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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第一章:雪夜血齿轮

    1998年12月23日,大雪封路。

    红光机械厂家属区的筒子楼里,煤炉烧得正旺,搪瓷缸里的热水腾起白雾。李建国裹紧军大衣,站在走廊尽头的公共厨房前,听着隔壁张婶剁酸菜的咚咚声,心里像压着块冰。

    老李,名单出来了!工友王强的声音从楼梯口传来,手里攥着一张皱巴巴的A4纸,第三批下岗名单,有你!

    李建国的手一抖,搪瓷缸哐当摔在地上。热水溅在水泥地上,瞬间结成冰碴。他抢过名单,目光在李建国三个字上凝固。三年前,他刚把女儿送进厂办幼儿园,如今却要失去这份干了二十年的工作。

    王哥,这名单……李建国的声音发颤,副厂长不是说会优先考虑老员工吗

    王强叹了口气:副厂长他这会儿说不定在办公室数钱呢。听说这次改制,他拿了不少好处。

    楼道里突然传来玻璃碎裂的声音。李建国抬头,看见三楼副厂长办公室的灯亮着,窗帘上晃动着几个黑影。紧接着,一声闷响,像是有人摔倒。

    走,看看去!王强拽着李建国往楼上跑。

    副厂长办公室的门虚掩着。李建国推开门,一股浓重的铁锈味扑面而来。屋里一片狼藉,文件散落一地,保险柜大开着。副厂长趴在地上,背后插着一把扳手,鲜血染红了他的白衬衫。

    报警!快报警!王强的声音带着哭腔。

    李建国颤抖着掏出BP机,却发现没有信号。他转身要跑,突然被什么东西绊倒。低头一看,是一个锈蚀的齿轮,摆成∞的形状。齿轮旁,躺着一张皱巴巴的改制文件,上面有副厂长的签名。

    这……这是什么李建国指着齿轮,声音发抖。

    王强脸色惨白:三年前,副厂长的女儿失踪时,现场也有一个这样的齿轮。

    起:雪夜凶案

    刑警周野赶到现场时,雪已经停了。废弃车间的铁门被冻得结结实实,几个民警正用撬棍费力地撬门。周野踩着积雪,手电筒的光束扫过车间外墙,斑驳的墙皮上隐约可见抓革命,促生产的标语。

    周队,门撬开了!一名民警喊道。

    车间里弥漫着浓重的机油味和铁锈味。周野的手电筒光束扫过一台巨大的齿轮机,齿轮上沾满了血迹和碎肉。副厂长的尸体被绞在齿轮中间,只剩下半截躯干,右手还紧紧攥着一张纸。

    把尸体弄下来。周野皱着眉头,注意保存证据。

    法医小心翼翼地将尸体从齿轮机中取出。周野蹲下身,仔细查看死者手中的纸。那是一份改制文件,上面有副厂长的签名和手印。文件的一角被鲜血染红,隐约可见技改资金四个字。

    周队,这里有个东西。一名民警指着齿轮机旁的地面。

    周野顺着光束看去,只见地面上用锈蚀的齿轮摆成了一个∞符号。他蹲下身,用放大镜仔细观察,发现齿轮上有细微的刻痕,像是某种密码。

    拍照取证。周野站起身,目光扫过整个车间,通知技术科,把这里的每一寸都查清楚。

    承:调查展开

    周野回到局里时,已经是凌晨三点。办公室里,老刑警陈建军正在看现场照片。

    老陈,你怎么看周野递过去一支烟。

    陈建军接过烟,点燃后深吸一口:现场有两个疑点。第一,齿轮机已经停用多年,凶手是怎么启动它的第二,那个‘∞’符号,和三年前副厂长女儿失踪案现场的一模一样。

    周野点点头:我也注意到了。三年前的案子,副厂长女儿在车间失踪,现场有一个同样的齿轮符号。当时案子没破,副厂长动用关系压了下来。

    这次凶手可能是在复仇。陈建军说,副厂长这几年在改制中捞了不少好处,得罪的人不少。

    周野打开档案袋,里面是副厂长的资料。他的目光停在家属一栏:副厂长的女儿叫李晓梅,三年前失踪时十六岁。她母亲早逝,一直和父亲相依为命。

    会不会是李晓梅的朋友或亲戚干的陈建军问。

    周野摇摇头:李晓梅失踪后,副厂长发动全厂人找了三个月,最后不了了之。如果是复仇,凶手为什么等了三年

    这时,一名民警敲门进来:周队,技术科的报告出来了。齿轮机的启动装置被人为破坏,凶手可能是用某种特殊方法启动的。另外,现场发现的齿轮上有两组指纹,一组是副厂长的,另一组暂时无法匹配。

    周野接过报告,目光落在特殊方法四个字上:特殊方法什么意思

    民警解释道:齿轮机的启动需要特定的密码,但技术科发现,凶手可能是用摩尔斯电码启动的。

    摩尔斯电码周野皱起眉头,这和三线建设时期的密码系统有关吗

    民警点点头:三线建设时期,很多工厂都使用摩尔斯电码作为内部通信方式。红光机械厂作为三线企业,可能也有类似的系统。

    周野陷入沉思。三线建设时期的密码系统,三年前的失踪案,这次的凶案,三者之间似乎有着某种联系。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的雪景。远处,红光机械厂的烟囱矗立在夜色中,像一根巨大的墓碑。

    转:关键线索

    第二天一早,周野来到红光机械厂。厂区里冷冷清清,只有几个工人在搬运设备。他找到厂长办公室,厂长张卫国正在打电话。

    周警官,你来了。张卫国挂掉电话,副厂长的事,我已经听说了。有什么需要我配合的

    周野开门见山:我想了解一下三年前李晓梅失踪的情况。

    张卫国叹了口气:那是个悲剧。晓梅是个好孩子,学习成绩一直很好。那天她放学后没回家,副厂长发动全厂人找了三天,最后在废弃车间发现了她的书包。

    现场有什么异常吗周野问。

    张卫国摇摇头:没有。除了书包,什么都没发现。副厂长当时差点崩溃,后来他请了长假,直到去年才回来。

    周野拿出现场照片:你见过这个‘∞’符号吗

    张卫国盯着照片,脸色突然变得苍白:这……这是三线建设时期的密码符号。当年,厂里的机密文件都是用这个符号标记的。

    密码符号周野追问,具体是什么意思

    张卫国犹豫了一下:这个符号代表‘无限循环’,意味着文件需要定期销毁。但后来厂里改用了新的系统,这个符号就不再使用了。

    周野点点头,心中暗忖。三年前的失踪案和这次的凶案都出现了这个符号,难道凶手是在暗示什么

    离开厂长办公室,周野来到废弃车间。阳光透过破损的窗户洒在地上,齿轮机的轮廓在灰尘中若隐若现。他蹲下身,仔细查看地面上的∞符号,突然发现齿轮的排列顺序有些异常。

    周队,你看这个。陈建军指着其中一个齿轮,这个齿轮上的刻痕,好像是某种数字。

    周野凑近一看,齿轮的边缘果然有一道细微的刻痕,像是数字3。他顺着刻痕看去,其他齿轮上也有类似的数字,排列成3-1-5-7。

    这可能是一个密码。周野说,三线建设时期的密码系统,可能和数字有关。

    陈建军若有所思:如果是数字密码,可能对应着某个日期或地点。

    周野站起身,目光扫过整个车间。突然,他的视线停在墙上的一块斑驳的标语上:抓革命,促生产,1968。

    1968年,这是三线建设的重要年份。周野说,或许这个密码和1968有关。

    陈建军点点头:我们可以试试用1968作为密钥,破解这个密码。

    合:悬念陡生

    回到局里,周野和陈建军开始研究齿轮上的数字。他们尝试用1968作为密钥,将3-1-5-7转换成字母,得到C-A-E-G。

    这可能是一个缩写。陈建军说,比如‘a

    Atomic

    Energy

    Group’(中国原子能集团)。

    周野摇摇头:不太可能。红光机械厂是普通的机械制造厂,和原子能集团没有关系。

    这时,一名民警敲门进来:周队,副厂长的女儿李晓梅找到了。

    周野和陈建军对视一眼,快步走出办公室。审讯室里,一个面色苍白的女孩坐在椅子上,头发蓬乱,眼神呆滞。

    李晓梅周野轻声问。

    女孩抬起头,目光空洞:我是李晓梅。

    周野拿出现场照片:你认识这个符号吗

    李晓梅盯着照片,突然尖叫起来:是他!是他杀了我爸爸!

    周野和陈建军一惊,忙问:谁谁杀了你爸爸

    李晓梅浑身发抖:三年前,我在车间看到他和一个男人争吵。那个男人说‘你别忘了,我们还有把柄在对方手里’。然后,他们看到了我……

    周野追问:那个男人是谁

    李晓梅摇摇头:我不知道。他戴着口罩,声音很陌生。

    这时,法医走进来,在周野耳边低语:周队,副厂长的死亡时间是昨晚十点到十二点之间。李晓梅的DNA和现场发现的另一组指纹匹配。

    周野愣住了。李晓梅明明还活着,为什么三年前会被认为失踪她和凶手之间又有什么关系

    就在这时,周野的BP机响了。他掏出一看,屏幕上显示着一行字:下一个就是你。

    周野的脸色瞬间变得凝重。他看向窗外,雪又开始下了。远处,红光机械厂的烟囱在风雪中若隐若现,仿佛一个巨大的问号。

    第二章:名单诅咒

    2001年3月15日,春风裹着煤灰吹过红光机械厂的铁轨。周野站在厂区门口,看着锈迹斑斑的厂牌被风吹得吱呀作响,三年前副厂长遇害的场景突然在脑海中闪过。BP机上那条下一个就是你的匿名信息,像根细针扎在他后颈,至今没查出

    sender是谁。

    周队,又出事了。年轻民警小李气喘吁吁跑来,后勤科王科长死在工人俱乐部舞厅,现场……有齿轮摆的符号。

    起:舞厅凶案

    工人俱乐部的霓虹灯早已褪色,迪斯科之夜的海报边角卷曲,被雨水洇出泛黄的痕迹。舞厅内弥漫着廉价香水和烟味,王科长趴在台球桌上,后脑有钝器伤,右手紧攥着半张1993年的全国粮票,票面编号0731。台球桌角落,五枚锈蚀齿轮摆成歪斜的∞,其中一枚齿轮卡着半根蓝色线团——是手工毛衣常见的腈纶线。

    死亡时间周野戴上手套。

    凌晨一点到三点,法医蹲下身,致命伤是台球杆击打,但真正死因是心力衰竭。死者口袋里有速效救心丸,但瓶身被掉包成维生素。

    周野皱眉:凶手很清楚他有心脏病。视线扫过墙上的值班表,王科长是改制小组后勤负责人,负责发放下岗职工安置费。三年前副厂长案后,改制加速,如今厂区三分之二职工已离岗,俱乐部成了下岗工人借酒消愁的地方。

    周队,粮票编号0731,小李递来记录本,对应厂仓库1995年技改资金采购清单,当时王科长是验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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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野心里一凛。1995年技改项目,正是副厂长主导的工程,后来查出资金挪用,但账本在副厂长死后不翼而飞。他忽然想起李晓梅三年前的证词——把柄在对方手里,难道王科长也是当年贪腐案的参与者

    承:女工证词

    第二天下午,周野在国企医院病房见到刘桂芳。这位下岗女工躺在生锈的铁架床上,手腕缠着纱布,床头搪瓷缸里泡着大青叶茶。她是王科长的邻居,昨晚曾目睹一个穿蓝色毛衣的身影进入俱乐部。

    那毛衣……领口有白色梅花图案,刘桂芳声音沙哑,九五年冬天,王科长老婆给他织过一件一模一样的。她突然抓住周野的手腕,眼里闪过恐惧,周警官,九五年技改的时候,我在仓库当过库管,看见过他们往卡车里搬成箱的现金……

    话没说完,病房门吱呀推开,护士端着托盘进来:该打青霉素了。

    周野注意到刘桂芳的手猛地收紧,指甲几乎掐进他掌心。护士离开后,她压低声音:刚才那护士,是保卫科老周的侄女,老周当年……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从枕头下摸出张泛黄的纸,这是我抄的领料单,钢材用量比图纸多三成。

    当晚十点,周野正在办公室比对领料单,值班室突然传来惊呼。小李冲进来说:刘桂芳自杀了!用床头的输液管……

    医院病房里,刘桂芳的尸体半挂在床沿,输液管缠绕脖颈,床头的搪瓷缸摔在地上,溅出的茶水渗进地砖缝隙。周野蹲下身,发现她指甲缝里嵌着半片蓝色腈纶线——和王科长案现场的线团一模一样。

    青霉素瓶不对劲,法医举起物证袋,标签是新贴的,里面装的是生理盐水。

    周野的后背绷紧了。刘桂芳的自杀,分明是灭口。他掏出笔记本,翻到1995年技改名单,王科长、副厂长、还有一个名字让他呼吸一滞——周明远,他的父亲,时任保卫科科长。

    转:旧案浮现

    深夜的档案室像座旧冷库,周野踩着吱呀作响的木楼梯,翻出1995年的技改档案。泛黄的文件里,采购合同甲方是哈尔滨宏达贸易公司,负责人签名栏模糊不清,却盖着清晰的红光机械厂公章。付款记录显示,120万技改资金分三次汇出,收款人账号却指向个人户头。

    周队,查到粮票来源了,小李抱来纸箱,1995年仓库盘亏清单,有32张编号0731的粮票失踪,登记人是……张桂兰。

    张桂兰周野对这个名字有印象,三线建设时期的厂办会计,也是李晓梅的班主任。三年前副厂长案后,她请了长假,说是去南方照顾生病的母亲。

    他翻开职工档案,张桂兰的照片上,女人梳着齐耳短发,眼神锐利如刀。家庭关系栏写着:女儿李芳,1995年进厂当学徒,1998年下岗——等等,李芳李晓梅的母亲早逝,副厂长的女儿明明姓李,难道张桂兰是李晓梅的继母

    不对,档案显示张桂兰未婚。周野突然想起,李晓梅三年前失踪时,张桂兰曾牵头组织过全厂搜寻,当时她红肿的眼睛让他印象深刻。现在看来,李芳和李晓梅,两个同样1998年消失的女孩,或许有着更深的联系。

    凌晨三点,周野骑车经过家属区。筒子楼的公共厨房亮着几盏灯,有人在煤炉上热剩饭,搪瓷盆碰撞的声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路过302室时,他忽然听见低低的啜泣声,透过结霜的玻璃,看见个穿蓝色毛衣的身影在织毛衣,领口隐约有白色梅花图案。

    合:双线交叠

    第三天清晨,财务科传来惊叫。会计陈淑芳被发现死在储物柜前,手里攥着半张粮票,编号0732,储物柜密码锁被撬,里面的改制职工档案散落一地。现场中央,七枚齿轮摆成更复杂的∞,其中一枚齿轮内侧刻着极小的1995.7.15——正是技改资金首笔汇款的日期。

    陈淑芳也是改制小组成员,小李递上会议记录,1995年她负责过技改资金的账目平账。

    周野盯着现场照片,突然发现齿轮排列方式和三年前副厂长案不同,这次的∞多了两道斜杠,像个扭曲的。他掏出笔记本,将三次案件的齿轮数量和排列画成表格:副厂长案5枚,王科长案5枚,陈淑芳案7枚——数字递增,对应着技改资金的三笔汇款:50万、50万、20万

    更让他心惊的是,父亲周明远的名字,出现在所有涉案文件的保卫科审核栏。1998年副厂长遇害后,周明远突然申请提前退休,现在每天在厂区门口摆摊修自行车,对着毛主席像章发呆。

    周队,张桂兰回来了。小李的话打断他的思绪,她刚从南方回来,现在在厂办办复职手续。

    周野赶到厂办时,穿藏青色工装的张桂兰正在填写表格,手腕上戴着串齿轮手链,正是三线建设时期女职工的常见饰物。听见脚步声,她抬头,目光在周野脸上停留两秒,露出温和的笑:周警官,好久不见。听说厂里出了怪事,需要我帮忙吗

    她的语气太自然,自然到让周野想起刘桂芳死前欲言又止的老周的侄女。他注意到她左手无名指根部有圈浅色痕迹,像是长期戴婚戒留下的——可档案里她明明未婚。

    张会计,1995年仓库失踪的粮票……周野话未说完,窗外突然传来喧闹声。几个下岗工人举着搪瓷盆冲进厂区,高喊还我安置费,领头的正是王科长的徒弟赵志刚,他手里挥舞着张纸:名单有鬼!改制小组的人都该死!

    混乱中,周野的BP机又震动起来。这次的信息只有四个字:下一个,你父。

    他猛地抬头,看见张桂兰正盯着他的BP机,嘴角的笑意淡了下去。远处,父亲周明远的修自行车摊前,一个穿蓝色毛衣的身影正慢慢靠近,领口的白色梅花在春风中格外刺眼。

    第三章:幽灵账簿

    2003年7月19日,蝉鸣撕扯着红光机械厂的老槐树。周野的凤凰牌自行车碾过厂区水泥路,车铃惊飞几只趴在锈迹斑斑宣传板上的麻雀,板上爱岗敬业的标语已褪成浅粉色,像道陈年伤疤。他的白衬衫后背被汗水浸透,手里攥着从档案室翻出的1995年技改采购合同——甲方哈尔滨宏达贸易公司的银行账号,竟和王科长遇害时攥着的粮票编号0731完全一致。

    起:仓库密语

    仓库管理员老马的值班室飘出酸白菜的气味。周野推开门,看见老人正蹲在地上腌菜缸前,布满老茧的手在盐粒里翻动白菜帮,搪瓷盆沿放着半张撕碎的1995年职工考勤表,边角染着暗红痕迹。

    周警官,老马声音发颤,没抬头,你听过三线建设时的‘齿轮密语’吧当年我们给军工厂转运零件,每个包装箱都要用齿轮摆成特定符号,不同排列代表不同路线。他忽然指向墙角的铁皮柜,第三层抽屉,有本带锁的账……

    话音戛然而止。老马的手突然抽搐,盐粒从指缝簌簌掉落,滴在考勤表上的李芳名字旁——那是张桂兰的女儿,1998年下岗后失踪的女工。周野伸手去扶,发现老人后颈插着半截注射器,标签上印着安定,正是国企医院常用的镇静剂。

    老马!周野大喊,老马浑浊的眼球转向他,嘴唇嚅动:会计室……地砖……手猛地指向窗外的办公楼,那里曾是厂办会计张桂兰的办公室。

    承:地砖之下

    会计室的吊扇吱呀作响,吹不动凝滞的热浪。周野蹲在地上,用改锥撬动老马临死前指向的地砖——第三块,缝里卡着半片齿轮状铁锈。地砖掀开的瞬间,一股霉味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下面是个浅坑,牛皮纸袋里装着泛黄的考勤表,每张都有红色批注:李芳,旷工,最后一页日期停在1995年7月15日,正是首笔技改资金汇出的当天。

    周队,考勤表有血渗的印记。陈建军戴上白手套,像是有人被拖行时蹭到的,这里还有齿轮划痕,和凶案现场的符号一样。

    周野翻开纸袋底部的笔记本,泛黄的纸页上用蓝黑钢笔写着:7.15,李芳撞破采购黑幕,副厂长让老周处理……字迹在老周二字处晕开,显然写作者当时手在发抖。老周——周明远,他的父亲,当年的保卫科科长。

    窗外突然传来广播站的杂音,磁带卡带的电流声里,隐约飘出1970年代的厂歌:齿轮飞转红旗飘,三线建设逞英豪……周野猛地想起张桂兰的齿轮手链,三线女职工的标配,每个齿轮内侧都刻着安全帽编号——而凶案现场的齿轮符号,正是用不同编号的齿轮排列而成。

    小李,查1995年女职工安全帽编号!周野站起身,地砖缝隙里掉出枚锈迹斑斑的毛主席像章,背面螺丝松动,露出半截钥匙——正是仓库值班室铁皮柜的钥匙。

    转:账簿迷踪

    铁皮柜里的账簿带着机油味,纸页间夹着三张粮票,编号073107320733,对应着王科长、陈淑芳的死亡现场。周野翻到1995年7月15日那页,潦草的记录写着:宏达贸易公司货款50万,经保卫科周明远签收,附李芳证词录音带。

    录音带在哪陈建军皱眉。

    周野没说话,盯着账簿最后一页的涂鸦:三个重叠的∞符号,每个符号中心都画着齿轮,最下方写着张桂兰

    1968.10.24——三线建设者的入党日期。他突然想起张桂兰档案里的未婚记录,可老马的考勤表显示,李芳的籍贯与张桂兰相同,生日只相差三天,更像是母女。

    去查张桂兰的医疗记录!周野抓起像章钥匙,1995年之后,她有没有看过精神科

    黄昏的厂区澡堂飘出硫磺味,周野蹲在父亲的修自行车摊前。周明远正在擦拭毛主席像章,指尖摩挲着像章背面的齿轮纹路:小野,有些事不该问。

    李芳的考勤表在会计室地砖下,周野直视父亲浑浊的眼睛,1995年7月15日,她是不是死了

    老人的手猛地一抖,像章掉在地上,露出里面藏着的照片——年轻的张桂兰抱着个女婴,襁褓上绣着齿轮图案。周明远叹了口气:那年技改,副厂长联合王科长私吞资金,李芳作为库管学徒,发现了假合同。他们骗她去会计室对账本,结果……

    结果你们伪造她下岗失踪,把尸体藏在齿轮机里周野的声音发颤,想起副厂长案现场的齿轮符号,张桂兰知道吗

    周明远摇头:她以为女儿去了南方,直到1998年副厂长公布下岗名单,她在名单上看到‘李芳’的名字,才知道女儿早就……老人突然剧烈咳嗽,从口袋里摸出速效救心丸,瓶身标签却已褪色。

    合:双线绞杀

    深夜的厂办档案室,周野用像章钥匙打开保险柜,里面整齐码着七本账册,1995年的那本缺了关键几页,却夹着盘磁带,标签写着李芳证词。录音机滋啦响了几秒,传来年轻女孩的抽泣:他们说技改买钢材,其实把钱汇到了私人账户,王科长让我签假验收单,副厂长说不配合就开除我妈……

    周队!小李的喊声从走廊传来,张桂兰在职工医院!

    医院病房里,消毒水气味盖过了窗外的酸白菜香。张桂兰躺在病床上,手腕缠着纱布,床头放着打开的《职工精神疾病诊疗手册》,1998年的诊断书显示创伤后应激障碍,主治医生正是副厂长的表弟。周野注意到她手腕的齿轮手链少了一枚,对应着陈淑芳案现场的第七枚齿轮。

    周警官,张桂兰突然睁眼,嘴角扯出笑,你找到李芳的考勤表了吧她死的那天,穿的是我给她织的蓝色毛衣,领口有梅花图案——和刘桂芳自杀前看见的一样,对吗

    周野的后背撞上冰冷的墙壁。原来刘桂芳看见的王科长老婆的毛衣,根本就是张桂兰故意穿的,为的是混淆视线。他摸向口袋里的BP机,突然震动起来,这次的信息是:账簿缺页在锅炉房。

    锅炉房的煤灰堆里,周野扒出半张焚烧的纸,残页上周明远

    1995.7.16的字样刺痛眼睛——那是父亲签署的李芳擅自离岗证明。就在这时,窗外传来自行车铃铛声,父亲的修鞋摊方向传来惊呼。

    他冲出去时,看见周明远趴在地上,身边散落着毛主席像章,其中一枚滚向阴影处,露出背面的齿轮编号0734——正是张桂兰的安全帽编号。更让他血液凝固的是,父亲手中攥着半片磁带,上面录着副厂长的声音:老周,处理干净,不然你儿子……

    远处,穿藏青色工装的身影闪过锅炉房拐角,齿轮手链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周野正要追,BP机再次震动,新信息只有四个数字:0735——那是他自己1995年进厂时的安全帽编号。

    第四章:双面人生

    2005年9月27日,秋风卷着厂区的梧桐叶掠过工人文化宫的红砖墙。周野站在录像厅门口,褪色的港片海报被风掀起边角,露出底下1998年的下岗通知——正是在这里,三年前刘桂芳提供证词后自杀,而此刻,张桂兰正坐在第三排,盯着屏幕上《无间道》的光影变幻,手里攥着个印着齿轮图案的搪瓷脸盆。

    起:镜像人生

    录像厅的换气扇发出恼人的轰鸣,周野在后排坐下,看着张桂兰的背影。她穿的藏青色工装洗得发白,领口别着枚毛主席像章,正是三年前从老马值班室找到的那种款式。当屏幕里梁朝伟掏出对讲机时,她突然摸向脸盆边缘,指尖在齿轮花纹上快速敲击——是摩尔斯电码的节奏。

    张会计,1995年的技改账本,周野突然开口,你女儿李芳的考勤表,还有锅炉房的焚烧记录,都连得起来了。

    张桂兰的脊背猛地绷紧,却没回头。脸盆里的铝饭盒当啷碰撞,飘出酸菜白肉锅的香味——和1998年副厂长案现场的煤炉气味一模一样。周野注意到她手腕的齿轮手链只剩五枚,对应着五起凶案(包括未公开的李芳之死)。

    承:齿轮密码

    回到刑警队,周野将三年来的齿轮符号拓印在黑板上。副厂长案的∞由编号0731、0732齿轮组成,对应王科长和陈淑芳的粮票;王科长案的歪斜∞多了0733,正是老马考勤表上李芳最后出现的日期。他忽然想起三线建设时的女职工安全帽编号规则——前两位是车间号,后两位是入职年份尾号,张桂兰的编号0734,恰是1968年进厂的标志。

    周队,张桂兰的精神科病历有问题,小李抱着档案冲进来,1998年的诊断书没有主治医生签名,而2001年的住院记录显示,她每天服用的镇静剂其实是维生素——和王科长的救心丸被掉包手法一样。

    周野翻开张桂兰的职工档案,在家庭关系栏用铅笔轻轻刮擦,底层浮现出李芳,养女的字样。1969年,她从三线建设工地收养了遗孤李芳,视同己出。1995年7月,李芳在仓库撞见副厂长转移现金,被以旷工名义开除,随后失踪——但地砖下的考勤表证明,她当天被拖进会计室,再没出来。

    转:像章密钥

    傍晚的家属区飘起蜂窝煤的硫磺味,周野蹲在张桂兰家门口,看着门锁上的齿轮状划痕——和凶案现场齿轮机的启动密码一致。他摸出从父亲那里找到的毛主席像章,拧开背面螺丝,金属钥匙当地落在搪瓷脸盆里,正是库房的备用钥匙。

    周警官来得巧,张桂兰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手里端着刚蒸好的窝窝头,尝尝吧,李芳小时候最爱吃我蒸的窝头。她的目光扫过周野手中的像章,笑意淡了,1995年7月16日,你父亲在‘李芳擅自离岗’的证明上签字时,可曾想过,这孩子当时正躺在齿轮机里

    周野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张桂兰转身走进厨房,蜂窝煤炉上的铁壶咕嘟作响,映得她挂在墙上的工作服影子忽大忽小。衣领处露出的疤痕,正是1998年她照顾母亲时烫伤的记录——现在看来,分明是齿轮机划伤的旧伤。

    1998年下岗名单公布那晚,张桂兰突然开口,副厂长把改制文件藏在齿轮机里,以为这样最安全。他不知道,七年前我就摸清了每台机器的密码——包括启动他死亡的那台。

    合:双面曝光

    深夜的厂办会计室,周野用像章钥匙打开铁皮柜,里面整齐码着七枚齿轮,每枚内侧都刻着受害者的安全帽编号。最底层是本红色封面的《职工政治学习笔记》,1995年7月15日的日记写着:芳儿说看见王科长数钱,都是技改的钱啊……他们让老周处理,老周说这是组织安排……字迹在组织二字上洇开大片墨迹。

    周队,查到张桂兰的汇款记录了,陈建军推门进来,脸色凝重,1998年到2005年,她每月给‘南方母亲’汇的钱,其实都打回了自己账户——根本没有什么生病的母亲,她一直在厂区附近租房,就为了盯着改制小组。

    周野盯着笔记里老周的名字,突然想起父亲修自行车摊旁的毛主席像章,每枚背面都刻着不同的齿轮编号——原来父亲早就知道张桂兰的复仇计划,却用这种方式默默传递线索。

    凌晨一点,周野带队包围筒子楼302室。敲门无人应答,推门瞬间,一股浓重的煤气味扑面而来。张桂兰坐在床边的藤椅上,面前的蜂窝煤炉烧得正旺,搪瓷脸盆里泡着半件未织完的蓝色毛衣,领口的白色梅花格外刺眼。

    周警官终于来了。她站起身,工装口袋里掉出枚齿轮,正是周野的安全帽编号0735。床头的收音机滋滋作响,传出1970年代的厂歌:齿轮飞转红旗飘……她摸向领口的像章,突然露出苦笑,李芳死的时候,求他们给我留个全尸。他们说,齿轮机绞碎了,就当没这个人——可齿轮会记住一切,对吗

    周野的手按在枪套上,注意到她脚边的铁皮箱开着,里面是七本账册,每本封面都贴着受害者的照片,副厂长那本里掉出张泛黄的纸——是1995年的假采购合同,甲方签名栏赫然盖着他父亲周明远的私章。

    你父亲没签字,张桂兰仿佛看穿他的心思,但他盖了保卫科的章,让李芳的死成了‘擅自离岗’。这些年他摆修鞋摊,就是在替你们周家赎罪。她突然冲向窗口,老式木窗吱呀打开,厂区的探照灯扫过她手腕的齿轮手链,下一个该找谁呢周警官,你账本上的名字,还剩几个

    话音未落,远处的厂史馆突然腾起火光,浓烟中隐约传来齿轮转动的轰鸣。周野的BP机疯狂震动,这次的信息不是数字,而是段摩尔斯电码——和张桂兰在录像厅敲打的节奏一致,翻译成中文只有两个字:开始。

    他猛然回头,发现张桂兰已不知所踪,藤椅上只剩那枚刻着0735的齿轮,在煤炉火光中泛着血红色。楼下传来惊呼声,有人喊着会计室的地砖又被撬了,而周野知道,真正的大戏,才刚刚拉开序幕。

    第五章:锈色真相

    2005年12月31日,新年的第一场雪覆盖了红光机械厂的残垣断壁。周野的警用皮靴踩过结冰的水泥路,手电筒光束扫过厂史馆匾额,剥落的红漆下露出三线建设纪念馆的旧称。三个小时前,有人看见张桂兰抱着铁皮箱走进这里,此刻馆内传来齿轮转动的咔嗒声,混着燃烧橡胶的焦臭味。

    起:火中齿轮

    馆门虚掩,周野推门而入,暖气片中的铁锈味扑面而来。展柜里陈列着三线建设时期的齿轮模具、安全帽和毛主席像章,中央展台用齿轮摆成巨大的∞符号,每枚齿轮内侧都刻着编号——正是五名死者的安全帽号,外加他父亲周明远的0730和厂长张卫国的0728。

    周警官,你来得比我算的晚了十分钟。张桂兰的声音从二楼传来,楼梯拐角处跳动着橘色火光。她站在环形展廊上,脚下堆满旧账册,右手攥着汽油瓶,左手捏着枚刻有0735的齿轮——属于周野的编号。

    展柜玻璃映出她的倒影:藏青色工装换成了褪色的女职工制服,胸前别着七枚齿轮徽章,对应着七年间的七个忌日。周野注意到她脚边的铁皮箱敞着,里面是李芳的遗物:半本《机械制图手册》、未织完的蓝色毛衣,还有1995年的考勤表,每一页旷工批注旁都画着小小的齿轮。

    承:燃烧的证词

    1968年,我跟着第一批三线建设者来到这里,张桂兰拧开汽油瓶盖,液体顺着楼梯流淌,齿轮机转了三十年,转出了厂房,转走了青春,最后把我们的孩子都转进了粉碎机。她低头看着李芳的考勤表,指尖划过1995.7.15的日期,那天芳儿发现副厂长把技改资金汇到私人账户,她才19岁啊,以为找保卫科就能讨公道……

    周野的喉结滚动。父亲曾说,当年副厂长以泄露国家机密威胁,强迫保卫科出具擅自离岗证明,而真正的命令来自厂长张卫国——那个每次调查都配合却总能避开锋芒的男人。

    你在录像厅敲的摩尔斯电码,是‘开始’,周野向前半步,BP机在口袋里发烫,其实是‘齿轮已就位’,对吗每个凶案现场的粮票、青霉素瓶、像章,都是你故意留下的三线符号,让我们沿着齿轮编号追查到1995年的贪腐链。

    张桂兰笑了,火苗爬上她脚边的账册:周警官聪明。王科长的粮票、陈淑芳的档案、老马的考勤表,都是他们当年瓜分资金的证据。还有你父亲的像章——她举起那枚刻着0730的齿轮,他每天擦的不是毛主席,是良心。1998年副厂长死那晚,他其实在车间外徘徊了整夜,却没敢推门进去阻止……

    转:录音带的轰鸣

    突然,啪嗒一声,铁皮箱里掉出盘磁带。周野捡起时,火焰已烧到展柜,三线建设时期的齿轮模具在火中扭曲变形。录音机里传来电流声,接着是李芳的哭声:张阿姨,他们说要带我去见妈妈,可是……可是副厂长手里拿着扳手……

    声音骤停,换成副厂长的低吼:老周,张桂兰要是问起,就说李芳去了南方。技改的事上面有人,你不想你儿子丢工作吧随后是父亲的叹息:卫国同志,这样下去要出人命的……张卫国的声音突然插入:出人命还是出乱子按流程走,这是组织决定。

    周野的手指捏紧磁带。原来厂长张卫国才是幕后主导,副厂长、王科长、陈淑芳都是执行者,而父亲被捏住软肋——1995年周野刚通过警校考核,全家指望他跳出工人阶层。

    他们说组织需要牺牲,张桂兰的声音被火光吞噬,她走向顶层的齿轮模型,可牺牲的都是我们这些工人的孩子。芳儿的尸体被齿轮机绞碎时,副厂长说‘就当没这个人’,但齿轮记得,地砖记得,连锅炉房的煤灰都记得!她突然把汽油瓶砸向齿轮模型,火焰轰然腾起,现在该让齿轮停下了——带着他们的秘密一起停下!

    合:锈色终章

    周野冲上楼时,张桂兰已靠在齿轮模型旁,火苗舔舐着她的袖口。她往他手里塞了枚磨得发亮的齿轮,内侧刻着0000——三线建设者的匿名编号:去查张卫国的银行账户,1995年每笔汇款的尾数,都是芳儿的生日……

    消防车的鸣笛从远处传来。周野抱着她往楼下跑,却在拐角看见父亲周明远扶着门框,胸前的毛主席像章沾满煤灰。老人颤抖着展开手掌,里面是张卫国的会议记录:2001年3月,处理刘桂芳,老周的侄女可靠——原来当年灭口的护士,正是张卫国安插的棋子。

    三日后,市检察院在张卫国的保险柜里找到1995年的真账本,每笔资金流向都对应着齿轮凶案的时间线。而张桂兰抢救无效前,把李芳的毛衣交给周野,领口的梅花图案里缝着字条:第七枚齿轮在厂长办公室,编号0728——正是张卫国的安全帽号。

    除夕夜里,周野站在废弃的齿轮机前,父亲蹲在旁边擦拭最后几枚像章。厂区广播突然响起杂音,接着是1970年代的厂歌:齿轮飞转红旗飘……但歌声很快被风雪淹没,只剩下齿轮机上的∞符号,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当年我要是硬气点,父亲盯着像章背面的齿轮,李芳就不用死,桂兰也不用……

    周野拍拍父亲的肩,看着远处正在拆迁的筒子楼。有人在公共厨房支起最后一个煤炉,搪瓷缸里的热水腾起白雾,仿佛三十年前的某个冬夜,什么都没改变,又什么都已锈迹斑斑。

    刑警队结案报告里写着:系列凶案因国企改革中的贪腐引发,凶手张桂兰因女儿李芳之死实施复仇,涉及人员均已伏法。而附页的照片里,七枚齿轮整齐摆放在证物箱,编号从0728到0735,像一串永远转不到头的年轮。

    雪又下了起来,覆盖了齿轮机上的血痕,却盖不住红光机械厂围墙上新刷的标语:新时代,新征程。周野知道,有些齿轮虽然停转,但它们刻下的印记,永远留在了1998到2005年的寒冬里,留在了每个经历过下岗潮的工人心里。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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