何

    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集中在红玥身上。她感到李氏幸灾乐祸的眼神,也注意到祁景曜微微皱起的眉头。

    大夫人王氏假意嗔怪:婉如,红姨娘哪里会作什么诗,别为难她了。

    姑母~王婉如撒娇道,听说红姨娘的父亲是举人,她怎会不懂莫非是瞧不起婉如,不肯赏脸

    红玥知道这是陷阱,但她已无退路。缓缓起身,行了一礼:承蒙王小姐抬爱,奴婢献丑了。

    她环顾四周,目光落在不远处一株开得正艳的红梅上。略一沉吟,清声吟道:

    冰肌玉骨傲霜枝,不与群芳斗艳时。

    宁可抱香枝上老,不随黄叶舞风痴。

    诗毕,席间一片寂静。红玥心跳如鼓,这首诗是她父亲生前所作,赞美梅花高洁品格,实则寄托了自己不肯同流合污的心志。

    好诗!突然,一位年长的文士击掌赞叹,格调高雅,寓意深远,不似闺阁寻常之作。

    其他宾客也纷纷称赞。红玥看到王婉如脸色铁青,而祁景曜眼中闪过一丝赞赏。大夫人王氏则面色阴沉,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红姨娘倒是深藏不露。

    红玥谦虚地低头:不过是拾人牙慧,让各位见笑了。

    王婉如不甘心地咬唇,突然又道:既然红姨娘如此有才,不如再为我们弹一曲助兴

    这明显是刁难。红玥正欲婉拒,祁景曜却突然开口:表妹,今日是你的好日子,何必总让一个姨娘出风头不如让乐师们奏一曲《贺新凉》如何

    王婉如被当众驳了面子,又不好发作,只得悻悻地点头。

    红玥感激地看了祁景曜一眼,后者却已转过头去与旁人交谈,仿佛刚才只是随口一说。

    宴席继续,红玥却如坐针毡。她能感觉到王婉如嫉恨的目光,以及大夫人不时扫来的冷眼。好不容易熬到宴席结束,她立刻起身告辞,想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

    回听雨轩要经过花园西侧的一条小径,两旁是茂密的灌木。红玥刚走到一半,背后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站住!王婉如的声音尖锐刺耳。

    红玥转身,看到王婉如带着两个丫鬟气势汹汹地追来。她行了一礼:王小姐有何指教

    贱人!王婉如扬手就是一巴掌,红玥躲闪不及,脸上火辣辣地疼,你以为会作首歪诗就能勾引表哥了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

    红玥捂着脸,强忍怒气:王小姐误会了,奴婢从未有过非分之想。

    还敢狡辩!王婉如眼中闪着恶毒的光,我警告你,离表哥远点!他将来是要娶名门闺秀的,不是你这种下贱货色能肖想的!

    红玥深吸一口气:王小姐的话奴婢记下了,若无他事,奴婢告退。

    她转身欲走,王婉如却猛地推了她一把:我让你走了吗

    红玥踉跄几步,后背撞上一棵树才没摔倒。王婉如不依不饶,又上前拉扯她的衣袖:今天非得教训教训你不可!

    两人拉扯间,红玥的珍珠耳坠被扯落,滚入草丛。她心疼不已,那是哑姑的珍藏啊!

    我的耳坠!红玥挣脱王婉如,弯腰去寻。

    王婉如见状,竟冷笑一声:找这个吗她抬起脚,将耳坠踩入泥土中。

    红玥心头火起,却强自压抑:王小姐何必如此那耳坠并非奴婢所有,是借来的。

    哦那更好了。王婉如恶意地碾了碾脚,让你赔不起,被赶出府去!

    红玥再也忍不住,正色道:王小姐,得饶人处且饶人。奴婢虽身份卑微,却也懂得礼义廉耻。今日之事若传出去,对小姐的名声也无益处。

    你敢威胁我王婉如勃然大怒,猛地一推红玥。

    红玥身后就是池塘,这一推让她失去平衡,整个人向后倒去。冰冷的池水瞬间淹没头顶,她挣扎着浮出水面,却见王婉如站在岸上冷笑。

    好好洗洗你的贱骨头!王婉如丢下这句话,扬长而去。

    红玥不会游泳,只能拼命扑腾。池水灌入鼻腔,视线渐渐模糊。就在她即将沉下去的瞬间,一道身影扑通跳入水中,有力的手臂环住她的腰,将她拖向岸边。

    玥儿!坚持住!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红玥被抱上岸,呛出几口水,这才看清救她的人——祁景曜浑身湿透,发髻散乱,却依然英气逼人。他正焦急地看着她,眼中是她从未见过的关切。

    大...大少爷...红玥颤抖着声音,突然意识到自己湿透的衣衫紧贴在身上,顿时羞得满脸通红。

    祁景曜迅速脱下外袍裹住她:别怕,我送你回去。

    他一把抱起红玥,大步走向听雨轩。红玥靠在他坚实的胸膛上,能听到他急促的心跳。这是他们第一次如此接近,近到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沉水香气息。

    为什么...红玥虚弱地问。

    祁景曜低头看她,眼中情绪复杂:我看到王婉如跟着你离开宴席,担心她找你麻烦。

    奴婢...不值得大少爷如此...

    别说话,留着力气。祁景曜打断她,声音却异常温柔。

    回到听雨轩,哑姑见到湿漉漉的两人,惊得手足无措。祁景曜将红玥放在床上,对哑姑吩咐:准备热水和干净衣物,再去厨房要碗姜汤。

    哑姑连连点头,匆匆去办。

    红玥挣扎着想起身行礼:多谢大少爷救命之恩...

    躺下。祁景曜按住她的肩膀,我已经派人去请大夫了。

    不...不用大夫!红玥慌忙摇头,奴婢没事,休息一下就好。若惊动大夫,大夫人那边...

    祁景曜眉头紧锁:王婉如推你入水,这是谋杀!

    大少爷,红玥苦笑,谁会相信尚书府千金会谋杀一个贱妾就算信了,谁又会为奴婢主持公道

    祁景曜沉默片刻,突然握住红玥冰凉的手:我会。

    这两个字重若千钧,红玥心头一震,不知如何回应。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哑姑带着热水回来了。

    祁景曜松开手,起身退到屏风后:你先更衣,我待会再来看你。

    等红玥换好干净衣裳,喝下姜汤,祁景曜才从屏风后走出。他也换了身干净衣袍,想必是让随从送来的。

    好些了吗他站在床前问道。

    红玥点头:好多了,多谢大少爷。

    祁景曜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盒子:这是上好的安神丸,睡前服一粒。顿了顿,他又道,今日之事,我不会就此罢休。

    红玥急忙摇头:大少爷,求您别为了奴婢与王小姐冲突。她是大夫人的侄女,您若...

    我自有分寸。祁景曜打断她,眼神坚定,你好好休息,明日我派人送些东西来。

    他转身欲走,红玥突然想起什么:大少爷留步!她挣扎着下床,从梳妆台抽屉里取出一块手帕,您的外袍...被奴婢弄湿了...

    祁景曜看着她手中的帕子,突然笑了:留着吧,就当是...我送你的。

    红玥怔住,这方素帕是上好的云锦,边角还绣着一个小小的曜字。

    这...太贵重了...

    比起一条命,算不得什么。祁景曜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去。

    红玥捧着帕子,心头泛起异样的温暖。这是第一次有人如此维护她,而且这个人还是高高在上的大少爷...

    次日一早,红玥刚起床,就听到门外有动静。哑姑引着两个小厮进来,他们抬着一个大木箱。

    大少爷命我们送来的。其中一个小厮恭敬道。

    红玥疑惑地打开箱子,顿时惊呆了——里面整整齐齐地码放着书籍、文房四宝、几套质地精良的衣裙,甚至还有一把小巧的古琴。最上面放着一封信,信封上写着玥儿亲启。

    红玥颤抖着手拆开信,里面只有简短几行字:

    书可明智,琴可怡情。前路虽艰,吾与汝同。

    另:耳坠之事已解决,勿忧。--曜

    红玥将信贴在胸前,眼眶发热。她翻开最上面的一本书,是《李太白全集》,扉页上题着两句诗: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她突然明白了祁景曜的心意。他们之间,不只是主仆,不只是救命之恩,更有一种灵魂的共鸣——两个不甘被命运束缚的人,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了彼此。

    红玥取出笔墨,思索良久,回了一封信:

    承蒙厚赐,愧不敢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玥儿

    她将信封好,交给等候的小厮。窗外,一株红梅正迎风绽放,如同她心中那抹悄然生发的情愫,在严寒中倔强地生长。

    第4章

    琴声暗语

    春雨绵绵,红玥倚在窗边,指尖轻轻拨弄着古琴弦。祁景曜送来的这把松石间意琴音色清越,是她这段灰暗日子里最明亮的慰藉。

    琴案上摊开着一本账册——这是三天前二姨娘孙氏悄悄塞给她的。当时孙氏只说了一句你识字,帮我看看这里头可有问题,便匆匆离去。

    红玥起初不解其意,翻阅后却大吃一惊。这本祁府内宅的账册上,多处支出记录含糊不清,更有几笔大额银两去向成谜,只标注大夫人物用。

    哑姑,红玥停下琴声,你在大夫人院子里做过事,可知道她平日有什么特别的花销

    哑姑正在整理衣物,闻言比划了几下:大夫人吃穿用度虽讲究,但也不至于挥霍无度。

    红玥若有所思地点头。她父亲生前曾任县衙师爷,她耳濡目染,对钱粮账目有些了解。这几笔可疑支出加起来足有上千两白银,足够寻常百姓家过活十年。

    我得查清楚。红玥自语道,将账册藏入床底暗格。

    次日清晨,红玥早早起床,换上一身素净的藕荷色衣裙。她对着铜镜将发髻挽得简单利落,只在鬓边簪一朵小小的绒花。

    我去书房一趟。她对哑姑比划道,若有人问起,就说我去借书了。

    data-faype=pay_tag>

    祁府的书房位于前院与后宅之间,平日由几个老仆打理。红玥入府半年,还是第一次踏足这里。她深吸一口气,轻轻叩门。

    谁啊里面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奴婢红玥,奉大少爷之命来取几本书。她撒了个小谎。

    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须发花白的老者眯着眼打量她:大少爷要什么书

    《资治通鉴》和...《水经注》。红玥随口说了两部祁景曜曾提过的书。

    老者侧身让她进去:自己找吧,左边第三个架子。

    书房比想象中还要大,四壁都是高及天花板的书架,中间几张红木大案上堆满了书籍和卷轴。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洒落,在青石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红玥假装在书架上寻找,实则观察着整个书房的布局。靠墙的一个小几上放着几本账册,她眼睛一亮,缓步靠近。

    姑娘要找的书在那边。老者突然出声,吓了她一跳。

    红玥连忙点头,从旁边书架上随便抽了两本书,然后故作随意地问:老伯,这些账册也是归您管吗

    老者摇头:那是府里近来的账目,老爷偶尔会查看。我只是个看书的,不管那些。

    红玥若有所思。待老者转到另一排书架后,她迅速翻开最上面的一本账册,正是去年祁府的总账。她飞快地浏览着,突然在一页上停住——这里记载着一笔五百两的支出,注明是修缮祠堂,但字迹与前后略有不同,像是后来添加的。

    她正想细看,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红玥赶紧合上账册,装作在整理书架。

    红玥

    熟悉的声音让她心头一跳。转身一看,祁景曜正站在门口,一袭墨蓝色锦袍,腰间玉带上挂着一枚青铜令牌,显然是刚从衙门回来。

    大少爷。红玥慌忙行礼,心跳如鼓。她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他,更担心自己的小动作被察觉。

    祁景曜挥手让老者退下,走近红玥:来找书

    是...红玥低头,看到他手中拿着的正是自己刚才翻过的账册,顿时脸色微变。

    祁景曜敏锐地注意到她的表情变化,突然压低声音:你对账目有兴趣

    红玥咬唇,不知如何回答。若说实话,可能暴露自己在调查大夫人;若撒谎,又怕错过什么重要线索。

    祁景曜看了眼门外,突然拉着她走到书房最里侧的角落,这里被高大的书架遮挡,从门口看不到。

    你在查什么他直截了当地问。

    红玥知道瞒不过,索性坦白:奴婢...发现府中账目有些异常。

    哦祁景曜挑眉,说说看。

    红玥深吸一口气,将发现的几处疑点一一道来,包括那笔可疑的修缮祠堂支出。

    祁景曜听完,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你懂账目

    家父曾任县衙师爷,奴婢从小耳濡目染。红玥谨慎地回答。

    祁景曜沉默片刻,突然从袖中取出一张纸条递给她:看看这个。

    红玥展开一看,上面记录着几个日期和金额,与她在二姨娘给的账册上看到的异常支出完全吻合!

    这...大少爷也发现了红玥惊讶地抬头。

    祁景曜点头,声音压得更低:我奉旨调查朝中一起贪腐案,线索竟指向王家。

    红玥倒吸一口冷气。王家,不就是大夫人的娘家

    这些银两最终流向了哪里她忍不住问。

    边关。祁景曜眼中闪过一丝锐利,有人利用兵部职权,与边将勾结,虚报军饷,中饱私囊。

    红玥突然明白了二姨娘给她账册的用意——孙氏是想借她的手揭发大夫人!

    大少爷需要更多证据她轻声问。

    祁景曜深深看了她一眼:你有办法

    红玥点头:二姨娘给了我一本内宅账册,上面有更多记录。我可以抄录一份给您。

    太危险了。祁景曜皱眉,若被大夫人发现...

    奴婢会小心的。红玥坚定地说。这是她第一次感到自己不再是无足轻重的棋子,而是能与他并肩作战的人。

    祁景曜凝视她片刻,终于点头:三日后午时,我会在花园假山后的石洞等。若你不来,我便知道出了意外。

    红玥郑重点头。两人又低声商量了几句细节,祁景曜便先行离开,红玥则拿着两本无关的书做幌子,返回听雨轩。

    接下来的两天,红玥闭门不出,借口身体不适,实则埋头抄录账册。她将关键内容用蝇头小楷记在一方丝帕上,这样即使被发现,也能迅速销毁。

    第三天午时,红玥按计划前往花园。春日的阳光暖洋洋的,园中百花盛开,几个丫鬟正在采摘新鲜的花朵装点各院。红玥假装散步,慢慢向假山方向移动。

    假山后有一个隐蔽的石洞,据说是建园时特意设计的避暑处。红玥四下张望,确认无人注意,迅速闪入洞中。

    洞内光线昏暗,她刚站定,一只温暖的手便握住了她的手腕。

    玥儿祁景曜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红玥心头一跳,从袖中取出丝帕:在这里。

    祁景曜接过,指尖不经意地擦过她的掌心,激起一阵微妙的战栗。他展开丝帕,借着洞口透入的光线快速浏览。

    很好。他收起丝帕,这些足够与我的其他证据相互印证了。

    大少爷,红玥犹豫了一下,若查实王家涉案,大夫人她...

    放心,我不会牵连无辜。祁景曜的声音柔和了些,但你也要小心,近来别再做类似的事。

    红玥点头,突然听到外面有脚步声。两人同时屏住呼吸,祁景曜下意识地将红玥护在身后。

    大少爷是您在里面吗一个男声传来。

    祁景曜松了口气:是长风,我的随从。他走出石洞,何事

    老爷找您,说是有急事。叫长风的小厮恭敬道。

    祁景曜回头看了红玥一眼:你先回去,记住我的话。

    红玥点头,等他们走远后才出来。她整理了一下衣裙,装作刚赏完花的样子,缓步往回走。

    转过一道回廊,迎面撞上了桂嬷嬷。老妇人眯起眼睛:红姨娘这是去哪儿了

    回嬷嬷的话,奴婢在花园赏花。红玥镇定地回答。

    桂嬷嬷上下打量她:大夫人正找你呢,快跟我来。

    红玥心头一紧,但面上不显:是。

    慈萱堂内,大夫人王氏端坐在主位上,脸色阴沉。红玥行礼后,王氏冷冷开口:

    听说你最近常往书房跑

    红玥心跳加速,但声音平稳:回大夫人,奴婢只是去借几本书解闷。

    哦王氏挑眉,一个妾室,读那么多书做什么

    红玥低头:奴婢知错了。

    王氏突然拍案:别装了!有人看见你翻看账册,你好大的胆子!

    红玥背上冒出冷汗,但依然保持镇定:奴婢只是整理书架时无意中看到,绝无他意。

    是吗王氏冷笑,那为何有人报你这两日闭门不出,鬼鬼祟祟地写些什么

    红玥暗叫不好,看来听雨轩也不安全了。她跪下:奴婢只是抄写佛经祈福,绝无二心。

    王氏盯着她看了良久,突然道:从今日起,你搬到西跨院的静思斋住,那里离书房远,也省得你到处乱跑。桂嬷嬷,派人看着她,没有我的允许,不准踏出院门一步!

    红玥知道争辩无用,只得叩首:奴婢遵命。

    回到听雨轩,红玥迅速收拾简单行装。哑姑得知她要被挪到更偏僻的静思斋,急得直比划。红玥安慰她:别担心,我没事。你留在这里,帮我照看这些东西。

    她将祁景曜送的古琴和书籍都留下,只带了几件换洗衣物和那本《楚辞》。临行前,她悄悄将一张字条塞给哑姑,比划着让她有机会交给大少爷的随从长风。

    静思斋比听雨轩还要简陋,只有一床一桌一椅,窗外是高墙,几乎看不到阳光。桂嬷嬷派来的两个粗使婆子守在院门口,像看守犯人一般。

    红玥坐在硬板床上,思索着对策。大夫人显然起了疑心,但应该还没找到确凿证据。她现在最担心的是祁景曜——若大夫人发现他们之间的联系,后果不堪设想。

    夜幕降临,红玥就着微弱的油灯翻看《楚辞》,却一个字也读不进去。突然,窗外传来轻微的嗒声,像是小石子打在窗棂上。

    红玥警觉地抬头,轻轻推开窗户。一个黑影敏捷地翻窗而入,吓得她差点惊呼出声。

    是我。祁景曜低声道,拉下蒙面的黑巾。

    大少爷!红玥又惊又喜,您怎么...

    收到你的消息了。祁景曜环顾简陋的屋子,眉头紧锁,他们把你关在这种地方

    红玥摇头:不碍事的。大少爷,大夫人已经起疑了,您不该冒险前来。

    祁景曜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包袱:一些吃食和伤药,以备不时之需。又取出一把精致的匕首,这个藏好,防身用。

    红玥接过,心头涌起一股暖流:多谢大少爷挂念。

    我的人会每天在墙外巡逻,若你有急事,将这条手帕挂在窗口。祁景曜递给她一条素白手帕,我看到就会想办法联系你。

    红玥郑重点头,将手帕藏入贴身的荷包。

    还有,祁景曜犹豫了一下,我可能要离京几日,去查证一些线索。你...保重。

    红玥心头一紧:大少爷要小心。

    祁景曜深深看了她一眼,突然伸手轻抚她的脸颊:等我回来。

    简单的三个字,却让红玥心头滚烫。她还没来得及回应,祁景曜已经转身翻出窗外,消失在夜色中。

    红玥摸着被他触碰过的脸颊,久久不能平静。那句等我回来,像是一个承诺,又像是一句誓言。

    两日后,府中突然骚动起来。红玥从送饭的婆子口中得知,大少爷奉旨出京办差去了。而更令她惊讶的是,大夫人王氏也被王家人紧急叫回娘家,据说有要事相商。

    红玥直觉这两件事必有联系。夜深人静时,她取出祁景曜给的匕首,在床底的地砖上轻轻刻下一道痕迹——这是她记录被囚禁的天数,也是她无声的抗争。

    窗外,一弯新月如钩,清冷的月光洒在静思斋的窗棂上。红玥握紧匕首,默默祈祷祁景曜平安归来。无论前路多么艰险,至少她知道,自己不再是孤身一人了。

    第5章

    密谋之夜

    静思斋的窗棂上已经刻下了七道痕迹。红玥用祁景曜给的匕首在木头上轻轻划下第八道,望着窗外渐暗的天色出神。整整八天,没有他的任何消息。

    送晚饭的婆子推门进来,将一碗稀粥和半块馒头重重放在桌上。

    今天府里可有什么消息红玥轻声问道。

    婆子撇撇嘴:大夫人从娘家回来了,脸色难看得很。她顿了顿,压低声音,听说大少爷在回京路上遇袭,受了重伤,刚被抬回松涛苑。

    红玥手中的匕首当啷一声掉在地上。她猛地站起,眼前一阵发黑,扶住桌子才没跌倒。

    什么时候的事她声音发颤。

    就今儿个晌午。婆子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你一个姨娘,关心大少爷作甚

    红玥强自镇定:大少爷是府里顶梁柱,自然关心。她从腕上褪下一只银镯子塞给婆子,嬷嬷行行好,帮我打听打听大少爷伤势如何

    婆子掂了掂镯子,勉强点头:明儿个告诉你。

    婆子一走,红玥就瘫坐在床上,双手不住发抖。祁景曜遇袭,重伤...她脑海中闪过无数可怕的可能。那把匕首他带走了吗有人给他医治吗伤在哪里

    窗外,一阵急促的鸟叫声打断了她的思绪。红玥警觉地抬头——那不是寻常的鸟叫,而是她与长风的暗号!

    她急忙推开窗户,只见长风蹲在墙根阴影处,脸上满是焦急。

    姑娘,大少爷伤得很重!长风声音嘶哑,箭伤在左肩,还中了毒,府医束手无策!

    红玥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什么毒

    不清楚,大少爷一直昏迷不醒,发热说胡话...长风声音哽咽,他昏迷前一直念着玥儿...

    红玥咬破了下唇,血腥味在口中蔓延。她必须救他,无论如何。

    长风,听我说。她声音出奇地冷静,我父亲是医者,我略通医术。你能否带我去松涛苑

    长风犹豫了:可大夫人下令不许任何人接近...

    你想看着大少爷死吗红玥厉声打断,去找二姨娘孙氏,就说我有办法救大少爷,但她必须帮我引开守卫!

    长风迟疑片刻,重重点头离去。

    红玥迅速翻出祁景曜给她的包袱,里面果然有几瓶伤药。她认出一瓶是上好的解毒丹,另一瓶是止血散。她把药藏入袖中,又撕下一块衣料做成面纱,然后静待长风回来。

    一个时辰后,院门外传来争吵声。

    大夫人命我看守红姨娘,谁也不许见!是守门婆子的声音。

    二姨娘说了,红姨娘的女红最好,要她连夜赶制一条抹额给大少爷祈福!另一个声音反驳道。

    红玥听出是孙氏身边的丫鬟春桃。她迅速将被子堆成人形,伪装成自己在睡觉的样子,然后躲到门后。

    争吵声越来越大,突然砰的一声,院门被撞开。趁着混乱,红玥贴着墙根溜了出去,春桃早已等在暗处,一把拉住她的手。

    快跟我来!

    两人借着夜色的掩护,七拐八绕地来到松涛苑后门。长风等在那里,见到她们连忙引路。

    松涛苑比红玥想象中还要大,穿过几重院落,终于来到正房。门口站着两个侍卫,神情警惕。

    这是二姨娘找来的医女。长风低声道,大少爷情况危急,让她试试。

    侍卫犹豫了一下,终于让开。红玥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

    屋内药味浓重,几个府医围在床前低声讨论。床上的人面色惨白,额上布满冷汗,正是祁景曜。他左肩缠着厚厚的绷带,已经被血浸透了大半。

    这是一个年长的府医皱眉看着红玥。

    二姨娘请来的医女,擅长解毒。长风解释道。

    府医们交换了一下眼神,最终让开位置。红玥上前,轻轻掀开祁景曜肩上的绷带。伤口狰狞,周围皮肤已经发黑,明显是中毒迹象。

    箭头取出来了吗红玥问道。

    取了,但毒已入血。府医摇头,我们试了几种解毒方子,都不见效。

    红玥仔细检查伤口,又掰开祁景曜的眼皮看了看瞳孔。

    我需要热水、干净布条,还有...她快速报出几味药材,越快越好!

    府医们有些犹豫,长风厉声道:还不快去!大少爷有个闪失,你们担待得起吗

    众人这才匆忙去准备。红玥趁机从袖中取出解毒丹,捏碎后混入茶水,扶起祁景曜的头慢慢喂下。他双唇干裂,气息微弱,但在药水沾唇时,竟下意识地吞咽了一下。

    玥...儿...他含糊地呢喃。

    红玥眼眶一热,轻声道:我在这里,曜哥哥。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亲昵地称呼他,可惜他听不见。

    药材很快备齐,红玥亲自煎药。她父亲曾教她,箭毒多由乌头、狼毒等制成,需以黄连、金银花等清热解毒。药煎好后,她小心地喂祁景曜服下,又用剩余的药汁清洗伤口。

    接下来只能听天由命了。府医叹息道。

    红玥摇头:请诸位先回去休息,我来守夜。若有变化,立刻通知各位。

    府医们本就疲惫不堪,闻言纷纷告退。长风坚持留下,红玥让他在外间守着,自己则坐在床边,时刻观察祁景曜的情况。

    夜深人静,红玥用湿布轻轻擦拭祁景曜滚烫的额头。月光透过窗纱,为他苍白的脸镀上一层银辉。她从未如此近距离地看过他——浓密的剑眉,高挺的鼻梁,紧抿的薄唇,构成一张俊朗而坚毅的面容。

    你一定要活下来...红玥轻声呢喃,手指不自觉地抚上他的脸颊,我还有那么多话没对你说...

    祁景曜突然剧烈咳嗽起来,红玥连忙扶起他。他咳出一口黑血,呼吸却顺畅了些。红玥探了探他的额头,似乎没那么烫了。

    黎明时分,祁景曜的烧终于退了。红玥精疲力竭,却不敢合眼。她拧了条冷毛巾,继续为他擦脸。

    突然,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腕。红玥低头,对上一双清明的眼睛。

    玥儿...祁景曜声音虚弱,但意识明显清醒了,真的是你...

    红玥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是我,大少爷。您感觉如何

    疼...祁景曜苦笑,但看到你,好多了。

    红玥破涕为笑:您别说话,再休息会儿。药马上煎好了。

    祁景曜却不肯松手:谁告诉你我受伤的

    长风。红玥老实回答,我求二姨娘帮忙,才得以过来。

    冒险...祁景曜皱眉,若被大夫人知道...

    我不在乎。红玥打断他,您救过我的命,这次换我救您。

    祁景曜凝视着她,眼中情绪复杂。良久,他轻声道:谢谢你,玥儿。

    红玥喂他喝完药,祁景曜又沉沉睡去。这一次,他的呼吸平稳了许多。

    天亮后,府医们惊讶地发现祁景曜的病情好转,连连称赞红玥医术高明。二姨娘孙氏也来了,看到祁景曜脱离危险,意味深长地看了红玥一眼。

    你该回去了,孙氏低声道,大夫人快醒了,若发现你不在静思斋...

    红玥明白其中的危险,但她舍不得离开。最终,长风保证会时刻守在大少爷身边,红玥才依依不舍地跟着春桃悄悄返回。

    接下来的日子,红玥如坐针毡。静思斋的守卫更加森严,她无法再溜出去。直到第五天,长风才找到机会来报信——大少爷已经能下床走动了,他让长风带来一张字条。

    红玥迫不及待地展开,上面只有四个字:安好,勿念。

    简单的几个字,却让她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她把字条贴在胸口,仿佛这样就能感受到他的心跳。

    又过了十天,静思斋的门突然被打开,桂嬷嬷冷着脸宣布:大夫人开恩,准你出来了。大少爷向老爷举荐你协助整理书房,即刻就去。

    红玥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祁景曜不仅康复了,还设法解除了她的禁足!

    书房里,祁老爷正在和祁景曜讨论什么。看到红玥进来,祁老爷上下打量她:曜儿说你识字懂礼,能协助整理这些古籍

    红玥恭敬行礼:奴婢愿尽力一试。

    那就开始吧。祁老爷点头,先把这些兵书和史籍分类编目。

    祁老爷离开后,书房里只剩下红玥和祁景曜两人。他看起来清瘦了不少,但精神尚好,左臂还吊着绷带。

    大少爷...红玥声音微颤。

    祁景曜摇头,轻声道:没有外人时,叫我景曜吧。

    红玥心头一跳:不合规矩...

    你救了我的命,什么规矩都比不上这个。祁景曜走近一步,那些府医说,若非你及时解毒,我早已...

    红玥低头:是少爷福大命大。

    祁景曜突然伸手抬起她的下巴,强迫她看着自己:为什么冒险救我

    红玥心跳如鼓,脸颊发烫:我...我不能看着您...

    因为我是大少爷祁景曜追问,还是因为...我是我

    红玥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她该如何告诉他,早在那个雨夜他救她出水时,她的心就已经不属于自己了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祁景曜迅速收回手,恢复了一贯的冷淡表情。

    是祁老爷回来了。他看到红玥已经将部分书籍分类整齐,颇为满意:不错,确实有条理。以后每日辰时来书房帮忙,未时结束。

    是,老爷。红玥行礼,偷偷瞥了祁景曜一眼。他嘴角微扬,眼中是她熟悉的温柔。

    就这样,红玥开始了在书房的差事。每天清晨,她准时到来,将堆积如山的古籍分门别类,编目造册。祁景曜常借口查阅资料前来,两人便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光明正大地相处。

    一天午后,祁老爷不在,祁景曜带来一副象牙棋。

    会下吗他问,眼中带着笑意。

    红玥摇头:只懂基本规则。

    我教你。祁景曜摆好棋盘,就当是报答救命之恩。

    红玥忍不住笑了:一盘棋就抵一条命大少爷未免太吝啬。

    祁景曜也笑了:那你说,想要什么报答

    红玥认真想了想:教我认更多的字,读更多的书...让我不只是个无知的妾室。

    祁景曜神色一肃:好。

    从那以后,每天未时到申时,成了他们秘密的授课时间。祁景曜教她下棋、读书,甚至讲解朝政大事。红玥如饥似渴地学习,进步神速。

    一个月后,红玥已经能跟祁景曜对弈数十手而不露败象。这天,她正思考一步棋,突然听到祁景曜问:

    想学琴吗真正的弹奏,不是随便拨弄。

    红玥抬头:您还会弹琴

    祁景曜点头:我娘生前教的。松涛苑有一张她的古琴,比送你的那把更好。

    可我去不了松涛苑...红玥黯然。

    总有机会的。祁景曜意味深长地说。

    就在这时,书房门被猛地推开。三姨娘李氏带着两个丫鬟闯了进来,一脸得意。

    好啊!果然在这里私会!李氏尖声道,大夫人早就怀疑你们有染,今日被我逮个正着!

    红玥脸色煞白,手中的棋子啪地掉在棋盘上。

    祁景曜却镇定自若:李姨娘此言差矣。红玥是奉父亲之命整理书籍,我是来查阅资料的。下盘棋而已,何来私会一说

    哼!李氏冷笑,那这是什么她从丫鬟手中接过一个包袱抖开——里面是几件精致的衣裙和首饰,从红玥房里搜出来的!这些分明是男子所赠,不是私通是什么

    红玥震惊地看着那些她从没见过的衣物:这不是我的!

    还敢狡辩李氏厉声道,人赃俱获,大夫人已经知道了!红玥,你这次死定了!

    祁景曜突然站起,高大的身躯带来无形的压迫感:李姨娘,说话要有证据。你说这些东西是红玥的,可有证人

    李氏一愣:这...是桂嬷嬷亲自搜出来的!

    桂嬷嬷祁景曜冷笑,她与大夫人什么关系,府中谁人不知栽赃陷害这等伎俩,未免太拙劣了。

    李氏语塞,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不如这样,祁景曜语气缓和下来,我们去见父亲,请他定夺。若红玥真有罪,我第一个不饶她;若是有人栽赃...他眼神一厉,我祁景曜也不是好惹的!

    李氏明显退缩了:我...我只是奉命行事。既然大少爷这么说,那就...那就请老爷做主吧。说完,灰溜溜地带着丫鬟走了。

    红玥浑身发抖,几乎站不稳。祁景曜扶她坐下:别怕,她不敢去见父亲的。

    可那些东西...大夫人不会善罢甘休的...红玥声音发颤。

    祁景曜沉吟片刻:我有个主意。父亲近来对你在书房的差事很满意,不如我向他提议,让你正式协助管理书房这样你就有了正当差事,大夫人想动你也得掂量掂量。

    红玥感激地点头:多谢大少爷。

    不过,祁景曜眼中闪过一丝忧虑,我接到圣旨,不日将要离京办差,恐怕一时半会儿回不来。我不在时,你要加倍小心。

    红玥心头一紧:又要走您的伤...

    已无大碍。祁景曜轻叹,这次是去江南查盐税案,少则三月,多则半年。

    半年...红玥心如刀割,却强颜欢笑:大少爷保重,奴婢...等您回来。

    祁景曜深深看了她一眼,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轻轻点头。

    三日后,祁景曜离京。红玥站在书房窗前,远远望着他的马车驶出府门,直到消失在街角。她摸出袖中的素帕——那是他送她的,上面还绣着一个小小的曜字。

    我等你回来。她轻声说,将帕子贴在脸颊,仿佛这样就能感受到他的温度。

    第6章

    婚旨惊变

    夏日的暴雨敲打着书房的窗棂,红玥将一摞账册归位,揉了揉酸痛的腕子。祁景曜离京已两月有余,期间只来过三封信,都是通过长风悄悄递来的。

    第一封说他平安抵达江南;

    第二封提到盐税案比预想的复杂;

    第三封...红玥从袖中摸出那封已被抚摸得发皱的信笺,上面只有寥寥数语:

    案涉王氏,证据确凿。圣上震怒,或将赐婚安抚。保重。

    赐婚二字像一把刀,狠狠扎进红玥心口。她早知道这一天会来——祁景曜身为尚书嫡长子,婚事从来不由自己做主。但当真面对时,疼痛却远超想象。

    红姨娘,门外小厮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老爷请您立刻去正堂。

    红玥连忙收好信笺,整理了一下衣裙:可知何事

    好像是宫里来人了,全府都要去接旨。

    红玥心头一紧。难道是...赐婚的圣旨到了

    正堂内,祁府上下已齐聚。祁老爷和大夫人王氏站在最前,其余按尊卑次序排列。红玥默默站到最末的位置,垂首静立。

    宣旨太监展开明黄圣旨,尖细的声音响彻厅堂: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尚书祁允恭长子祁景曜,忠勤敏达,才德兼备。今有吏部侍郎王翰之女王婉如,贤良淑德,年已及笄。朕心甚悦,特赐二人婚配,择吉日完婚。钦此。

    臣领旨谢恩。祁老爷恭敬叩首,接过圣旨。

    堂内顿时一片贺喜之声。大夫人王氏喜形于色,拉着侄女王婉如的手连声道喜。王婉如满脸羞红,眼中却闪烁着得意的光芒,不时瞥向红玥所在的方向。

    红玥站在角落,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当圣旨真真切切地宣读出来时,她还是感到一阵天旋地转。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疼痛是她此刻唯一能确定真实的感觉。

    红姨娘脸色不太好呢。王婉如不知何时走到她面前,声音甜得发腻,莫非是替我高兴得过了头

    红玥强撑着一口气行礼:恭喜王小姐。

    以后该改口叫少夫人了。王婉如轻笑,对了,我入府后,会好好照顾你的。

    那语调中的恶意让红玥不寒而栗。她勉强维持着表面的平静,直到回到听雨轩,关上门,才放任自己瘫软在地。

    泪水如决堤般涌出,她咬着手背不敢哭出声。早就知道的,早就该明白的...云与泥的距离,岂是轻易能够跨越他与她之间,从来就不只是一个大少爷和一个妾室那么简单。他是天上明月,她是地上尘埃;他前途无量,她命如浮萍。

    可心...为何心会如此疼痛

    门外传来脚步声,红玥急忙擦干眼泪。哑姑推门进来,手里捧着一个锦盒,比划着说是二姨娘送来的。

    红玥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对上好的翡翠镯子,还有一张字条:酉时,荷风轩一见。孙。

    荷风轩是二姨娘孙氏的住处。红玥皱眉,不明白孙氏此时找她有何贵干。但孙氏曾帮她去救祁景曜,这份人情不能不还。

    酉时初刻,红玥悄悄来到荷风轩。孙氏正在亭中赏荷,见她来了,亲切地招手。

    红玥啊,快来坐。孙氏笑容和煦,听说今日圣上下旨赐婚了

    红玥心头一刺,勉强点头:是,大喜事。

    孙氏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在我面前就不必强颜欢笑了。你与大少爷的事,我早看在眼里。

    红玥脸色骤变:二姨娘慎言!奴婢与大少爷清清白白...

    别紧张。孙氏轻笑,我不是大夫人,不会拿这个害你。相反...她压低声音,我可以帮你。

    帮我红玥警惕起来。

    孙氏从袖中取出一封信:看看这个。

    红玥展开信纸,是祁景曜的笔迹,写给孙氏的。信中感谢她之前的帮助,并提到赐婚一事实属无奈,他正在搜集王家罪证,希望能借此推掉婚事。

    这...红玥心跳加速,二姨娘为何给我看这个

    因为我需要你的帮助。孙氏直视她的眼睛,大少爷查王家是对的。王家这些年仗着宫中有人,贪赃枉法,无法无天。如今还想通过联姻控制祁府,其心可诛!

    红玥沉默。她知道祁景曜确实在查王家,但没想到孙氏也参与其中。

    我能做什么她谨慎地问。

    大少爷不在,府中只有你能接触到书房的机密文件。孙氏声音更低,我要你帮我留意任何与王家有关的账目、书信,特别是大夫人经手的那部分。

    红玥心头一震。这是要她做内应,监视大夫人!

    二姨娘,我...

    别急着拒绝。孙氏打断她,想想大少爷。若他真娶了王婉如,你以为你还能在祁府待下去王婉如第一个要除掉的就是你!

    红玥咬唇。孙氏说的没错,王婉如对她的敌意早已不加掩饰。

    好。她终于点头,但我有个条件——我所做的一切,只为助大少爷摆脱这门亲事,不为其他。

    孙氏笑了:自然。我们各取所需。

    离开荷风轩,红玥心事重重。孙氏明显有自己的算盘,但眼下确实需要盟友。无论如何,她不想眼睁睁看着祁景曜被迫娶一个他厌恶的女子。

    接下来的日子,红玥白天在书房整理文书,晚上则悄悄抄录可能与王家有关的线索。祁老爷似乎对赐婚一事并不热衷,常一个人在书房长吁短叹。有几次,红玥想开口询问,又怕逾矩。

    一个月后,祁景曜突然回府。红玥正在书房归类公文,听到熟悉的脚步声,抬头便看见他风尘仆仆地站在门口,比离京时瘦了一圈,但眼神依旧锐利如鹰。

    大少爷...红玥慌忙起身行礼,声音不自觉地发颤。

    祁景曜环顾四周,确认无人后快步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玥儿,你还好吗

    简单的问候让红玥鼻尖一酸。她强忍泪水点头:奴婢很好。大少爷一路辛苦。

    祁景曜眉头紧锁:赐婚的事...

    奴婢听说了。红玥打断他,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恭喜大少爷。

    玥儿!祁景曜声音一沉,你知道我...

    大少爷,红玥轻轻抽回手,圣旨已下,无可更改。奴婢只求能助大少爷查清王家罪证,其他...不敢奢望。

    祁景曜眼中闪过一丝痛色,刚要开口,外面传来脚步声。他迅速退后一步,恢复了一贯的冷淡表情。

    是祁老爷。看到儿子回来,他明显松了口气:曜儿,事情办得如何

    回父亲,盐税一案已基本查清,只待最后收网。祁景曜恭敬回答,随即压低声音,但儿臣发现,此案与王家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祁老爷神色一凛,瞥了红玥一眼。红玥识趣地行礼退下,却在门口听到祁老爷说:那赐婚的事...

    儿臣正想与父亲商议此事...

    后面的对话红玥听不清了。她默默回到听雨轩,取出这些日子收集的资料,细细整理。既然无法在感情上与他并肩,那就在正事上助他一臂之力吧。

    夜深人静,红玥正在灯下抄录一份账目,窗户突然被轻轻叩响。她警觉地抬头,听到长风的声音:姑娘,大少爷让我来取东西。

    红玥开窗,将一叠纸卷交给长风:这些是我从书房找到的可疑账目,还有二姨娘提供的一些线索。

    长风点头接过,又递给她一封信:大少爷给您的。

    红玥迫不及待地拆开,信中祁景曜详细说明了他在江南的调查结果——王家通过吏部职权,在盐税上做手脚,贪污数额巨大。而更令人震惊的是,这些钱大部分流向了北境,疑似资助外敌!

    这...这是通敌叛国啊!红玥倒吸一口冷气。

    信中最后写道:此事关系重大,切勿声张。我已向圣上密奏,但王家在朝中势力根深蒂固,需更多证据才能一举扳倒。玥儿,保重自己,等我。

    红玥将信贴在胸口,仿佛这样就能感受到他的温度。她知道,这场战斗才刚刚开始。

    次日清晨,红玥刚踏入书房,就听见里面传来激烈的争吵声。

    父亲!这门亲事绝不能成!祁景曜的声音充满愤怒,王家犯的是诛九族的大罪,我们若与之联姻,必受牵连!

    圣旨已下,如何能抗祁老爷叹息,除非有确凿证据证明王家通敌...

    证据儿臣已经在搜集,但需要时间!

    时间不多了。祁老爷声音沉重,钦天监已选定吉日,下月初八完婚。

    红玥手中的茶盘差点跌落。下月初八...不到一个月了!

    她故意加重脚步声,里面的谈话立刻停止。推门进去,祁老爷和祁景曜都已恢复平静,但空气中的紧张感仍未消散。

    红玥啊,祁老爷突然开口,你心思细腻,帮我整理一下这些年与王家往来的礼单和书信,按时间顺序排列好。

    红玥心头一跳,这不正是她一直在暗中做的事吗她恭敬应下,余光瞥见祁景曜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父亲这是在变相支持他们的调查!

    接下来的日子,红玥几乎足不出书房,将所有与王家有关的文书一一过目。祁景曜则在外奔走,联络朝中清流大臣。两人虽很少单独相处,但每次眼神交汇,都传递着无言的默契与鼓励。

    然而,他们的行动似乎引起了大夫人的警觉。这天红玥正在整理文书,桂嬷嬷突然带人闯了进来。

    大夫人命我搜查书房!桂嬷嬷趾高气扬,有人说这里丢了重要文件!

    红玥心头一紧,她桌上正摊着几份关键证据!她下意识想遮挡,却被桂嬷嬷一把推开。

    这是什么桂嬷嬷抓起那几张纸,眯眼看了看,虽然不识字,但直觉告诉她这不是普通文书,好哇,红姨娘偷府中机密!

    我没有!红玥急道,是老爷命我整理这些...

    少狡辩!桂嬷嬷厉喝,来人,把她押去慈萱堂!

    两个粗壮婆子上前架住红玥。挣扎间,桌上的文书散落一地。红玥心急如焚,这些可都是重要证据啊!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冷峻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住手!

    祁景曜大步走入,身后跟着长风。他目光冰冷地扫过桂嬷嬷:谁给你的胆子在书房撒野

    桂嬷嬷顿时矮了半截:回...回大少爷,老奴奉大夫人之命...

    书房乃父亲重地,便是母亲也不得擅自搜查。祁景曜声音不大,却字字如刀,把这些东西放下,滚出去!

    桂嬷嬷灰溜溜地带着人走了。红玥双腿一软,险些跌倒,祁景曜及时扶住她。

    没事了。他轻声道,手指在她腕上轻轻一捏,是无声的安慰。

    红玥点头,蹲下身收拾散落的文书。祁景曜也俯身帮忙,两人手指不经意间相触,如触电般迅速分开,却都在心中留下了一丝悸动。

    时间不多了。祁景曜突然低声道,三日后,我会将现有证据呈递圣上。但还差最关键的一环——王家与北境联络的具体证据。

    红玥咬唇:二姨娘说,大夫人房中有一个紫檀匣子,可能藏有重要东西。

    祁景曜眼中精光一闪:我知道了。你最近小心,别再冒险。

    红玥点头,目送他离去。那天晚上,红玥辗转难眠。窗外月光如水,她披衣起身,来到小院中。仰望着满天星斗,她轻声吟诵: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这句诗道尽了她心中无尽的酸楚与无奈。无论结局如何,她对祁景曜的心意,就如这天上的星辰,永恒不变。

    第7章

    刑部惊变

    初秋的清晨已带了些许凉意,红玥裹紧单薄的衣衫,快步向书房走去。自从上次桂嬷嬷搜查未果后,大夫人对她的刁难变本加厉,不仅克扣了她的冬衣份例,还派人在她经过的路上故意泼水,让她好几次差点滑倒。

    转过回廊,红玥突然停住脚步——书房外站着几个陌生侍卫,腰间挂着刑部的令牌。她心头一紧,连忙躲到一根廊柱后。

    祁大人,请跟我们走一趟吧。为首的侍卫声音冷硬。

    本官犯了何罪祁老爷的声音虽稳,却透着一丝疲惫。

    御史台弹劾您勾结北境,通敌叛国。圣旨已下,命刑部彻查。

    红玥捂住嘴,生怕自己惊叫出声。通敌叛国这明明是王家的罪名,怎么反扣到了祁老爷头上

    荒谬!祁景曜的声音突然响起,家父一生忠君爱国,怎会通敌这必是有人栽赃陷害!

    祁公子,侍卫语气稍缓,下官只是奉命行事。圣上念在祁家世代忠良,暂未查封府邸,只请祁大人去刑部问话。若查无实据,自当平安归来。

    一阵沉默后,祁老爷长叹一声:容我更衣便去。

    红玥悄悄后退,绕路跑到祁景曜必经的偏门处等候。不多时,他果然大步走来,脸色阴沉如铁。

    大少爷!红玥轻声唤道。

    祁景曜猛地转头,看到是她,神色稍霁:你都听到了

    红玥点头:怎么会这样明明是王家...

    正是王家搞的鬼。祁景曜声音压得极低,他们察觉我们在调查,便先发制人,反咬一口。御史台有他们的人,那份弹劾奏章多半是伪造的。

    那怎么办红玥急得眼眶发热,老爷他...

    我已派人去联系朝中清流大臣,他们会联名保奏。祁景曜目光坚定,但最关键的是找到王家栽赃的证据。玥儿...他突然握住她的手,府里现在很危险,你能否帮我做一件事

    红玥毫不犹豫地点头:但凭大少爷吩咐。

    我要去查证一些线索,可能要离府几日。祁景曜从怀中取出一把钥匙,这是我书房暗格的钥匙,里面有几封重要书信,你找机会取出来交给长风。

    红玥接过钥匙,指尖因触碰他的掌心而微微发颤:大少爷放心。

    祁景曜深深看了她一眼,似乎有千言万语要说,最终只化作一句:保重。

    目送他离去的背影,红玥将钥匙紧紧攥在手心,仿佛这样就能抓住一丝希望。

    回到听雨轩,红玥坐立不安。祁老爷被捕,祁景曜离府,现在整个祁府成了大夫人的天下。她必须尽快拿到那些书信,可大夫人必定派人监视着她。

    正思索间,哑姑匆匆进来,比划着说大夫人召全府上下立刻去慈萱堂。

    红玥心头涌起不祥的预感。她将钥匙藏入贴身的荷包,整理了一下衣衫,跟着哑姑前往。

    慈萱堂内气氛凝重。大夫人王氏高坐主位,面色阴沉。王婉如站在她身旁,一袭大红衣裙,像一团燃烧的火焰。二姨娘孙氏和其他几位姨娘站在下首,神色各异。

    老爷被奸人所害,暂时羁押在刑部。王氏开门见山,府中不可一日无主,从今日起,一切事务由我全权处理。

    众人低头称是,无人敢有异议。

    另外,王氏目光如刀,扫过众人,府中必有内鬼勾结外人,才导致老爷遭此不测。我已命人彻查,一旦发现,严惩不贷!

    红玥感到那目光在自己身上停留了片刻,后背顿时沁出一层冷汗。

    红玥。王氏突然点名。

    红玥心头一跳,上前一步:奴婢在。

    听说你近日频繁出入书房王氏声音轻柔,却暗藏杀机。

    回大夫人,是老爷命奴婢整理文书。红玥低头回答。

    是吗王氏冷笑,可有人看见你偷看机密文件,还偷偷抄录。

    红玥脸色一白:绝无此事!奴婢只是按照老爷吩咐...

    够了!王氏一拍桌案,来人,搜她的住处!

    红玥如坠冰窟。那把钥匙还在她身上,但听雨轩里还藏着不少她抄录的证据!

    桂嬷嬷带着几个婆子气势汹汹地去了。红玥站在原地,双腿发软。她瞥见二姨娘孙氏悄悄对她摇头,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

    不到一刻钟,桂嬷嬷回来了,手里拿着几页纸:回大夫人,在红姨娘床底下搜出这些!

    王氏接过一看,脸色大变:好啊!这些都是老爷书房的机密文书,你竟敢私自抄录!说,谁指使你的

    红玥咬紧牙关。那些确实是她抄录的王家罪证,但绝不能牵连祁景曜。

    无人指使,奴婢...奴婢只是好奇...

    撒谎!王氏厉喝,这些军国大事,岂是你一个小小妾室能懂的必是有人指使你偷取府中机密!是不是大少爷

    红玥猛地抬头:与大少爷无关!奴婢...

    掌嘴!王氏怒喝。

    桂嬷嬷上前,抡起巴掌狠狠扇在红玥脸上。一下,两下...红玥嘴角渗出血丝,脸颊火辣辣地疼,却始终咬紧牙关不发一言。

    不说王氏冷笑,好,我看你能硬到几时。来人,把她关进柴房,明日沉塘!

    沉塘!红玥眼前一黑。这是祁府最严酷的家法,将人绑上石头沉入后花园的深塘中!

    二姨娘孙氏突然开口:姐姐,红玥毕竟是老爷的妾室,未经老爷同意就处死,恐怕...

    老爷不在,我就是当家人!王氏厉声打断,这等吃里扒外的贱婢,死不足惜!

    无人再敢出声。红玥被两个粗使婆子拖了出去,关进了后院阴暗潮湿的柴房。

    柴房门砰地关上,落锁的声音如同丧钟。红玥蜷缩在角落,脸上疼痛难忍,心却比脸更痛。她不怕死,但她还没帮祁景曜拿到那些书信,还没看到他平安归来...

    天色渐暗,柴房内伸手不见五指。红玥摸索着从发髻中取出一根细簪——这是她唯一的武器。她尝试用簪子拨动门锁,但锁太结实,纹丝不动。

    正当她绝望之际,门外突然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红姨娘一个压得极低的声音。

    红玥凑到门缝处:谁

    是我,春桃。原来是二姨娘的贴身丫鬟,二姨娘让我给您送点吃的。

    门缝下塞进来一个小包袱。红玥打开,里面是几块点心和一张字条。她借着微弱的月光辨认:

    坚持住,大少爷已得知消息,定会设法救你。王氏明日午时行刑,务必小心。

    红玥将字条嚼碎咽下,泪水无声滑落。祁景曜会来救她吗可他现在自身难保,如何救她

    夜渐深,红玥靠在柴堆上,半梦半醒间仿佛回到了初见祁景曜的那一天。他站在雨中,向她伸出手;他在书房教她下棋,眼中含笑;他受伤时虚弱地唤她玥儿...

    砰!一声巨响惊醒了红玥。

    柴房门被踢开,桂嬷嬷带着两个婆子闯了进来:起来,贱人!时辰到了!

    红玥被粗暴地拖起来,绑上双手。她这才发现天已大亮,阳光刺痛了她肿胀的眼睛。

    大夫人开恩,让你死前吃顿饱饭。桂嬷嬷冷笑道,扔给她一个馒头。

    红玥知道,这不过是猫戏老鼠的把戏。她小口啃着馒头,争取时间思考对策。就在这时,她注意到桂嬷嬷腰间挂着一串钥匙,其中有一把格外精致,像是开某个特殊锁具的。

    更令她惊讶的是,桂嬷嬷袖口露出一角纸边,上面隐约可见一个红色的印记——像是官印!

    红玥心跳加速。若这是重要证据...

    看什么看!桂嬷嬷发现她的目光,慌忙将袖口往里塞了塞,吃完了就上路!

    红玥被押着穿过重重院落,来到后花园的深塘边。王氏和王婉如已经等在那里,周围站着十几个家丁婢女,个个面色凝重。

    塘边放着一块大石头,上面绑着粗绳——这就是她的刑具了。

    红玥,最后给你一次机会。王氏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说出谁指使你偷窃机密,我可饶你不死。

    红玥抬头,直视王氏的眼睛:无人指使。大夫人要杀便杀,何必多言

    好个嘴硬的贱婢!王氏怒极反笑,来人,绑上石头,沉塘!

    几个家丁上前,将粗绳绑在红玥腰间,另一头系在石头上。红玥感到死亡的阴影笼罩下来,但她不甘心就这样死去,至少...至少要把桂嬷嬷袖中的东西告诉祁景曜!

    等等!她突然喊道,我...我有话要说!

    王氏挑眉:终于想通了

    红玥环顾四周,目光落在二姨娘孙氏身上:我只告诉二姨娘一人。

    王氏冷笑:耍什么花样

    事关重大...红玥故作神秘,关乎大夫人的...

    王氏脸色一变,犹豫片刻,终于点头:孙姨娘,你去听听她要说什么。若敢耍花招,立刻沉塘!

    孙氏走近红玥,俯身作倾听状。红玥迅速低语:桂嬷嬷袖中有重要文件,上面有官印。还有她腰间那把精致钥匙,必是开重要物件的。

    孙氏眼中精光一闪,微微点头,然后直起身子:姐姐,红玥说她愿意招供,但要求写下来,免得有人中途加害。

    王氏皱眉:准了。给她纸笔,写完了立刻沉塘!

    红玥被松绑,带到一旁的石桌前。孙氏亲自递上纸笔,红玥假装写供词,实则留意着桂嬷嬷的一举一动。

    突然,远处传来一阵骚动。一个家丁慌慌张张跑来:大夫人!不好了!刑部来人搜查府邸,说找什么密函!

    王氏脸色大变:拦住他们!快!

    趁这阵混乱,孙氏突然高喊:桂嬷嬷袖子里藏了东西!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桂嬷嬷。老嬷嬷慌了神,下意识捂住袖子。刑部的差役已经闯了进来,为首的捕快眼尖,立刻上前抓住桂嬷嬷:交出来!

    我没有...我...桂嬷嬷挣扎间,袖中的纸张掉落在地。

    捕快捡起一看,脸色顿变:正是这份密函!上面有北境王的印信!他转向王氏,王夫人,你指使下人藏匿通敌证据,该当何罪

    王氏面如死灰:这...这不是我的...是桂嬷嬷她...

    带走!捕快厉喝,手下立刻将王氏和桂嬷嬷押住。

    场面一片混乱。红玥趁机退到孙氏身旁:二姨娘,现在怎么办

    孙氏低声道:趁乱快走!去找大少爷!

    红玥点头,正要离开,突然被人一把抓住——是王婉如!

    贱人!都是你害的!王婉如面目狰狞,从发间拔下一根金簪,直刺红玥心口!

    红玥侧身闪避,金簪划过她的手臂,顿时鲜血直流。两人扭打在一起,王婉如疯了一般又抓又咬。红玥拼命抵抗,却不慎踩空,两人一起滚入塘中!

    扑通!水花四溅。

    红玥不会游泳,加上腰间还绑着半截绳子,很快开始下沉。冰冷的塘水灌入鼻腔,视线渐渐模糊。就在她即将失去意识的瞬间,一只强有力的手抓住了她的衣领,将她拖出水面。

    玥儿!坚持住!

    是祁景曜!他浑身湿透,俊脸上满是焦急,紧紧抱着红玥游向岸边。红玥恍惚间看到王婉如也被救了上来,正趴在地上咳嗽。

    岸上,刑部的差役已经控制了局面。王氏和桂嬷嬷被五花大绑,王婉如也被看管起来。祁老爷竟也站在一旁,虽然憔悴但神色欣慰——原来他已被释放!

    父亲!祁景曜抱着红玥上岸,快请大夫!

    红玥意识模糊,只感觉被拥入一个温暖的怀抱。祁景曜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前所未有的颤抖:玥儿,别睡...看着我...求你...

    她想回应,却发不出声音。最后的意识里,是她被祁景曜紧紧抱在怀中,仿佛怕一松手她就会消失一般。

    黑暗降临前,红玥嘴角微微上扬。若这就是死亡,似乎...也没那么可怕。

    第8章

    沉塘惊魂

    黑暗。无边的黑暗。

    红玥感觉自己漂浮在虚无之中,时而如坠冰窟,时而如陷火海。隐约间,似乎有人在呼唤她的名字,那声音忽远忽近,像隔着一层厚厚的纱幔。

    玥儿...玥儿...

    是谁是谁在叫她

    一缕光亮刺破黑暗,红玥艰难地睁开眼,视线模糊不清。天花板上熟悉的青纱帐告诉她,这是听雨轩的卧房。

    谢天谢地,你终于醒了!

    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红玥缓缓转头,看到哑姑红肿着眼睛,正激动地比划着。她想开口,却只发出一声嘶哑的喘息,喉咙火辣辣地疼。

    哑姑连忙端来一碗温水,小心扶起她的头让她喝下。清凉的水滑过喉咙,红玥这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我...没死

    哑姑摇头,比划着告诉她:是大少爷救了她,已经昏迷三天了。

    三天红玥努力回想昏迷前的情景——沉塘、王婉如、落水...然后是祁景曜将她救起...

    大少爷...他好吗红玥急切地问。

    哑姑点头,又比划:大少爷每天都来看她,刚刚被老爷叫去了。

    红玥试图坐起来,却一阵头晕目眩。她的手臂上缠着厚厚的绷带,胸口也闷闷的疼,想必是呛水的后遗症。

    哑姑帮她垫高枕头,又从炉子上端来一碗药。苦涩的气味让红玥皱眉,但她还是一口气喝光了。药汁下肚,一股暖流从胃部扩散到四肢,力气似乎回来了一些。

    府里...现在怎样了红玥轻声问。

    哑姑比划着告诉她:王氏和桂嬷嬷被押往刑部大牢,王婉如也被王家接回去了。老爷官复原职,还得了赏赐。二姨娘孙氏现在暂管府中事务。

    红玥长舒一口气。这场劫难,他们总算挺过来了。

    窗外突然电闪雷鸣,顷刻间大雨倾盆。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窗棂上,像极了红玥初入祁府那日的天气。

    哑姑去关窗,就在这时,房门被猛地推开,一个高大的身影挟着风雨闯了进来——是祁景曜!

    他浑身湿透,黑发贴在额前,眼中满是红玥从未见过的焦急与狂喜。看到红玥醒了,他愣在原地,胸口剧烈起伏。

    哑姑识趣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门。

    玥儿...祁景曜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红玥鼻尖一酸,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来:大少爷...

    祁景曜大步走到床前,竟单膝跪地,紧紧握住她的手:你终于醒了...我以为...

    他的手在发抖,冰凉而潮湿,却让红玥感到无比温暖。

    奴婢没事...红玥轻声说,多谢大少爷救命之恩。

    别叫我大少爷!祁景曜突然激动起来,在你面前,我只是...只是...他哽住了,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

    红玥心跳如鼓,不敢猜测他未说完的话。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害怕祁景曜将她的手贴在自己脸颊,看到你落水的那一刻,我的心都停了...

    红玥的手感受到他脸上的雨水,或者...可能是泪水高高在上的祁府大少爷,竟然为她落泪

    奴婢...不值得大少爷如此...红玥声音发颤。

    值得!祁景曜斩钉截铁,你知道我是怎么赶回来的吗接到你被陷害的消息,我连夜策马奔驰,跑死了两匹马!

    红玥震惊地看着他。从江南到京城,少说也有几百里路...

    为什么她忍不住问。

    祁景曜深深看进她的眼睛:因为是你。

    简单的三个字,却让红玥泪如雨下。所有的隐忍,所有的克制,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祁景曜轻轻拭去她的泪水:那日在塘边,我以为我要失去你了...那一刻我才明白,什么家世地位,什么功名前程,都比不上你重要。

    红玥睁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宁愿不做这个少爷,也不能没有你。祁景曜一字一句地说,眼中是从未有过的坚定。

    雨声轰鸣,掩盖了红玥的啜泣。她想回应,却有千言万语堵在喉咙,一个字也说不出。

    祁景曜从怀中取出一样东西——是那块绣着曜字的素帕,已经被水泡得发皱,但依然完好。

    还记得这个吗他轻声问,那日送你时,我就已经...

    话未说完,红玥突然倾身向前,用尽全力抱住了他。祁景曜僵了一瞬,随即紧紧回抱住她,力道大得几乎让她喘不过气。

    我以为...这辈子都没机会告诉你...红玥在他耳边哽咽道,我心悦你...从很久很久以前就...

    祁景曜浑身一震,将她抱得更紧:玥儿,我的玥儿...

    两人相拥良久,直到红玥因虚弱而轻轻颤抖,祁景曜才松开她,却仍握着她的手不放。

    你该休息了。他柔声道,但在此之前,告诉我,你是怎么发现桂嬷嬷身上那份密函的

    红玥靠回枕上,将当时的情形一一道来:...桂嬷嬷袖口露出的纸张上有红色印记,我猜可能是官印。那把钥匙也很可疑,像是开重要物件的。

    祁景曜眼中闪过赞赏:多亏你的机敏。那份密函正是王家通敌的铁证,上面有北境王的印信。我们一直找不到它,原来被王氏藏在身边。

    那王氏和王家...

    已经完了。祁景曜冷笑,圣上震怒,下令彻查王家。王翰父子已被收监,王氏也难逃一死。

    红玥心中一凛。虽然王氏屡次害她,但想到一条人命就要这样消逝,还是有些不忍。

    祁景曜似乎看出她的想法,轻叹道:你不必同情她。若非我们抢先一步,现在死的就是祁家满门。

    红玥点头,又问:那...赐婚的事

    自然作废了。祁景曜嘴角微扬,不仅如此,圣上得知你在此事中的功劳,还特意问起你。

    问起我红玥惊讶地瞪大眼睛。

    是啊。祁景曜笑着捋了捋她的发丝,我说你是我最重要的人,圣上似乎...很感兴趣。

    红玥脸颊发烫,不敢深思这句话的含义。

    祁景曜站起身:你好好休息,我明日再来看你。父亲说要亲自来谢你,我拦住了,等你痊愈再说。

    红玥连忙摇头:怎敢劳老爷...

    你救了祁家,玥儿。祁景曜正色道,这份恩情,我们父子永生难忘。

    他俯身在她额上轻轻一吻,然后转身离去,留下红玥一人抚着发烫的额头,心跳快得几乎要跃出胸膛。

    雨势渐小,一缕阳光透过云层,照在床前的青石地板上。红玥望着那道光,恍如隔世。几日前她还面临沉塘之刑,如今却...却得到了祁景曜的心

    这转变太快,让她几乎以为是一场梦。

    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哑姑带着二姨娘孙氏走了进来。孙氏一袭淡紫色衣裙,比往日更加端庄华贵,显然已经掌握了府中大权。

    红玥,你醒了孙氏笑容亲切,感觉如何

    红玥想行礼,被孙氏按住:别动,好好躺着。

    多谢二姨娘关心,奴婢好多了。红玥轻声回答。

    孙氏在床边坐下:这次多亏了你。若非你临危不乱,发现了那份密函,祁府就危险了。

    红玥摇头:是二姨娘派人给我送信,又在大夫人面前周旋,奴婢才能拖延时间。

    孙氏笑了笑:我们互相帮助罢了。她顿了顿,有件事你应该知道...大少爷向老爷提出,要娶你为妻。

    红玥如遭雷击,整个人僵住了:什...什么

    老爷起初不同意,毕竟你曾是老爷的妾室。孙氏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但大少爷态度坚决,加上你此次立下大功,老爷已经松口了。

    红玥脑中一片空白。祁景曜要娶她这...这怎么可能

    当然,还有许多阻碍。孙氏继续道,首先,你的身份需要改变。老爷的意思是,收你为义女,这样名义上你就不是祁家妾室了。

    红玥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这...太荒唐了...奴婢何德何能...

    别急着拒绝。孙氏拍拍她的手,你救了大少爷两次,又救了整个祁府,这份恩情,怎么回报都不为过。

    红玥低头,心乱如麻。她爱祁景曜,这一点毋庸置疑。但嫁给他成为祁府的少夫人这完全超出了她的想象。

    好好想想吧。孙氏起身,对了,从今日起,你搬到沁芳园住,那里宽敞明亮,适合养病。哑姑也跟你过去伺候。

    沁芳园那是仅次于大夫人和少爷小姐们的一等院落!红玥刚想推辞,孙氏已经转身离去,只留下一阵淡淡的檀香。

    哑姑兴奋地比划着:沁芳园多好多好,离大少爷的松涛苑也近...

    红玥无奈地笑了。这一切变化太快,她需要时间消化。

    次日清晨,红玥刚用完早膳,长风就来传话:老爷要见她。

    哑姑连忙帮她梳洗更衣。由于手臂的伤还未痊愈,只能穿宽松的衣裙。红玥看着镜中的自己——脸色苍白,眼下还有淡淡的青黑,实在称不上好看。

    就这样吧。她轻声道,跟着长风前往祁老爷的书房。

    书房内,祁老爷坐在太师椅上,神色比上次见面时憔悴了许多,但目光依然锐利。祁景曜站在他身侧,看到红玥进来,眼中立刻浮现温柔的笑意。

    红玥恭敬行礼:奴婢见过老爷,见过大少爷。

    起来吧。祁老爷声音和蔼,听说你恢复得不错

    托老爷的福,已无大碍。

    祁老爷示意她坐下,红玥谨慎地在末座坐了半边椅子。

    红玥啊,祁老爷叹了口气,这次祁家能化险为夷,多亏了你临危不惧,发现了关键证据。

    红玥摇头:奴婢只是侥幸...

    不必谦虚。祁老爷摆手,我听曜儿说了,你一直暗中协助他调查王家罪证,这份胆识和忠心,实在难得。

    红玥偷瞄了祁景曜一眼,后者正含笑看着她,让她耳根发热。

    老夫有个提议。祁老爷继续道,想收你为义女,你可愿意

    虽然孙氏已经透露过,红玥还是吃了一惊:这...奴婢身份卑微,恐有辱老爷清誉...

    哎,什么清誉不清誉的。祁老爷笑道,你父亲是举人,你也算书香之后,只是家道中落罢了。更何况你救了祁家满门,谁敢说三道四

    红玥低头不语。成为祁老爷义女,意味着她将摆脱妾室的卑贱身份,但同时也意味着她与祁景曜将成为名义上的兄妹...

    父亲,祁景曜突然开口,不如让玥儿先考虑几日她伤势未愈,不宜劳神。

    祁老爷点头:也好。红玥,你好好想想,三日后给我答复。

    红玥行礼退下,祁景曜借口有事相商,也跟着出来了。

    两人走到一处僻静的回廊,祁景曜突然拉住她的手:你不愿意

    红玥摇头:不是不愿意...只是...她抬头直视他的眼睛,若我成了老爷义女,与你就是兄妹名分...

    祁景曜笑了:傻瓜,那只是权宜之计。等风波过去,我自会请旨娶你。

    可...

    没有可是。祁景曜斩钉截铁,我已经向父亲表明心迹,他也同意了。只是现在朝局初定,我们需要时间。

    红玥心头涌起一股暖流。他是认真的,真的要娶她...

    景曜...她第一次直呼他的名字,我怕我配不上你...

    祁景曜轻轻将她拥入怀中:在我心里,你早就是我的妻子了。

    远处传来脚步声,两人迅速分开。是长风来报,有客人到访。

    祁景曜无奈地叹口气:我得去了。你好好休息,明日我再来看你。

    红玥点头,目送他离去。阳光洒在回廊上,将他的背影拉得很长很长。她突然想起初见时,那个在雨中向她伸出手的高傲少爷,与如今这个说要娶她的男人,判若两人,又分明是同一个人。

    命运,有时候真是奇妙。

    三日后,红玥正式拜祁老爷为义父,改名祁红玥,成为祁府名义上的小姐。她的住处也从偏僻的听雨轩搬到了宽敞明亮的沁芳园,有了自己的丫鬟婆子伺候。

    这一变化在府中引起不少议论,但碍于红玥的功劳和老爷少爷的宠爱,无人敢公开质疑。只有曾经欺负过她的几个姨娘,现在见了她都低头行礼,眼中满是敬畏与懊悔。

    夏去秋来,红玥的伤势逐渐痊愈。这日,她正在沁芳园的小书房练字,哑姑匆匆进来比划:大少爷来了!

    红玥刚放下毛笔,祁景曜已经大步走了进来。他一身月白色锦袍,腰间玉带上挂着那枚熟悉的青铜令牌,俊朗非凡。

    在写什么他凑过来看。

    红玥慌忙想遮住宣纸,却被他抢先拿起。纸上写满了祁景曜三个字,大大小小,有的工整,有的潦草,显然是她心不在焉时的作品。

    祁景曜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原来玥儿这么想我

    红玥羞得满脸通红,伸手想抢回宣纸,却被他顺势拉入怀中。

    别闹,有人看着呢...红玥小声抗议。

    祁景曜挥挥手,哑姑识趣地退了出去,还贴心地关上门。

    现在没人了。他在她耳边低语,温热的气息让她浑身发软。

    红玥轻轻推他:大白天的不像话...

    祁景曜笑着松开她:好,说正事。圣上已经下旨,严惩王家及其党羽。王氏被判流放三千里,永不得回京。

    红玥轻叹一声,没有多言。

    另外,祁景曜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父亲升任内阁大学士,我也被擢升为刑部侍郎了。

    真的红玥惊喜地抓住他的手,恭喜你!

    祁景曜笑着捏捏她的鼻尖:还有更好的消息。圣上听说我们的...情谊后,表示可以考虑破例赐婚。

    红玥瞪大眼睛:这...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祁景曜傲然道,我祁景曜想娶的人,便是天皇老子也拦不住!

    红玥被他逗笑了,但随即又忧心忡忡:可我的出身...

    圣上说了,女子贵在德而不在门第。祁景曜柔声道,你救驾有功,又贤良淑德,完全配得上我。

    红玥眼眶湿润,不知说什么好。这一切美好得像一场梦,她生怕一眨眼就会醒来。

    祁景曜似乎看出她的不安,轻轻握住她的手:别怕,玥儿。这一次,我会光明正大地娶你为妻,让全天下都知道,你是我祁景曜此生挚爱。

    窗外,秋日的阳光洒满庭院,一片金黄的银杏叶随风飘落,正好落在窗台上。红玥伸手接住,叶子在她掌心微微颤动,如同她此刻悸动的心。

    原来,命运给予的磨难,都是为了这一刻的甘甜。

    第9章

    凤仪赐婚

    冬去春来,又是一年花开时节。

    红玥站在沁芳园的梨花树下,看着满树洁白的花朵,恍如隔世。一年前的今天,她还是个任人欺凌的小妾,住在漏雨的听雨轩;如今,她已是祁老爷的义女,祁府上下尊称一声红小姐。

    小姐,大少爷来了。新配给她的丫鬟碧竹轻声禀报。

    红玥转身,看到祁景曜大步走来。他一身靛蓝色官服,腰间玉带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显然是刚下朝回来。

    怎么站在风口里祁景曜皱眉,解下自己的披风裹在她肩上,春寒料峭,小心着凉。

    披风上还带着他的体温和淡淡的沉水香气息,红玥心头一暖:不冷的。今日朝中可有要事

    祁景曜牵起她的手往屋里走:有,还是喜事。他眼中闪着笑意,父亲被加封太子少保,我也升了半品。

    红玥惊喜地睁大眼睛:真的恭喜你!

    进屋后,碧竹奉上热茶便识趣地退下了。祁景曜从袖中取出一个锦盒:给你的。

    红玥打开,里面是一支精美的白玉簪子,簪头雕成梨花形状,与她院中的梨花相映成趣。

    好漂亮...她轻抚玉簪,爱不释手。

    我帮你戴上。祁景曜接过簪子,轻轻插入她的发髻。他的手指不经意间擦过她的耳廓,惹得她一阵轻颤。

    好看。他退后一步欣赏,眼中满是柔情,对了,还有一事。圣上已经同意我们的婚事了,只等钦天监择定吉日。

    红玥手中的茶盏差点滑落:这么快

    快祁景曜挑眉,我已经等了一年,再等下去怕是要疯了。

    红玥脸颊发烫。这一年来,祁景曜对她呵护备至,但始终恪守礼数,从未越雷池一步。她知道,他是在等一个名正言顺的机会,给她一个堂堂正正的身份。

    父亲的意思是,下个月初八是个好日子。祁景曜轻声道,你若同意,我便请旨赐婚了。

    红玥低头,手指绞着衣角:我...全凭义父和大少爷做主。

    祁景曜突然倾身,在她额上轻轻一吻:还叫我大少爷

    红玥耳根都红了,声如蚊蚋:景...景曜...

    祁景曜满意地笑了,又与她说了会儿话才离去,说是要去准备请婚的奏折。

    红玥送他到院门口,回身时看到二姨娘孙氏站在廊下,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二姨娘。红玥行礼。

    孙氏如今已是祁府实际上的女主人,掌管中馈。她待红玥一向亲厚,但红玥始终记得她是个深藏不露的人,不敢全然交心。

    恭喜了。孙氏笑道,听说圣上要亲自赐婚这可是天大的荣耀。

    红玥谦虚道:都是托义父和...和大少爷的福。

    孙氏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你是个有福气的。从妾室到少夫人,这在大周朝可是头一遭。

    红玥不知如何接话,只好沉默。

    对了,孙氏突然道,王氏明日就要被流放了,老爷说府里女眷不必去送,但我想着...你或许有话要对她说

    红玥心头一震。王氏害她多次,甚至差点要了她的命,但听说她将被流放三千里,永不得回京,红玥心中竟有一丝不忍。

    我...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孙氏拍拍她的肩:随你吧。我只是觉得,有些事,该了结的终究要了结。

    说完,她翩然离去,留下红玥一人在原地沉思。

    次日清晨,红玥鬼使神差地来到府邸偏门。王氏已被除去钗环,穿着一身粗布衣裳,由两个衙役押着准备上路。

    看到红玥,王氏眼中闪过一丝怨恨,随即又变成认命的麻木。

    你来嘲笑我的她声音嘶哑,早已不见往日的嚣张。

    红玥摇头,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包袱:这里有些银两和常用药材,路上或许用得上。

    王氏愣住了,不敢置信地看着她:你...为什么

    我不是你。红玥轻声道,我不愿怀着恨意活下去。

    王氏眼中突然涌出泪水:我...我当初...

    不必说了。红玥打断她,一路保重。

    她转身欲走,王氏突然叫住她:红玥!小心孙氏!她不是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红玥脚步一顿,但没有回头,径直离开了。

    转眼到了初八,祁府张灯结彩,喜气洋洋。皇帝亲自赐婚的消息早已传遍京城,不少达官显贵都来道贺,门庭若市。

    红玥天不亮就被叫起来梳妆打扮。喜娘为她开脸、梳头,嘴里念叨着吉祥话。大红的嫁衣是宫里赏的,上面绣着精美的凤凰牡丹;头上的凤冠虽不是正妻规格的九翚四凤,却也华丽非常,彰显着皇帝的特殊恩典。

    小姐真美。碧竹看着装扮完毕的红玥,由衷赞叹。

    镜中的女子明眸皓齿,眉间一点朱砂痣被特意描画过,更添几分妩媚。红玥几乎认不出自己了——这是那个曾经住在听雨轩的卑微妾室吗

    吉时到,喜娘为她盖上红盖头,搀着她走向正厅。耳边是震天的喜乐和贺喜声,红玥心跳如鼓,手心沁出细汗。

    一双温暖的大手接过她,熟悉的沉水香气息传来,是祁景曜。

    玥儿。他在她耳边轻唤,声音里满是欢喜。

    红盖头下,红玥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拜天地、拜高堂、夫妻对拜...一系列礼仪过后,红玥被送入洞房。祁景曜还要在外招待宾客,留下她一人坐在喜床上,听着外面隐约的喧闹声。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终于被推开,熟悉的脚步声走近。喜秤挑起盖头,红玥抬头,看到祁景曜一身大红喜服,俊朗非凡,眼中盛满柔情。

    娘子。他轻声唤道,这个称呼让红玥心头一颤。

    喜娘递上交杯酒,两人手臂交缠,一饮而尽。待众人退下,新房内只剩他们二人时,祁景曜才长舒一口气,扯松了领口。

    可算结束了,那些老家伙灌了我不少酒。

    红玥抿嘴一笑:侍郎大人也有招架不住的时候

    祁景曜挑眉,突然将她扑倒在喜床上:敢取笑为夫看我怎么罚你!

    红玥惊呼一声,随即被他吻住双唇。这个吻温柔而缠绵,带着酒香和说不尽的爱意。

    玥儿...吻毕,祁景曜轻抚她的脸颊,我终于娶到你了。

    红玥眼中含泪:我从未想过会有今天...

    我答应过你的,不是吗祁景曜笑道,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祁景曜明媒正娶的妻子,谁也不敢轻视你。

    红玥突然想起什么,从枕下取出一个荷包:给你的。

    祁景曜打开,里面是一方素帕,上面绣着交颈的鸳鸯,角落里绣着玥儿二字。

    我自己绣的。红玥有些羞赧,手艺不好...

    祁景曜如获至宝,将帕子贴在胸口:这是我收到的最好的礼物。

    红帐低垂,烛影摇红。这一夜,他们终于完完全全属于彼此,再无任何阻隔。

    婚后,红玥正式接管了祁府内务。她没有像王氏那样苛待妾室,而是制定了公平的规矩,赏罚分明。她还特意在府中辟出一处院落设立女学,教丫鬟婢女们识字算数,甚至请来女红师傅教授技艺。

    女子也该读书明理。她对不解的祁景曜解释,若能有一技之长,将来无论嫁人还是自立,都多一条出路。

    祁景曜惊讶于她的想法,但很快表示支持,甚至亲自为女学题写匾额明德堂。

    这日,红玥正在明德堂教几个小丫鬟认字,碧竹匆匆跑来:少夫人,宫里来人了,说是皇后娘娘召见!

    红玥一惊。虽然皇帝赐婚给了她体面,但皇后亲自召见一个曾经的妾室,这可是闻所未闻的事。

    她连忙回房更衣,换上正式的命妇服饰,乘轿前往皇宫。

    凤仪宫内,皇后端坐在上,虽已年过四旬,却依然雍容华贵。红玥恭敬行礼,不敢抬头。

    免礼。皇后的声音温和,抬起头来,让本宫看看。

    红玥抬头,看到皇后正含笑打量她。

    果然是个伶俐的。皇后点头,难怪祁侍郎为了你,连王家的亲事都敢推。

    红玥不知如何接话,只好沉默。

    不必紧张。皇后示意宫女端来一个锦盒,本宫召你来,一是好奇什么样的女子能让祁景曜如此倾心;二是想谢谢你。

    谢我红玥惊讶地抬头。

    皇后打开锦盒,里面是一对精美的龙凤玉佩:你发现的王家罪证,不仅救了祁府,也帮了皇上和本宫一个大忙。王家与北境勾结,意图不轨,若非你们及时揭发,后果不堪设想。

    红玥恍然大悟。原来王家不仅贪腐,还涉嫌谋反!

    这玉佩赐给你,算是本宫的一点心意。皇后将锦盒递给红玥,另外,本宫很欣赏你设立的明德堂。女子读书明理,确是一件好事。

    红玥受宠若惊,连忙叩谢。

    出宫时,她心潮澎湃。没想到自己一个小小的举动,竟能得到皇后赏识。更没想到,她和祁景曜的调查,无意中帮助朝廷铲除了一大隐患。

    回府后,红玥将皇后赐的玉佩给祁景曜看,他也很是惊喜。

    看来我家娘子不仅迷倒了我,还迷倒了皇后娘娘。他打趣道。

    红玥轻捶他的胸口:没正经!

    祁景曜笑着将她搂入怀中:说真的,玥儿,我为你骄傲。从听雨轩到凤仪宫,这条路,你走得比任何人都精彩。

    红玥靠在他胸前,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心中满是安宁。

    是啊,从孤苦无依的妾室到受人尊敬的侍郎夫人,这条路她走得艰难却坚定。而这一切,都始于那个雨天,他向她伸出的那只手。

    在想什么祁景曜轻声问。

    红玥抬头,看着这个改变她一生的男人:在想...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祁景曜笑了:那时候的你,倔强得像只小野猫。

    那时候的你,高傲得像个冰块。

    两人相视一笑,祁景曜低头吻住她的唇:现在呢

    现在...红玥环住他的脖子,现在你是我的曜哥哥,我是你的玥儿。

    窗外,春日的阳光洒满庭院,梨花纷飞如雪。一阵风过,花瓣随风起舞,如同红玥那曾经飘零的命运,终于找到了归宿。
← 键盘左<< 上一页给书点赞目录+ 标记书签下一页 >> 键盘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