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雨声敲打着窗户,像一首不成调的钢琴曲。俞辰站在工作室的落地窗前,望着外面模糊的城市轮廓,手指无意识地在玻璃上敲击着《月光》的旋律。这是他每天开始工作前的习惯——用德彪西的曲子清空思绪,准备好面对那些被记忆抛弃的灵魂。俞老师,您十点的预约到了。助理小林轻轻敲门,探进头来,是程先生和他太太。
俞辰转过身,整理了一下深蓝色衬衫的袖口,请他们进来吧。
门再次打开时,一位西装笔挺的男人推着轮椅走了进来。轮椅上坐着一位瘦弱的女子,她看起来不过三十出头,却有着五十岁老人的眼神——空洞而迷茫。她穿着淡紫色的连衣裙,膝盖上放着一本相册,手指神经质地翻动着页角。
俞老师,久仰大名。程远伸出手,声音沉稳有力,我是程远,这是我妻子沈念安。
俞辰握住那只手,目光却不自觉落在轮椅上的女人身上。有那么一瞬间,他感到一阵莫名的熟悉感,就像在陌生的旋律中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音符。但他很快将这归结为职业敏感——他见过太多被阿尔茨海默症摧毁的年轻生命。
请坐。俞辰示意他们坐在工作室中央的沙发上,自己则坐在对面的钢琴凳上,程先生,在电话里您简单介绍了沈女士的情况,但我希望能听更多细节。
程远叹了口气,手指轻轻抚过妻子苍白的手背,念安三十二岁,确诊早发性阿尔茨海默症已经两年了。她曾经是市交响乐团的小提琴手,两年前开始频繁忘记乐谱,后来连日常生活中的小事也开始遗忘。他的声音哽咽了一下,现在她大多数时候认不出我,也不记得自己是谁。
俞辰注意到沈念安在听到小提琴这个词时,手指突然停止了翻动相册的动作。他起身走向角落的唱片架,抽出一张黑胶唱片放在留声机上。德彪西的《月光》缓缓流淌而出。
沈念安的身体猛地一震。她抬起头,目光第一次有了焦点,直直地望向声音的来源。俞辰注意到她的眼睛是浅褐色的,像秋日的落叶。
她...有反应。程远惊讶地低语,平时她对任何音乐都没有反应。
俞辰没有回答,他走回钢琴前坐下,手指落在琴键上,接替唱片继续演奏《月光》。沈念安的眼睛睁得更大了,她的嘴唇微微颤抖,似乎在努力回忆什么。
当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空气中,一滴眼泪从沈念安眼角滑落。她张开嘴,声音细如蚊蚋:学...长
俞辰的手指僵在琴键上方。这个称呼像一把钥匙,突然打开了他记忆深处的一扇门。十年前,中央音乐学院,那个总是躲在琴房外听他弹琴的学妹...
你认识我妻子程远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俞辰深吸一口气,我不确定。沈女士,你能告诉我学长是什么意思吗
但沈念安的眼神已经再次变得茫然,她低下头,继续翻动那本似乎永远翻不完的相册。
接下来的评估中,俞辰发现沈念安对音乐的反应远超普通阿尔茨海默症患者。尽管她失去了大部分语言能力,但当俞辰演奏某些特定曲目时,她的手指会在膝盖上轻轻打拍子,甚至偶尔哼出几个音符。
我想尝试为她制定一个专门的音乐治疗计划。送他们离开前,俞辰对程远说,音乐可能是唤醒她记忆的最后一把钥匙。
程远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只要能帮助念安,什么方法我都愿意尝试。
关上门后,俞辰回到钢琴前,弹奏起肖邦的《夜曲》。这是他大学时经常弹给那个学妹听的曲子。记忆中的画面越来越清晰——那个总是抱着小提琴,害羞地站在琴房门口的女孩,那个他曾经许诺要一起举办音乐会的女孩,那个突然消失在大三那年的女孩...
沈念安。
第二天清晨,俞辰比平时早两小时到达工作室。他从档案室翻出大学时的相册,手指颤抖地翻到2009年的那一页。在那里,在一张音乐节合影的角落,他找到了她——年轻的沈念安站在他身边,怀里抱着小提琴,笑得明媚如阳光。
照片背面用褪色的钢笔字写着:给辰学长,愿我们的音乐永远交织在一起。念安,2009.5.21
俞辰的胸口一阵刺痛。十年了,他几乎忘记了那段纯真的感情,忘记了那个曾经点亮他生命的女孩。而现在,她以这种方式重新出现在他的生活中——一个正在被疾病吞噬的空壳。
当沈念安再次被程远推进工作室时,俞辰已经准备好了。他今天没有穿往常的治疗师服装,而是一件简单的白衬衫和黑色休闲裤——就像大学时的打扮。
我们今天尝试一些不同的方法。俞辰对程远说,眼睛却看着沈念安,我想带沈女士去音乐室,单独相处。
程远皱起眉头,这不符合常规吧
音乐治疗需要建立信任关系。俞辰平静地解释,有时第三者在场会影响患者的放松程度。
犹豫片刻后,程远点点头,好吧,我就在外面等。
俞辰推着沈念安的轮椅进入音乐室,房间中央放着一架三角钢琴,墙上挂着各种乐器。他走到小提琴架前,取下一把精致的乐器。
记得这个吗,念安他轻声问,故意用了她的名字而不是沈女士。
沈念安的目光追随着小提琴,但没有特别的反应。俞辰不气馁,他坐到钢琴前,开始弹奏《梁祝》——这是他们大学时一起演奏过的曲子。
起初,沈念安只是安静地听着。但随着音乐进行到小提琴独奏部分,她的手指开始在空中移动,仿佛在拉一把无形的小提琴。俞辰的心跳加速,他停下钢琴演奏,走到她面前,将真正的小提琴和琴弓递到她手中。
试试看他鼓励道。
沈念安的手指颤抖地握住琴颈,另一只手举起琴弓。在几次失败的尝试后,她竟然拉出了《梁祝》的几个音符。虽然生涩断续,但那确实是旋律。
泪水涌上俞辰的眼睛,你记得,对不对记得我们曾经一起演奏这首曲子
沈念安抬起头,眼神中闪过一丝清明,辰...学长...她艰难地吐出这两个字,然后突然皱起眉头,仿佛被什么刺痛,疼...
哪里疼俞辰急忙蹲下身。
头...好疼...她的表情扭曲起来,小提琴从手中滑落,发出刺耳的声响。
门被猛地推开,程远冲了进来,怎么回事
她突然说头疼。俞辰解释道,同时熟练地从口袋里取出应急药物,可能是记忆恢复过程中的正常反应。
程远冷冷地推开他,自己给妻子喂了药,轻拍她的后背直到她平静下来。我想今天的治疗到此为止。
程先生,俞辰拦住准备离开的他,我认为沈女士对特定音乐有显著反应,这非常难得。我希望能继续...
继续什么继续刺激她让她痛苦吗程远的声音突然提高,我知道你们认识,俞辰。念安毕业纪念册里有你们的合照。
俞辰愣住了,你早就知道
我当然知道。程远的表情复杂难辨,我调查过她所有的过去。但我没想到你会是她的治疗师,这太...
巧合俞辰苦笑,我也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重逢。但正因为如此,我可能比任何人都能帮助她。那些音乐是我们共同的记忆,它们可能成为唤醒她的钥匙。
程远沉默了很久,最后疲惫地摇摇头,我不能冒险。看到她痛苦的样子,我...他的声音哽咽了。
就在这时,沈念安突然伸出手,抓住了俞辰的衣角。她的眼睛不再空洞,而是充满了一种深切的渴望,音...乐...她艰难地说,想...记起来...
两个男人震惊地看着她。程远的表情从惊讶逐渐变为痛苦的理解,最后是无奈的妥协。好吧,他对俞辰说,但如果她再出现痛苦反应,我们必须停止。
俞辰郑重地点头,我保证。
接下来的几周,沈念安的治疗取得了意想不到的进展。在熟悉的旋律中,她开始能够说出完整的句子,甚至偶尔能认出程远和俞辰。但她的记忆像一块打碎的镜子,只有某些碎片能够拼凑起来,而且常常伴随着剧烈的头痛。
一个下雨的午后,程远因工作无法陪同,由护工送沈念安来治疗。当工作室只剩下他们两人时,俞辰决定尝试一个大胆的方法。
念安,他轻声说,拿出一个老旧的MP3播放器,这是我大学时常听的歌单,里面有我们曾经一起听过的所有曲子。
他按下播放键,第一首歌是Coldpy的《Yellow》。随着音乐响起,沈念安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
天文台...她突然说。
俞辰的心跳漏了一拍。大三那年,他确实曾带她去学校的天文台,在那里用这个MP3分享自己喜欢的音乐。
对,天文台!他激动地握住她的手,那天是流星雨,我们...
逃课...沈念安接上他的话,嘴角露出微笑,你...用外套...裹住我...
俞辰的眼眶湿润了,他没想到她真的记得这些细节。你还记得后来发生了什么吗为什么你突然转学了为什么再也不联系我
沈念安的表情突然变得困惑而痛苦,爸爸...病了...钱...她断断续续地说着,程远...帮忙...必须...
就在这时,门被推开,程远站在门口,脸色阴沉。显然,他听到了最后几句对话。
治疗时间结束了。他冷冷地说,大步走过来推走沈念安的轮椅。
程先生,她刚刚记起了重要的事情!俞辰试图解释。
我说,结束了。程远的声音像冰一样冷,从现在开始,我们会另找治疗师。
沈念安似乎感受到了紧张的气氛,她开始不安地扭动,不...想走...音乐...
程远弯下腰,温柔但坚定地对她说:念安,我们回家。你需要休息。
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俞辰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但更让他震惊的是沈念安那些零碎的话语——爸爸病了、钱、程远帮忙。这些碎片似乎在暗示一个他从未知晓的真相:当年她的离开,可能并非自愿。
那天晚上,俞辰辗转难眠。凌晨三点,他起身打开电脑,开始搜索所有关于沈念安和程远的公开信息。经过几小时的搜寻,他在一篇旧报纸的电子档案中找到了线索:2012年,沈氏建筑公司因债务危机濒临破产,董事长沈志远(沈念安父亲)突发脑溢血住院。就在同一天,有报道称程氏集团少东家程远出手相助,解决了沈家的债务危机。
报道的配图中,年轻的程远站在医院门口,身边是憔悴的沈念安,她的手被他紧紧握着。
俞辰关掉电脑,走到阳台上点燃一支烟。十年前的谜团终于解开——沈念安是为了救父亲和家族企业,才接受了程远的帮助,离开了他。而现在,命运以最残酷的方式让他们重逢。
第二天清晨,俞辰的手机响起。是程远。
我们需要谈谈。电话那头的声音异常疲惫,关于念安...关于过去。
雨敲打着咖啡馆的玻璃窗,像无数细小的手指在叩问真相。俞辰坐在角落的位置,看着程远推门而入。那个一向衣冠楚楚的男人今天看起来憔悴不堪,西装皱巴巴的,眼睛里布满血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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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远直接走到俞辰面前坐下,没有寒暄,开门见山:我知道你查到了什么。
俞辰握紧了咖啡杯,热度透过瓷器灼烧着他的掌心。我只想知道真相。十年前念安为什么离开她和你结婚是自愿的吗
程远的目光落在窗外的雨幕上,沉默良久才开口:我和念安是青梅竹马,从小学就认识。但我从来不是她的第一选择,永远只是程远哥哥。他苦笑一声,直到你出现。
俞辰的心跳加速,他强迫自己保持冷静,听程远继续讲述。
大三那年,沈叔叔的公司陷入债务危机,欠了我父亲一大笔钱。当时念安来找我帮忙,我...程远的声音哽了一下,我提出了条件。只要她离开你,和我结婚,我父亲就会注资救活沈氏企业。
俞辰的胸口如遭重击,他想象着年轻的沈念安面对这样的抉择时有多么绝望。你利用了她家庭的危机。他声音嘶哑。
我爱她!程远突然提高了音量,引来周围顾客的侧目,我比任何人都爱她!这十年来,我给了她最好的生活,她想要什么有什么!
除了自由。俞辰冷冷地说,除了她真正爱的人。
程远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在椅子上。她从来没有忘记你。婚后第三年,我在她的日记里发现了你的名字。她写道...如果当初坚持和你在一起,现在会不会更快乐。
雨声填满了两人之间的沉默。俞辰想起沈念安弹琴时眼中的光彩,那是他在其他病人眼中从未见过的生命力。
她的病情是怎么回事俞辰最终问道,阿尔茨海默症在三十岁发病太罕见了。
程远的表情突然变得警惕,医生确诊是早发性阿尔茨海默症。你是在暗示什么
我只是想帮助她。俞辰直视程远的眼睛,无论过去发生了什么,现在最重要的是念安的健康。
程远站起身,丢下几张钞票付账。我会考虑是否继续让她接受你的治疗。但有一点你必须清楚——无论如何,她都是我的妻子。
看着程远离去的背影,俞辰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他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很久没联系的号码——他在医学院时的导师,现在是国内神经内科的权威专家。
教授,我想请教一个特殊病例...
三天后,沈念安再次出现在俞辰的工作室,这次是由护工陪同。程远没有来。
程先生说他有紧急会议。护工解释道,他让我转告您,治疗可以继续,但他希望您记住自己的身份。
俞辰点点头,将注意力转向沈念安。她今天穿着淡黄色的连衣裙,怀里紧紧抱着那本相册,眼神比上次更加清明。
念安,今天感觉怎么样他轻声问道。
沈念安抬起头,目光在俞辰脸上停留了几秒,然后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学长...今天弹琴吗
俞辰的心跳漏了一拍。这是她第一次主动认出他并完整地说出句子。当然,你想听什么
《梦中的婚礼》...她轻声说,然后皱起眉头,似乎在努力回忆什么,我们...毕业音乐会...
俞辰的手指僵在琴键上方。他们确实计划在毕业音乐会上合奏这首曲子,但那场音乐会最终因为沈念安的突然退学而取消。她怎么会记得这个细节
他深吸一口气,开始演奏。柔美的旋律流淌在工作室的每个角落。沈念安闭上眼睛,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打着拍子。当曲子进行到中段时,她突然站起身,踉跄地走向小提琴架。
念安!俞辰连忙起身扶住她,但沈念安挣脱了他的手,自己拿起了小提琴。
接下来的景象让俞辰和护工都惊呆了——沈念安将小提琴抵在下巴下,流畅地拉出了《梦中的婚礼》的小提琴部分。虽然偶尔有几个音符不准,但整体演奏堪称专业水准,完全不像一个阿尔茨海默症患者的表现。
最后一个音符结束后,工作室陷入寂静。沈念安放下琴,转向俞辰,眼中闪烁着泪光:辰...我梦到过这一刻...很多次...
俞辰上前一步,想要拥抱她,却在最后一刻克制住了自己。你演奏得太美了,就像十年前一样。
十年沈念安的表情突然变得困惑,不...我们上周才...才...她按住太阳穴,痛苦地皱起眉头,头好痛...发生了什么我在哪里
她的眼神再次变得茫然,小提琴从手中滑落。护工赶紧上前扶住她,给她服下了随身携带的药物。
这种情况经常发生吗俞辰问道,帮助护工让沈念安坐在沙发上。
护工点点头:程先生说,她有时会突然清醒几分钟,记起一些事情,但很快就会再次陷入混乱,而且每次清醒后都会头痛欲裂。
俞辰若有所思地看着沈念安。她的症状确实符合阿尔茨海默症的某些特征,但那些突然的清醒时刻和音乐引发的记忆复苏,又不太典型。他想起导师在电话里说的话:早发性阿尔茨海默症确实存在,但三十岁发病极其罕见。如果可能,我建议做一次全面的神经学检查,排除其他可能性。
当护工准备带沈念安离开时,俞辰注意到那本相册落在了沙发上。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翻开了它。
相册大部分是沈念安和程远的结婚照、旅行照,看起来是一段标准的上流社会婚姻。但在最后一页的透明夹层里,俞辰发现了一张折叠的纸条。他小心翼翼地取出来,上面是沈念安娟秀的字迹:
辰学长,当你看到这张纸条时,我已经离开了。请不要找我,也不要恨我。父亲病重,家族企业面临破产,只有程远能帮助我们。我别无选择。我永远不会忘记我们在天文台看流星的那个夜晚,你为我弹奏的《月光》。如果来生还能相遇,希望那时我们之间不再有任何阻碍。——永远爱你的念安
纸条背面是一张褪色的照片——年轻的俞辰和沈念安在校园的樱花树下并肩而立,她靠在他肩头,笑得那么幸福。
俞辰将纸条和照片小心地放回原处,但拍下了照片留作证据。他需要更多信息来弄清楚沈念安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第二天清晨,俞辰被急促的电话铃声惊醒。来电显示是一个陌生号码。
俞老师,我是沈念安的护工。电话那头的声音充满惊慌,沈女士昨晚病情突然恶化,现在在医院。她...她一直在喊您的名字。程先生不在国内,我不知该联系谁...
俞辰赶到医院时,沈念安正在重症监护室里沉睡。医生告诉他,她昨晚突发癫痫,伴随严重的记忆混乱和攻击行为,目前已经稳定,但需要进一步观察。
您是她的医生问道。
音乐治疗师。俞辰回答,然后犹豫了一下,也是...老朋友。
医生点点头:根据我们的初步检查,沈女士的症状有些特殊。她确实表现出阿尔茨海默症的典型特征,但脑部扫描显示她的海马体损伤模式不太符合。我们怀疑可能有其他因素导致她的记忆问题。
俞辰的心一沉:比如什么
中毒、代谢紊乱,甚至是长期药物影响。医生压低声音,坦白说,我们需要她的完整医疗记录和用药历史,但她的丈夫似乎不太配合。
就在这时,监护室里的沈念安突然睁开眼睛,开始剧烈挣扎。医护人员连忙进去查看,俞辰透过玻璃窗看到她指着自己的方向,嘴唇颤抖着似乎在说什么。
经过医生允许,俞辰穿上防护服进入病房。沈念安一见到他就安静下来,伸出颤抖的手抓住他的衣袖。
辰...救我...她声音嘶哑,他们...给我吃药...让我忘记...
俞辰握住她的手:谁给你吃药程远吗
沈念安的眼神突然变得恐惧,她松开俞辰的手,蜷缩成一团:不能说...爸爸...医院...钱...她的语言再次变得破碎,显然又陷入了混乱状态。
医生给沈念安注射了镇静剂,请俞辰离开病房。她需要休息。您明天可以再来探望。
走出医院时,俞辰的手机响了。是程远,从国外打来的。
谁允许你去医院的程远的声音冷得像冰,我明确告诉过护工不要联系你。
念安需要我。俞辰坚定地说,而且医生说她可能有其他问题,不只是阿尔茨海默症。他们需要她的完整医疗记录。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我会尽快回国处理。在那之前,请你远离我的妻子。否则我会向医疗委员会投诉你违反职业道德。
通话突然中断。俞辰站在医院门口,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不是因为程远的威胁,而是他突然意识到,沈念安的病情可能隐藏着一个可怕的秘密。
接下来的三天,医院拒绝让俞辰探望沈念安,理由是家属要求。第四天早晨,他接到通知——沈念安已经被程远接走,转入了私立医院。
俞辰决定采取行动。他联系了在医疗系统工作的大学同学,请求帮忙查找沈念安过去几年的就诊记录。同时,他约见了沈念安的母亲——自从沈父去世后,这位寡居的妇人一直住在郊区的养老院。
沈母见到俞辰时显得既惊讶又愧疚。你就是...辰学长。她叹息道,念安大学时经常提起你。
阿姨,我想知道念安到底怎么了。俞辰直截了当地问,医生怀疑她的记忆问题可能不是阿尔茨海默症。
沈母的眼中涌出泪水。都是我的错...当年如果不是她爸爸突然中风,公司面临破产,念安不会答应程远的条件。那孩子一直很孝顺...
最近几年呢她和程远的关系怎么样
表面上看很好。沈母苦笑,程远给她买最好的衣服、首饰,带她参加各种上流社会的聚会。但私下...我总觉得念安越来越不快乐。两年前她开始出现记忆问题,程远立刻带她去看医生,确诊为早发性阿尔茨海默症。
沈母擦去眼泪,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有一次我去他们家,无意中看到程远在念安的茶里放了什么。当我问起时,他说只是维生素。但那天晚上,念安的记忆特别混乱,连我都认不出来了...
俞辰的血液几乎凝固。他想起医院医生的话,想起沈念安在病床上说的他们给我吃药。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同学发来一条简讯:查到一些异常记录。沈念安过去两年定期在一家私立精神诊所就诊,处方药物包括大剂量的苯二氮卓类药物——这种药物长期使用会导致记忆损伤。处方医生是...程远的大学同学。
俞辰终于明白了。沈念安的阿尔茨海默症可能是长期药物中毒的结果!程远一直在用药物控制她,模糊她的记忆,也许就是为了防止她想起过去,想起自己是被迫嫁给他的。
但如何证明这一点谁会相信一个著名企业家的妻子是被下药的受害者更何况,沈念安现在的精神状态使她的证词毫无法律效力。
回到工作室,俞辰站在钢琴前,手指无意识地落在琴键上。《月光》的旋律再次流淌而出,带着前所未有的悲伤和愤怒。十年前,他没能保护她;现在,他必须做些什么。
门铃突然响起。俞辰打开门,惊讶地发现程远站在外面,脸色阴沉得可怕。
你见过我岳母了。这不是疑问句,还调查了念安的医疗记录。
俞辰没有否认:你知道她在用什么药。那不是治疗阿尔茨海默症的,而是导致记忆损伤的镇静剂。
程远的表情扭曲了一瞬,随即恢复冷静。你有什么证据念安是病人,她的胡言乱语没人会相信。而我,是照顾患病妻子多年的模范丈夫。他冷笑一声,相反,我可以轻易毁掉你的职业生涯。一个对病人产生不正当感情的治疗师媒体会爱死这个故事。
你想要什么俞辰强压怒火问道。
离开这个城市。程远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支票,五百万,足够你在任何地方重新开始。签一份保密协议,永远不再接触念安。
俞辰看都没看那张支票。我不会放弃她。这次不会。
程远突然笑了,那笑容让俞辰毛骨悚然。你知道吗念安昨晚又发作了一次。医生说她的情况在恶化,需要更专业的治疗。我已经安排好了——下周送她去美国的专科医院。你永远也见不到她了。
俞辰猛地抓住程远的衣领:你在谋杀她!那些药物会彻底摧毁她的大脑!
程远挣脱开来,整理了一下西装:随你怎么想。反正你已经没有机会证明了。他转身离开,最后丢下一句话,如果我是你,会好好珍惜最后这几天。明天上午十点,我会带念安来做最后一次治疗。之后,她将永远从你的生活中消失。
门关上后,俞辰的双手不受控制地颤抖着。他必须做出选择——是遵守职业道德,尊重家属的决定;还是不顾一切,拯救那个他从未停止爱过的女人
钢琴上的相框里,年轻的沈念安在毕业音乐会的海报上微笑。俞辰拿起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教授,我需要您的帮助。关于那个特殊病例...我怀疑是长期药物中毒导致的记忆损伤...
挂断电话后,俞辰坐在钢琴前,弹奏起他们年轻时最爱的曲子。无论明天发生什么,这将是他为沈念安演奏的最后一次治疗。而这一次,他不会再让音乐停止,不会再让她独自面对黑暗。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帘缝隙洒进工作室,俞辰已经在这里待了整夜。钢琴上散落着乐谱,咖啡杯早已见底。他反复练习着今天要为沈念安演奏的曲子——他们十年前共同创作的未完成作品《记忆的旋律》。
门铃准时在十点响起。俞辰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衬衫领口,走去开门。
程远推着轮椅上的沈念安站在门外。她比上次见面更加憔悴,眼睛半闭着,怀里紧紧抱着那本相册。程远西装革履,表情冷漠,但眼下有明显的青黑,显然这几日并不好过。
最后一次治疗。程远冷冷地说,推着沈念安进入工作室,明天我们就飞美国。
俞辰蹲下身,平视着沈念安:念安,今天感觉怎么样
沈念安缓缓抬起头,目光涣散,嘴唇颤抖着却说不出完整的句子。俞辰注意到她的手腕上有新的淤青,像是被用力抓握过的痕迹。
她这几天状态很差。程远解释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耐烦,药物调整期。
俞辰不动声色地点头,引导他们进入音乐治疗室。今天他特意重新布置了房间——角落里放着两把椅子和小提琴架,钢琴上摆着一台老式录音机。
在开始前,俞辰转向程远,我想单独和念安相处一会儿。音乐治疗需要——
不可能。程远打断他,我必须在场。
沈念安突然发出一声呜咽,手指抓紧了轮椅扶手。俞辰注意到她的目光落在钢琴上的录音机上,眼神中闪过一丝清明。
那至少请坐到那边。俞辰指了指房间另一头的观察椅,这样不会干扰治疗过程。
程远犹豫了一下,最终妥协,走到远处坐下,但眼睛始终紧盯着他们。
俞辰坐到钢琴前,手指轻轻落在琴键上:念安,今天我要弹一首特别的曲子。这是我们十年前一起创作的,记得吗《记忆的旋律》。
他开始演奏。起初沈念安没有任何反应,但随着旋律进行,她的手指开始在膝盖上轻轻敲击节奏。当曲子进入第二乐章时,俞辰按下录音机的播放键——一段年轻的小提琴声加入了钢琴的旋律。
那是十年前他们的合奏录音。
沈念安的身体猛地一震。她睁大眼睛,目光突然变得异常清明。她转向俞辰,嘴唇颤抖着:辰...学长这是...我们的...
对,我们的曲子。俞辰声音哽咽,你记得。
程远立刻从椅子上站起来:治疗到此为止!他大步走过来要推走轮椅。
不!沈念安突然尖叫起来,声音之大连俞辰都吓了一跳,我不要走!程远...你一直...给我吃药...让我忘记...
程远的脸瞬间变得煞白:你在胡说什么那是治疗阿尔茨海默症的药!
不是!沈念安挣扎着想从轮椅上站起来,指向程远的公文包,那里...现在也有...我看到了...
俞辰迅速挡在沈念安面前:程先生,我想我们需要谈谈。关于念安的真实病情,关于那些药物——
闭嘴!程远怒吼一声,猛地推开俞辰,抓住轮椅把手,念安,我们回家!
沈念安突然从轮椅上扑向小提琴架,动作之敏捷让所有人都愣住了。她抓起小提琴和琴弓,站直身体——那一刻,她看起来完全不像一个病人。
我会证明...她喘息着说,将小提琴抵在下巴下,听听这个...
然后她开始演奏。不是《记忆的旋律》,而是一首俞辰从未听过的曲子,复杂而悲伤,充满痛苦与挣扎的旋律。她的演奏技巧虽然不如巅峰时期,但情感充沛得令人心碎。
这是什么曲子俞辰轻声问。
沈念安的眼泪落在琴身上:我写的...叫《囚鸟》...这两年...每次清醒一点...就写一小段...她看向程远,眼神中充满指控,他给我吃药...我就忘记...但音乐...音乐帮我记着...
程远的面容扭曲了:你一直在装病
不...沈念安摇头,小提琴从手中滑落,她突然抱住头,啊!好痛...她的身体开始抽搐,口吐白沫——癫痫发作了。
念安!俞辰冲上前抱住她倒下的身体,同时朝程远怒吼,叫救护车!快!
程远站在原地,表情从愤怒转为恐惧。他颤抖着掏出手机拨打了急救电话。
刺耳的救护车警笛声划破城市的喧嚣。俞辰握着沈念安的手坐在救护车后舱,看着她苍白的脸和紧闭的双眼。程远坐在对面,面色阴沉地盯着他们交握的手。
你满意了程远突然开口,声音低沉而危险,刺激她导致癫痫发作。
俞辰没有抬头:是你长期给她服用损害记忆的药物才导致这种情况。
你有什么证据程远冷笑,等念安醒来,她会再次忘记一切,就像过去两年每次发作后一样。
俞辰终于抬起头,直视程远的眼睛:我已经把录音和医疗记录交给了我的导师,国内顶尖的神经内科专家。他确认念安的症状与长期苯二氮卓类药物中毒完全吻合,而非阿尔茨海默症。
程远的表情凝固了。
更不用说,俞辰继续道,念安刚才的指控有多位证人听到。护工、医生,他们都注意到你给她服用的药物与处方不符。
救护车到达医院,医护人员迅速将沈念安推往急诊室。程远试图跟随,却被俞辰拦住。
你不能再接近她了。俞辰说,我已经向法院申请了紧急保护令,在调查期间你将不能接触念安。警方也在等着和你谈谈关于故意伤害和非法用药的事。
程远的脸因愤怒而扭曲:你以为这样就能赢我有最好的律师团队,有的是钱和关系!
也许吧。俞辰平静地说,但你能买通医学证据吗能收买所有证人吗最重要的是——你能让念安再次忘记今天发生的一切吗
程远猛地挥拳打向俞辰,但被及时赶到的医院保安拦住。在混乱中,俞辰转身跑向急诊室,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念安必须平安无事。
急诊医生告诉俞辰,沈念安的癫痫已经控制住,但需要进一步检查脑部损伤程度。由于长期药物影响,她的记忆和认知功能可能已经受到不可逆的损害。
不过有个好消息,医生补充道,我们检测了她的血液和头发样本,确认存在异常高浓度的苯二氮卓类药物。这解释了她的记忆问题,也意味着如果停止用药并接受适当治疗,她的症状有可能改善。
俞辰长舒一口气:她能完全恢复吗
医生犹豫了一下:很难说。大脑是很精密的器官,长期药物中毒的影响因人而异。但音乐似乎是她记忆的重要载体——这可能是康复的关键。
就在这时,病房里传来护士的惊呼。俞辰冲进去,发现沈念安已经醒来,正挣扎着想拔掉输液管。
念安!俞辰跑到床边,轻轻按住她的手,没事了,你现在安全了。
沈念安的眼神充满恐惧和困惑:你...是谁我在哪里程远呢
俞辰的心沉了下去——她又忘记了。但他注意到,当他的手指碰到她手腕内侧的某个位置时,她的表情突然变了。
等等...她皱眉看着俞辰,你的手...钢琴家的手...我认识这双手...
俞辰轻轻握住她的手:对,你认识。我是俞辰,你的辰学长。
辰学长...沈念安重复着,眼中闪过一丝光亮,但随即又被迷雾笼罩,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三天后,沈念安被转移到专科病房。在停止服用可疑药物后,她的意识清醒时间明显延长,但记忆仍然时断时续,像一台信号不稳的收音机。
俞辰每天都来医院,带着不同的音乐——有时是他们年轻时喜欢的曲子,有时是沈念安自己创作的旋律。医生认为这种音乐刺激有助于重建她受损的神经通路。
这天下午,俞辰刚走进病房,就看到沈念安坐在窗边的轮椅上,膝上放着那本相册。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她身上,给她苍白的皮肤镀上一层金色。
今天感觉怎么样俞辰轻声问,将带来的CD放进播放器。
沈念安抬起头,给了他一个浅浅的微笑:辰学长...我今天记起了很多事。
俞辰的心跳加速:比如
天文台的流星雨...毕业音乐会我们准备的合奏...她的手指轻轻抚过相册封面,还有...我为什么离开你。
音乐在病房中流淌——那是他们十年前录制的《记忆的旋律》。沈念安闭上眼睛,泪水从眼角滑落。
程远用父亲的病情和公司债务威胁我。她声音颤抖,他说如果我不嫁给他,就切断父亲的治疗费用,让公司破产...我当时太害怕了...
俞辰坐到她身边,轻轻握住她的手:这不是你的错。
婚后最初几年还好,程远对我很体贴。沈念安继续道,但后来他发现我保存着我们的照片和录音...他开始变得多疑,控制我的一举一动。两年前,我提出离婚...
她的声音哽住了,身体开始微微发抖。俞辰连忙按下呼叫铃,医生很快进来给她注射了镇静剂。
这是正常反应。医生对俞辰说,恢复记忆的过程会很痛苦,无论是心理还是生理上。但这是必经之路。
当沈念安再次睡着后,俞辰接到导师的电话。程远因涉嫌故意伤害和非法用药被警方调查,但由于缺乏直接证据和其律师团队的运作,很可能只会受到轻微处罚。
不过好消息是,导师说,基于医疗证据,法院已经暂时剥夺了程远对沈念安的监护权,指定她母亲为临时监护人。这意味着程远不能再控制她的治疗了。
俞辰长舒一口气。他看向病床上沉睡的沈念安,第一次感到希望的存在。
一个月后,沈念安的病情有了显著改善。在停止服用损害记忆的药物并接受专业治疗后,她的记忆和认知功能逐渐恢复。虽然仍有片段缺失,但已经能够进行正常对话和生活自理。
这天,俞辰带着一个小盒子来到医院。沈念安正在康复室练习小提琴,看到他进来,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
听这个!她兴奋地说,开始演奏一段复杂的旋律——他们年轻时最爱的肖邦变奏曲。
俞辰惊讶地听着。虽然技巧不如从前,但音乐中的情感和生命力令人动容。演奏结束后,他情不自禁地鼓掌。
太棒了!你的进步速度让医生都吃惊。
沈念安放下琴,表情变得严肃:辰学长,我有事要告诉你。妈妈和医生商量后,决定送我去美国梅奥医学中心接受进一步治疗。那里的专家对药物导致记忆损伤有更多研究。
俞辰感到一阵失落,但很快调整情绪:这是好事。梅奥有全世界最好的神经科医生。
你会...跟我一起去吗沈念安小心翼翼地问。
俞辰摇摇头:我有工作,而且...他犹豫了一下,念安,你现在最需要的是专业治疗,不是过去的感情纠葛。
沈念安的眼睛湿润了:但我想起来了,全部想起来了。我爱你,十年前是,现在依然是。
俞辰的心像被一只手紧紧攥住。他打开带来的小盒子,里面是一支精致的录音笔。
我不能陪你去,但我的音乐可以。他微笑着说,这里面录了我演奏的所有你爱的曲子,还有...一些我想对你说的话。在美国治疗期间,它会代替我陪着你。
沈念安接过录音笔,泪水夺眶而出:谢谢你...没有放弃我。
永远不会。俞辰轻声承诺。
机场告别的那天,阳光明媚得刺眼。沈念安坐在轮椅上,母亲推着她,俞辰走在旁边。经过两个月的治疗和康复,她已经能够短时间行走,但长途飞行仍需轮椅辅助。
医生说治疗周期可能要一年甚至更久。沈念安说,手指紧握着膝上的录音笔,你会...等我吗
俞辰蹲下身,与她平视:我会在这里,继续我的工作,帮助其他像你一样的病人。他轻轻握住她的手,但这不是承诺,念安。你需要在没有压力的情况下完全康复。如果那时你的心依然如初,我们会找到彼此。
登机广播响起,分别的时刻到了。沈念安突然抓住俞辰的衣领,将他拉近,吻上他的嘴唇。那是一个充满记忆和承诺的吻,短暂却深刻。
听录音笔的最后一首歌。她低声说,然后松开手,让母亲推着自己走向安检口。
俞辰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回到工作室后,他打开录音笔,找到最后一段录音——不是他的,而是沈念安的。一段新创作的小提琴曲,名为《重逢的旋律》。在曲子最后,她轻声说道:等我回来,辰学长。这次换我为你演奏。
钢琴上的相框里,年轻的沈念安在阳光下微笑。俞辰知道,这不会是终点,而是一段新旋律的开始——无论相隔多远,他们的音乐终将再次交织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