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熬夜赶论文的脆皮女大学生,一觉醒来穿成了80年代父母双亡、带着三个拖油瓶弟妹的苦命长姐!家徒四壁,债主堵门,弟妹饿得啃红薯皮
。
前闺蜜撬走原主对象,还嘲讽我活该穷一辈子!
媒婆逼嫁隔壁村丑儿子:嫁过去,你弟妹才有饭吃!
系统金手指不存在的!
纯靠现代人清澈且愚蠢的脑子硬刚!
卖菜
先被菜贩子坑到差点倒贴钱!
种地
连秧苗和杂草都分不清!
赚钱
唯一能想到的是——在80年代搞会员制卖菜!
后来——
弟妹上学了,红英:姐,我数学竞赛拿了省奖!
菜摊变菜店。顾客:老板,你家会员卡怎么办
钱家丑儿子悔青肠子,当初嫌我穷,现在我成了万元户!
1
红梅!死丫头还不起床债主都要把门槛踏平了!
一道尖利的女声刺进我的耳膜,紧接着是木门被踹开的巨响。
我猛地睁开眼,入目的不是宿舍熟悉的灰白色天花板,而是一间低矮的土坯房——
开裂的墙皮上糊着发黄的报纸,房梁上挂着几串干辣椒,阳光从茅草屋顶的缝隙里漏下来,在地上投出斑驳的光影。
这哪儿……
下意识想摸手机,却摸到身下硬邦邦的木板床。
粗布被单磨得我掌心发疼,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和刺鼻的煤油味。
装什么死
一个满脸褶子的中年妇女冲到我床前,枯树枝似的手直接掀了被子,你爹娘留下的债可都落你头上了!
我本能地蜷起身子,这才发现自己穿着打补丁的粗布衣裳,露出的手腕细得像麻杆。
视线下移,泥土地面上摆着三双怯生生的眼睛——
两个扎着歪扭辫子的女孩和一个瘦猴似的男孩,最大的不过十岁出头,正抱成一团瑟瑟发抖。
刘、刘婶……最小的女孩带着哭腔,别骂大姐,她昨天挖野菜摔了头……
我太阳穴突突直跳,破碎的记忆如潮水涌来:熬夜赶论文的金融系大三学生,图书馆猝死的瞬间,还有这具身体原主的记忆——18岁的李红梅,父母半年前挖河泥时遇塌方,留下三个弟妹和两百元巨债。
嗬!摔了头就能赖账
刘婶的唾沫星子喷在我脸上,王屠夫家二十斤猪肉钱,张铁匠家锄头钱,还有我家那五块钱……
她每报一个数,三个孩子就缩一下脖子。
最小的女孩红美突然哇地哭出来:大姐我饿……
我胃里突然绞痛,这才意识到全家已经两天没吃正经粮食。
墙角瓦罐里泡着几片发黑的野菜,地上散落着啃得发白的红薯皮——
显然是孩子们昨晚的晚餐。
红梅啊,
刘婶突然压低声音,黄板牙间溢出酸腐的蒜味,钱婶家托我说亲,只要你点头,聘礼够还债……
记忆里猛地跳出钱家独子的模样——
绿豆眼配着地包天,去年死了老婆的三十岁老光棍。我顿时一个激灵:不嫁!
由得你挑
刘婶冷笑,突然扯开嗓子朝门外喊,李嫂子!这丫头应了!
院门吱呀作响,几个妇女的嬉笑声由远及近。我慌得赤脚跳下床,三个孩子立刻藤蔓般缠上来。十岁的红英死死攥住我衣角:大姐别嫁,钱来福打死了前头那个……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哐当一声巨响。
一个穿补丁衣裳的少女冲进院子,手里举着半块砖头:李红梅!听说你要嫁钱来福她脸上带着恶意的笑,活该!谁让你当初抢我对象!
原主记忆浮现——
这是同村的周小兰,曾因争抢知青男友和原主结仇。此刻她幸灾乐祸地踢翻院里晾野菜的筛子:带着三个拖油瓶,有人要就不错了!
血液轰地冲上头顶。
我抄起门边的扫把就往外冲,却被门槛绊了个趔趄。三个孩子哭喊着抱住我的腿,场面顿时乱作一团。
都闭嘴!我突然爆喝一声。
空气瞬间凝固。
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我弯腰捡起被踢翻的野菜,一字一顿道:我李红梅就算饿死,也不会卖身还债。转头盯着刘婶,劳您告诉钱家,三天之内,我必还清王屠夫和张铁匠的债。
就凭你周小兰尖笑,分得清韭菜和麦苗吗
我没理她,径直走向院里那口破缸。缸底沉着几枚发霉的铜钱,是原主攒的嫁妆。倒出来数了数,统共一块二毛钱——在1983年,连半斤猪肉都买不起。
大姐……红英突然递来一个布包,里面是三个烤得焦黑的麻雀,红兵昨晚上山抓的……
男孩的手上满是荆棘划痕,最小的红美正偷偷咽口水。我鼻子一酸,突然把麻雀掰成四份:现在开家庭会议!
煤油灯下,四个脑袋凑在一起。
我蘸着碗底的水在木桌上画图:后山有片野芹菜,明天红兵去挖;红英带红美去捡麦穗;我去县城探探菜价。
可咱家没自留地……
红英怯生生地说。记忆里,生产队分的地早被债主占了抵利息。
借!
我咬断野菜根,张婶家不是有半亩菜园闲置用劳力换采摘权!
夜深人静时,我躺在咯吱作响的木板床上复盘:金融系高材生,穿越到改革开放初期的农村,没系统没金手指,唯一的优势是知道未来四十年经济走势——
可在这温饱都成问题的1983年,股票债券都是天方夜谭。
窗外月光漏进来,照在三个孩子熟睡的脸上。
红英在梦里还攥着算草稿的纸片,红兵脚底磨出的血泡结了痂,红美怀里搂着个破布缝的娃娃——那是父母还在时最后的礼物。
我轻轻擦掉红美脸上的泪痕,突然摸到她枕头下硬硬的东西——
半块发霉的月饼,包装纸上印着中秋二字,早已过了保质期。
这孩子竟一直藏着舍不得吃......
心脏像被狠狠攥住。我翻身下床,借着月光在灶台角落找到半瓶散装白酒,仰头灌下一大口。火辣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却浇不灭胸口的火苗。
不就是卖菜吗
我对着破镜子里的陌生少女说,总比嫁给那个家暴男强!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我已经用木炭在墙上列好计划:第一步,借菜卖钱;第二步,还清急债;第三步......镜中人与我同时握紧拳头。
三个孩子被窸窣声惊醒,懵懂地看着他们的大姐踩在板凳上,用红布条扎起麻花辫,眼睛里燃着他们从未见过的光。
从今天起,我掰开最后半块杂粮饼分给他们,大姐带你们吃香的喝辣的!
2
第二天天还没亮,我就被刘婶从被窝里拽了出来。
红梅啊,快起来拾掇拾掇!钱家等着呢!刘婶的大嗓门震得我耳膜嗡嗡响。
我迷迷糊糊地被按在凳子上,刘婶拿着一把掉齿的木梳,使劲拽着我的头发。三个孩子缩在墙角,像三只受惊的小鹌鹑。
刘婶,这也太早了吧…我龇牙咧嘴地抗议。
早什么早!好姑娘都得赶早集!刘婶往手心啐了口唾沫,抹在我翘起的头发上,钱家可是好人家,三间大瓦房,去年还买了自行车!要不是他家儿子…
梳子突然卡在我打结的头发里,刘婶的话也戛然而止。
儿子怎么了我警觉地扭头。
没啥没啥!刘婶干笑两声,变魔术似的掏出一件半新的碎花衬衫,快换上,婶儿特意给你借的!
我盯着那件领口发黄的衬衫,内心是拒绝的。但看看自己身上补丁摞补丁的衣服,还是妥协了。
姐…红英怯生生地递来一个布包,我给你留了半块饼子…
我鼻子一酸。这傻丫头,肯定又没吃早饭。
刘婶风风火火地拉着我出门时,红兵突然冲过来塞给我一把野花:大姐,给你壮胆!
野花蔫头耷脑的,但我的心突然软了一块。
走在乡间土路上,刘婶的嘴就没停过:钱家可是咱们公社数一数二的富户,家里养着两头猪呢!钱婶说了,只要你嫁过去,你弟妹都能吃饱饭…
我左耳进右耳出,满脑子都是昨晚那个分成四份的鸡蛋。三个孩子狼吞虎咽的样子,像根刺一样扎在我心里。
拐过几个田埂,眼前豁然开朗——三间气派的青砖瓦房,围着整齐的篱笆院。院里晒着金灿灿的玉米,屋檐下挂着成串的红辣椒。跟我们家那个快塌的土坯房比,简直是豪宅。
刘婶挺直腰杆,声音顿时高了八度:钱婶!我把红梅带来啦!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穿着蓝布衫、满脸横肉的中年妇女走出来,眼睛像探照灯一样把我从头扫到脚。
这就是红梅钱母的嗓音又尖又细,瘦是瘦了点,屁股倒不小,好生养。
我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这什么虎狼之词
进来吧。钱母转身进屋,仿佛在施舍什么恩典。
堂屋里,一个穿着的确良衬衫的男人背对着我们,正在照镜子。听到动静,他缓缓转身——
卧槽!我没忍住爆了粗口。
钱来福,钱家独子,长着一张堪称行为艺术的脸——
绿豆眼,蒜头鼻,一张嘴大得能塞进拳头,最绝的是那参差不齐的牙齿,黄得像是用咖喱粉腌过。
红梅同志,你好。
钱来福咧嘴一笑,一股陈年大蒜混合烂白菜的气味扑面而来。
我差点当场去世。
这哪是有点小毛病
这分明是老天爷在捏脸时打了个喷嚏!
我家来福在公社小学当老师呢!
钱母骄傲地宣布,要不是前头那个嫌贫爱富的跑了,哪轮得到你
我这才注意到钱来福左手上有一圈白印,明显是刚摘了戒指。
红梅啊,来福可是文化人!
刘婶使劲捅我腰眼,一个月二十八块五毛钱工资呢!
钱来福故作矜持地整理衣领: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教孩子们认几个字…
他突然凑近,那股味道又来了:红梅同志,听说你上过初中我们可以一起...探讨文学。
我胃里一阵翻腾。探讨文学就您这口臭,探讨个葱花饼都费劲!
钱母跷着二郎腿,居高临下地说:我们家条件你也看到了。你嫁过来,你那三个拖油瓶可以跟着,不过得干活。女孩子读什么书早点下地挣工分是正经。
我拳头硬了。红英那么聪明,不读书
聘礼五十块,够你还债了。钱母像在菜市场砍价,下个月初八是好日子,把事办了吧。
我猛地站起来:等等!我还没…
还有什么好想的钱母不耐烦地打断,就你家那条件,除了我家谁要你
刘婶拼命给我使眼色:红梅,过了这村可没这店了!
钱来福突然抓住我的手:红梅同志,我会对你好的…他的大拇指在我手背上暧昧地摩挲。
我触电般抽回手,胃里翻江倒海。这一刻,我无比清晰地意识到:我宁愿去卖血也不嫁这货!
我...我得跟弟妹商量商量…我结结巴巴地找借口。
钱母冷笑:商量长姐如母,你说了不算谁说了算
最终,在刘婶的圆场下,我勉强答应考虑三天,逃也似的离开了钱家。
回去的路上,我脚步虚浮,满脑子都是钱来福那张惊世骇俗的脸和钱母盛气凌人的态度。嫁过去
三个孩子就成免费劳动力了红
英那么爱读书...
拐过一片小树林,我突然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
大姐!这儿!
红兵从草丛里蹦出来,吓了我一跳。
红英牵着红美,三个孩子神秘兮兮地围住我:大姐,闭上眼睛!
我还没从相亲的惊吓中缓过神,就被他们推着走了几步。
当当当当!红美奶声奶气地宣布,大姐生日快乐!
我睁开眼,看到田埂上摆着几颗发霉的山楂,排成一个歪歪扭扭的爱心。红兵献宝似的捧出一个草编的戒指:我和红美编了一早上!
红英不好意思地掏出一块手帕,里面包着半块糖糕:我用捡的废铁跟张婶家二小子换的…
我愣在原地。今天是我生日不对,是大红梅的生日。
你们...怎么知道的
大姐忘啦红美眨巴着大眼睛,去年你说过,六月初六是你生日,还给我吃了一口糖糕呢!
我眼眶发热。这几个小傻子,自己饿着肚子,却记得给我过生日...
红英突然紧张起来:大姐,那个...钱家怎么样
三个孩子眼巴巴地望着我,像等待审判的小囚徒。
我蹲下身,把他们都搂进怀里:不怎么样。大姐不嫁了,咱们自己过!
真的
红兵眼睛一亮,随即又黯淡下来,可是债…
大姐想办法!我揉乱他的头发,走,回家!
夕阳西下,四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但紧紧挨在一起。
快到家时,邻居张婶在自家门口喊住我:红梅啊,听说你去钱家相亲了
我点点头,不知该怎么解释我的拒绝。
张婶叹了口气,压低声音:拒了好。钱家那小子,前头那个媳妇就是被他打跑的。
我心头一震。难怪手上戒指印那么新!
可是…张婶忧心忡忡地看着我家摇摇欲坠的房子,你们这日子怎么过
我苦笑:走一步看一步吧…
张婶突然拍了下大腿:哎!你不是会卖菜吗以前你爹娘在时,你不是常挑菜去县城卖
我一脸茫然。大红梅还有这技能我这个连菜市场都分不清韭菜和葱的废柴,要去卖菜
明天正好是县城大集,张婶热心地说,我侄子在农贸市场有个摊位,分你一半地方不成问题!
我还没来得及拒绝,红英就激动地拽我袖子:大姐!试试吧!我能帮你算账!
看着三个孩子期待的眼神,我硬着头皮点头:那...试试
晚上,我们围在油灯下,红英掰着手指算账:一斤青菜卖八分钱,如果能卖二十斤…
红兵举手:我能早起去地里摘菜!
红美也不甘示弱:我、我能洗菜!
我望着他们兴奋的小脸,突然觉得,也许、可能、大概...我能行
毕竟,比起嫁给钱来福,卖菜算什么!就算卖血我都干!
油灯噼啪响了一声,火光跳动,映着四张充满希望的脸。
屋外,初夏的晚风轻轻拂过,带来一丝清凉。
3
凌晨三点,我被红英摇醒。
大姐,该起了。
她小声说,手里举着一盏煤油灯,火苗在黑暗中跳动。
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屋顶的裂缝里透进几颗惨淡的星光。我的脑子还停留在熬夜赶论文的状态,直到看见红英那张稚嫩又严肃的脸,才猛地清醒——今天是我卖菜首秀!
菜都摘好了。红英指了指墙角。借着微弱的灯光,我看见两个大竹筐里堆满了青菜,红兵蹲在旁边,正用草绳捆最后一捆。
红兵你什么时候起的我惊讶地问。
半夜。
他打了个哈欠,露出一个得意的笑,我和隔壁张叔借了扁担,他说可以借我们用一天。
我心头一热。
这孩子,明明自己还是个需要人照顾的小学生,却像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一样操心着家里。
匆匆洗漱后,我试着挑起扁担——
好家伙,这俩筐菜少说也有七八十斤!扁担压在肩上,像有两把刀在割我的锁骨。
大姐,我跟你一起去吧
红英担忧地看着我摇摇晃晃的样子。
不行!我斩钉截铁地拒绝,你得上学。红兵也是。
最终,在我的坚持下,红英只送我到村口。
天还黑着,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狗叫。我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田埂上,扁担压得我龇牙咧嘴。
沿着这条路一直走,过两个村子就能看见县城了。
红英把一盏小灯笼塞给我,张婶说市场在城东,找她侄子陈建国的摊位。
我点点头,咬牙挑起担子出发。
走出老远,回头还能看见红英小小的身影站在村口,手里的煤油灯像一颗微弱的星星。
走了约莫一个多小时,我的肩膀已经疼得失去知觉。
天蒙蒙亮时,我终于看到了县城的轮廓——几栋低矮的楼房,一根大烟囱冒着白烟。
又问了几个早起的路人,我终于找到了农贸市场。
那是个露天场地,水泥台子上搭着油布棚子,已经有不少摊主在摆货了。
请问...陈建国在哪儿我拦住一个卖豆腐的大妈。
大妈上下打量我,突然扯着嗓子喊:建国!有人找!
从最边上的摊位站起一个高大的身影。逆着晨光,我看不清他的脸,只觉得这人肩膀宽得能扛起一头牛。
你是张婶说的红梅他走近了,声音低沉。
我这才看清他的样子——寸头,浓眉,古铜色的皮肤,左边眉骨上有一道疤。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工装,整个人像一堵会移动的墙。
对,张婶说...说可以分我一半摊位…我结结巴巴地说,肩膀被扁担压得直哆嗦。
陈建国没说话,伸手接过我的扁担,轻松得像拎两根稻草。他领我到摊位前,挪开几个麻袋,空出一米见方的地方。
第一次
他问,递给我一块旧油布。
我点点头,手忙脚乱地铺油布,差点打翻他的秤。
陈建国皱了皱眉,蹲下来帮我摆好菜。他的动作干净利落,青菜在他手里服服帖帖地排成整齐的小队。
标价。
他说,递给我一块硬纸板和半截铅笔。
我愣住了:标...标什么价
每种菜的价格。
他指了指不同的蔬菜,不然怎么卖
我这才恍然大悟,赶紧在纸板上写下:青菜8分斤,韭菜1毛斤...
陈建国扫了一眼,突然伸手把我的8分改成1毛,韭菜改成1毛2。
啊我傻眼了,这会不会太贵
早市价。他简短地解释,转身去忙自己的了。
天完全亮了,市场渐渐热闹起来。
我的摊位位置偏,好半天没人光顾。隔壁陈建国那里却顾客不断,他称重、收钱、找零,一气呵成,像个无情的卖菜机器。
终于,一个烫着卷发的大妈停在我的摊位前。
青菜怎么卖她捏起一把,挑剔地翻看。
一毛一斤!我赶紧回答,声音因为紧张而尖细。
八分吧。大妈熟练地砍价,你看这菜都蔫了。
我手足无措:可是…
行吧行吧,八分就八分。我妥协了,生怕错过第一个顾客。
大妈挑了五把青菜,我手忙脚乱地往秤上放。
四斤二两。大妈突然说,算四斤吧,三毛二分钱。
我数学再差也觉得不对劲,正想拿草纸算算,陈建国突然出现在我身后。
五把,每把约一斤,共五斤左右。他的声音不大但很清晰,按八分算,四毛钱。
大妈脸色一变:你这小伙子怎么乱说明明…
陈建国没吭声,只是把菜放到自己的秤上——五斤一两。
大妈讪讪地付了钱,临走还嘟囔:小丫头片子,还带个保镖…
我羞愧得想钻到菜堆里去。陈建国却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回到自己摊位。
接下来几个小时,我像个笨拙的新手玩家,在卖菜这个地狱难度的游戏里反复死亡:
——找零时算错钱,多找了两分;
——称重时看错秤,白送了一把韭菜;
——收钱时没注意,收了一张破损的纸币...
每当我要犯致命错误时,陈建国就会像游戏NPC一样突然出现,用最简短的提示拯救我:
钱破了,不收。
秤砣放错了。
那人用假币。
到中午时,我的嗓子因为吆喝而沙哑,后背被汗水浸透,但面前的菜终于卖得差不多了。我数了数钱——三块六毛二分!虽然不多,但足够买几斤粗粮回去了。
谢谢您…我鼓起勇气对陈建国说,要不是您帮忙,我可能…
正常。他打断我,递过来一个铝饭盒,吃吧。
饭盒里是两个粗粮馒头和几块咸菜。我这才意识到自己饿得前胸贴后背,也顾不上客气,接过来狼吞虎咽。
你...为什么帮我我边吃边问。
陈建国正在收拾摊位,头也不抬:张婶交代的。
我识相地没再多问。吃完饭,我帮着他一起收拾。他的货物比我的多多了,各种蔬菜、干货,甚至还有几瓶自制的辣椒酱。
明天还来吗临走时,他突然问。
我点点头:来!
五点前到。他说完,扛起两个巨大的麻袋,头也不回地走了。
回村的路上,我的肩膀比来时更疼,但心里却莫名踏实。路过供销社时,我用赚的钱买了五斤玉米面、半斤盐和一包水果糖——给孩子们的小惊喜。
到家时已是下午,红英和红兵放学回来了,红美正在院子里喂鸡——如果那两只瘦骨嶙峋的老母鸡也能算鸡的话。
大姐!红美第一个发现我,飞奔过来扑进我怀里。
红英和红兵也冲出来,七嘴八舌地问:卖得怎么样有人欺负你吗赚钱了吗
我骄傲地掏出剩下的钱和买的食物,三个孩子眼睛都直了。
糖!红美尖叫。
一人一块,剩下的留着慢慢吃。我宣布,三个孩子欢呼起来。
红英接过钱,眼睛一亮:三块六大姐好厉害!
她不知从哪摸出一个小本子,认真地记起来:收入三块六,支出...玉米面一块五,盐一毛二,糖...净赚一块八毛三!
我惊呆了:你怎么算得这么快
红英害羞地低头:我...我喜欢算数。以前爹卖菜回来,我都偷偷帮他算账…
红兵不甘示弱:我今天在学校打架了!
什么我大惊,为什么打架
他们欺负红美,说她是没爹没娘的野孩子。红兵气呼呼地说,我揍了王二狗一拳,他鼻子流血了!
我既心疼又骄傲,把两个孩子搂进怀里:红兵保护妹妹是对的,但下次尽量别动手,好吗
晚饭是玉米糊糊配咸菜,但因为有了一点收入,我奢侈地多放了一把米。饭桌上,我讲了卖菜的经历,当然,略过了自己出糗的部分。
明天我还得去。
我说,陈...张婶的侄子说可以继续分我一半摊位。
红英眼睛亮晶晶的:大姐,我放学后可以去帮你!
不行,你要学习。我坚决地说,突然灵光一现,不过...你可以帮我记账!
红兵举手:我能早起摘菜!
红美也不甘示弱:我、我能洗菜捆菜!
看着三个孩子跃跃欲试的样子,我突然有了主意:咱们开个家庭会议吧!
煤油灯下,我们围坐在小木桌旁,像一支即将出征的小战队。
我负责卖菜和赚钱。
我宣布,红英负责记账和管钱,红兵负责摘菜和简单的农活,红美负责家务和喂鸡。
同意!三个孩子异口同声。
还有,
我补充,学习不能落下。红英要考第一,红兵不许打架,红美要学认字。
红英突然想起什么:大姐,李婶今天又来要债了…
我心头一紧:她说什么了
说...说再给三天时间,不然就要收房子抵债。
红英小声说。
我算了算,卖三天菜,如果顺利的话,也许能攒够五六块钱。
离二十块还差得远,但总能先还一部分。
别怕,我摸摸红英的头,大姐有办法。
晚上,躺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我望着屋顶的裂缝发呆。一天前,我还是个连菜都认不全的废柴大学生;现在,我却成了一家之主、卖菜小能手、三个孩子的依靠。
肩膀火辣辣地疼,但心里却有种奇怪的满足感。窗外,初夏的虫鸣此起彼伏,像一首温柔的催眠曲。
大红梅,我小声对自己说,你看,我也没那么废柴嘛…
4
连续三天,我都是凌晨三点起床,挑着菜筐摸黑进城。
肩膀已经磨出了厚厚的茧子,不再像第一天那样火辣辣地疼。我甚至学会了挑担子的技巧——随着步伐轻轻晃动,让扁担在肩膀上跳舞,能省不少力气。
今天,我的菜筐里多了几样新品种:红兵在后山摘的野蘑菇,红英从学校带回的几棵花苗,还有红美精心培育的小葱——其实就是把家里快烂掉的葱头埋土里,居然又长出了新芽。
天刚蒙蒙亮,我就到了市场。陈建国已经在摆摊了,看见我来,只是点了点头,继续低头整理他的货物。
早啊!我元气满满地打招呼,手脚麻利地铺开油布。
这几天我学聪明了,把不同蔬菜分类摆放,还特意把最水灵的放在最前面。红英用作业本给我做了几个小价签,插在菜堆里,看起来居然有点现代超市的感觉。
哟,小丫头,今天菜不错啊!一个洪亮的声音传来。
我抬头,看见一个穿着蓝色工装的大爷正笑眯眯地看着我的摊位。
张...张大爷!
我惊喜地认出了他——这是我第一天的第一位回头客。
张大爷蹲下来,拿起一把小葱闻了闻:自家种的
我小妹种的!我骄傲地说,绝对没打药!
来两把。
张大爷爽快地说,再给我挑几个大点的蘑菇。
我熟练地称重、算钱。三天下来,我已经能像个老手一样应付这些了——虽然算数还得靠心算,偶尔还会出错。
一块二毛五。
我说。
张大爷递给我一块五:不用找了,下次给我留点新鲜菠菜就行。
我愣住了。这是什么神仙顾客居然还预定
丫头,你这摊子摆得明白,价格也实在。
张大爷一边把菜装进布兜一边说,比那些老油条强多了!
我感动得差点哭出来。要
知道,前天还有个老太太因为我少找她一分钱,在市场上骂了我十分钟。
送走张大爷,陆续又有几个熟面孔光顾。
我渐渐发现,只要菜新鲜、价格公道、态度好,顾客是愿意多走几步来偏一点的摊位的。
今天卖得不错。陈建国突然说。这是三天来他第一次主动跟我说话。
我受宠若惊:还、还行吧!多亏您帮忙…
他摇摇头:是你自己学的快。
我正想谦虚几句,突然感觉背后一凉。转头看见三个流里流气的年轻人站在我摊位前,为首的那个叼着烟,脸上有道疤。
新来的刀疤脸吐了个烟圈,知道这儿的规矩不
我心跳加速:什...什么规矩
保护费啊,妹妹。刀疤脸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一天五毛,包你平安。
五毛我一天才赚多少这不是明抢吗!
我...我没钱…我下意识往后退,撞到了陈建国的背。
陈建国转过身,不动声色地把我挡在身后:王三,收摊再说。
刀疤脸——原来叫王三——脸色变了变:建国哥,这你相好的
张婶的亲戚。陈建国声音不大,但很有分量,给个面子。
王三犹豫了一下,最终悻悻地走了:行吧,看在建国哥面子上...明天再说。
等他们走远,我的腿还在发抖:谢...谢谢…
陈建国没说话,只是递给我一杯热水。我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抖得拿不稳杯子。
他们...经常这样我小声问。
嗯。陈建国简短地回答,专挑新来的、好欺负的。
我咬着嘴唇。一天五毛,一个月就是十五块,比我赚的都多!这还怎么做生意
明天我早点来,帮你把菜挪到我摊上。陈建国突然说,他们不敢动我的。
我惊讶地看着他。这个平时话都不多说一句的男人,居然主动提出帮忙
这...这太麻烦您了…
不麻烦。他转身继续摆菜,结束了这个话题。
中午收摊时,我数了数今天的收入——四块八毛六!创历史新高!我美滋滋地想着,照这个速度,很快就能还上李婶的债了。
回村的路上,我奢侈地买了一小块肥肉,准备给孩子们开开荤。刚走到村口,就看见红英飞奔过来。
大姐!大姐!她跑得小脸通红,手里挥舞着一张纸。
慢点!怎么了我赶紧扶住她。
红英上气不接下气:老师...老师让我参加县里的数学竞赛!
我接过那张纸,是一张油印的报名表,上面盖着公社小学的红章。
老师说我是全校数学最好的!红英眼睛亮得像星星,第一名有五块钱奖金呢!
我鼻子一酸。这孩子,肯定是想帮我分担压力。
真棒!我揉揉她的头发,什么时候比赛
下周六。红英突然低下头,但是...要交五块钱报名费…
五块!我心头一紧。这相当于我卖菜好几天的收入啊!
红英赶紧说:我知道家里没钱...我跟老师说我不去了…
去!必须去!我斩钉截铁地说,大姐有钱!
红英抬起头,不敢相信:真的
当然!我掏出今天的收入,你看,今天赚了四块多呢!再卖两天就够了!
红英欢呼一声,紧紧抱住我。我拍着她的背,心里盘算着怎么在保证日常开销的情况下挤出这五块钱。
晚饭时,我把肥肉切成薄片,炼出油炒了一锅青菜。油渣撒在玉米糊糊上,香得三个孩子直咽口水。
红英要去县里比赛啦红兵一脸崇拜,姐,你肯定能拿第一!
红美也不甘示弱:我、我也要学算数!
我笑着给他们每人分了一小勺猪油渣:都学!咱们家要出大学生!
正吃着,院门突然被踹开。一个陌生男人站在门口,满脸横肉。
谁是红梅他粗声粗气地问。
我下意识把孩子们护在身后:我是。您有什么事
钱家让我带话。男人吐了口痰,你拒绝亲事,让他们丢了面子。要么赔十块钱损失费,要么下月初八乖乖嫁过去。
我气得浑身发抖:凭什么相亲不成不是很正常吗
钱家说了,你收了见面礼。男人冷笑,一个暖水壶,价值十块。
我这才想起来,那天离开钱家时,刘婶确实塞给我一个旧暖水壶,说是钱家给的见面礼。我当时没多想,现在才明白是个陷阱!
暖水壶我还回去就是了!我咬牙道。
晚了。男人转身往外走,十块钱,或者嫁过去。给你七天时间。
他走后,屋里一片死寂。红英小声问:大姐...怎么办
我强打精神:没事,大姐有办法。先吃饭!
可我自己却一口也吃不下了。十块钱!加上红英的报名费,就是十五块!这还不算李婶的二十块债务...我感觉自己像被几座大山压着,喘不过气来。
晚上,等孩子们都睡了,我偷偷爬起来,借着月光数了数我们所有的积蓄——六块三毛二分。连红英的报名费都不够...
我坐在门槛上,望着月亮发呆。突然,一个大胆的想法冒出来:为什么不大干一场呢既然我的小摊位有了回头客,何不多进点货,把生意做大点
第二天一早,我比平时更早到了市场。陈建国看见我挑着两个明显更重的筐子,挑了挑眉。
今天多进了点货。我气喘吁吁地解释,我想试试能不能多卖点…
陈建国帮我卸下担子:因为钱家
我手一抖,一把青菜掉在地上:你...你怎么知道
村里的事,传得快。他弯腰捡起菜,十块钱
我苦笑:还有我妹的竞赛报名费五块,家里的债二十块…
陈建国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我借你。
什么我以为自己听错了。
二十块,够你还债。他语气平静,不收利息。
我震惊地看着他。二十块在1983年可不是小数目!他为什么愿意借给我这个才认识几天的陌生人
不行不行!我连连摆手,我们非亲非故的…
张婶对我有恩。陈建国简短地说,你考虑清楚。
说完,他就去忙自己的了,留下我站在原地,心乱如麻。
一整天,我都在想陈建国的提议。有了二十块,我就能先还清李婶的债,保住房子。可是...欠陈建国的钱,我拿什么还
收摊时,我终于鼓起勇气:陈...陈大哥,您说的借钱...是真的吗
他点点头:明天带你去取钱。
我咬了咬嘴唇:我...我可能一时半会还不上…
不急。他顿了顿,你妹妹...很会算数
提到红英,我立刻来了精神:特别厉害!她看一眼就能算出多少钱,比计算器还快!
陈建国的眼神柔和了一些:好好培养。
回家的路上,我的脚步轻快了许多。虽然钱家的事还没解决,但至少房子保住了!至于那十块钱...我摸了摸兜里今天的收入——五块二毛六。再坚持几天,总能凑齐的!
快到家时,我看见红兵蹲在田埂上,正在挖什么东西。
红兵!干嘛呢我喊他。
红兵抬起头,脸上沾满泥巴:大姐!我在挖蚯蚓!
挖蚯蚓
嗯!红兵兴奋地举起一个罐头瓶,里面蠕动着几条肥蚯蚓,王老师说蚯蚓能松土,还能卖钱!水产店收的,一分钱两条!
我心头一热。这孩子,也在用自己的方式帮家里啊!
晚饭后,我们开了个家庭会议。红英负责记录家里的每一笔收支;红兵负责挖蚯蚓和照管菜地;红美负责收集家里的废品——破布头、废铁钉什么的,可以卖给废品站。
咱们全家一起努力!我举起拳头,一定能渡过难关!
三个孩子也举起小拳头,齐声喊:加油!
晚上躺在床上,我望着屋顶的裂缝,月光从那里漏进来,像一条银色的路。虽然前路艰难,但我不再是孤军奋战了。有大红梅的三个弟妹,有张婶,有陈建国...还有我这个虽然废柴但绝不认输的现代女大学生!
钱来福,我对着月亮小声说,想让我嫁给你做梦!
5
连续几天的高温后,天气突然变了脸。
我蹲在菜地里摘最后一茬春菜,抬头看了看天——西边压着一片铅灰色的云,空气闷得能拧出水来。
大姐!要下雨了!红兵从屋里冲出来,手里挥舞着一个破草帽。
我加快手上的动作:再摘两把就回去!
自从决定扩大卖菜规模,我把屋后那片荒地也开垦了出来。虽然手上磨出了好几个水泡,但看着绿油油的菜苗,心里别提多有成就感了。
第一滴雨落在我鼻尖上时,我和红兵刚好抱着最后一捆菜冲进屋里。紧接着,雨点像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砸下来。
关窗!快关窗!我指挥着三个孩子。
红英和红美手忙脚乱地去关那几扇摇摇欲坠的木窗,红兵则忙着把摘回来的菜搬到干燥的角落。
突然,一滴冰凉的水珠落在我后颈上。我抬头一看,屋顶已经出现了几处漏点,雨水正顺着裂缝往下淌。
拿盆来!我喊道。
接下来的场面堪称灾难片——我们全家总动员,把能用的锅碗瓢盆都摆在地上接水。但漏点越来越多,很快屋里就奏响了一曲叮叮咚咚的漏水交响乐。
大姐,这儿又漏了!红美指着一个新出现的漏点尖叫。
我环顾四周,绝望地发现我们已经没有多余的容器了。雨水开始肆无忌惮地在地面上蔓延,混着泥土变成了泥浆。
把被褥搬到堂屋去!我当机立断,那里漏得少些!
正当我们狼狈不堪地抢救家当时,院门突然被拍响了。
谁啊我扯着嗓子问,生怕声音被雨声淹没。
我,陈建国。
我愣了一下,赶紧跑去开门。陈建国站在雨中,浑身湿透,肩上扛着一卷油毡纸,手里还拿着工具。
张婶说你家屋顶不行。他简短地说,我来看看。
我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话,他就径直走向屋子,开始检查屋顶情况。
能修吗我忐忑地问。
陈建国抬头看了看:暂时补一下。等天晴了得大修。
说完,他利索地架起梯子,扛着油毡爬了上去。我赶紧让红英带着弟妹待在屋里,自己冒雨跑出去给他扶梯子。
雨水顺着我的脖子灌进衣领,冻得我直打哆嗦。但看着陈建国在屋顶上忙碌的身影,我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往左一点!他在上面喊。
我使劲按住被风吹得摇晃的梯子。突然,一块油毡被风掀起,陈建国一个踉跄,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小心!
他敏捷地抓住屋脊,稳住了身体。我长舒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心全是汗。
修了约莫一个小时,屋顶的漏点总算被暂时控制住了。陈建国从梯子上下来时,浑身没有一块干的地方,头发上的水不断往下滴。
太感谢您了!我赶紧递上一条干毛巾,快进屋喝口热水吧!
陈建国摇摇头:不用。但他还是接过毛巾擦了擦脸。
就在这时,一道闪电划过,紧接着是一声震耳欲聋的雷声。红美在屋里吓得尖叫起来。
你妹妹陈建国问。
嗯,最小的,才八岁。我点点头,她怕打雷。
陈建国突然皱了皱眉:她脸色不太对。
我心头一紧,赶紧跑回屋里。果然,红美蜷缩在红英怀里,小脸通红。
红美我摸了摸她的额头,滚烫!发烧了!
陈建国不知何时也跟了进来:得找大夫。
村里赤脚医生是李叔…我急得团团转,但这天气…
我去。陈建国转身就往外走。
等等!我拉住他的袖子,雨太大了,等小一点再去吧
陈建国看了看缩成一团的红美,摇摇头:孩子不能耽误。
说完,他冲进雨幕中,很快消失了踪影。
我让红英去烧热水,红兵去找干衣服,自己则把红美抱到最干燥的角落,用湿毛巾给她擦脸。
红美烧得迷迷糊糊,嘴里嘟囔着:娘...娘别走…
我鼻子一酸,把她搂得更紧了。这孩子,半年前才失去父母,该有多想他们啊...
约莫半小时后,院门再次被推开。陈建国回来了,身后跟着一个精瘦的老头,正是村里的赤脚医生李叔。
李叔一进门就直奔红美,摸了摸她的额头,又看了看舌苔和眼睛。
受凉了,加上惊吓。他从随身带的布包里掏出几包草药,煎服,一天三次。
我感激地接过药:多少钱
李叔摆摆手:算了,建国说你们不容易。
我惊讶地看向陈建国,他正拧着自己湿透的衣角,假装没听见。
送走李叔后,雨势渐小。陈建国婉拒了我留他吃饭的邀请,只说等天晴了再来修屋顶。
那个...油毡多少钱我小心翼翼地问。
旧的,不值钱。他顿了顿,我是退伍军人,帮群众是应该的。
我这才知道他的身份,难怪身手那么利索。
您在部队是…
工程兵。他简短地回答,修桥铺路盖房子。
我恍然大悟:怪不得修屋顶这么熟练!
陈建国嘴角微微上扬,算是笑了。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笑,虽然很浅,但让他刚毅的脸柔和了不少。
明天还卖菜吗临走时,他突然问。
我点点头:卖!雨再大也得卖,家里等着钱用呢。
陈建国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转身消失在蒙蒙雨幕中。
那一晚,我们全家挤在堂屋的干草堆上睡觉。红美喝了药,烧退了些,但还在不安地翻身。我听着屋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心里盘算着明天的安排。
第二天,雨小了些,但还在下。我照例凌晨起床,挑着菜筐准备进城。
大姐,我也去!红英突然说。
不行,你得上学。我坚决地说。
今天星期六!红英眨眨眼,而且我竞赛报名费还没凑齐呢…
我这才想起今天是周末。看着红英期待的眼神,我心软了:行吧,但得穿厚点,别淋湿了。
我们俩顶着细雨到了市场。因为天气不好,顾客比平时少了很多。陈建国看见我们,默默地把自己的油布棚往我们这边挪了挪,让出一块干燥的地方。
谢谢陈大哥!红英甜甜地说。
陈建国点点头,目光在红英身上停留了一会儿:你妹妹
嗯,二妹红英。我骄傲地介绍,就是要去参加数学竞赛的那个。
红英害羞地低下头。陈建国没说什么,转身去忙自己的了。
因为顾客少,我决定试试我的商业创新——会员制度。这是我昨晚睡不着时想的点子:给老顾客发会员卡(其实就是硬纸片),买满十次送一把小葱。
第一个享受这个福利的是张大爷。他拿着我手写的会员卡,笑得合不拢嘴:小丫头,有点生意头脑啊!
红英则展现了她惊人的计算能力。当一个顾客买了三样不同的菜时,我还在心算,她已经脱口而出:一共两块一毛五!
周围的摊主都惊讶地看着这个瘦小的女孩。陈建国也转过头,眼里闪过一丝赞赏。
中午时分,雨终于停了。我们正准备收摊,一个穿蓝色制服的男人走了过来。
市场管理费。他板着脸说,一个月三块。
我傻眼了:之前没人说要收费啊
新规定。管理员不耐烦地说,不交就别摆了。
我咬了咬牙,掏出三块钱。这可是我们全家好几天的饭钱啊!
管理员收了钱,突然压低声音:有人举报你投机倒把,搞什么会员卡。这次就算了,下次再发现,没收!
我心头一震。谁会举报我难道是...
收摊后,我和红英垂头丧气地往回走。刚出城,就听见有人喊我们。回头一看,陈建国骑着辆二八自行车追了上来。
上车。他说,捎你们一段。
我犹豫了一下,但看着红英疲惫的样子,还是接受了帮助。红英坐在车前杠上,我坐在后座,手紧紧抓着座位下的弹簧。
陈建国骑得很稳,但乡间土路坑坑洼洼,我还是时不时撞到他背上。每一次接触,都能感受到他结实的肌肉和体温,让我脸上发烫。
管理员找你麻烦了他突然问。
我叹了口气:收了3块钱管理费,还说有人举报我搞会员卡…
陈建国沉默了一会儿:钱家。
我心头一跳:你怎么知道
钱来福的表哥是工商局的。陈建国说,市场归他们管。
我气得牙痒痒。这个钱来福,真是阴魂不散!
回到家,红美的烧已经退了,正在院子里和红兵玩跳房子。看到我们回来,两个孩子欢呼着跑过来。
大姐!二姐!李奶奶送了鸡蛋!红美举着一个布包,里面躺着五个鸡蛋。
张婶给了半袋面粉!红兵也献宝似的说。
我眼眶一热。这些邻居,虽然平时嘴碎,但关键时刻真靠得住。
晚饭是葱花炒鸡蛋和面糊糊,算得上这几个月来最丰盛的一顿了。饭桌上,红英宣布了一个好消息:
老师说我数学竞赛得了三等奖!
真的我惊喜地问,有奖金吗
红英摇摇头:三等奖没有。但老师说我可以参加县里的奥数班!
太好了!我揉揉她的头发,什么时候开始
红英突然低下头:但是...要住校,一个月伙食费十块钱…
十块!我心头一紧。这相当于我卖菜一周的收入啊!但看着红英期待的眼神,我咬牙点头:去!大姐想办法!
第二天,红英获奖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传遍了整个村子。我挑着菜筐出门时,好几个邻居都跟我道喜。
红梅啊,你家红英真出息!王婶笑眯眯地说。
女孩子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一个不和谐的声音插了进来。
我转头,看见刘婶嗑着瓜子站在路边,旁边是几个长舌妇。
就是,早晚要嫁人。另一个女人附和,钱家多好的人家,偏不嫁,非要自己受苦…
我气得浑身发抖,但强忍着没搭理她们。跟这种人吵架,只会降低自己的档次。
但让我没想到的是,这些闲话竟然传到了红英耳朵里。晚上我收摊回家,发现红英眼睛红红的,明显哭过。
怎么了我赶紧问。
红英抽抽搭搭地说:刘婶说...说我比赛得奖是走了狗屎运...说女孩子读书没用,不如早点嫁人…
我火冒三丈,一把搂住她:别听那些老封建胡说!读书改变命运,男女都一样!
真的吗红英抬起泪眼。
当然!我斩钉截铁地说,大姐就是砸锅卖铁,也要供你读书!
红英破涕为笑,紧紧抱住我。我摸着她的头发,心里暗自发誓:一定要让妹妹们有出息,绝不让她们重复老一辈的命运!
晚上,我在油灯下算账。虽然被收了管理费,但这周还是赚了十二块多。还了陈建国五块,还剩七块——够红英第一个月的伙食费了。
屋外,蛙声一片。雨季才刚刚开始,但我的心里,已经悄悄种下了希望的种子。
6
县数学竞赛过去一周后,红英的获奖证书被贴在了村口公告栏上。
我挑着菜筐路过时,看见几个村民围在那里指指点点。本想过去听听他们在夸什么,走近了才发觉气氛不对。
...女孩子家,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一个扎着蓝头巾的大婶撇着嘴说。
就是,早晚是别人家的媳妇。另一个附和道,听说钱家放出话了,谁要是敢借钱给红梅家,就是跟钱家过不去…
我心头一紧,菜筐差点从肩上滑下来。钱家这是要断我后路啊!
红梅啊,蓝头巾大婶看见我,脸上堆出假笑,听说你家红英要去县里读书啦
我强装镇定:还在考虑。
要我说啊,女孩子识几个字就行了。大婶意有所指地瞄了眼我的菜筐,家里这么困难,不如早点出来干活…
我懒得搭理她们,抬脚就走。身后传来压低的笑声,像一群老母鸡在咯咯叫。
到了市场,我发现自己的摊位被挪到了最角落,连油布棚都没有。而原本属于我的那块地方,现在摆上了别人的货。
怎么回事我找到市场管理员老赵。
老赵叼着烟,眼皮都不抬:重新规划摊位。你要摆就摆那儿,不摆拉倒。
但那个位置连遮阳棚都没有!我据理力争,而且我交了管理费的!
管理费涨了。老赵吐了个烟圈,一个月五块。
什么上周不还是三块吗
物价上涨,懂不懂老赵不耐烦地挥挥手,爱摆不摆。
我气得浑身发抖,但看着筐里新鲜的蔬菜,还是忍气吞声地交了钱。这可是红英的学费啊!
摆好摊位后,我越想越不对劲。正琢磨着,陈建国不知何时站在了我旁边。
钱家搞的鬼。他低声说,钱来福的表哥是工商局副局长。
我咬紧嘴唇:我就知道…
陈建国左右看了看,突然提起我的两筐菜:跟我来。
他领着我穿过市场,来到一个带棚的摊位前。这位置比原来的还好,正对市场入口。
这...这是谁的摊位我惊讶地问。
我的。陈建国放下菜筐,今天开始,你在这卖。
那您呢
我去那边。他指了指我刚才被分配到的角落。
我鼻子一酸:不行!那么差的位置…
我货少,没关系。陈建国打断我,你妹妹要上学,需要钱。
我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这份情谊,太重了。
谢谢…最终,我只能挤出这两个字。
陈建国摇摇头,转身要走。我鬼使神差地拉住他的袖子:等等!要不...咱们合伙吧
他转过头,眉毛微微挑起。
您有经验,我有...呃,有点子。我越说越兴奋,咱们五五分成,怎么样
陈建国沉思了一会儿,点点头:可以试试。
就这样,我们开始了合伙经营。陈建国负责进货和运输,我负责销售和账目。红英周末来帮忙时,展现了惊人的心算能力,让周围的摊主都啧啧称奇。
合伙第一天,我们就创下了销售新高——八块六毛钱!晚上分账时,我的手都在抖。
明天多进点土豆和洋葱。我建议,我看卖得特别好。
陈建国点点头,突然说:可以试试会员。
我惊讶地看着他。这个沉默寡言的男人,居然会记得我那个被禁止的会员制度
偷偷做。他难得地多说了几个字,不张扬。
我心头一暖,重重点头。
回家路上,我脚步轻快,甚至哼起了歌。路过村口小卖部时,老板娘张嫂叫住我。
红梅啊,她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你跟那个陈建国...是不是…
我们合伙卖菜。我坦然地说。
张嫂挤眉弄眼:就只是合伙村里可都在传呢…
传什么
说你勾引人家退伍军人啊!张嫂一脸八卦,钱家那边可气坏了,说你不识抬举…
我气得眼前发黑:胡说八道!
哎呀,我也是听说的…张嫂讪讪地说。
我扭头就走,心里像堵了块大石头。这些长舌妇,整天就知道嚼舌根!
快到家时,我看见红兵蹲在田埂上挖蚯蚓。自从发现这个生财之道,这孩子每天放学都去挖,已经攒了两毛多钱了。
大姐!红兵看见我,兴奋地跑过来,你看咱家围墙!
我这才注意到,原本摇摇欲坠的土围墙,现在被修得整整齐齐,还用木桩加固了。
谁修的我惊讶地问。
陈大哥!红兵一脸崇拜,他昨天傍晚来的,干到天黑才走。
我心头一热。这个陈建国,怎么总是默默做好事...
晚饭时,红英宣布了一个重磅消息:老师今天说,县中学愿意给我奖学金!
真的我惊喜地问,多少钱
免学费和书本费。红英眼睛亮晶晶的,但是...还是要交伙食费和住宿费,一个月八块…
八块!虽然比之前说的十块少了点,但对我们家来说,仍然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什么时候开始我问。
下个月。红英低下头,但是...我不想去了。
为什么
太贵了…红英小声说,而且我走了,家里就少个人帮忙…
我放下筷子,严肃地看着她:红英,听大姐说。这个学必须上!你是咱们家的希望,知道吗
红英抬起泪眼:可是…
没有可是!我斩钉截铁地说,大姐有办法!
晚上,等孩子们都睡了,我坐在油灯下算账。按照现在的收入,刨去日常开销,一个月能攒下五六块钱。如果再加把劲,也许能凑够红英的学费...
正算着,院门被轻轻敲响了。这么晚了,谁会来
我提着油灯去开门,外面站着陈建国,手里拎着一个布袋子。
陈大哥我惊讶地瞪大眼睛。
他递过袋子:给孩子们的。
我打开一看,是半袋白面和几个鸡蛋!
这...这太贵重了!我连忙推辞,我们不能要!
长身体。陈建国简短地说,目光落在我身后的屋子里,红英...要去县里读书
我点点头:拿了奖学金,但还要交伙食费…
陈建国沉默了一会儿:我有个战友,在县中学当后勤主任。可以...安排勤工俭学。
我心头一震:真的
嗯。帮忙打扫教室,免住宿费。
我激动得差点跳起来。这样一来,红英只需要交伙食费,一个月五块就够了!
陈大哥,我...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谢您…我声音有些哽咽。
陈建国摇摇头,转身要走。月光下,他的背影显得格外高大。
等等!我叫住他,那个...村里有些闲话,您别往心里去…
他停下脚步,回过头。月光照在他刚毅的脸上,勾勒出一道银边。
我不在乎。他说,声音低沉而坚定。
我们的目光在月色中交汇,一种奇妙的感觉在我心头荡漾。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只穿着单薄的睡衣,脸一下子烧了起来。
那...那!我慌乱地关上门,背靠在门板上,心跳如雷。
油灯下,我盯着那袋白面发呆。陈建国这个人,表面冷硬,内心却比谁都柔软...
第二天一早,我特意早起,做了几个白面馒头,准备带给陈建国当早餐。可刚到市场,就听见一阵嘈杂声。
钱来福带着两个跟班,正站在我们的摊位前,大声嚷嚷:投机倒把!搞资本主义那一套!举报你们!
我心头一紧,快步走过去。只见陈建国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而钱来福正挥舞着一张纸——那是我偷偷做的会员卡!
怎么回事我挤进人群。
钱来福看见我,绿豆眼里闪过一丝得意:红梅同志,你们这是搞非法经营啊!
胡说!我们合法经营,照章纳税!我反驳道。
那这是什么钱来福抖着那张会员卡,拉拢腐蚀群众,搞不正当竞争!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我急得手心冒汗。这时,陈建国突然开口:
不是会员卡。
所有人都愣住了。
是什么钱来福狐疑地问。
抽奖券。陈建国面不改色,买满一元,抽奖一次。中奖率百分之百,奖品小葱一把。
我差点笑出声。这个陈建国,撒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
钱来福一时语塞,显然没想到这一出。他转向市场管理员老赵:赵叔,这不合规矩吧
老赵叼着烟,看看陈建国,又看看钱来福,突然说:抽奖可以,不算违规。
钱来福脸色顿时变得难看。我这才注意到,老赵看陈建国的眼神里,竟带着几分敬畏。
钱来福悻悻地走了,围观的人群也散了。我长舒一口气,小声问陈建国:老赵怎么突然帮我们
陈建国轻描淡写地说:他是我表哥的连襟。
我瞪大眼睛:什么那你之前…
不想靠关系。他简短地说。
我心头一震。这个男人,宁愿自己吃苦,也不愿走捷径...
中午收摊时,我们卖了创纪录的十块零五毛!我兴奋地盘算着,照这个速度,很快就能凑够红英的学费了。
回家的路上,我拐到供销社,奢侈地买了一小包白糖,准备给孩子们改善生活。刚出店门,就看见刘婶和几个长舌妇站在路边,对我指指点点。
...
勾搭上退伍军人,就不把钱家放在眼里了…刘婶的声音故意抬得很高。
听说半夜还去她家呢!另一个女人附和,啧啧,现在的姑娘,真是不知羞…
我气得浑身发抖,但强忍着没搭理她们。跟这种人吵架,只会降低自己的格调。
但流言就像野草,一旦生根,就疯狂蔓延。第二天我去挑水时,明显感觉到村民看我的眼神不一样了。有同情的,有鄙夷的,更多的是等着看热闹的。
最让我心痛的是,红英放学回来时眼睛红红的,说同学笑她姐姐勾引男人。
谁说的我怒火中烧。
王二狗…红英抽泣着,他说他娘说的,全村都知道了…
我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这些长舌妇,伤害我就算了,居然还伤害孩子!
晚上,我辗转反侧,无法入睡。月光从屋顶的裂缝漏进来,像一把把银色的小刀。流言比山洪来得更凶猛,我该怎么办
就在我胡思乱想时,院墙外突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接着是咚的一声,像是什么东西掉地上了。
我心头一紧,轻手轻脚地爬起来,抄起门边的扁担,悄悄摸到院子里。
月光下,一个黑影正蹲在墙角,不知在干什么。
谁我厉声喝道,举起扁担。
黑影转过身——是陈建国!
陈大哥我放下扁担,您怎么…
他指了指墙角:听见动静,来看看。
我这才注意到,墙根下躺着一个人,正哼哼唧唧地爬不起来。借着月光,我认出是钱来福!
他翻墙。陈建国简短地解释。
我顿时明白了,气得浑身发抖:钱来福!你想干什么
钱来福狼狈地爬起来:我...我路过…
半夜翻墙路过我冷笑,信不信我喊人
钱来福脸色一变,突然恶狠狠地说:红梅,你别给脸不要脸!我看上你是你的福气!你跟这个当兵的勾勾搭搭,不就是图他有钱吗
我还没反应过来,陈建国已经一步上前,揪住了钱来福的衣领。
滚。他的声音不大,但冷得像冰。
钱来福吓得直哆嗦,连滚带爬地跑了。
院子里突然安静下来,只剩下我和陈建国。月光洒在我们之间的空地上,像一条银色的河。
谢谢…我小声说,突然觉得鼻子发酸。
陈建国摇摇头:以后我每晚都来转转。
我心头一热,不知该说什么好。夜风吹过,我这才意识到自己只穿着单薄的睡衣,顿时脸红了。
那个...您要不要进屋喝口水我结结巴巴地问。
陈建国看了看我,突然伸手轻轻拂去我肩头的一片落叶。这个不经意的动作让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不早了,休息吧。他低声说,转身走向院门。
我站在原地,看着他高大的背影消失在月色中,心里涌起一种奇妙的感觉。这个沉默寡言的男人,总是在我最需要的时候出现,像一座沉默的山,给我依靠...
回到屋里,三个孩子都睡得很香。红英在梦中还皱着眉,我轻轻抚平她的眉头,在心里发誓:一定要让弟妹们过上好日子,让那些看不起我们的人刮目相看!
7
连续三天的闷热后,天空终于憋不住了。
我蹲在菜地里检查最后一批夏菜,抬头看了看天——西边的云层像被泼了墨,黑压压地压过来。空气黏糊糊的,连呼吸都费劲。
大姐!要下雨了!红兵从屋里冲出来,手里挥舞着几块塑料布,李叔给的,说能盖菜!
我赶紧接过塑料布,和红兵一起往菜上盖。这季菜是我们全家最后的希望——红英下个月就要去县里读书了,学费还没凑够呢。
第一滴雨砸在我鼻尖上时,我们刚盖好一半菜地。紧接着,雨点像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地砸下来,瞬间就把我们浇透了。
快!再快点!我冲红兵喊,手忙脚乱地拉扯塑料布。
但雨越下越大,风也开始作妖,把刚盖好的塑料布掀得哗啦作响。一道闪电划过,照亮了红兵苍白的脸。
大姐!先回去吧!他在雨声中大喊。
我摇摇头:再坚持一下!
这些菜要是毁了,红英的学费怎么办家里的口粮怎么办我发疯似的按着塑料布,雨水顺着我的头发往下淌,模糊了视线。
突然,一声震耳欲聋的雷声在头顶炸开。红兵吓得一哆嗦,我也差点松手。就在这时,一阵狂风袭来,把整块塑料布掀上了天!
不!我绝望地追了两步,脚下一滑,整个人重重地摔在了泥泞的菜地里。
右腿传来一阵剧痛,我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
大姐!红兵惊恐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我试着爬起来,但右腿完全使不上劲,疼得我直冒冷汗。红兵想扶我,可他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哪扶得动我
去...去叫陈大哥…我咬着牙说。
红兵犹豫了一下,最终把我拖到田埂边的树下避雨,然后飞奔而去。
雨越下越大,像无数银针扎在我身上。我靠在树干上,看着我们辛苦种植的菜地被雨水无情地冲刷,心比腿还疼。这半年的努力,就这么毁了...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高大的身影冲破雨幕,朝我奔来。是陈建国!他浑身湿透,头发贴在额前,脸上的水珠不断往下滴。
伤哪儿了他蹲下来,声音比平时急促。
右腿…我虚弱地说,好像摔断了…
陈建国眉头紧锁,轻轻碰了碰我的右腿。我疼得倒抽一口冷气。
得去医院。他果断地说,然后转身蹲下,上来。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趴上了他的背。他的背宽阔而温暖,即使在冰冷的雨中也散发着热量。
陈建国背着我,大步流星地往村外走。红兵小跑着跟在后面,手里举着一把破伞,勉强给我们挡点雨。
菜...菜地…我在陈建国耳边虚弱地说。
别管菜了。他头也不回,人要紧。
雨幕中,我看见村里的土路已经变成了小溪,浑浊的水流裹挟着枯枝败叶,咆哮着冲向低洼处。远处传来轰隆隆的声音,像是山洪暴发。
红英和红美呢我突然想起两个妹妹。
在张婶家。红兵赶紧说,很安全。
我这才放下心来,但右腿的疼痛让我眼前一阵阵发黑。陈建国的背成了我唯一的依靠,我紧紧搂着他的脖子,生怕自己掉下去。
坚持住。陈建国低声说,脚步更快了。
不知走了多久,我们终于到了公社卫生院。陈建国一脚踹开急诊室的门,把值班医生吓了一跳。
腿断了。他简短地说,小心翼翼把我放在病床上。
医生检查后确认是右腿骨折,需要打石膏。当医生给我正骨时,我疼得差点咬破嘴唇。陈建国一声不吭地伸出手,我死死抓住他的手腕,在上面留下几道红印子。
处理好伤腿,医生给我打了针止痛药。药效上来后,我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醒来时,天已经黑了。我躺在病床上,右腿打着厚厚的石膏,吊在半空中。陈建国坐在床边的小凳子上,正在削苹果。他的手法很特别,苹果皮一圈圈垂下来,居然不断。
陈大哥…我轻声唤他。
他抬起头,把削好的苹果递给我: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我勉强笑了笑,谢谢您...红兵呢
送他回张婶家了。陈建国站起身,我去叫医生。
医生检查后说需要住院观察两天。等医生走了,陈建国才告诉我一个噩耗:山洪冲毁了大半个村子的庄稼,我们家的菜地基本全毁了。
我眼前一黑,差点又晕过去。菜地毁了,意味着收入断了;收入断了,红英的学费怎么办家里的债怎么办
别想太多。陈建国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先把伤养好。
我鼻子一酸,眼泪不争气地涌出来:可是红英下个月就要…
学费我来。陈建国打断我,借你的。
我震惊地看着他。这个男人,明明自己也不宽裕,却一次次伸出援手...
不行!我坚决地摇头,已经欠您太多了…
陈建国没说话,只是倒了杯水放在我够得着的地方。
夜深了,陈建国却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他坐在病房的椅子上,像一尊守护神。
您回去吧,我不好意思地说,我没事的。
今晚我守着。他语气坚决,钱家可能会来。
我心头一紧。是啊,以钱家的德行,肯定会趁我病要我命...
果然,第二天一早,钱母就带着钱来福气势汹汹地闯进了病房。
红梅!钱母尖利的声音刺得我耳膜疼,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我强撑着坐起来:什么考虑得怎么样
别装傻!钱母叉着腰,要么嫁到我们家,要么还钱!十块钱,今天必须给!
我气得浑身发抖:那个暖水壶根本不值十块!
不值钱母冷笑,那可是上海产的!
一直沉默的陈建国突然站起来,高大的身躯像一堵墙挡在我前面:出去。
钱母被他的气势震住,后退了一步,但马上又挺起胸膛:关你什么事这是我们钱家和红梅的事!
她现在需要休息。陈建国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像钉子一样钉在地上,有事以后说。
钱来福躲在母亲身后,色厉内荏地嚷嚷:红梅!你别不识好歹!现在你家菜地毁了,拿什么还债拿什么供你妹妹读书嫁给我,这些都不是问题!
我死死抓着床单,指甲都快掐进掌心了。是啊,菜地毁了,我腿断了,家里还有三个孩子要养...也许,嫁到钱家真的是唯一的出路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推开,红英带着红兵和红美冲了进来。三个孩子浑身湿漉漉的,显然是一路冒雨跑来的。
大姐!红美扑到我床边,小脸哭得通红。
红英站在我身边,像只护崽的小母鸡:钱婶,我大姐现在需要休息!
钱母嗤笑一声:哟,小丫头片子还挺厉害。红梅,你可想清楚了,过了这村可没这店了!
我看看三个孩子,又看看挡在前面的陈建国,突然觉得有了力量:钱婶,您请回吧。我就是饿死,也不会嫁到钱家!
钱母脸色铁青:好!很好!三天之内,十块钱送到我家,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说完,她拽着钱来福气冲冲地走了。
病房里一时安静下来。红英突然哇地哭出声:大姐...我们的菜地全毁了…
我搂住三个孩子,心如刀绞。这半年的努力,一场暴雨就全带走了...
没事,大姐有办法…我机械地重复着,自己都不信的话。
红英突然擦了擦眼泪,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大姐...我们有个惊喜给你…
我疑惑地打开布包,里面是一堆零钱——一分、两分、五分的硬币,还有一些皱巴巴的毛票。
这是…
我们偷偷攒的。红英小声说,红兵挖蚯蚓卖的钱,我帮同学写作业挣的,红美捡废品卖的...一共四块八毛六分钱。
我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这些孩子,竟然一直在偷偷攒钱!
本来想等攒够五块再告诉你的…红兵不好意思地说,应急用的。
红美举起小手,里面攥着几个硬币:我今天又捡了三个啤酒瓶,卖了一毛二!
我再也忍不住,把三个孩子紧紧搂在怀里,哭得像个孩子。四块八毛六分钱,对很多人来说不值一提,但对我们这个风雨飘摇的家来说,却是无价之宝。
陈建国站在一旁,目光柔和地看着我们。当我抬头与他对视时,他迅速别过脸,但我还是捕捉到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水光。
医生来查房时,说我可以回家休养了。陈建国二话不说,又背起我,红英拿着我的拐杖,红兵抱着我的药,红美举着那把破伞,一家人浩浩荡荡地往回走。
雨已经停了,但村里的土路泥泞不堪。陈建国走得很稳,生怕颠到我。我趴在他背上,能闻到他身上混合着雨水和泥土的气息,莫名地安心。
路过我们家菜地时,我的心又揪了起来——原本绿油油的菜地,现在一片狼藉,塑料布、菜叶、泥土混在一起,像被巨人的手狠狠揉搓过。
全毁了…我喃喃道。
陈建国停下脚步:能恢复。
可是红英的学费…
我说了,我借。他的声音很坚定,不收利息。
我鼻子一酸,不知该说什么好。这个沉默寡言的男人,总是在我最困难的时候伸出援手。
回到家,我发现屋里居然干燥整洁,一点不像遭过雨的样子。原来陈建国昨晚连夜来修补了屋顶,还扫了积水。
他小心翼翼把我放在床上,又帮孩子们生火做饭。看着他熟练地淘米切菜,我心头涌起一股暖流。
晚饭是简单的稀饭和咸菜,但我们都吃得很香。红英兴奋地告诉我,县中学的老师又来信了,说可以安排她勤工俭学,帮忙打扫教室和图书馆。
一个月能挣三块钱呢!红英眼睛亮晶晶的,这样我只需要带五块钱伙食费就够了!
我心头一松。五块钱,加上孩子们攒的四块八,差不多够了...等等,还差两分钱!
我正琢磨着去哪凑这两分钱,陈建国突然放下碗,从口袋里掏出五块钱放在桌上。
借你的。他简短地说。
我瞪大眼睛:这…
等腿好了再还。他补充道,语气不容拒绝。
红英看看我,又看看陈建国,突然说:陈大哥,我会记账的!一定还您!
陈建国嘴角微微上扬,伸手揉了揉红英的头发。这个小小的动作,让我心头一热。
晚上,孩子们都睡下后,陈建国坐在我床边的小凳子上,帮我换药。他的手法很专业,一问才知道,他在部队当过卫生员。
陈大哥,我鼓起勇气问,为什么这么帮我们
他手上的动作顿了顿:你们不容易。
可是…
我有个妹妹。他突然说,如果活着,跟你差不多大。
我心头一震。这是他第一次提起自己的家人。
七六年唐山...没跑出来。他的声音很低,几乎像是在自言自语。
我鼻子一酸,轻轻握住他的手:对不起…
他摇摇头,继续低头给我换药。油灯下,他的侧脸线条坚毅而孤独,让我想起那些沉默的大山。
换完药,他起身要走。我鬼使神差地叫住他:陈大哥...钱家那十块钱…
我来处理。他头也不回地说,你休息。
看着他高大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我突然意识到,这个曾经让我觉得陌生而畏惧的80年代,因为有了陈建国和三个弟妹,变得温暖而亲切起来。
腿上的伤还在疼,但我的心却前所未有地踏实。是的,菜地毁了,但我没有毁;腿摔断了,但希望没有断。有这些爱我的人在,再大的风雨,我们也能一起扛过去。
窗外,雨后的第一颗星星悄悄探出了头,微弱但坚定地闪烁着,就像我们这个小小的家,在黑暗中依然发着光。
8
腿伤痊愈的那天,我起了个大早。
三个月来第一次,我能自己走到院子里,不用拄拐杖,也不用别人搀扶。初夏的晨风拂过脸颊,带着泥土和青草的芬芳。我深吸一口气,感觉整个人都活了过来。
大姐!你能走路了!红美从屋里冲出来,像只小蝴蝶一样围着我转圈。
红英和红兵也跑出来,三个孩子像过节一样高兴。这三个月,多亏了他们和陈建国的照顾,我才能好得这么快。
今天我要去市场看看。我宣布,咱们的卖菜大业该重启了!
孩子们欢呼起来。自从山洪冲毁菜地后,我们家的收入就断了,全靠陈建国时不时的接济和之前攒的那点钱过日子。红英的县中学已经开学了,每月五块钱的伙食费像座小山压在我心头。
吃过早饭,我挑着空筐准备出门。刚走到院门口,就看见陈建国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小路上。他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布工装,肩上扛着一大捆新鲜的青菜。
陈大哥!我惊喜地喊道。
他看见我能自己走路了,眼睛微微一亮,快步走过来:腿好了
嗯!全好了!我原地转了个圈,差点被自己的笨拙绊倒。
陈建国眼疾手快地扶住我的肩膀,又迅速松开,像是被烫到一样。那一瞬间的接触让我的脸莫名其妙地烧了起来。
菜…他递过那捆青菜,我地里种的。
我这才注意到,他带来的青菜鲜嫩水灵,比我们之前种的品质好多了。
这...这怎么好意思…我结结巴巴地说。
合伙。陈建国简短地说,你卖,我种。五五分成。
我瞪大眼睛。合伙这意味着我们不仅是临时搭伙,而是正式成为生意伙伴了!
真的我忍不住确认,您愿意跟我长期合伙
陈建国点点头,嘴角微微上扬:你脑子活。
我心头一热。这三个月来,虽然我腿不能动,但脑子没闲着,经常和陈建国讨论怎么改进卖菜方式。看来我的那些现代商业理念给他留下了印象。
那太好了!我兴奋地说,我有好多点子可以试试!
就这样,我们的陈红蔬菜合作社正式成立了。陈建国负责种植和运输,我负责销售和账目,红英周末回来帮忙算账,红兵负责简单的农活,红美则帮忙捆菜。
第一天复出,市场的老顾客们见到我都热情地打招呼。张大爷甚至夸张地说:小丫头,你再不来,我这把老骨头都要馋死你家的菜了!
虽然只是客套话,但还是让我心里暖暖的。更让我惊喜的是,我们的摊位位置比之前更好了——就在市场入口处,人来人往都能看见。
老赵给调的我小声问陈建国。
他摇摇头:抽签抽的。
我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不太相信。但不管怎样,这是个好兆头。
中午收摊时,我们数了数收入——六块三毛二分!虽然比不上最好的时候,但对刚恢复营业的我们来说,已经很不错了。
明天多带点土豆和茄子。我建议,我看卖得特别好。
陈建国点点头,突然说:可以试试会员。
我惊讶地看着他。三个月前,正是这个会员制度惹来了钱家的刁难。现在他居然主动提出来
偷偷做。他补充道,眼里闪过一丝狡黠,不写卡,记脑子里。
我恍然大悟。对啊,不搞实体卡,只给老顾客优惠,谁能抓到把柄
回家的路上,我脚步轻快,甚至哼起了歌。陈建国走在我旁边,高大的身影替我挡着午后炙热的阳光。
陈大哥,我突然想起什么,钱家那十块钱…
解决了。他简短地说。
解决了怎么解决的
我跟钱来福谈了谈。
我停下脚步,震惊地看着他:谈你们没打架吧
陈建国摇摇头:他表哥...是我战友。
我瞪大眼睛。钱来福的表哥是陈建国的战友这关系也太绕了吧!
所以...钱家不会再找我们麻烦了
明面上不会。陈建国意味深长地说。
我心头一紧。这话里有话啊...
晚上,孩子们都睡下后,我坐在油灯下记账。这三个月来,虽然收入少了,但支出也严格控制,居然还攒下了八块多钱。照这个速度,很快就能还陈建国一部分钱了。
正算着,院门被轻轻敲响了。这么晚了,会是谁
我提着油灯去开门,外面站着陈建国,手里拎着一条鱼。
李叔给的。他递过鱼,说给你补身子。
我受宠若惊:这...太贵重了!李叔为什么…
我帮他修了房顶。陈建国解释道,坐下说。
我们坐在院子里的小板凳上,夏夜的微风拂过,带来一丝凉意。月光下,陈建国的侧脸线条分明,像一尊雕塑。
陈大哥,我鼓起勇气问,您以前在部队是做什么的
他沉默了一会儿:工程兵。修桥铺路。
那...为什么退伍我小心翼翼地问。
陈建国撩起左臂的袖子,露出手臂上一道狰狞的疤痕:救火伤的。
我倒吸一口冷气。那道疤从肘部一直延伸到手腕,像一条扭曲的蜈蚣,在月光下泛着白光。
七六年唐山...我在附近部队。他的声音很低,地震后去救援...厂房起火…
我的心揪了起来。他之前说过,妹妹在唐山地震中遇难。那场灾难,夺走了他多少亲人
后来...伤好不了,退伍了。他放下袖子,未婚妻...嫌我残废,退了婚。
我鼻子一酸。这个坚强的男人,竟然经历过这么多苦难...
陈大哥…我不知该说什么好,鬼使神差地伸手覆在他的手背上。
他的手很粗糙,但温暖有力。我们就这样静静地坐着,谁也没有抽回手。
你呢他突然问,为什么...这么坚强
我一愣。这个问题,让我不知如何回答。难道要告诉他,我不是真正的大红梅,而是一个穿越来的女大学生他会把我当疯子吧
我...我必须坚强。我最终说,为了弟弟妹妹…
陈建国点点头,似乎理解了我的言外之意。月光下,他的眼神柔和了许多。
夜渐深,凉意渐浓。陈建国突然脱下外套披在我肩上。这个突如其来的亲密举动让我心跳加速,抬头正对上他深邃的眼睛。
那一瞬间,时间仿佛静止了。我能闻到他身上混合着泥土和青草的气息,能看清他眼中自己的倒影...
陈建国突然站起身:不早了,休息吧。
我愣愣地点点头,看着他高大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失落。
第二天凌晨,我照例早起准备去市场。刚走到村口,就听见路边小树林里传来压低的声音。好奇心驱使,我轻手轻脚地靠近。
...明天他们肯定走老路…是钱来福的声音!
我屏住呼吸,躲在树后偷听。
建国哥的菜,每次都那个点经过刘家洼…另一个声音说,听着像是村里的二流子王三。
哼,敢抢老子的女人…钱来福咬牙切齿,明天你带人埋伏在那儿,把他的菜都掀了!看他拿什么卖!
这...建国哥可是退伍军人…王三犹豫道。
怕什么!他一个人能打你们五个钱来福恶狠狠地说,记住,只掀菜,别伤人。让他知道得罪我钱来福的下场!
我气得浑身发抖。这个卑鄙小人,明的不行就来阴的!
等他们走远,我立刻转身往陈建国家跑。得赶紧告诉他这个阴谋!
陈建国听完我的叙述,眉头紧锁,但并没有太惊讶:猜到了。
那我们明天换条路走我急切地问。
他摇摇头:绕路太远,菜会蔫。
那怎么办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
陈建国沉思了一会儿,突然问:你...有主意
我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他是在问我的想法。这几个月来,我的那些现代点子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
我眼珠一转,突然有了主意:陈大哥,咱们将计就计!
我凑近他,低声说出我的计划。陈建国听着,眉头渐渐舒展,最后甚至露出一丝罕见的笑意。
可以试试。他点点头,需要准备…
当天下午,我们按计划准备起来。陈建国去供销社买了些特殊材料,我则精心挑选了几筐特殊处理的蔬菜。
晚上,我们又在院子里密谋到很晚。夜风渐凉时,陈建国再次下意识地为我披上外套。这一次,我没有让他立刻抽身而去,而是轻轻抓住了他的手腕。
陈大哥,谢谢你...一直这么帮我们。我真诚地说。
月光下,我看见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眼神变得深邃。但最终,他还是轻轻抽回手,低声道:明天...见分晓。
我点点头,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里既期待明天的反击,又为那未说出口的情愫而悸动。
第二天凌晨,我们按计划出发。陈建国挑着担子走在前面,我紧跟其后。天还没亮,乡间小路笼罩在朦胧的晨雾中。
走到刘家洼那段偏僻小路时,我紧张得手心冒汗。这里两边都是高坡,正是埋伏的好地方。
果然,我们刚走到一半,坡上就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接着,四五个黑影从坡上冲下来,为首的正是王三!
建国哥,对不住啦!王三嬉皮笑脸地说,有人出钱让我们给你添点堵!
陈建国放下担子,冷静地问:谁
这...这不能说。王三挠挠头,我们只掀菜,不伤人,您别反抗…
说着,他们一拥而上,掀翻了我们的菜筐。青菜、土豆滚了一地,被他们故意踩得稀烂。
我急得直跺脚:你们干什么!这是我们全家的指望啊!
王三得意洋洋:小丫头,以后长点记性,别得罪不该得罪的人!
说完,他们扬长而去,留下满地狼藉。
等他们走远,我和陈建国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笑了。
上钩了。陈建国说。
我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袋——里面装着我们事先藏好的幸存蔬菜,足够今天卖的。而那些被踩烂的特殊处理蔬菜,就留给钱来福他们享用吧!
走,去市场。陈建国重新挑起担子,好戏在后头。
我小跑着跟上他,心里既紧张又兴奋。钱来福,等着瞧吧!惹谁不好,偏要惹一个穿越来的女大学生和一个退伍军人我们会让你知道,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晨光中,我们的背影一高一矮,却出奇地和谐,像两个即将上战场的战友,又像两颗终于找到彼此的行星,在80年代的天空下,划出属于自己的轨迹。
9
当天中午,我们正在市场收摊,村里的小跑腿二嘎子气喘吁吁地冲过来。
红梅姐!建国哥!出大事了!他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钱来福他们几个手都烂了,疼得直打滚!现在正在李叔那儿看病呢!
我和陈建国对视一眼,强忍住笑意。
怎么回事我故作关切地问。
不知道啊!二嘎子手舞足蹈地描述,听说他们早上不知碰了啥,手先是发蓝,然后起泡,现在烂得流脓!钱婶哭天抢地的,说是有人下毒!
我惊讶地捂住嘴:天哪!那得赶紧回去看看!
陈建国麻利地收拾好摊位,我们跟着二嘎子匆匆往村里赶。路上,我小声问陈建国:效果这么猛
他嘴角微微上扬:剂量...可能大了点。
我噗嗤一笑。昨晚我们特地在几筐蔬菜上撒了染色剂和轻微刺激性粉末——无害,但会让接触的人皮肤发蓝发痒。这些特殊处理的菜,果然被钱来福的人亲手糟蹋了!
刚到村口,就听见钱家传来杀猪般的嚎叫。一群村民围在李叔家门前,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我们挤进人群,只见钱来福和王三几个人坐在院子里,每人手上都缠着绷带,表情痛苦。钱来福那张本就奇特的脸,此刻扭曲得更加惨不忍睹。
哎哟喂...疼死我了…他哀嚎着,李叔,这到底是啥啊
李叔正在配药,头也不抬:像是染料的过敏反应。你们碰什么了
钱来福眼神闪烁:没...没碰啥啊…
胡说!王三忍不住了,咱们不是早上掀了建国哥的菜吗肯定是那菜有问题!
人群顿时哗然。我抓住机会,高声问道:什么你们掀了陈大哥的菜
钱来福脸色一变,狠狠瞪了王三一眼。但为时已晚,村民们已经听明白了前因后果。
这时,村长闻讯赶来,皱着眉头问:怎么回事
我上前一步,义正辞严地说:村长,钱来福派人故意破坏我们的蔬菜,现在自己中了招,反倒诬陷我们下毒!
你放屁!钱母跳出来,指着我的鼻子骂,小贱人,肯定是你下的毒!
证据呢我冷静地问,我们的菜好好的,是他们自己来掀的。再说了,如果是菜有问题,为什么我和陈大哥没事
村长点点头:有道理。钱来福,你们为什么去掀人家的菜
钱来福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王三却忍不住了:是钱来福指使的!他说要给建国哥点颜色看看!
人群再次哗然。这下真相大白了!
我趁机从兜里掏出一个小本本:村长,这是供销社的购买记录。昨天我确实买了染料,是用来给蔬菜做记号的,防止有人偷菜。谁想到…
我把本本递给村长,上面清清楚楚记录着我购买的是一种无害的植物染料。
李叔也证实:不是毒,就是普通染料过敏。洗几次就好了,不会留疤。
村长的脸色沉了下来:钱来福,你还有什么话说
钱来福面如土色,他娘还想狡辩,但村民们已经议论开了:
太缺德了!人家孤儿寡母的…
就是!建国多好的人啊…
钱家仗势欺人不是一天两天了…
最终,在村长的调解下,钱来福不得不当众向我们道歉,并赔偿菜钱十元。更重要的是,钱家承诺不再纠缠我和我的家人!
红梅同志,对不起…钱来福低着头,声音像蚊子哼哼。
大声点!村民们起哄。
钱来福只好提高音量:红梅同志!我错了!以后再也不找你们麻烦了!
我接过那十元钱,心里乐开了花。这场仗,我们赢得漂亮!
风波过后,我们的生活逐渐步入正轨。我和陈建国的蔬菜生意越做越好,红英在县中学成绩优异,红兵成了种菜小能手,红美也上了小学,还参加了学校的文艺队。
一个月后的傍晚,我正在院子里算账,陈建国突然来了。他穿着崭新的蓝布衫,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手里还拎着一包东西。
陈大哥我惊讶地看着他这身打扮,有事
他罕见地有些局促,把手里的东西递给我:给你的。
我打开一看,是一条漂亮的丝巾!这在80年代的农村,可是稀罕物!
这...这太贵重了!我手足无措地说。
陈建国深吸一口气,突然单膝跪地!我吓得差点把丝巾扔了。
红梅,他抬头看着我,眼神真挚,我不富,但有一把力气。你愿意...让我帮你挑一辈子的担子吗
我脑子嗡的一声,脸瞬间烧了起来。这...这是在求婚
就在这时,院墙外突然爆发出一阵欢呼。我转头一看,差点晕过去——半个村子的人都躲在墙根下偷听!红英、红兵、红美三个小崽子在最前面,笑得见牙不见眼。
答应他!答应他!村民们起哄。
红美蹦蹦跳跳地喊:姐夫!姐夫!
我又羞又喜,眼泪不争气地涌出来。看着陈建国坚毅的脸庞,我重重地点了点头:我愿意!
陈建国眼睛一亮,站起身轻轻把丝巾系在我脖子上。在村民的欢呼声中,他小心翼翼地拥抱了我一下,然后迅速松开,耳根红得像晚霞。
当晚,我们开了个简单的订婚宴,请了张婶、李叔和几个要好的邻居。红英兴奋地宣布她要当伴娘,红兵吵着要放鞭炮,红美则已经开始练习叫姐夫了。
夜深人静时,我坐在油灯下写日记——这是穿越后我保持的习惯,记录这个陌生又温暖的80年代。
亲爱的日记:今天陈建国向我求婚了。半年前,我还是个为毕业论文发愁的女大学生;现在,我却成了三个孩子的姐姐,一个卖菜姑娘,即将成为一个退伍军人的妻子。命运真是奇妙…
我没能成为改革开放的弄潮儿,没有发家致富,但我用现代知识改善了这个小家的生活,守护了弟弟妹妹的笑容。也许,这就是穿越的意义不是每个人都必须改变时代,能温暖身边的人,也是一种成功…
合上日记本,我走到院子里。夏夜的星空格外璀璨,银河像一条闪亮的丝带横贯天际。陈建国明天会来商量扩大菜地的事,县里正在推广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我们可以承包更多土地了...
屋里传来三个孩子均匀的呼吸声。我轻轻笑了。大红梅,你留下的担子,我挑起来了,而且会挑得越来越好!
一年后,我和陈建国在村里办了热热闹闹的婚礼。红英作为伴娘,穿着我亲手缝制的粉色裙子;红兵负责放鞭炮,炸得震天响;红美则带着学校文艺队的小伙伴,表演了一支欢快的舞蹈。
钱家也来送了礼,虽然只是条普通的被面,但至少表面和解了。钱来福娶了隔壁村的一个姑娘,听说经常被老婆骂得狗血淋头。
婚后,我们扩大了菜地规模,还买了辆二手三轮车运菜。陈建国负责种植和运输,我负责销售和账目,红英放假回来帮忙算账,红兵已经能独立管理一小块菜地了,红美则成了我们的小小宣传员,到处跟人说我姐家的菜最新鲜!
又一个春天来临的时候,我在日记本上写下这样一段话:
亲爱的日记:穿越到80年代第三年,我已经很少想起原来的生活了。这里就是我的家,陈建国是我的丈夫,红英、红兵、红美是我的弟弟妹妹。我们的小日子不算富裕,但充满希望…
昨天,红英告诉我她考了全县第三,有望保送师范;红兵种的番茄得了村里比赛第一名;红美在学校文艺汇演中当了主持人...看着他们茁壮成长,我觉得,这就是我最大的成就。
至于我,一个曾经连菜都认不全的脆皮女大,现在成了村里有名的菜摊西施。陈建国说,我的‘会员制度’还被县里当作商业创新典型表扬了呢!
哦对了,我可能怀孕了...明天和陈大哥去县医院检查。如果是真的,希望是个女孩,我想叫她小红梅…
合上日记本,我走到院子里。春风拂过新绿的菜苗,掀起一片温柔的波浪。
陈建国正在地里忙碌,高大的背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
建国!吃饭了!我喊道。
他回过头,古铜色的脸上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
这个笑容,和三个孩子欢快的脚步声,就是我在这个80年代,最珍贵的宝藏。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