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成功考编上岸之后，我的那帮平时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亲戚顿时疯了。是这么回事，我闺女小翠，就是你侄女，上半年不是初中毕业了嘛，没考上高中。
她也不想上学了，闹着要出去打工，我这当妈的怎么放心让她一个小丫头去外地？
你不是在政府上班吗？有这关系还打什么工呀，你给安排一个工作就行了。
我听说财政局就是管钱的，油水肯定足，让你侄女当个局长就行了。
实在不行，给我两在银行安排两个行长、副行长的工作也行。
……
我听着一个比一个离谱的要求，眉头越皱越黑。
好家伙，这是把我当许愿池里的王八了。
1
我叫胡小勇，出生小县城。
爸妈没什么文化，都是老实巴交的工人，交际圈小的有限。
三年前我大学毕业的时候，爸妈欠了天大的人情，托了有限的关系，给我在老家的工厂找了个看库房的工作。
每月底薪三千，交三险。
干到四十岁还能转保安编，去看大门，工资待遇不变。
我毅然决然拒绝了家里的安排，留在省城边打工边复习准备考编。
功夫不负有心人，潜心磨砺了一年后，第二次考试我以笔试第二面试第一的成绩在数万名考生中脱颖而出，成功上岸。
在省城机关单位实习了一年后，我被调回老家县政府。
回家那天，爸爸专门借了辆三轮车，拉了一车鞭炮，从高速路口一直放到了家门口。
我儿子，小勇，吃公家饭的，回咱们县里了，在县政府上班。
爸爸逢人就介绍，脸上的笑就没停过。
小小的县城，几十万人口，消息传播速度堪比光速。
没几天，认识的人就都知道老胡家出了个胡小勇，在县政府上班。
然后……就传歪了。
听说老胡家的儿子在县政府看大门。
听谁说的？明明是当上县长了。
真的假的？他才多大？
那还能有假，省里来人放着鞭炮把人送回来的。
那鞭炮不是老胡放的吗？
是省长拿烟头点的，我就在旁边站着。
……
2
我被安排到政府办公室工作。
要说权力，没有。
政府大院随便挑出来一个都比我职位高。
要说工作，很忙。
负责领导日常行程，协调活动安排，收发打印文件，接待上级视察，还要起草讲话稿。
每天忙得脚不沾地。
办公室，说白了就是为领导服务的。
等我有一天当上了领导，自然也会有人为我服务。
这天下班后陪主任去参加一个接待活动，替领导挡酒，多喝了几杯，回到家已经快十点了。
往常这个时间爸妈早就看完电视剧上床休息了，可家里却灯火通明。
客厅里坐着一个陌生的中年女人，爸妈正陪她喝茶聊天。
看到我回来，那个女人赶紧站了起来。
一身酒气，又去喝酒了？
妈妈起身上前接过我手里的包，吸了吸鼻子，皱着眉头问道。
不喝不行啊。
我无奈地笑笑。
我倒是不想喝，可有时候不喝真的不行。
婶子，小勇也是为了工作嘛。
那个女人走过来笑嘻嘻地说道，上下打量着我。
这是你庆云嫂。
妈妈向我介绍。
庆云嫂？
完全没印象。
嫂子好！
虽然想不起这个嫂子是从哪论的，但该有的礼数不能少，我很客气地跟她打招呼。
小勇真是平易近人啊，当领导了还这么客气。
庆云嫂由衷地称赞道。
可别这么说，我就是个小科员，跑腿打杂的，不是什么领导。
我赶紧摆手解释。
你们当领导的就是谦虚。
庆云嫂掩着嘴笑了。
我也懒得解释了。
在小老百姓眼里，政府机关那就是古代的衙门。
进政府工作，不管干什么，那就是领导，是官老爷。
都别站着了，坐下说，小勇啊，你庆云嫂今天是专门来找你的。
妈妈拉着庆云嫂去沙发上坐下，又给我倒了杯茶解酒。
找我？
我都不认识她，确定她也是第一次见我，能有什么事找我？
小勇啊，咱们都是亲戚，我就不跟你见外了，这次嫂子是有事求你帮忙。
庆云嫂欠身看向我，讨好地说道。
我愣住了。
我家的条件要权没权要钱没钱的，有什么事能求到我头上？
嫂子你太见外了，什么求不求的，有什么事你尽管说，能帮忙我绝不含糊。
我很爽快地说道。
尽管心里满是疑问，但人情世故不能差。
是这么回事，我闺女小翠，就是你侄女，上半年不是初中毕业了嘛，没考上高中。
她也不想上学了，闹着要出去打工，我这当妈的怎么放心让她一个小丫头去外地？
你不是在政府上班吗？有这关系还打什么工呀，你给安排一个工作就行了。
我听说财政局就是管钱的，油水肯定足，让你侄女当个局长就行了。
庆云嫂说出了来找我的目的。
我的手一抖，刚端起的茶杯差点没扔了。
嫂子，你不是来消遣我的吧？
定了定心神后，我看着庆云嫂，不可思议地问道。
小勇，跟嫂子打官腔是不？不用说，我都懂。
庆云嫂嘿嘿笑着，把手伸进了怀里。
3
我一头雾水看着，不明白她这是要干什么。
下一刻，庆云嫂掏出了两张钞票拍在了茶几上。
不是百元大钞，是两张五十的。
现在办事都得花钱，我明白的，这钱拿去喝茶，不用不好意思。
庆云嫂一副我什么都懂的表情说道。
可是你懂什么呀？
哪有这样办事的？
她女儿初中毕业，算年龄也就十五六岁吧。
这个岁数，哪个正规单位敢用？更别提政府机关了。
我一个刚转正还不到半年的小科员，在单位里连话语权都没有，怎么给她安排工作？
还想去财政局，还想当局长，这不是开玩笑吗？
财政局长我倒是见过几次，我知道人家姓甚名谁，可人家知道我是谁呀？都没正眼瞧过我。
最无语的是，庆云嫂竟然拿出两张五十的让我去办事。
这到底是自以为是还是故意取笑我？
一百块钱。
我要是拿到县长那里，告诉他我有个十五六岁的侄女想当财政局长，让他给我安排一下，这一百块就当是辛苦费。
恐怕当天精神病院就会带我去做鉴定吧。
可是看庆云嫂的样子，又不像是在开玩笑，估计她是认真的。
她真以为凭我的能力，凭这层我都不知道的亲戚关系，凭这一百块钱，就能让她女儿当上财政局长？
小勇，都是实在亲戚，能办就给办了。
爸爸在一旁慢悠悠地说道。
明白了。
看来不光庆云嫂，连爸爸也不清楚我这份工作的含金量有几成。
我是想直接回房睡觉的，可爸爸的面子不能不顾。
嫂子，你来找我是看的起我，我先跟你说声谢谢。
思考了一下后，我开口说道。
小勇你这……你这真是太客气了，难怪能当官，就是会说话。
庆云嫂立马笑开了花，她以为这事成了。
可嫂子你也得体谅我的难处，侄女的事，我真的办不了。
她才多大啊，还没成年呢，别说是政府机关了，稍微正规点的厂子都不敢用，国家有规定，禁止使用童工。
没等她高兴完，我就开始泼凉水了。
这点事你还办不了？你好歹是个当官的，这点权力都没有？不会是故意敷衍你嫂子吧？
庆云嫂的笑容一下僵在了脸上有些不高兴地说道。
现在政府统招的工作人员最低也得本科以上，财政局长还是研究生文凭，侄女才初中毕业，学历这关也过不去啊。
你要是希望侄女将来当官，还是劝她回去上学，才能谈以后的事。
我尽量委婉的告诉庆云嫂，不是我不愿意帮忙，是她女儿不够资格。
唉，亲戚不走动，感情就淡了。
庆云嫂明白事没戏之后，阴阳怪气地说了一句就走了。
当然，她没忘了带走那一百辛苦费。
不知道她来的时候什么样，反正走的时候跟我爸妈一句话都没说。
4
小勇，你是不是嫌钱少？咱做人得本分，不能太贪心。
你看电视上那些贪官，不都是因为钱才被抓起来的吗？
你进政府工作不容易，可不能为了这点小利毁了自己的前途啊。
庆云嫂走了以后，爸爸好像才回过味来，苦口婆心教育我。
不过他的想法很矛盾。
亲戚的忙该帮就得帮，不管怎么帮也没错。
可是不能收钱，收钱就是犯错误，就会变成贪官。
妈，这庆云嫂是哪家的亲戚啊？
我没有跟他解释其中道理，爸爸这人太传统，亲大于理，我向妈妈打听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嫂子的来历。
是你三姑姥家二孙子的媳妇，你腾飞哥的老婆。
妈妈想了想说道。
得，又冒出来个腾飞哥，也是不认识的。
小时候爷爷奶奶过寿，亲戚间婚丧嫁娶摆席能见到的那些都可以称之为亲戚。
这个什么三姑姥的二孙子，别说没见过，连听都没听过。
她怎么找到咱家来了？
我不解地问道。
按道理说，这种常年不走动的亲戚都属于八竿子打不着的类型，跟陌生人没区别，怎么会求到我头上帮忙。
还不是你爸宣传的，你刚从省城回来那几天，你爸没完没了给老家的亲戚打电话。
现在咱家的亲戚都知道你在县政府上班了，看给他嘚瑟的。
妈妈冲着翘起二郎腿靠在沙发上的爸爸没好气地说道。
她性格低调，和爸爸截然相反，属于那种有肉埋在碗底，有财绝不外漏的类型。
儿子有出息那是喜事，有什么不能说的？
搁古代，是要搭台唱戏，锣鼓巡街，大宴宾朋的事。
爸爸不以为然地说道，似乎有些遗憾宣传的力度还不够。
爸，你也知道那是古代，说归说，你别夸张啊。
我要没猜错，你肯定打了一堆包票出去，说我现在出息了，有什么事让他们找我就行。
我无奈地坐在爸爸身边说道。
以我对他的了解，这些天他肯定给那些亲戚们夸了不少海口，说我有多么多么厉害。
不然庆云嫂也不可能来找我帮这种荒唐的忙。
有出息就是有出息，有什么不能说的，你是凭本事考上的，又没做什么亏心事，怕什么？
再说当官不就为了光宗耀祖吗？偷偷摸摸不让人知道，这官当的还有什么意思？
爸爸还硬着嘴反驳，觉得自己没有做错。
我的爸爸诶！
你儿子哪是什么官啊？县政府里科长主任一大堆，我就是个小小的科员，还是刚转正的。
看门的保安都不带正眼瞧我的，这有什么好宣传的，以后可别再跟人吹牛了。
我哭笑不得，跟爸爸详细说了说我当前的实际情况。
5
爸爸沉着脸不吭声，显然是被打击到了。
我能体谅他以我为豪的心理，可我接受不了他高调的行事风格。
既然选择了这份工作，我的志向就是走仕途。
现在我如同一只刚刚破壳的小鸡崽，承受不了半点风雨。
任何一点小小的差错，都有可能让我夭折在上。
爸妈有他们的生活阅历，可毕竟身处的圈子不同，很多事他们并不了解。
庆云嫂的出现，给我敲响了警钟。
我趁这个机会和爸妈促膝长谈了一次。
用庆云嫂让我帮的忙举例，详细分析其中利害。
不说我没有任命一个财政局长的能力，就算是有，能让她初中刚毕业的女儿去当吗？
上午刚任命，下午被带走的就是我。
爸，妈，以后不管什么亲戚找我帮忙，其他事还好说，但要涉及到职权，统统不能答应。
我现在没能力办也不能办，与其答应了不办得罪人，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答应。
我反复叮嘱爸妈不要随便答应亲戚们的无理要求。
注定不可能实现的事何必答应？吃力不讨好，还会得罪人。
我以为自己反应很快，做到了防患于未然。
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我那喜欢炫耀的爸爸，早把该说不该说的全都说出去了。
第二天晚上，家里又来客人了。
是庆云嫂和她老公，那个叫腾飞的堂哥。
两口子是来找我的。
小勇，昨天我回去跟你哥商量了一下，确实有点不靠谱，怎么能让一个小丫头当局长呢。
是嫂子唐突了，我给你赔不是，你别往心里去。
庆云嫂脸上堆满了笑对我说道，只字不提她昨晚是怎么甩着脸子走的。
嫂子看你这话说的，我又不是小心眼的人，你想通了就好。
我还以为她是意识到了自己的荒唐，专门来给我道歉的，连忙摆出一副大度的姿态。
没想到她接下来的话，差点没惊掉我的下巴。
小勇，你大侄女岁数小，可你哥岁数够了，要不这个局长让他当吧。
庆云嫂把她老公推到我面前。
是财……财……财政局吗？别……别……别的地……地……地方我可不……可不去。
腾飞哥两眼放光地说道。
还是个结巴。
我直接一个大无语。
这两口子究竟怎么想的？
合着在他们眼里，当局长的唯一条件是年龄够了就行。
我昨晚跟庆云嫂子说的话，她就听进去了一句呀。
你们怎么就盯上这财政局长的位置了呢？
我忍不住问道。
财……财……财……
腾飞哥急着跟我解释，可财了半天也没蹦出第二个字。
打住！嫂子你说。
我实在没耐心听他重复，转头看向庆云嫂。
财政局不就是管钱的嘛，当上局长咱也方便弄点钱不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庆云嫂得意洋洋地说道。
好家伙，不光想当局长，还想当贪官，野心真是不小。
银行钱更多，咋不想着去当行长呢。
我嗤笑一声说道。
6
这都是什么人呀。
贪心，狂妄，无知，还自以为是。
我几乎在这夫妻俩身上看到了人类的所有缺点。
银行行长……
两人显然没有听出我话里的嘲讽之意，对视一眼后欣然点头。
银行行长也行，啥时候去上班？
庆云嫂激动地搓着手，有些迫不及待了。
我真是服了。
哥哥，嫂子，你们该不会真以为咱们县里我说了算吧？
我做了几次深呼吸，才把骂人的念头压下去，苦笑着问道。
你不是在县政府上班吗？这点事还做不了主？
庆云嫂这才反应过来，立马把脸拉了下去。
那表情，好像我欠她钱一样。
上班就能做主了？政府大院几百号人，我算老几啊？我连自己都没安排明白呢。
我回到沙发前坐下，没好气地说道。
还亲戚呢，不就是想要好处吗？给你。
庆云嫂撇撇嘴，掏出两张钞票放在我面前。
这次有长进，换了两张一百的。
你们是真不明白还是装糊涂呢？我说的话你们就听不懂是吧？
还想当局长，还想当行长，我还想当呢，我找谁去？
你看看他这德行，话都说不利索，是当官的料吗？
在县政府上班就能随便安排人当官了？明天你们去找县长问问，看他行不行？
几十岁的人了，怎么一天到晚尽琢磨异想天开的事？
醒醒吧，我只是个上班的，不是皇上。
庆云嫂的行为彻底激怒了我，我一拍茶几冲她吼道。
这哪是来找人办事的，分明是来找茬的。
不想帮就不帮呗，发什么火呀？显着你有本事了？
有出息了就瞧不起我们这些穷亲戚了？耍官威，什么人呀。
不求你也饿不死，咱们走，省得在这看人家脸色。
庆云嫂抓起茶几上的钱塞进兜里，瞪了我一眼，拉着她老公转身就走。
她还觉得我是不想帮，而不是没能力帮。
小勇，你跟他们发什么火呀，都是亲戚。
爸爸有些不满我刚才的态度，略带埋怨地说道。
什么亲戚，那是亲戚吗？摆明了就是来欺负人的。
你听听他们提的那是什么要求？去庙里许愿也不敢这么说吧。
求人办事的时候笑呵呵，办不了就立马甩脸子，好像我欠他们似的。
爸、妈，以后少跟这样的人来往，免得惹一身骚。
我越说越气，刚才对那两口子还是太客气了，就应该把他们轰出去。
这回怕是不能省心了，就你庆云嫂那张嘴，事情没办成，回去后指不定怎么编排咱家呢。
妈妈在一旁叹了口气，幽幽地说道。
这下好了，一家三口没一个心情好的。
7
妈妈预测的没错。
庆云嫂虽然脑子不好，可心眼也小啊。
没几天，陆续就有一些不是很好的话传了出来。
说什么我家已经成了高门大阀，没权没势连门都进不去。
还说我吃饭喝水都得有专人伺候着，用鼻孔看天，用下巴看人。
最可气的是，说找我办事都是明码标价，二十万起步，否则就没得谈。
这哪是说闲话，这已经是造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