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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1

    婚礼孤影

    婚礼是在黄昏举行的。

    没有宾客,没有亲友,偌大的宴会厅里只开了一盏吊灯,冷白色的光落在地面上,把她的影子拉得细长。她穿着一袭白纱,领口到脚踝的剪裁一丝不苟。脖颈和手臂露在空气中,冷得她指节微微泛白。

    顾南枝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她已经记不清自己第几次被要求再站一会。摄影师调着角度,助理在一旁收拾散落的鲜花瓣,策划临时通知说男主角来得晚,要她单独先拍几张定场照。

    她知道那不过是个冠冕堂皇的说法。

    秦砚舟根本没想过要在婚礼上出现。

    这是他们婚姻的第一天。

    也是顾南枝人生彻底倾覆的第七百六十天。

    从顾家破产到父亲住院,母亲疯癫,她像被抽走了全身的骨头,一点点从天真少女变成今日这副模样。她主动提出婚约,用顾氏仅存的一块地皮为筹码,换来嫁入秦家的机会。

    她以为自己可以忍。可以等。可以一点点温暖那个男人的心。

    可事实是,婚礼直到结束,秦砚舟也没有来。

    她独自走完仪式,独自剪下蛋糕,独自谢幕。像一个孤身站在舞台上的傀儡,没有观众,也没有掌声。

    她回到婚房的时候,夜色已经很深。

    新房位于秦家主宅顶楼最东侧,窗外是整片沉睡的山影,地板擦得一尘不染,连空气都透着某种疏离的清冷。她刚关上门,就看到客厅沙发上的男人。

    他坐得极端端正,身上还穿着白天那套西装,领带松了一些,手里握着一杯冰水。

    顾南枝怔住。

    他回来了。她以为他不会。

    婚礼挺顺利他淡淡开口。语调平静得像问一句天气不错。

    顾南枝垂下眼睫,轻声道:嗯。

    照片我看了,还行。

    她站着没动,直到他说:不用站着,我又不会吃人。

    她慢慢走过去,坐在靠窗的单人沙发上,双手放在膝上,仍旧是婚纱下摆铺在地毯上,像盛大的笑话。

    从今天起,秦砚舟喝了一口水,你是我秦砚舟的合法妻子。

    顾南枝抬头看他。眼神澄净却带着小心翼翼。

    但你要明白,他继续,这段婚姻,从头到尾,都是场交易。

    她咬紧了唇,没有说话。

    你要做的事情很简单,维持表面的和平。别爱上我。他看着她,声音低沉,也别妄想,我会爱你。

    顾南枝点头:我知道。

    她说得很轻,像一根落在水面的羽毛,悄无声息。

    可她的指尖却紧紧攥着裙摆,骨节因用力而发白。

    她以为自己准备好了。以为只要时间久了,他会看到她的付出。她可以不被爱,但至少不要被厌恶。

    可这第一夜,他就已经宣判了他们婚姻的死刑。

    秦砚舟放下杯子站起来,掸了掸袖口,走向卧室。走到门口时,他停下,头也不回地说:婚房归你,我睡客房。

    门砰地一声合上,震得她背脊发麻。

    那一刻,她才真切意识到——

    从此以后,她将和一个不爱她的男人,在一段没有温度的婚姻里,相敬如冰。

    可她不会退。不能退。

    因为她身后是瘫痪在床的父亲,是一夜白头的母亲,是无数债主紧追不放的现实。

    她只能往前走。哪怕脚下是刀山火海。

    窗外夜色沉沉,仿佛要将人吞噬。

    她缓缓站起身,走向那盏未熄的灯。

    她对自己说:顾南枝,你不能哭。你没有资格哭。

    你要赢回来。

    哪怕他不爱你。你也要赢到他的心,赢到他的尊重,赢到——你失去的一切。

    2

    清晨试探

    清晨五点,顾南枝醒得很早。

    她本来没有睡着,只是闭着眼,强迫自己不要胡思乱想。她记得秦砚舟关门的那一声响,就像一记钉子,把他不会爱你这句话钉在她的心脏上。

    客房的门始终没再开过。整个晚上都安静得可怕。

    她脱下婚纱,换上一身家政人员的灰色制服。这是婆婆特别交代的——虽然名义上是少奶奶,但婚后头几个月必须先磨磨性子,从最基础的事情做起。

    她没抗议。连眼神都没变一下。

    厨房早晨六点就要备好早餐,她提前一小时开始洗菜切菜,动作很慢,生怕吵醒谁。

    佣人从后门进来,看到她时愣了一下,随后露出一个很轻的笑:夫人真早。

    她点头,没说话,继续把豆浆过滤倒进瓷杯里。动作小心又细致。

    佣人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问她:昨晚,先生回来了吗

    她顿了下,才轻轻道:嗯。

    对方很快识趣地不再多问。顾家的事秦家人都知道些,或许私底下也议论过她,一个落魄千金,一个倒贴入门的新媳妇,还奢望什么爱情

    七点整,秦砚舟出现在楼梯口。

    顾南枝第一时间站直了身子。那一瞬,她的心跳比任何时候都快,像是在等一场判决。

    早餐。他只说了两个字,目光没在她身上停留。

    我热好了。她走到餐桌前,掀开盖子,是你昨天说喜欢的那种。

    秦砚舟看了她一眼,眼底没有温度。他坐下,慢条斯理地喝了口粥,什么也没说。

    整个早晨都像一场默剧。

    顾南枝知道,他在刻意保持距离。他的沉默是界限,是警告,是你不要误会的冷漠表达。

    可她也习惯了这种距离感。过去一年,她已经学会如何在冰里走路。

    吃完早餐,他接到一个电话,是秘书打来的。内容她听不清,但他皱了皱眉,随后起身拿起外套。

    走出门前,他停了停,回头看了她一眼:有空去趟医院,把爷爷的体检报告送过去。

    她点头:好。

    别迟到。他不喜欢人不守时。

    我会提前到。

    他没再说什么,脚步干脆利落地离开了。

    门关上的瞬间,她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一样,靠在餐桌边上,缓缓坐下。

    她知道,秦砚舟让她去见爷爷,不是信任,而是考验。秦老爷子是秦家真正的掌舵人,那一位老人家心狠手辣,精于算计,从不吃软话,尤其看不起靠婚姻上位的女人。

    但她要去。

    因为只有通过他的认可,她才真正算是秦家的人。

    上午十点,她带着体检资料准时出现在秦老爷子的私人病房门口。

    护工看了她一眼,打量了几秒才放行。

    老爷子坐在沙发上,穿着深灰色的羊绒睡袍,精神头很好。他没抬头,只问:你叫什么名字

    顾南枝。

    顾家的大小姐

    曾经是。

    他终于抬起眼,眼里带着几分审视:你知道你为什么能嫁进来

    知道。她看着他,声音平稳,因为我愿意为秦家放弃顾家最后的资产。

    你挺诚实。

    我也不打算装。

    他轻轻一笑,目光却依旧凌厉:砚舟不喜欢你。

    我知道。

    你爱他

    她停了好几秒,才说:不敢说是爱。但我愿意对这段关系负责。

    你是个聪明人。他靠进沙发,半阖着眼睛,聪明人通常都不值得信任。

    她没有辩解,也没有低头,只是安静地站着。

    不过,也正是因为聪明,才有用。老爷子盯着她,你要能帮秦家,砚舟会容你。要是耍心眼,哪怕他不赶你,我也会让你消失得干干净净。

    我不会。她低声道,我没有那么多心眼,也没有退路。

    他看了她几秒,突然轻轻笑了。

    行,那你就留下看看。

    她离开医院时,外头下起了细雨。她没有伞,只能用文件夹挡住头,快步往外走。

    可雨似乎越来越大,没走出几步,她的头发就被打湿了。

    忽然,一把黑伞出现在她头顶。

    她抬起头,是秦砚舟。

    他一手撑伞,一手插在口袋里,站在雨中像从雨幕中走出来的人。

    她怔住。

    他语气冷淡:爷爷让你来的

    你不是……在公司

    有事顺路。

    他把伞往她这边倾了倾,遮得更严实些,却没说一句好听的话:你身体不好,别感冒。

    她一瞬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轻轻点头。

    两人并肩走出医院大门,雨水滴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她小声说:谢谢你。

    他看了她一眼,眼神仍旧淡漠:别多想。

    顾南枝笑了笑,没再说话。

    但那一刻,她知道,他也并非彻底无情。

    只是那颗心,被藏得太深太深。

    而她,要一点点走过去,走进他的心里。

    哪怕再难,也不能回头。

    3

    雨夜交锋

    顾南枝这几天过得很安静。

    她的手机早就换了卡,社交软件也注销得干干净净,外界的一切像被斩断了线,连旧友都很少再联系。她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的现状,更不想看见那些同情的眼神。

    婚后的日子规律得像时钟。每天早起做早餐,安排清洁,跟着老管家学习秦家的礼仪规范,晚上准点准备晚餐,独自吃完,然后回房。

    秦砚舟依旧住在客房。除了早晚几句寡淡的交流,他们之间几乎没有真正的沟通。

    她甚至不知道他每天几点回家。偶尔夜深,她听见他推门进屋,动作很轻,没有灯光,没有声响,就像一阵风掠过。

    但有些细节她还是注意到了。

    比如他总会在她起床前走出门,从不打扰她;冰箱里她做的食物总会少掉一部分,说明他回来了,也吃了;偶尔她洗完衣服去晾,发现原本应在洗衣机里的一件衬衫已经干净挂好。

    他像是在刻意避免一切交集,又无声地参与着她的生活。

    这种若即若离的状态,比彻底的冷漠更让人心慌。

    —

    这天晚上,下了一场大雨。

    顾南枝刚从书房出来,就听见院子那边传来一阵狗叫。

    她披上雨衣走出去,才发现是秦砚舟的那条纯黑杜宾犬,叫斯坦,从后门跑了出来,不知怎么卡在了花园栏杆里,正在哀叫。

    她快步走过去,小心地伸手去拉那栏杆。

    别动!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冷厉的嗓音。

    她吓了一跳,回头,就看到秦砚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撑伞站在台阶口,外套都还没脱,脸色极冷。

    你以为它不会咬人

    顾南枝轻声说:它被卡住了……我只是想帮它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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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大步过来,一把将她拉开,亲手扒开栏杆,抱起那条狗。

    你不懂,不代表你没事。他说完就转身往屋里走,连伞也没给她。

    顾南枝站在原地,头发已经被雨打湿,衣角也全是水。她垂下眼,什么也没说,默默转身往另一边走。

    可刚踏上台阶,她就听见他回头喊:顾南枝,你是不是以为做好人就能换来什么

    她停住,没回头,只说:我没想换什么。

    那你为什么做这些

    她低声:因为没人对我好,所以我不想再看见谁受委屈。

    秦砚舟愣了下,似乎被这句话堵住。

    半晌,他冷笑一声,进了屋,把门摔得很重。

    —

    深夜十一点。

    顾南枝正在书房收拾资料。桌上摆着几本书,是她自己从旧纸箱里翻出来的旧笔记,关于室内设计与空间美学,是她大学时的主修。

    她本以为自己不会再碰这些。那场变故后,她的学籍被冻结,毕业设计也没能交上。

    但今天下午管家无意中提起,秦家打算投资一个商业综合体,缺一位懂生活美学的艺术顾问。

    她不知道该不该争取。

    她怕被当成攀权势,也怕自己能力不够。

    可这本笔记,她还是翻开了。

    灯光下,她一页页看着,笔迹娟秀,旁边的图案线条简单又清晰。那时候的她,还相信只要努力,就会有人看到她的认真。

    正想着,书房的门忽然被推开。

    她猛地回头,看见秦砚舟站在门口,眉头皱着,眼里是从未有过的复杂。

    你以前学这个

    她点头,没说话。

    他走进来,扫了一眼桌上的图纸,语气不带情绪:这些图……不是门外汉能画的。

    她轻轻嗯了一声。

    秦砚舟却盯着她看了好几秒,才道:商业综合体的项目,你想试试吗

    顾南枝一怔。

    他第一次问她想不想做什么,而不是安排她去做什么。

    她抿了抿唇:你确定不是安排我去打杂

    不是。他声音低下来,如果你想试,就给你一个机会。

    她沉默了一下,轻轻点头:好。

    那一刻,她心底有个声音在说——

    也许,他不是毫无感情。

    也许,他只是……不敢轻易开始。

    可她不能赌,她只能继续往前。

    如果这是唯一能靠近他的方式,那就试试。

    哪怕是把一块冰一点点捂热,她也要亲手试过。

    哪怕她最后依旧被冻得遍体鳞伤。

    她也想知道,他的心,是不是也会痛。

    4

    竞标心迹

    接下来的日子,顾南枝开始参与秦家那个商业综合体的筹备工作。

    项目组设在秦氏旗下的一间设计公司顶层,她每天早九点到,晚六点离开,不多说一句无关的话,也不打听任何别人的私事。

    一开始没人把她当回事。

    他们私下议论:就是秦总临时安排进来的,做做样子吧。

    她不是学设计的吗怎么之前没听说她在哪家公司待过

    顾家的千金,现在也要来打工挣钱了

    顾南枝没理会这些声音,她坐在最角落的那张长桌旁,戴着眼镜,默默画图,看资料,做比稿。

    没人知道,她每天晚上都要熬到凌晨三点,查阅资料,临摹修改方案,然后第二天照样准时出现。

    她从不迟到,从不请假,从不犯错。就像她在秦家的婚姻一样,无声、克制、隐忍,几近透明。

    直到项目经理在一次汇报会上,忽然把她的设计稿展示出来。

    那是一套关于商场流线优化的视觉系统规划,动线、色彩、空间功能分区全部简明清晰,连边角灯光的投射角度都做了详细备注。

    会议室沉默了一瞬。

    紧接着有人小声说:这是谁画的

    项目经理淡淡道:顾南枝。

    秦砚舟坐在主位,修长的手指翻着文件,神情未变,只是眼角轻轻挑了一下。

    散会后,他留住了她。

    你画的

    她点头,没有多解释。

    他盯着她看了几秒,忽然道:过来。

    顾南枝站起身,走到他桌前。他拿出一份厚重的标书递给她:下周去一趟竞标方谈判会,我让林秘书带你。

    她怔了一下,我

    项目是你提的,如果你连这点事都搞不定,前面的图也就白画了。

    她明白,这是他的认可,也是更大的考验。

    她接过资料:我会准备好。

    他嗯了一声,没有再看她,继续低头翻文件,像之前所有的交谈只是工作安排,毫无私人情感。

    可就在她转身时,他忽然叫住她:顾南枝。

    她回头。

    我问你,他眼神晦暗,你做这些,是想证明你有能力,还是……想让我对你改观

    她沉默片刻:都不是。

    那是什么

    她垂下眼睫,声音很轻:我只是想,哪怕有一天你不记得我,也能记得,这个项目里,有一页,是我画的。

    秦砚舟一怔。

    他看着她的眼神多了点别的东西,像是一种从未设想过的心动。

    可他终究没说话,只是慢慢移开视线。

    —

    竞标那天,顾南枝穿了一件极简的黑色西装,头发盘得干净利落。她站在展示屏前,镇定自若地讲解整套系统,从动线规划到情绪灯光,每一句都清晰有力。

    她的声音不大,但极稳。连台下几位资深设计师都频频点头。

    她结束陈述,鞠躬走下台时,掌声比她想象的还多。

    同行的林秘书看了她一眼,忽然开口:我之前以为你只是漂亮,没想到你有这本事。

    顾南枝笑了笑,没接话。

    他们走出会场,外头阳光正好。她仰头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心底那点沉了很久的东西仿佛轻了一分。

    她没想到,回到秦家时,秦砚舟居然提前下了班。

    男人坐在客厅沙发上,穿着居家衬衣,指尖夹着一杯加冰的威士忌。他听见她进门,头也没抬,只道:累吗

    她换鞋动作顿了顿,才道:还好。

    他沉默了一下,又问:现场讲得不错

    她点头,过程比想象中顺利。

    我听说,有家公司当场要求要你的单独设计图。

    她怔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他终于抬起眼,看着她:你以为我不会关心

    顾南枝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站起来,走到她面前,停住。两人之间的距离只剩下半步。

    你为什么不说要单干他声音低沉,你明知道,别人若是挖你,我该怎么办

    她怔住,抬眼看他。

    男人的眼神,透出一点罕见的脆弱和防备,像是一个一直站在悬崖边的人,忽然怕了她走得太远。

    顾南枝,他轻声说,别让我习惯了你以后,又要我接受没有你的日子。

    她呼吸微微一紧,眼眶热了。

    你不是说这只是交易吗

    是。他低笑一声,笑得有点自嘲,可交易里没有规定,我不能动心。

    那一瞬,她的眼泪几乎控制不住。

    可她还是忍住了,只抬头望着他,轻声问:那你现在,想继续交易,还是……

    他没等她说完,忽然伸手抱住她。

    动作不急,却很紧。

    我不知道我能不能爱人。他在她耳边低声,但我想试着,只对你一个人……例外。

    顾南枝闭上眼,慢慢地,抬手回抱住他。

    外头风声渐起,像是深夜的心事,在两人之间缓缓流动。

    这一刻,她终于确信,有些冰,真的可以捂热。

    只要你不怕疼。

    5

    宴会风波

    从那天起,秦砚舟和顾南枝之间的关系,变得不一样了。

    不是骤然升温的热烈,也不是言语上的亲昵,而是一种缓慢却清晰的靠近。他会在出门前轻声说一声早点休息,也会在回家时在玄关多站一会,看她是不是还醒着。

    有时候她忙得忘了吃晚饭,他就会一句话不说地把餐盒放到她桌边,转身离开。

    他没说爱,也没说喜欢。

    但那种小心翼翼的在意,是藏不住的。

    顾南枝没有问,也没有回应。

    她只是变得更加专注于工作,把每一张图纸画得近乎苛刻,把每一次审稿做到完美无误。

    她知道,只有足够优秀,才能撑得起这段关系。

    哪怕,心已经开始隐隐作痛。

    —

    半个月后,秦家举行了一场私人宴会。

    场合不大,来的人却个个身份不凡。顾南枝穿着一身低调的藕灰长裙,站在秦砚舟身边。

    她不是那种艳压全场的女人,但那天她的气质让所有人都多看了几眼。

    她很安静,也很得体,不抢风头,也从不露怯。每当有人寒暄,她只点头微笑,说话有分寸又不失礼节。

    晚宴过半,一位身穿墨绿长裙的女子缓步走进厅内,动作优雅、笑容从容。

    是沈沅。

    秦砚舟曾经订婚过的女人。

    顾南枝的手,悄悄攥紧了手边的香槟杯。

    阿舟。沈沅走到两人面前,落落大方地伸出手,好久不见。

    嗯。他神色淡淡,听说你前阵子回国。

    刚回两周,正好赶上宴会。她转头看向顾南枝,温和地笑了笑,这位是……

    我太太,顾南枝。

    他说得很平静,却没有一丝犹豫。

    沈沅眼底划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惊讶,但仍旧保持得体:你好,久仰。

    顾南枝微微一笑:沈小姐好。

    阿舟从不带人出席私人场合。沈沅转头看向秦砚舟,眼神里隐含复杂,看来你们感情不错。

    顾南枝本能低头,避开她的视线。

    秦砚舟却忽然伸手,扣住她的手指,修长的指节稳稳包住她微凉的掌心。

    他没有多说一句话,但这个动作,胜过千言万语。

    宴会结束前,顾南枝去了洗手间。

    出来时,撞见沈沅站在走廊尽头,似乎是特意等她。

    顾小姐。她开口,语气不温不火,方便聊几句吗

    顾南枝没有拒绝。

    我跟砚舟,从小一起长大。沈沅轻声说,当年订婚,是他爷爷安排的,他没反对过。

    我知道。

    我们分开,是因为我要出国深造。她顿了顿,不是因为不爱。

    顾南枝看着她:那你回来,是因为还爱

    沈沅没有否认。

    她微笑道:我承认,刚刚见到你,我是震惊的。不是因为你不好,而是因为……他从前不是这样的。他不会在人前牵一个女人的手。

    也许,他变了。

    也许。沈沅语气平静,但我想提醒你一句,秦家,不只是看中情感的地方。想在这个圈子站稳,不只是靠一个男人的态度。

    谢谢你的提醒。顾南枝轻声说,我一直知道。

    她说完,转身离开,没有回头。

    —

    回到车上,秦砚舟已经在等她。

    她拉开车门坐进去,刚扣上安全带,他就问:沈沅找你了

    她点头。

    说什么

    说你以前不牵别人的手。

    他沉默了一下,是。

    你还爱她吗

    这句话问出口时,她的声音很轻,像是不小心被风吹出的一缕心思。

    秦砚舟缓缓转头,看着她的眼睛。

    我从前以为我爱她。他声音低沉,但后来我才明白,那不是爱。那是习惯,是敬重,是所有人都说我们该在一起的理所当然。

    那我呢

    她问得很小声。

    你是我从没设想过的例外。他看着她,眼神沉静却温热,你让我知道,感情这件事,不该用理性去安排。

    她眼眶发热,轻轻吸了口气:那如果有一天,我不再是你的例外呢

    他伸手扣住她的手,动作比任何时候都紧:那我会抓住你,不让你走。

    车窗外,夜色如墨。

    顾南枝靠着窗,不再说话。

    可她的手,始终没有抽回去。

    —

    几天后,她从公司出来,正要上车,忽然被一辆疾驰而来的摩托车扫过包。

    她整个人被撞得踉跄后退,摔在地上。

    手包被抢走,路人惊呼,场面一度混乱。

    她想要起身,却感到手腕一阵钻心的疼,勉强撑着坐起时,眼前是一双皮鞋。

    是秦砚舟。

    他不知从哪里冲来,蹲在她面前,一把抱住她:南枝!

    他的声音从未如此失控。

    她还来不及反应,他已经将她抱上车,亲自送往医院。

    你为什么会在她在检查后轻声问。

    我来接你。

    你不是说今晚有应酬

    推了。

    她看着他,眼中有什么慢慢融化。

    那一刻她才明白,原来,一个人会为了你推开所有事,是因为——你在他心里,比所有事都重要。

    6

    伤后温情

    顾南枝的手腕扭伤了,医生说需要静养两周,不能再提重物,也不能剧烈用力。

    她本来想装作没事继续去公司,却被秦砚舟按住了行李箱的拉链:你不想留下手的问题,就好好待在家。

    可项目……

    你不用逞强。他说完这句,又加了句,公司那边我会安排,你放心。

    她看着他指节微紧的手,一瞬间竟有些分不清他是真的担心她,还是不想她再暴露在意外中。

    他最近变得太多了。

    会时不时发信息问她吃饭了没,天冷了提醒她多穿一件衣服,甚至有时晚上还会留在主卧的书房里工作。

    他们的距离似乎慢慢缩短,但顾南枝却越来越不敢动心。

    因为越靠近,就越怕失去。

    —

    养伤的第三天,她在家里画了一整天图纸,整理成电子档发给公司。那套商业综合体的主视觉系统已经初步定稿,下个月将进入施工阶段,她不能有任何差错。

    秦砚舟回家时,天已经黑了。他走进厨房,看到她正一只手搅拌粥,另一只手吊着护腕。

    你这也叫‘休息’

    她转过头:粥快好了,刚好你回来。

    他没说话,只是走过来拿过她手里的锅勺,声音压得很低:以后这种事别再做。

    她轻轻嗯了一声,乖巧得像在听训。

    他看了她一眼,忽然问:你总是这样对人好,是不是对谁都一样

    她怔了一下:什么意思

    没什么。他收回目光,把火调小,盖上锅盖,洗手准备吃饭。

    饭后,他破天荒没有马上回书房,而是坐在沙发上,一杯威士忌摆在手边,目光落在电视上,频道切来切去,最后定格在财经频道。

    顾南枝把碗筷洗干净出来,看他坐着没动,便也坐在他身侧的另一头。

    你要是累了,我去楼上开浴室水。她说。

    你坐下。他忽然叫住她。

    她顺从地坐好,心跳却不由得快了一些。

    他盯着屏幕好半天,才道:你愿意跟我结婚,是因为顾家。

    嗯。

    那你现在还愿意待在这,是因为我,还是因为秦家

    她没有立刻回答,过了好一会儿,才轻声说:以前是因为顾家。后来……也许是因为你。

    也许他重复了一遍。

    她看着他,眼神坦然:你对我,从来没说过一句爱,可我却从你越来越多的沉默里,看到了你的害怕。

    害怕什么

    害怕自己动心。

    他没说话,长时间的沉默几乎让她以为自己又说错了。

    可下一秒,他把酒放下,起身走向她。

    然后缓缓伸手,抱住了她。

    没有预兆,没有征询,只有一个把整个人都交出去的拥抱。

    他的手落在她后背,掌心的温度一点点透过布料,像一团火烧进她的心里。

    顾南枝,我真的……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能爱一个人。他声音低得像夜风,可每次你转身,我都会怕你走远。

    她闭上眼,慢慢抬手抱住他。

    你不是不会爱。她轻声说,你只是以前,从没试过被爱。

    —

    他们第一次拥抱之后,很多事情都变了。

    比如秦砚舟不再睡客房,晚上会坐在书房里陪她看图纸,偶尔还会给出一些建议。他说话不多,但她能感觉到他是真的认真在听她说每一句话。

    再比如,他开始带她出现在越来越多的公开场合。

    有一次是董事局会议,她原本只是旁听,却在中途被他点名:这个动线规划,是顾南枝提出的。

    她下意识站起来,身边几个董事露出意外的神情,但没有人反对。

    回家的车上,她问他:你为什么突然让我在会上发言

    他开着车,没看她,只说:让他们记住你。

    她怔了好久。

    然后轻声说:谢谢你。

    他没有说不用谢,也没有淡化,而是换了一只手握方向盘,另一只手,悄悄覆在她放在腿上的手上。

    他们牵着手开了一路,谁也没说话。

    但那一刻,她觉得,自己不是一个人孤军奋战。

    —

    可就在一切看起来要步入正轨的时候,事情突然起了变化。

    一天深夜,秦砚舟回家很晚,神色很不对。

    顾南枝正准备问他发生了什么,就看他把手机摔在茶几上,冷声道:秦程回来了。

    她一怔。

    秦程,是秦砚舟同父异母的弟弟。三年前因为私自挪用公司资金,被赶出秦家,远走国外。

    他一直是秦砚舟最忌惮的人。

    顾南枝从他的话语里听出一丝不寻常:他回来做什么

    回来‘争遗产’。

    她沉默了。

    秦家老爷子最近确实身体每况愈下,虽未明言,却隐隐有交代后事的迹象。而秦程的回归,无疑会打乱所有安排。

    你不用担心这些。他忽然看着她,语气低缓,你只要照顾好自己。

    那你呢

    我会挡在你前面。他说得笃定,我不会让他碰你一根头发。

    她心里一紧,握住他冰冷的手:你也要小心。

    那晚他们没有再多说话。

    可两人都知道,这场暴风雨,才刚刚开始。

    有些关系,在靠近之后,才更脆弱。

    而有些感情,在动心之后,才最容易被摧毁。

    她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

    但她知道,她必须更坚强。

    因为他已经不再是她的避风港。

    而是那个她愿意一起站在风里,拼命护住的人。

    7

    家族暗涌

    秦程的回归,像一颗投进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层层暗涌。

    顾南枝本以为这些事不会太快波及到她,直到她收到了一封匿名快递,里面只有一张照片和一句话。

    照片里是她站在设计公司门口,秦砚舟从车里下来,替她拉开车门,动作自然,眼神落在她脸上。

    那句配文写着:你以为你赢了吗

    她知道,这是在警告。

    她也知道,这不是普通的挑衅,而是一场势力之争里最常见的手段——先动摇人,再分裂人心。

    晚上,秦砚舟回来时,她把照片递给他。

    他接过,眉头一皱,冷笑:他开始动手了。

    他想挑拨你对我。

    他知道我不会。他说得干脆。

    可外面的人会信。

    外面的人信什么,不重要。他眼神很冷,我信什么,才重要。

    顾南枝心底一动。

    他没说爱她,也没承诺未来。

    可他说,我信什么,才重要。

    这已经足够了。

    —

    秦程真正的动作,比他们预想中来得更快。

    第二天上午,秦氏集团高层例会召开,秦程竟然以董事会新授权代表的身份出席,带着一沓文件和律师团,一进场就冷冷丢下一句:我是回来拿回本该属于我的东西的。

    会场一片哗然。

    顾南枝坐在后排,亲眼看见秦砚舟脸色骤沉,却没有动怒。他只是将手中的笔搁在桌上,语气极淡:既然你回来了,就按规矩来。

    她从未见过他在别人面前这般收敛冷静,那是一种在暴风雨里站定不动的气场。

    但她知道,他是真的累了。

    会议结束后,她没有追出去,只是默默收起文件,低头走出会议室。

    可在转角处,却迎面撞上了秦程。

    男人年纪与秦砚舟相仿,却更显轻佻。他倚在墙边,看着她,眼里带着明晃晃的讥讽:你就是那个‘换地皮’进秦家的女人

    顾南枝没有回答。

    长得是挺像沈沅的。他啧了一声,秦砚舟当年放着沈沅不娶,娶了你,真看不懂。

    你别太早下结论。她语气平稳,也别太高估你自己。

    秦程没想到她会回嘴,愣了一秒后轻笑出声。

    有脾气,难怪能留到现在。他说完,凑近她耳边低语,可你以为他真的爱你顾南枝,你是他手里最聪明的一张牌,他不会轻易放下——但也永远不会认真。

    她目光沉静,毫不闪躲:那就让他亲口告诉我。

    她转身离开,没有一丝迟疑。

    —

    秦砚舟果然没回家。顾南枝等到凌晨三点,才接到林秘书的电话,说他还在公司处理秦程留下的法律文件。

    她没多问,只说了句:我明天会过去。

    她没有去打探秦程的背景,也没去求情,她只是提着一份更新完的项目资料,安静坐进会议室。

    当所有人都以为她是来旁听时,她站起身,把图纸一页页铺在长桌上。

    这是‘南湾综合体’新一轮的改动计划,我昨晚重新修订过,增加了应对潜在投资方退出后的双备选方案。

    场内一片寂静。

    秦程冷哼一声:你以为你是谁

    我是项目联合提案人。她平静回答,秦总授权。

    秦砚舟靠在椅背上,没说话,目光却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会后,他没有走,反而把她带进了办公室。

    他站在落地窗前,许久没说话。

    顾南枝等了很久,才轻声道:你不相信我

    我从不轻易相信人。

    那你现在呢

    他慢慢转过头来,眼神倦却坚定。

    我连我自己都不信,但我信你。

    她愣住。

    顾南枝,他走近一步,从我答应让你参与这个项目开始,我就知道——我在放一场很大的赌。

    你赌什么

    赌你不是别人。

    她鼻子一酸,险些落泪。

    你赢了。她声音很轻,但我还没。

    那就继续赌。他低下头,额头贴住她的,我陪你。

    —

    一周后,秦家集团内部动荡渐息,秦程在董事会投票中败北,正式被罢免继承权。

    老爷子病情突然恶化,住进了重症病房。

    顾南枝陪着秦砚舟守了整整三夜。他没说话,只是握着她的手,一次都没松开。

    等老爷子弥留之际,秦砚舟被叫进病房。

    他回来时,眼圈发红。那是她第一次看见他哭。

    她想伸手抱他,可还没来得及,他已经抱住了她。

    他说……让我好好过。

    我会的。她轻声说,我会陪你,好好过。

    —

    一个月后,南湾综合体正式启动建设,顾南枝以联合主设计身份出现在启动仪式上,台下闪光灯亮成一片。

    有人质疑她的身份,有人说她靠裙带。

    可更多人看到的是,她站在那一方讲台上,镇定、清醒、自信而坚定。

    而在她身后,那个男人,始终站在她一步之外的地方,安静地看着她,像看着他的骄傲。

    那天晚上,他们回到家。

    顾南枝脱下外套,把高跟鞋踢到一边,坐在沙发上捧着热茶。

    秦砚舟从身后抱住她,把下巴抵在她肩膀上。

    还记得我们结婚那天吗

    她嗯了一声。

    你问过我,婚姻到底是什么。他低声说,那时候我答不出来。现在我知道了。

    是什么

    他捧起她的脸,亲吻她的额头:是你在,我愿意留下,是你不在,我哪里都不想去。

    顾南枝眼眶一热,终于没忍住,眼泪滚下来。

    他轻声:顾南枝,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她扑进他怀里,像终于找到了归宿的孩子。

    那一刻,她终于明白:

    不是他变了,而是她,一步步走到了他心里。

    而他,愿意为她把心门打开。

    哪怕曾经千疮百孔。

    哪怕未来依旧风雨。

    他们都愿意——一起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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