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师父说，生死之间有大恐怖，能够参透生死的人便能长生。
哦，就是凡人说的成仙。
1
师父说，修仙的方法主要有四种：行气、导引、服食以及房中术。
你想学习哪种师父问我。
师父能这样问我，自然是这四种方式他都会。我从小就知道贪多嚼不烂的道理，所以我说：我全都要。
师父用戒尺敲了我的头三下。
我说：这个我知道，您是让我半夜三更再去找您，法不轻传，当年菩提祖师就是这么给孙悟空开小灶的。
你这个小滑头。师父没好气地骂道。
忽又叹气说：这四种方式皆可成仙，但人的精力有限，你天资聪颖，专研一道，或真有所成。
我知道师父在感慨什么，他天纵奇才，七岁入山修道，三十岁就成了真一门掌门，如今学道四十年，山医命相卜无所不精。
但漫漫仙途，他却连成仙的门都没看见，他觉得是自己杂学太多，浪费了许多时间精力，导致现在没能成仙。
于是他寄希望于我身上，觉得或许我能成仙。
我是个孤儿，若不是师父带我回山，我早就饿死了，师父待我恩重如山，我自当砥砺前行。
你决定好了学啥了吗师父又问。
房中术！妥妥的房中术！我义正言辞道。
师父对着我的头又是狠狠的一戒尺。
我疼得龇牙咧嘴。
不是，这不是您让我选的么！
师父说我选房中术，是居心不良，难以成仙。
我自然不服，怎么别人都是成仙之法，到我这就居心不良了。
师父说：你先把口水擦一下，再来争辩。
2
生死之间有大恐怖，能够参透生死的人便能长生。
这是所有修道之人都知道的。
但是修仙四法里，却没有参悟生死之法。
我问师父为什么。
师父说：这四种方法修仙不用悟也可长生，特别是服食。
成仙四法，其他三种，虽可长生却如镜中花、水中月，欲得不能。
而服食才是修仙最终的归宿。
凡人行气，导引强身健体寿不过百年，熟悉房中术的彭祖寿也不过千年，而服食灵药仙丹的才真的能长生不朽，不骞不崩。
仙丹就是长生之基，仙丹就是成仙之道。师父说。
那你还让我选啥直接教我服食之法不就好了。我说。
因为……唉！师父想解释，最终只是叹了口气。
他转过头问我知不知道服食中的灵药指的是什么。
这我自然知道，所谓灵药便是云母、何首乌、九节菖蒲之类。
传说中八仙之一的张果老，就是偶然得了一株千年何首乌，服食之后才成的仙。
但是这类灵药，可遇不可求，我辈修仙者，非大机缘者，不能得见。师父说。
哼哼，我就大机缘者！我自信地说。
师父看着我的灼灼目光，心想，难道我徒弟真的是天命之子
于是他带着我翻山越岭，苦苦寻觅了一个月。
这一个月里，连山中常见的黄精都没找到一颗。
师父此时才反思自己怎么鬼迷心窍，居然连我的话也信，幡然悔悟后如此对我说：
很显然，你不是。
3
既然服食灵药行不通，那我们就服食仙丹吧。我提议道。
这就是我之前叹气的原因了。师父说。
所谓仙丹，便是金汞投入火中所炼之金丹。
一粒金丹吞入腹，始知我命不由天。
师父笃信金汞能炼成仙丹。
因他年轻时真的见过金汞的效用，知道金汞的神奇。
那时真一门还是名门大派，师父也算是名门出身。
当时真一门门主是护国大法师太极仙公泰玄上相道妙真人，人称道妙真人。
这个名字有些长，但是我师父的师父也就是我师祖还嫌不够长，按师祖的话说名字越长本领越高，本领越高就活得越长。
说到这，我得提一下，我的师父名字只有两个字，叫葛陵，江湖人称葛老道，死的时候只有四十多岁。
而我师祖活了一百四十岁才仙逝，所以说名字越长活得越久可能是真的。
鉴于此我将自己的名字改成了——张.聪明机智.不死长生.真一门学道.葛陵弟子.小道士.恒。
师祖还在世的时候，我们真一门在修仙界一时风光无二。
只因师祖是皇帝敕封护国大法师。
皇帝最爱的妃子死的时候也是师祖主持的法事，那时师父也跟师祖去见过世面。
贵妃出殡时声势浩大，给贵妃送行所耗费的纸钱，都能铺满整个京城，方圆三里内皆能听到缅怀贵妃的哭声。
贵妃躺的金丝楠木棺材，都需要三十六名太监才能抬得动，陪葬的金银玉器更是多不胜数。
皇帝对贵妃的宠爱，可见一斑，但即便如此，不成仙，人终有一死。
师祖祝祷完毕，吩咐宫女用金汞塞满了贵妃尸身所有穴窍。
这有什么用年轻的师父问师祖。
祖师爷说的，金汞可保贵妃尸身千年不腐。师祖说。
师父不信，死后尸身不腐，不就跟神仙无异，不说千年，就是能维持几个月，也属于神仙保佑了。
师父觉得祖师爷是在吹牛，师祖也是半信半疑。
直到多年之后，有盗墓贼贪图贵妃的陪葬品，挖开了贵妃墓。
盗墓贼想要盗取珍宝被官府抓住，他和祖师奉皇命重迁灵宫。
再次见到贵妃尸体时，贵妃依旧躺在金丝楠木的棺材里，面红发乌，指甲变长，像睡着了一样，尸身居然真的如师祖所说没有腐烂。
若不是亲眼所见，师父绝不敢相信，世上竟然真有人死之后，尸身不腐，还长长了指甲和头发，这种匪夷所思之事。
那时他才相信服食金汞可以长生。
你想啊，连用金汞塞住窍穴的尸体都能不腐，那么活人吃了之后不就可以长生师父如此说道。
4
处理完贵妃迁灵之事后，师祖和师父兴奋得三天三夜没有睡觉。
成仙之门，长生之道，得到证实，任谁能按得住心里的那份躁动。
以前师祖只是知道服食金丹可以长生，但也知道许多人服丹而死，自己练气导引了一辈子，虚活了一百多岁，逐渐耳聋眼花，没几年可活，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于是师祖就拉着师父风风火火地开始炼丹了。
这次既是炼丹，也是传授。
炼丹之法，即是祖师之法，亦是服食成仙之法，不可失传。师祖一边炼丹，一边教导师父炼丹步骤。
只是师祖第一次炼丹，空有理论知识，没有实践过，期间炸炉数次。
磕磕绊绊炼了三年，三年之后，丹成两颗。
师祖拿着颗金丹，有些踌躇，便叫了师父过来说：
昔子路负米百里奉亲，
王祥卧冰求鲤养母，
黄香扇枕温席侍父。
此三者皆以躬身力行彰孝道，正如《孝经》云：孝悌之至，通于神明。
师父说：说人话！
师祖继续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师父说：说白话！
师祖递给师父一颗金丹，可怜道：你能不能先帮我试试。
5
对于修道之人来说，金丹的诱惑是无与伦比的。
师父接过那粒金丹，紧紧捏在手心，不敢多看。
他在祖师殿中，枯坐一天，手中的金丹，仿佛要攥出水来。
不，是真的有汗在掌心流淌。
道德经诵了几十遍，终才茅塞顿开，顿悟道：
朝闻道，夕死可矣。
不就是丹药嘛，最多不过是死。
师父把心一横，就找了条黄狗。
金丹塞进黄狗嘴里，黄狗吃完就死了。
黄狗死后，师父如释重负，也怅然若失。
师祖把这一切看在眼里。
而他，还剩一颗金丹。
金丹的诱惑是无与伦比的。
即使服丹之狗就死在师祖的眼前。
他能想到的依旧是，我有一颗金丹。
你与仙无缘啊，
我辈既然寻仙问道，
不得道亦耻复还，
生死又有何惧。
师祖大义凛然地叹道，全然忘了他求师父先吃的样子。
说完一口服下，享年一百四。
6
师祖与黄狗，不能同生，却得同死，与结拜兄弟无异。
因此师祖死后，师父把师祖同黄狗，这对难兄难弟，放在一起火化。
火化之时不知为何异象陡现，火焰呈七彩之色，三丈高的青焰骤然拔地而起。
那火焰竟凝成九瓣莲台形状，焰心泛着莹润的玉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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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糊味里忽地沁出檀香，袅袅青烟在半空结成鹤形，振翅时洒落细碎金芒。
火焰熄灭时，晴天里一道彩虹连接灰烬与蓝天。
仿佛成仙接引之桥。
师父顿时想起师祖死前的话，你与仙无缘啊！
悔之晚矣。
听到这，我忍不住发问：难道师祖真的服食金丹，尸解成仙了那黄狗呢也成仙了
师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给我讲了另外一个故事。
我们道家的祖师爷老聃，也就是老子，骑青牛出函谷关时，被关令尹喜拦住问道。
尹喜拜问老子：敢问圣人——
为何生如须臾为何死若永恒
为何朝露偏遇烈日为何金石独经劫火
为何鲲鹏怒飞九万里为何蜉蝣偏争一朝夕
老子说：因为众生不知道。
尹喜再拜：那您知什么是道吗
老子说：水升则为云，降则为雨，凝则为冰，散则为雾。如此循环往复，生生不息。
尹喜疑惑：我问的是道，您为何答水
老子没有解释，他座下青牛却突然说话了，它说：老子也不知道。
7
师父讲的故事，我只听懂了最后一句。
他是在回答我，他也不知道师祖到底成仙没有。
但是他快要知道了。
师父决定重开丹炉，重炼金丹。
之前师祖炼丹时教过他炼丹之法，这么多年过去，繁杂的炼丹步骤，师父竟一丝未忘。
因那每一步，都在脑海中，日日夜夜，不停演练过无数遍。
只是记忆中的丹炉旁，忙碌的身影从师祖变成了他自己，那个问东问西的小徒弟变成了我。
问少年郎，恍惚昨日少年郎
不，师父突然把我赶出丹房，不许我旁观炼丹。
一向记忆很好的师父，忘记了明明是他自己说，要教我服食之法来着。
他日夜不停，辛苦劳作，有了师祖的经验，只用了三个月就炼出金丹。
如师祖一样，丹成两颗。
师父把我叫到身边：昔子路……
我打断他：不用走流程了，说白话！
你要不要先来一颗。师父厚颜无耻地说。
我坚定摇头。
为什么师父问。
门内已经没有第二条黄狗可用了。我说。
8
师父死缠烂打，非让我先替他试试金丹效用。
他不愧是师祖的真传，一样老奸巨猾。
我纠缠不过他，只能表明，我还是想学交接之道，活个千年也不错了。
交接之道就是指房中术，又称彭祖经。
殷朝末年，彭祖已经七百六十七岁了，殷王听说后，便派采女向彭祖求长生之术。
彭祖对彩女说：人受天地之气而生，我教你练气食气之法，可活一百二十岁。
采女不学。
彭祖又说：那我教你导引健体之法，可活二百四十岁。
采女亦不学。
采女说：您看我外表才五六十岁，其实我也颇会养生之法，如今已二百七十岁了，行气导引对我已无大用。
彭祖只能教她学习房中术，她学会后向殷王复命，殷王试行之后很有效果。
殷王得了长生术，很高兴，于是下令，把彭祖术列为禁术，传播彭祖术的人一律杀掉，他又派人去杀彭祖，彭祖知道后就逃走了。
然后殷王运用房中术，气力丁壮，肆意淫乱，不加节制，只活了三百岁就死了。
我问师父：房中术真的可以长生吗
师父说，男女相成犹如天地相生，天地之所以长久，就是因为天地昼分夜合，一年结交三百六十次，精气和合才能生产万物而不终结，人如学天地交合就能长生。
我兴奋道：对对，我就是想学这个，我就是想要长生。
师父气道：你那是想长生么，我都不稀罕戳穿你！
9
师父是真的想长生的。
或者说修道之人，都是真的想成仙的。
长生不老的诱惑，师父其实已经成功抵御过一次了。
师祖炼的金丹，他没有吃，喂了黄狗。
自己炼的呢
若是不吃，那炼它作甚
师父最终还是吃了那颗金丹。
我不知道是师父隐瞒了什么，还是根本一切都是师父编造的故事。
师父吃了金丹之后，并没有如同黄狗和师祖一样立即死亡。
只是状若疯魔，乱喊乱叫。
徒弟问我：师祖喊的什么
我看着眼前的徒弟，睁着一双大眼睛，乖巧可爱。
师父死后三年，那时真一门早就没落，山门破败。
竟不想居然还有人前来拜师。
那时她跪在山门石阶上说，她叫红，前来学长生。
我沉思一会儿，说道：你要不先把名字改长点
10
我告诉红，师父临死前喊的是：成仙是真的！
红说，我不信。
我说，我也不信。
那天师父吃了金丹后，突然大喊：徒弟，徒弟，我看到了，我看到了！
我连忙过去扶住他问：你看到了什么是仙界么
师父没有回答，自顾叫着：我悟了，原来是这样，成仙是真的！长生是真的！
红又睁大了双眼问我：后来呢
后来
后来师父突然又惊恐地喊道：不会不会，怎么可能是这样，假的，假的，都是假的……
红问：师祖说什么是假的师祖成仙了吗他看到仙界了吗
她的求知欲真的很强，比我当年也不遑多让。
这会儿我很想给她讲，师父曾经给我讲过的，老聃骑牛出函谷关的故事。
可望着她可爱的脸庞，我打消了这个念头。
我只说了三个字：不知道。
我告诉她，师父喊完假的假的之后，就断了气，睁着眼睛，好似死不瞑目。
生死之间果真有大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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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了我讲的故事，红果然没令我失望。
像我当初一样，也像我师父当初一样。
红说：师父教我长生之法吧。
这句话，我对师父说过，师父也对师祖说过，师祖或许也对他的师父说过。
我端着为身为人师的架子，学着师父曾经的样子，缓缓说道：
好啊，我来教你行气吐纳，修行有成的话，可活百二十岁呢。
红说，一百二十年太短了，她不学。
我又说：那我教你导引术，含影守形，可活二百四十岁。
红摇头说，不，我要活更久。
我有些生气，体会到了当初师父教我时的心情，说：你让我教你，却这也不学，那也不学，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抽出戒尺，本欲学着师父一样。
给她狠狠来一下，却看见她被我吓得红了眼眶，顿时心软了。
唉，我还真不是当师父的材料，狠不下心教育弟子。
我迟疑道：要不我跟你说说房中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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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还是摇头，说：你为啥不教我服食之法
我说：灵药灵草难寻，非大机缘者，不能得见。
她听我这么说，眼睛咻地亮了，正待发言。
我一下按住了她，我知道她想说什么。
我坚定明确且郑重地对她说：不，你不是。
我才不想步师父的后尘，陪徒弟在茫茫大山中，风餐露宿个把月。
她扫兴地说：不是还有服食金丹之法吗
我沉默良久，我想起了师祖，想起了师父，想起师父遗留的那颗仙丹。
我想到了采女、殷王、彭祖……也想起了我自己。
这世间想长生之人如过江之鲫，想成仙之士多如牛毛。
可生死间的大恐怖，又有几人能够参透呢。
我对徒弟说：这个不能教给你。
红问：到底为啥
我说：你名字太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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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恼怒道：师父也忒小气，不愿教就不教，名字长短跟学长生术有啥关系。
我见她居然怀疑我的良苦用心，就把师父师祖名字的长短，与寿命长短的关系要害处对她一一道来。
她听了后深觉有理。
于是凌雪聆心琉璃红对我说：那现在呢
她如此冥顽不灵，我有些无语道：先等几年吧，你先学好行气导引再说吧。
她问：几年几年是多久三年五年还是十年八年
她说她等不起，她说：人生比我们想象中还要短。
我没有回答，她却日日纠缠。
最后实在拗不过她，我才说：时间比我们想象中过得还要快。
她只说，我一直在忽悠她。
我苦笑，难道我要告诉她，我也不会炼丹之法吗
那不就失了当师父的威严
师父当初炼丹时，把我赶出丹房，我不知道师父是怎么炼的。
我只知道，炼丹的三个月里，想成仙的人。
却一日一日逐渐癫狂，更像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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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如我说过的那样，时间过得很快。
如白驹过隙，一眨眼，便是过了好些年。
我对服食闭口不谈，徒弟也逐渐对炼制金丹之法，失了兴趣。
这些年我暮鼓晨钟，安之若素。
这一日我打扫庭院，望着石阶上新生的青苔，恍惚想起那年跪在那的少女。
她说她要干什么来着
师父，我来扫吧。她接过我手中的扫帚，打扫起来。
望着我迷茫的眼神，她解释道：我叫红，是您的弟子。
对，她说她叫红，前来...前来...
不，不对，你不是她，她叫凌雪聆心琉璃红。我记得清楚，那个倔强的少女，绝不是眼前头发花白之人。
红年龄也不小了，听我如此说，也不禁羞红了双脸。
那都是小时候不懂事，胡乱起的。
我激动得手脚乱晃，险些栽倒：你才不是乱起的，名字长度很重要。
凌雪聆心琉璃红连忙过来搀扶我，这时从我衣袖里掉出了师父留下的金丹。
我一直以为这颗金丹我早就忘了，原来这些年我一直贴身藏着，没有离过半步。
15
她放开搀扶我的手，捡起金丹——这就是她从前朝思暮想想得到的东西。
我慌忙从她手中夺过。
这是金丹，是所有修道之人梦寐以求的金丹，亦是我的金丹。
她见我误会她的用意，便说些什么，现在修仙之人都不流行修什么外丹了，而是修炼内丹。
以气为原料，以身体为鼎炉，修炼内丹。
我知道她在骗我，金汞的效用，是师父和师祖亲眼所见，怎会有假，祖师爷的炼丹术，怎会有假
她不过是想谋夺我的金丹，才编出这套说词。
我叫嚷着，让她不要靠近我。
师父，您清醒点吧，想想师祖的下场，不要再执迷不悟了。
想到师父死前的惨状，我瞬间清醒过来。
这才看清了她的面目，她确实是我的徒弟，只不过她也老了，比当初师父吃金丹时的我还要老。
我没有糊涂，我知道金丹害人。
我对她说：我年轻时，曾跟你师祖一起去寻找过灵草……
那时，我们背着药篓上山时，师父总想绕开那些老藤缠绕的断崖，他告诉我，断崖上可能并没有我想要的东西，不如顺坡下去，或许能找到更好的灵草。
我反问师父：万一呢万一那断崖上正好有仙草怎么办
是啊，以我性格，若不亲自爬上断崖翻找，又怎么会甘心呢
我对凌雪聆心琉璃红说：我要服下金丹。
16
我把凌雪聆心琉璃红叫到跟前，嘱咐她：如果我服下金丹没死，那我就教你炼丹之法。
我若死了……你就放弃这服食的外丹之法，转修现在流行的练气炼体的内丹之法吧。
她听后红着眼说：您不用骗我，我早就知道您并不会金汞炼丹之法了，否则您也不会如此珍视这颗金丹。
见我不语，她又劝道：师祖当年赶您出丹房，就是不想让后来之人步他的后尘。您怎么想不明白呢
我拿出戒尺，轻轻得敲打了一下她的脑壳。
这是我第一次打她，可惜双手苍老已经使不上力气。
为师心意已决，莫要再与为师争辩，不然定不如此轻饶。
凌雪聆心琉璃红知道我固执，只能哭着点头。
我怀着忐忑的心情，趺坐在祖师殿前，就着露水吃了金丹。
入口腥涩。
突然我感觉腹痛难忍，一股难以形容的感觉从腹部炸开。那不是疼痛，而是一种超越感官的冲击，仿佛有人在我体内点燃了一轮太阳。
我的五脏六腑都在震颤。
我眼前的世界开始扭曲变形。
正以为我要命丧黄泉之时，我感觉自己的意识脱离了肉体。我看到了自己仍盘坐在蒲团上的身体——那具躯体正在发生惊人的变化。
皮肤逐渐变得晶莹剔透，隐约可见体内流动的金色血液；头发无风自动，从发根开始，一寸寸化为漆黑；指甲脱落，又迅速长出如玉石般的新甲。
我的意识回归身体时，忽感觉神清气灵：道爷我成了
我哈哈大笑喊道：长生是真的！
虽然我好像忘记了什么，但那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我成了，成仙了，我真的长生久视了！
17
世人都说神仙逍遥自在，无忧无虑。
我成仙了，却也有些烦恼。
虽然我真的长生了。
但有时候，我还是会怀疑自己到底有没有成仙。
传说中，神仙可以飞天遁地，一日之内就能游遍三山五岳，五湖四海。
也可以千里传音，两人相隔天涯海角，也能如咫尺一般交谈。
更别提拘神遣将，役使鬼神，甚至搬山填海也是小菜一碟。
我为何啥都不会
现在的我与其说是，神仙在这红尘中逍遥。
倒不如说是像条孤舟一样在人世间飘荡。
我就这样浑浑噩噩，不知道过了多久。
我看这人间生老病死，
我见天空日月交替，
我望大海潮起潮落，
我遇四季春去秋来，
我经世间朝代更迭，
我随山川沧海桑田，
如此这般，我活了几千年。
突然有一年，我看见天空上有铁鸟在飞。
我才逐渐找回点长生的乐趣。
我找到一个穿着古怪的人打听了一下，原来这铁鸟叫做飞机可以...可以载人。
这不就是飞天的仙法！
不仅如此，这世界的一切都令我着迷，那潜水铁鱼可以入海，那琉璃盒子能千里传音，那美食如龙肝凤胆……
我一下悟了，原来成仙是真的！
长生之后我就能活到仙界出现，人人皆可使用仙法！
我心情愉悦大喊：真的，真的！
兴奋过后，我想继续了解这世界还有哪些仙法，都是如何使用的。
我知道了地球。
我看见了神舟，
我了解了宇宙，
我明白了星体公转自转，
这……假的假的，这世上没有天地交合，房中术居然是假的，我道心受损。
但好在金丹是真的，金汞是真的，不然我如何活了这么久。
我继续了解这仙界的神奇，直到我发现一种名叫罐头的食物。
罐头密封加热之后可以让里面的食物不腐，我心中一惊，继续了解，知道了这世上有种东西叫微生物。
食物腐烂全是微生物繁殖所致，罐头不会腐败是因为，加热杀死了微生物，又封闭不让微生物进入……杀死了微生物……封闭空间……不让进入……
我有些崩溃了，如果这是真的，那金汞可使肉身不败的原因是封闭了空间
那这金丹服食之法从根上就错了！
哈哈哈，假的，全是假的！
不对，如果是假的，我又是如何长生的
真的！真的！不对，我从来没有长生！
我一口鲜血喷出。
18
凌雪聆心琉璃红在我床边已经守候不知道多久。
此刻我吐血醒来，她赶紧把我扶住。
我意识回归想起自己吃了金丹后就跟师父一样死前发疯，大喊些什么真的假的，然后昏倒被徒弟扶到床上。
我知道自己此时不过是回光返照，望着徒弟哭红的双眼，想跟她最后嘱咐一句，又不知道说些什么，只能仰天大笑：
什么长生！什么成仙！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