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4.
闻言，我身体一颤。
清和道君找我做什么
撕裂本体的痛苦还残留在身体里。
当着恒霄的面，我流露出明显的抗拒。
妖王大人......
看我这样，他立即说道。
放心好了，他不知道你在这里。
你是我麾下的妖，我自然会护你周全。
只不过近期你还是不要出去乱走。
我感激地道谢，连连点头。
便是清和道君不找我，我短时间里也不会乱走。
身上的伤害没好全，我要用这段时间好好养伤。
免得他找到我时，我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
像是特意来告知我这个消息一样，恒霄很快就离开了，离开前给了我几瓶疗伤丹药。
品级不算高，但正好是我能用得上的。
我的眼眶湿润，吞下丹药化为本体扎根在旁边的树下。
要论隐蔽，没什么手段能比得过这。
就算清和站在我面前，他也无法从一堆杂草中认出我。
不知过了多久，我原本损伤的根基总算好转了一些。
刚准备化作人形，我却听到了清和的声音。
恒霄妖王，若是有猗蘅的消息请尽快告知我，我必有重谢。
我立即收敛了灵气，动都不敢动，就像是真正的野草一样。
不远处，清和朝恒霄郑重地鞠了一躬。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这真的是那个孤傲的清和道君吗
若是这里有任何一个修士在，恐怕都会诧异不已。
他找我到底为了什么，才让他做到这个地步
恒霄显然也没想到他会这么做，他后退了几步，神色动容。
清和道君，不知那猗蘅是你什么人
只听清和郑重地回答。
她是我的道侣，是我的挚爱，是我此生最亏欠的人。
妖王的眼神闪烁，我以为他要告诉他我在哪，已经做好了逃跑的准备。
可一直到清和离开，他也没有说出口。
我这才松了一口气。
片刻后，恒霄来到我面前，轻声说道。
他已经走远了。
我这才化作了人形。
他和我同为草木妖修，修为又比我高太多，知道我在哪十分正常。
我闷声闷气地说。
我以为您会告诉他的，毕竟他都已经做到这个地步了。
恒霄摇了摇头。
我说过我会护你周全。他不过是朝我鞠了个躬，又怎么值得我放弃同族性命
我垂下眼帘，握紧双拳，身体都在颤抖。
您又怎么知道他会杀了我毕竟他说了我是他的道侣。
多可笑啊，他在做出了那种残忍的事情后，竟然承认了我是他的道侣。
妖王沉默了一会儿。
就在我以为他觉得我冒犯了他时，他突然伸手揉了揉我的头。
我好歹是个妖王，不至于连你到这儿时的状态都看不出。
他若是真的对你好，你也不至于连本体都失了一半。
我等草木成精本就不易，我既为长者，自然要为你们撑起一片天来。
闻言，我顿时红了眼眶，泣不成声。
良久我才止住泪水。
恒霄一直温柔地注视着我。
5.
有了恒霄的保证，我才彻底放下心来。
清和既然已经来了这里一次，短时间里就不会再来。
这里毕竟是妖族的地盘，他一个人族修士不好常来。
我在密海之森过了一段松快日子。
草木妖修性子大多平和温吞，少有性子爆裂之辈。
便是有，在妖王的统率下也不会将矛头对准我这个同族。
像那花妖谣芝心思繁复的，可以说是异类了。
我摇了摇头，将她连带着清和甩出脑袋。
这天，我正在修炼，却又听到了清和的声音。
恒霄妖王为何拦我去路这探灵仪显示猗蘅就在前方。
恒霄原本温润的声音变得冰冷。
清和道君，我说了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人。
你不顾我的警告，执意闯进我密海之森，是想要与我为敌吗
我的心立即提了起来。
清和和恒霄妖王修为相当，但清和是剑修，最擅杀伐。
他们要是打起来，恒霄妖王怕是要吃亏。
恒霄的声音冷，清和比他还要冷，其中还透着一股急切。
我无意与妖王为敌，只想找回猗蘅。但若是妖王执意拦我，我的清风剑也未尝不利。
他们二人僵持不下，最后，急切的清和率先出剑。
两个大能斗法，便是威压都足以将我这种修为的小妖压得喘不过气来。
清和无所顾忌，下手毫不留情。
可恒霄妖王却顾忌着手下的小妖们，束手束脚，不免落入下风。
再这样下去，恒霄会输。
不能再让他们继续打了。
清和找的是我，只要我出现，他就会停手。
我最差的结果不过是魂飞魄散。
我死无所谓，但恒霄妖王不能受伤。
否则不用人族，那些觊觎草木妖修的其他妖修就像将密海之森的妖修生吞。
我顶着巨大的压力大喊一声。
清和道君你住手，猗蘅在这！
声音一出，清和立刻收剑。
他越过恒霄来到我面前，看上去激动无比。
我咬着唇，一脸正色地说。
我就在这，要杀要剐随便你。
就当是还了那一百年的培养之恩了。
下一秒，清和紧紧地抱住了我，发出了一声喟叹。
猗蘅，我很想你。
恒霄落到地上，眉头微蹙。
猗蘅，你不该出声的。
清和猛地抬头看向他。
妖王，你明知她在这，为什么要欺瞒我
我立即开口维护妖王。
妖王又没说错，在此地的是猗蘅，平平无奇的野草妖。
不是你的道侣，更非你的挚爱。
他还抱着我，我挣脱不开他的怀抱，只能感受到他颤抖的身体。
还有他突然收紧的手臂。
猗蘅，你在怪我对吧我知道是我错了，我不该提出那种要求。
你一定很疼。
他的嘴唇轻触着我的脸颊，眼中流下悔恨的泪水。
他哭了。
我惊讶地看着他。
相处一百余年，我从未见到他哭过。
但我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我轻轻地推了推他。
所以你这次找我是想做什么
杀了我炼成丹给谣芝补身体吗
6.
我并非听不懂他之前的话。
只不过我不相信。
不相信他爱我，不相信他会心疼我。
自谣芝出现后，他的那些柔软的感情便只给了她。
清和红着眼睛握着我的肩膀。
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可能杀了你
他的喉结滚动，像是遭受了天大的污蔑一样。
我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他却说不出。
像是难以启齿的一样。
我平静地注视着他，轻声询问。
不是要杀我，你找我要做什么呢
要我再撕裂本体吗
当然不！
清和的声音猛地提高。
但看着我他的嗓音转而变得低沉，声音颤抖。
猗蘅，你相信我，相信我对你的心意。
我已经将谣芝送走了，从今以后我的身边只会有你。
和我回去吧，回到我的身边，我真的不能没有你。
他哀求地看着我。
可我能回应的只有漠然。
我对他的爱似乎都随着自己的那一半身体的离去而一起消失了。
我不想回到他的身边，可我怕因为自己给密海之森带来不幸。
因此，我求助地看向恒霄。
他说。
猗蘅，你大可以凭着自己的心意决定。
我这个妖王并非那么无能。
于是我坚定地说。
清和道君，我不想和你走。
若是你当真爱我就该尊重我的决定。
清和刚想说话，这时他的传信玉牌亮了起来。
谣芝的声音从玉牌中传出。
道君救命！有修士要杀我。
话音刚落，这个刚说过只会有我一人的清和道君就消失在我眼前。
我勾了勾嘴角，嘲讽地笑了。
恒霄走到我身边，和我并肩站立。
想哭就哭出来吧。
我没哭。
我下意识地开口，却在他纵容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泪流满面的脸。
我自有灵智起不过二百余年。
和清和在一起的时间几乎是我妖生的一半。
他是我的庇护者，是我老师，是我爱人。
他占据了我尚且短暂的生命中最重要的角色。
恒霄温柔地听着我的倾诉，然后揉了揉我的头发。
以后你还有漫长的生命，有足够的时间让他的身影淡去。
安慰了我一番后，妖王离开了。
我仍生活在这里。
因为我知道只要离开妖王的庇护，清和随时可以将我强行绑在他的身边。
没有人会为了一个渺小的野草妖与道君为敌。
除了恒霄妖王。
我能做的也只有将他的恩情牢牢地记在心里，等着有机会回报。
密海之森作为妖王的领地灵气充裕，格外适合草木妖修生存。
时间流转，在妖王的慷慨帮助下，我之前受损的根基已经尽数恢复了。
甚至还更上了一层楼。
这天，恒霄给我传信让我过去一趟。
于是，我第一次来到了妖王的宫殿。
和清和的住处不同，妖王的住处更加贴近自然。
恒霄高坐于王座上，竟让我觉得无比陌生。
他在我面前从来都是温柔的，体贴的。
这是我这一次看到他高高在上的那一面。
受到传唤的不止我一个妖，大约三十个草木妖修站在大殿中。
他严肃地说道。
仓森秘境即将开启，此秘境对我等草木之妖有利。又有前辈留下的遗泽。
尔等乃草木妖修中杰出的年轻一辈，此次本王派你们前去。
有收货固然好，但本王更希望你们平安归来。
7.
众妖一齐应是，然后纷纷散去。
恒霄将我留了下来，在我疑惑的目光中给了我一件高阶防御法宝。
与清和之前送给谣芝的比起来，一点不差。
我惊讶地说道。
妖王大人，这......
他温柔地对我笑了笑，脸上闪过羞赧之色。
猗蘅，本王亦有私心。
我不能离开密海之森。虽有红药护着你们，我也放心不下。
随后，他正了正神色。
猗蘅，我希望你平安归来。
念我名字之时，恒霄每次呼吸都充斥着温柔。
我怔怔地看着他，启唇欲说些什么。
可他却用手指抵住了我的嘴唇。
不要现在告诉我答案。
听说清和道君生了魔障。你要当心。
我看着他温柔俊秀的面容，缓缓点了点头。
并非不通情爱的野草，只是不理解，恒霄妖王又怎么会对我生出好感呢
虽然不解，但我仍然不可避免地开始审视自己的内心。
我对恒霄是什么心情呢
这个答案直到我们一行妖到达仓森秘境也没有得出答案。
但我却在秘境前看到了清和。
在众多势力扎堆的秘境入口前，只带着谣芝的清和看起来格格不入。
看来他说什么放弃谣芝不过是在扯谎。
让堂堂道君为了我撒谎，我这个小妖也算值了。
我刚要收回视线，清和却正好看过来。
他的眼中闪过惊喜，抛下谣芝直奔我而来。
众目睽睽之下，他握住我的手，轻声问道。
猗蘅，你方才不是在我身边吗怎的突然到了这里
闻言我不禁皱起眉头。
他在说什么胡话在他身边不一直是谣芝吗
我挣开他的手，这样和他说了。
可清和却表现得我在闹脾气一样。
他轻抚着我的脸颊，轻声说道。
又在说胡话了，谣芝又是谁
我的瞳孔猛地一缩。
看他这样子不像在撒谎，忽的我想起了先前恒霄对我说的话。
清和好像陷入了魔障。
这不会就是他所谓的魔障吧
8.
我指着不远处的谣芝。
就是她，你难道忘了吗
说完我朝着谣芝喊道。
你难道不过来说一下吗
谣芝的脸上闪过瑟缩之色，看上去一点不像我离开前那副趾高气昂的样子。
也不知道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让她变成了这样。
和我无关，和我无关！道君的事情和我无关！
猗蘅，你不要把话头扯到我身上！
清和皱紧眉头，他还想再说什么。
但秘境的入口已经开了。
我和其他草木妖修一起进入了秘境之中，谣芝也进去了。
一进秘境我和其他妖就分开了，倒是谣芝和我在一起。
她警惕地看着我。
我不禁哑然失笑。
你这么警惕做什么你有那么多防御法宝，又有清和亲手做的替身傀儡。
我根本伤不了你。
可谁知她的情绪却十分激动。
没有了，全都没有了！清和道君他疯了！
她几乎是嘶吼着说出这番话的。
我不明所以，可下一秒，一股浓雾袭来，将我们包裹。
我的眼前出现了那些不愿回忆的景象。
不好，是幻境。
在认清这个事实的那一刻我就清醒了过来。
而谣芝却陷了进去，身边的白雾将她所经历的幻境显示了出来。
我再次感激起恒霄来。
妖王本体乃清魂悟道树，他曾将他的一截枝丫赠与我，让我免于心魔，不受幻境影响。
按理来说，谣芝的身上也该有类似的东西的。
那幻境将我所有的疑惑尽数解答。
原来谣芝本体乃是迷魂花，能蒙蔽人的神志，便是大乘修士也逃避不了这种力量。
她自遇到清和道君便一见倾心。
她本想利用自己的力量让他爱上她。
可她做不到，最后只能让他将她视作心爱之人。
那天清和为她炼制傀儡并未成功就突然出关。
他四处寻找我的身影，在发现我消失了后，一口血吐了出来，竟然暂时清醒了过来。
我那一半本体被他用于寻找我的身影。
谣芝用尽全力，也只能让他不杀她。
他给她的所有天材地宝都被他收了回去。
那次清和收到她求救的消息果断离去，也只是因为不想在我面前表现得失态。
谣芝看到清和来救她，满心欢喜地以为他爱上她了。
可在他杀了那个元婴修士后，就给了她一掌，将她打到濒死。
可随后他的眼神竟然变得无比温柔。
猗蘅，你怎的受伤了是谁伤了你。
9.
清和竟然将她看做了我。
他忘了谣芝出现后的所有事情，记忆停留在她出现之前。
那时谣芝还暗自窃喜，却没想到清和竟然时而清醒，时而糊涂。
他将她折磨得恨不得去死。
困在幻境中的谣芝大喊。
我错了，清和道君我错了，我不该用那种方法的。
求求你放过我，放过我！
那幻境中的清和面无表情，一剑捅穿了她的胸口。
谣芝竟然毫不挣扎，脸上甚至露出了轻松的笑容。
我平静地看着她记忆中或喜或悲、或冷漠或温柔的清和，缓缓叹了一口气。
心魔。
清和竟然生了心魔。
他的心魔是我，是被谣芝控制不受控制的他。
修仙界公认的最不可能生出心魔的两个修士，一个是清和道君，一个是佛子。
如今佛子的菩提心依旧澄澈，可清和却已经心魔缠身。
浓雾渐渐散去，谣芝也清醒了过来。
当她的眼睛彻底清明的那一刻，她尖叫一声。
为什么我还活着，我不想再面对那个疯子了！
她掏出一把剑，反手插进自己的丹田中。
终于......
谣芝笑了，定定地看着我。
猗蘅，招惹了那种修为高的疯子，你真可怜。
然后女人消失了，地上多了一朵枯萎的迷魂花。
我将这朵花捡起，看着她在空气中渐渐化为飞灰。
他不是疯子，最起码在之前不是。
此次秘境之行，我除了知道真相，可以说是一无所获。
出了秘境时，其他妖修都诧异地看着我。
我勾了勾嘴角。
也不是一无所获，我的心境提升了。
一直藏在我心中，让我日夜不得安宁的那个结已经解开了。
我一出来，清和就来到了我身边，关切地询问。
猗蘅，你没受伤吧
这一次我没有回避他的关心，摇了摇头，轻声回答。
我没事，清和道君多谢你的关心。
他的眉眼温柔，面对他人时的冰霜尽数融化。
我们之间不需要这么客套。
我再次摇头。
不，清和道君。我们之间并没有什么关系。
我们已经结束了，在你要我撕裂了自己的一半本体之后。
你能记起来的，对吧
我轻柔的几句话让清和的表情从迷茫渐渐变得痛苦。
他捂住自己的头，喃喃自语。
不是的，那些都是假的。
我轻抚上他的脸，对上那双挣扎的眼睛。
不，那都是真的。
不要再逃避了清和，这不像我认识的你。
在众人的注视下，一行清泪从他的眼中流下。
他哽咽着向我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猗蘅。
我们还能回到从前吗
我第三次摇头。
他不甘痛苦地看着我，身上的威压压得在场修士都喘不过气来。
忽地，清和抬起手。
他不会想要强行带走我吧
10.
我立即警惕地看着他。
只见他从储物戒中拿出一支玉簪。
一看就是高阶法宝。
他的声音颤抖，强露出笑容。
这本来是我准备在结为道侣那日送你的。
现在就当是我给你的赔罪礼，猗蘅，收下吧。
他的声音中饱含着哀求和绝望。
这一次我点头了，他亲手为我戴上了这支玉簪，痴痴地看着我。
真适合你。
我戴着玉簪回到了妖修之中，和他们一起上了回密海之森的飞行法宝。
各个势力看足了八卦和笑话，也都纷纷准备离开。
只有清和望着我的方向出神。
大风起，吹乱了他的发丝和衣袖。
还有那一声。
猗蘅。
飞舟上，红药走到我身边，轻声问道。
真的放弃了吗
我收回了视线，这里已经看不到清和的身影了。
是的，已经放下了。
即使已经知道当初一切都不是出自他的本心。
可他给带来我的伤害已经牢牢地刻在我的灵魂中。
飞舟很快就回到了密海之森。
其他妖都散去了，红药对我说。
和我来吧，他还在等着一个回答。
但她的话音刚落，恒霄就出现在了我面前。
她轻笑一声。
看来是我多事了，我先走了，你们自己聊吧。
红药离开了。
这片区域只剩下了我们两个。
恒霄轻声问。
我都听说了，你还好吗
看着他担心的神情，我笑了。
当然。无论哪个问题，我都是这个答案。
他先是一愣，反应过来后，露出惊喜之色。
真好，我是说真好。
他试探地来牵我的手，我没有拒绝。
那之后，清和来到了密海之森最外围住下。
我本以为他会做什么，可他却传来了消息。
【我知道我们不可能了，但猗蘅，我还是想保护你。】
【放心，我不会打扰你。】
于是修仙界之中人人皆知，密海之森除了有恒霄妖王守护，还有一尊杀神。
疯了的清和道君。
所有妄想攻击密海之森的修士，都逃不过他的剑芒。
直到魔族大举进攻，清和道君以一敌三个同阶修士。
与他们同归于尽。
在大战结束后，妖修们找到他的尸体时，从他的怀里掉出了一簇干枯的野草。
恒霄转述我这个消息后，我沉默了片刻。
这又是何必呢
他握住我的手。
去吧，亲自安葬他。不要让自己遗憾一辈子。
于是后来密海之森的入口多了一座坟茔。
清和在那里安眠，陪伴他的是一簇野草。
至于我和恒霄，我们还在努力修行成仙。
在这个修仙界中，为草木之妖争取一席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