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是这山沟沟里唯一的女娇娥。生的貌美，看上个小书生。
他说要进京赶考，拿了我二百两银子。
我盼了整整三年，没有半点音讯。
寻了半年，却见他和一女子颠鸾倒凤。
相思苦楚化作泡影，我转身火速逃离。
那人却追了出来，一把刀直直刺向我后背。
突然一只大手拉过了我，竟是我那退了娃娃亲的柳哥哥。
01
一只黑色布鞋歪扭的摆在门口，我一眼便认出来是我纳的。
上面还有一对儿鸳鸯，是夫君临走前，我熬红了眼睛连夜绣的。
想来，这里面的人，一定是我的夫君了。
我拍了拍身上的土，又理了理头发和衣袖，还是不敢敲门。
我鼓足了勇气，推开门，夫君~我满怀期待的眸子却对上了他冰冷的眼神。
你来作甚
奴家想你，等了几年都没有你消息。我只好来......
不容我说完，他便将我推了出去。
一声娇喝响起，谁呀，一大清早，坏人家美梦。
我心下一颤，恐惧伴随着心痛从脊背蔓延。
一乡野村妇，来讨饭的。
他冲里面说话的声音那么轻柔，我从没见过他这个样子。
转身却将我推倒，还不快滚，臭婆娘。以后别来了。
我侧倒在地，掌心被竹笋穿透，却没觉得疼，只觉得心脉寸断，眼角红得快裂开。
当初他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几欲饿死，是我舍下自己的口粮救活他。
他在山上被狼王追赶，是我拦在前面赶走了它。
他曾红着脸，许诺要与我长相厮守，要让我成为这天下最幸福的女人。
才不过三年，从前诸多誓言，便被他抛之脑后。
冬天路硬，泥泞小路长了刀子似的，总是划破我的脚。
02
我一步一个血脚印，跋山涉水来寻他。
他却搂着别的女子，对我拳打脚踢。
我在山野苦等数年，他却拿我的钱供养别的女人。
我恨！
你这忘恩负义的畜生，你忘了是谁给你凑的盘缠，是谁供你吃穿。你这般薄待我，还养外室。
你这个负心汉！
我一巴掌就要扇在他的脸上，却被他夹住，用力一折。
咔嚓——我的手就这么断了。
我痛得要大呼出声，却被他捂住了嘴，掐住脖子，眼神阴狠的看着我。
她可是尚书大人的千金，我若成了尚书大人的乘龙快婿，哪里还用得着科考，吃这读书之苦。看在夫妻情分上，你给我老老实实回山里去，今天的事不准提半个字，我还能饶你一命。否则，我有无数种法子弄死你。
他眸子阴鸷，盯得我通体生寒。
03
眼泪就要不争气的夺眶而出，我硬生生给憋了回去。
不能让这狗男人看到我丝毫脆弱。
岁大寒，大雪纷飞。
两只脚经上这么一冻，竟浑然不觉疼。
我一瘸一拐的慢慢挪着僵直的腿，想寻处安身过夜的地方。
前方微朦可见一处破庙。
我拖着沉重的下半身爬了进去，满屋子的灰呛的我一阵发咳。
将要咳出声，却听得身后传来脚步声。
我赶忙捂住嘴，藏于佛像身后。
他奶奶的。晦气。眼看就要抱上金尚书这个大腿，半路竟然杀出来那个老女人。
这思念了无数个夜晚的声音此刻直让我怕的发抖。
可是尚书大人好像没有赐婚于您和小姐的意思啊。嫂夫人跋涉至此，您夫妇也好团聚，大喜啊。
书童稚嫩的声音一如既往。
糊涂东西。我一介书生，那泼妇哪里配得上我。我若成为金尚书的女婿，自然前程似锦，哪里还用在这里苦读。
至于成亲之事。
他顿了顿，盯着小虎淫笑了两声。
小虎，那年饥荒，是我救下了你的命。如今，是你报恩的时候了。
少爷，你，你想做什么。
04
她面上金枝玉叶，却日日和我淫荡快活。她这么不要脸，我何不成全她，让她彻底没脸。明天一早，你便去扒了她，动静闹大点。让所有人都知道。到时我再跪地求娶，金尚书为保颜面，定会将她许配给我。如此一来，我便成了金家的乘龙快婿。
小虎脸上犹豫了几分，还是狠了下来。
好。只要是为了少爷，我哪怕下油锅都甘愿。
我心底发寒，手心止不住的流冷汗。
这个畜生，竟然要干这么缺德的事情。
这个年代，男人可以花天酒地，流连青楼，女子却要被千夫所指。
虽然她抢了我夫君，可她未必知情。无论怎样，同为女子，我不忍更不愿那小姐被这般糟践。
我蜷缩在佛像后面，听他们密谋细节，一一记在心里。
夜深，尚书府的守门人也不免打瞌睡。
我趁机溜进金府，晃晃荡荡好一会儿才刚走到厨房。
冷风卷着碎雪扑进尚书府后院，金小姐的尖叫声刺破夜空。
我冲进厢房时，她缩在床角瑟瑟发抖，纱衣被撕成碎片，小虎正攥着半截袖子往自己身上套。
许昌哐当踹开门，外袍半敞着露出里衣，活像刚从被窝里钻出来。
05
尚书大人！
他扑通跪在青石砖上，额头磕得砰砰响，晚生来迟一步，这恶仆竟敢对小姐……
金尚书提着剑的手直颤，剑尖指着小虎：拖出去乱棍打死！
小虎还算死忠，就这么不声不响，任由别人拖着。
老爷，咱闺女的名声已经毁了，怎么办呐。
尚书夫人用帕子扶住额角，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千金惊魂未定，此刻母女俩抱在一起哭成了泪人。
大人，不好了，方才动静太大，现在外头全知道了。咱小姐，咱小姐...诶呀。
管家急得说不出话，尚书大人频频叹息。就在此时，我搁外头听到许昌说话了。
大人，小生不才，自是百般配不上小姐。但小姐如今遭此大难，小生不忍。小生今日愿求娶小姐，望大人成全。
总算找到了地方，我一脚踹开大门。
大人，万万不可啊。
侍卫立刻将我拿下。
大人，民女是来揭穿他的。
嗯
大人命人放开了我。
今日之事，完全是这贼人自导自演，故意陷害小姐，只为攀上您，当上乘龙快婿。这小厮是受他指使的。
许昌突然暴起。
你这毒妇，休得胡言。是贼人闯进，我是来救小姐的。大人快快将这毒妇拿下，这贼人速速打死。
听得这话，小虎突然大骂:许昌，你这狗东西！
老爷饶命！都是许昌逼我干的！
小虎突然蹿起来扯住许昌的腰带，哗啦拽出个荷包，他给了我五两银子！说只要毁了小姐清白，他就能当上尚书女婿！
荷包里掉出块玉佩，正是三年前我当掉嫁妆给他换的！
许昌反手抽了小虎一耳光，脂粉顺着抽搐的脸往下掉：乱叫什么！我与你不认识……
去你娘的不认识！
小虎啐出口血沫子，饥荒那年你为半个馍打死亲娘，当我不知道你说攀上尚书府就能平步青云，再也不用读苦书…你在老家还有个成亲三年的婆娘。前些日子来找你，被你打断了腿，赶跑了。哈哈哈哈，你就是个畜生，我早该认清你。是我眼瞎啊。
金尚书的脸黑得像锅底，剑柄上的流苏穗子直抖。
06
我掏出叠当票甩在许昌脸上：永和三年冬当的翡翠镯子，永和四年春当的金簪——你说要凑盘缠赶考，我变卖家产和嫁妆给你凑的路费，结果你非但不用心读书，还干这腌臜之事。
大人，民女就是他在老家的糟糠之妻。他在外三年，没有半点消息，民女寻他至此，却被他打断了腿。他在破庙密谋要害小姐，恰被民女听见，民女立马赶来救小姐。可惜断腿行动不便，来迟了，望大人见谅。
大人的目光停留在我的断腿上，思索片刻。
从今起，你是我金家二姑娘。
金尚书把玉镯套上我粗糙的手，管家端着红木盘过来，三百两雪花银闪得我眼睛生疼。
许昌被家丁踹出角门时，袍子勾在石狮爪上，露出里头打着补丁的旧袄——那是我熬夜给他缝的。
今夜有贼人玷污了我家次女，那孩子已经自尽了。
金尚书盯着我，像在估量件货物，城外有处庄子，便赠你了。
我攥紧银票转身就走，许昌在巷子阴影里龇着黄牙笑：臭婆娘，你给老子等着
马车刚出城门就散了架，我抱着银子滚进泥沟。
后腰突然一凉，许昌的匕首在月光下泛着油光：三百两够老子娶十八房小妾！臭婆娘，坏老子好事，去死吧！
第二刀扎来时，我抓起石头砸中他裤裆。
他嚎叫着扑上来，腥臭的唾沫星子喷在我脸上。
我怒目圆睁，当年就该让野狼啃了你！
山崖边的碎石簌簌往下掉，许昌举刀的手突然僵住。
破空声掠过耳畔，他腕子齐根断开，血喷了我满脸。
柳家来迟了。
玄色大氅裹住我发抖的身子，眉间朱砂痣在火把光里红得灼眼。
07
我昏昏然睡了过去。
梦里，回到了三年前。
炊烟飘过，煮饭的香味儿把人勾回家了。
我坐在山头，数了一宿又一宿。
我的郎君，还没有回来呢。
手边的木鸟突然活了，它带着我飞了好远好远，而他就在我眼前。
我本能的上前想抱紧他，他却消失不见。冷汗直流，才发觉是场梦。
可一晃，许郎已经离家三年多了，没有半点音讯，叫我好不担忧。
我紧紧抱着木鸟，这是许郎留给我的唯一的东西。
那年我没了爹娘，被一群小孩子围起来欺负。
他们围着我，手拉着手，成了一个圈，边跑边唱:小妖怪，真古怪，没爹没娘没人爱。
我坐在圈里一直哭，他们一直笑。许昌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
他赶跑了他们。
后来他待我极好，不久我们便成了亲，他说要让我成为全天下最幸福的女子。
突然梦醒，眼角垂下两行泪。
柳哥哥正坐在床前，温柔的吹着莲子羹，就像小时候一样。
我心头一暖，很久没有人这样待我了。
大夫说了，你这腿虽伤了骨头，但并未完全断裂，养上两三个月，便能走动了。
又一岁，乍暖还寒，春色初显，柳家阿哥要带我去看庄子。
马车碾过青石板路，我掀开车帘，望着城外庄子白墙灰瓦，攥紧手中地契。
不巧，正撞见许昌在街边卖字。
08
大冬天里被打成那样都还没死，还让我又撞见了。
晦气，真是祸害遗千年。
他秀袍下摆沾着泥，一见我便摔了笔：沈娘子真是好福气，遇上个瞎眼的，收了你这破鞋。
柳哥哥甩出钱袋砸在他脸上：许秀才的字不错，买去糊茅房正合适。
围观人群哄笑中，我捻起张宣纸：这仁义礼智信写得妙，只是墨臭熏人——许公子昨夜又宿在赌坊茅房了
我只是随口一说，想诈他一诈，不成想，竟被我说中了。
只见许疯狗脸色涨红如猪肝，突然暴起狂吠:贱人，你说什么你竟敢这样侮辱我！
我堂堂一个秀才，岂会在那种腌臜之地酣睡
说着便要扑过来暴打我。
柳府的小厮拦在我身前，你睡没睡茅厕自己清楚，一身臭气，也敢招惹我们夫人。
读几个书，识几个字就了不起啦那么厉害怎不见你当官呢
围观的百姓们大多是不怎么识字的，心里暗暗自卑，平日里又多受欺压，自是少不了附和的。
啊呸，下三滥的东西。净会端个空架子。平日里便仗着读书人的身份瞧不起我们这些商贩走卒。
就是，识几个字了不起啊。还不是要搁这街上讨生活。谁比谁高贵。这么趾高气昂的。
人群里骂声一片，气氛逐渐高涨。
百姓的情绪被煽动起来，不知是谁率先向许昌扔了个臭鸡蛋。
接着，又是一片烂菜叶子朝他扔了过去。
许昌见势头不妙，想要逃走。
大家伙别放过他，臭读书的。砸了他的摊子，看他还敢瞧不起咱们。
霎时间，臭鸡蛋，烂萝卜，烂白菜梆子一波接一波向许昌砸去。
臭读书的，接好咯，大家伙赏你的伙食。哈哈哈哈。
你们，你们。一群刁民！有辱斯文！
说着便要跑，却被人踩掉了一只鞋。
诶呦，又整上那酸腐文字了。欺负咱们大家伙没念过书，不认识什么夫子
兄弟们，打啊。
人群熙熙攘攘，将我挤了出来。
回到府中，柳哥哥一只大手搭在了我冰冷的手上，摩挲几下，想让我宽心。
今日，可还算痛快
他过的再惨，我当日遭的苦也不会消散。与我无关。
我只当过好自己的日子。
金老爷给的银子还有大半。
我盘算着开几家铺子，好生经营，也好给百姓提供些谋生的位子。
这天下谁当官，最苦的都只是百姓。
最质朴，最良善的，也是百姓。
09
我细细考察了半月，这京城里哪哪都好，尤其女儿家用的东西生意最好。
特别是织金锦绣的布料和上好的胭脂水粉，几乎是门庭若市，日日都要添新货。
于是我便筹备起了布庄和胭脂铺子。
三日后布庄开张，来往庆祝的人不胜枚举。
数日未见，许昌竟然混在贺喜人群里，巴巴地望着。
他换了件半旧绸衫，领口却沾着胭脂印。
绸衫都买不起，领口那胭脂自然也不是什么有档次的货。
我一眼便认出了那是整个京城最低劣品质的临期货。
莫说达官显贵家的女儿不会用，就连平头百姓都不会看一眼。
会买的都是些烟柳妓馆，浓妆艳抹再唱个小曲儿的，以此来笼络客人们的心呢。
柳府上便被人挂靠着一家娼馆叫春红院，夜夜笙歌，价格便宜，是那些家境贫寒又考不上功名的酸腐秀才最爱去的地方。
里边随便抓一个，都说自己怀才不遇，英雄无用武之地。
几圈酒席散去，什么猪狗都开始乱攀乱咬了。
玉儿，这铺子地段极好。不愧是你，眼光这么毒辣，挑的极合适。
许昌突然凑近柜台，跟我套近乎。
我被这扑面而来的酒气熏的踉跄，手绢掩鼻，眼底是毫不掩饰的厌恶。
他浑然不觉，自顾自说着。
我连连后退，突然他袖中滑出支镀银簪子，当年你说喜欢，我没钱给你买。如今，我凑齐钱给你买了，你回来可好......
我终是忍不住了，这大喜日子净来给我添晦气。
我抬手唤来伙计：李二，把这腌臜东西扔出去——记得用扫过茅房的扫帚。
娘子，娘子。你怎能如此绝情。一日夫妻百日恩，你我夫妻三载，安能将我赶出门外。
放屁，谁是你娘子，别胡乱攀咬，我如今可跟你没有关系。
再者，你踢断我腿，向我捅刀子时怎不念夫妻恩情
眼见他又要撒泼，这大喜日子可不能让他破坏了，伙计们自发将他赶了出去。
街坊邻居和吃席的看客撞见热闹纷纷围了上来。
贱人，你这不要脸的贱妇！
许昌被推搡到街上，冲着围观的街坊喊：这毒妇卷走我家产！如今攀上高枝翻脸不认人！
我和她夫妻三年，她为了攀附权贵一脚把我踹了，还抢走了我所有家当。三百两银子啊！这贱妇一分钱没给我留下！全部卷走，跟那个小白脸勾搭在一起。狗男女！
围观的百姓不明就里纷纷跟着指指点点，这老板娘看着怪俊，竟然干出这样伤天害理的事儿来。
啧啧，这娘们儿看着不是什么好人呐。
柳哥哥火急火燎地从后院拎着染布的木槌出来：许秀才上月在春红院赊的二十两银子，何时还
诸位，这人上个月欠了春红院二十两银子，拖了一个月不还。听说我们掌柜的心肠好，来借钱不成，又开始攀污我们掌柜的。难道好人就活该受欺负吗
围观群众突然反应过来，又开始对许昌指指点点。
许昌气不过，上来要扑打我。
柳哥哥霸道地护在了我身前，大手一挥，一群小厮将许昌打得一路小跑带捂嘴，好不狼狈。
10
眼见着布庄生意红火，胭脂铺便也顺势开张了。
吸取上次教训，这次我都不敢办流水席了。
我今儿个还特意起了个大早，往街上四周都瞅一瞅。
糖葫芦两文钱一串嘞。
磨剪子咯——
刚出炉的包子，三文钱一个，热腾腾的嘞。
满大街祥和景象，四处不见某狗踪影，我这才堪堪松了口气。
吩咐下去，铺子里开始进货。
各色胭脂水粉陆陆续续摆放在货架上，我拨弄算盘的手一刻也不得停歇。
算得正聚精会神，笔杆子突然断了。
我正欲上二楼拿笔墨去，门外一声娘子叫住了我。
沈掌柜，您订的胭脂到了。
伙计刚推开门，许昌就挤进来。
我心下直犯恶心，但为了维护店铺声誉，面上只得强装平和。
他袖口磨得发亮，身上还带着馊味：昭儿，当初是我糊涂…
我这些日子夜不能寐
，茶饭不思，一心只想着你。昭儿，我真心知道错了，我还爱着你。我们重修旧好，还像从前那样，好吗
我忍不住讥讽赌场一坐到天亮，自然夜不能寐。茶饭不思，怎么还有心情去窑子，和哪个妓女欢好。
昭儿，我就知道你还在乎我。你关心我，不然怎么知道我夜夜去赌场。我拼命赢钱，就是为了接你回来过好日子。
这人脑子有毛病吧，你想多了。许公子欠了赌坊一屁股债，赌坊四处张贴告知呢。想不知道您赌钱都难。
他急了，他急了。
不，昭儿，你一定心里还有我。你刚刚吃醋了对不对。
说着，他便要来抓我的手。
我抓起算盘挡开他：许公子自重，您相好的翠儿上月在赌坊门口生孩子，说是您的种呢。
诶呀，您那些腌臜事想不知道都难。可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柳哥哥拎着野味进门，玄色大氅扫过许昌破靴：哪来的乞丐掌柜的，赏两个铜板打发走。
许昌突然跪下扯我裙角：看在我们三年夫妻的情分…
我一脚踹在他肩头：情分你吃我的米，穿我的衣，连裤腰带都是我缝的！
你对我有什么夫妻恩情
我饶有兴致地朝他身后扔了两个铜板。
他嘴上说着文人风骨，转身却像狗一样爬着去追。呵呵，还读书人，就这
11
又一年，春色显，三日又回寒，京城纷纷扬扬下起了大雪。
大雪夜，许昌蜷在胭脂铺台阶上，一身黑的油光发亮，连脸都看不清，凄惨得像条狗。
昭昭，我知道你恨我…
他冻得牙齿打颤，不仔细看还看不出来棉絮都外翻了。
给我个改过的机会…
我推开半扇门，暖黄烛光漏在他脏脸上：行啊，把这三年赶考的钱还了。
他眼底腾起希望：多少
三百八十七两。
我甩出账本，粮价按饥荒时算，利钱九出十三归。
许昌瘫在雪地里：你这是要逼死我！
逼你
我轻笑，三年前你卷走家里最后半斗米时，可没问过我会不会饿死。
外头可真冷，只这一开门冷风便往我骨子里钻，若在外头还不知咋样呢。
吓得我赶紧关上门。
纱窗映出门外佝偻的人影，骨瘦如柴，瑟瑟发抖。
我见状只觉得欣慰。
昭儿，昭儿开开门呐。
昭儿，求你，开开门，救救我。我好冷。
烛火长燃至天明，不知什么时候，门外没了人影。
我生生害怕了一夜，担心那烂人死在我门口，真真是极晦气。
一大早听得小厮说门口没有人，我这才放心。
下次他再来，我直接就差人打走。
又几日，听得坊间传闻，那烂人没钱养春红楼那娘俩儿，被老鸨赶了出去。
春红楼那个还说，孩子不是他的。
他头上一片绿，脸是一片红。
红绿交加，在娼馆门口一阵接一阵叫着骂。
那场面，真真是好看呢，街坊邻居都传遍了。
哈哈哈哈哈哈。
12
自上次后，日子安生了许多。
半年不见狗来扰，我的几个铺子生意那叫一个红火。
日日人潮拥挤，门槛都被踏破好几个，东西天天卖断货。
哎呦，都给我愁滴哦，天天数钱数到手抽筋，真的烦死了，烦死了。
可惜，好景不长。
那是一个雨夜，我又看到了厌恶的人。
深秋雨夜，庄子门被拍得震天响。
许昌浑身湿透缩在檐下，嘴唇冻得发紫：昭儿…我三日没吃饭了…
我隔着门缝扔出个冷馒头：许公子不是说过宁可饿死也不吃嗟来之食
哦，对了，这就叫文人风骨。
他突然扑到门板上：我知道错了！当年不该骗你钱，骗你嫁妆，还打断你腿。你看…
他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这是你最爱吃的桂花糕…
我一盆洗脚水泼出去：我吃桂花糕过敏，成亲那日浑身起疹，你说‘丑得倒胃口’。
许昌抓着湿透的油纸包，突然跪地磕头：我给你当牛做马！铺子缺不缺账房我…
账房
我笑出声，我这庙小，容不下一身债的大佛。
再说了，连债都算不清楚的账房我可不敢用。
许公子在赌坊欠的三百两银子，打算怎么还
昭儿，你去给我求求情。让他们把钱给我免了吧。
昭儿，我给你跪下了。求求你了，我实在是还不起。
我一脚踢中他的膝盖。
滚！
13
短短一两年时间，我这生意是越做越大，财富也越来越多。
可我膝下无儿无女，缺个人继承。
也不知是不是年岁长了的缘故，近来总想有个知冷知热的人儿在身边，也缓解这无边寂寞。
秋雨落荷塘，荷叶底下突然游过来两只锦鲤。
一前一后，时而并肩，成双成对的。
雨过天晴，南边又飞过一排大雁，可巧了，竟也是双双对对的。
一个个都有伴侣，独留我形单影只。
随便买了个帕子，仔细一看，这绣的竟又是对鸳鸯。
你侬我侬，恩爱两不疑。
罢了罢了，不如就找个吧。
我这边刚找一两个人相看，媒婆就立马找上了我。
听说沈娘子要招婿
媒婆挤眉弄眼，柳将军可是天天往铺子里跑…
许昌突然冲进来：她是我媳妇！我们有婚书！
柳哥哥剑鞘拍在他脸上：沈昭的婚书在此。
泛黄纸页展开，朱砂痣赫然按在柳字旁。
许昌突然疯笑：假的！她臀上有红痣，我能证明！
我一茶盏砸破他额头：诸位瞧好了——
扯开袖口露出光洁手腕，守宫砂艳如朱砂痣。
大家可都看好了，我好好一个姑娘家，被这歹人故意坏了名声。我还没嫁人呢。这可怎么办呢。
众人叽叽喳喳吵闹个不停。
有议论我不知羞耻的，有纯粹看乐子的，也有帮我说话的，大多数人都在骂许昌不是东西，故意污蔑我，毁我清白。
极个别少许人低眉为我惋惜。
人声鼎沸时，柳哥哥突然高声喊道我要求娶沈掌柜。
沈掌柜人品贵重，鄙人爱慕已久，今日特来求娶。
我震惊之余，老脸一红。
哎呀，这怎么好意思呢。
我立马带他去买了东西行了礼，然后万般无奈地入了洞房。
14
冬至那日，我突然来了兴致，想去茶楼说一天书。
今日讲个负心汉的故事。
我敲响醒木，话说某秀才为攀高枝，竟让书童玷污贵女…
台下忽然骚动。
许昌冲上来要掀桌子，被柳哥哥反剪双手按在地上。
污蔑！全是污蔑！他额头青筋暴起，这毒妇嫌贫爱富，跟别人跑了，才这般污蔑我。
这位公子，我有说是你吗你这么急着自爆底细，看来是心里有鬼，不打自招啊。
人群哄笑中，许昌突然癫狂大笑：你以为柳慎之真看得上你他不过是可怜…
柳哥哥的剑鞘砸碎他两颗门牙：再多说一字，割了舌头喂狗。
眼看着场面僵持不下，一队官兵突然持刀闯了进来。
哪个叫许昌
我，我我我，我是。
许昌畏畏缩缩地举起了手，刚才嚣张的模样全然不见。
金府来人报官，说已查到当年奸污逼死金家二小姐的流氓。就是许昌。
来人，将许昌拿下。
15
许昌被扒了裤子游街那日，我倚在茶楼雅间吃瓜子。
沈昭！你不得好死！
他胯下吊着淫贼木牌，被孩童用石子砸得头破血流。
柳哥哥替我剥着松子：要不要…
不必。
我吐出瓜子壳，让他活着，日日看着我们风光。
楼下突然传来恶臭，许昌当街失禁。
我扬手撒了把铜钱：赏你的，买条新裤子。
16
年关将近，许昌蜷在赌坊后巷啃馊饭。
我踩着鹿皮靴经过，扔下个荷包：三两，买你身上这件破袄。
他死死护住前襟：这是你当年给我缝的…
我脚尖挑起破袄下摆，这里本该绣着‘平安’，你嫌丑，当年我便连夜绞了。
如今，倒是应了谶。
许昌突然扑上来抢荷包，被暗处冲出的赌坊打手按倒。
领头的大汉狞笑：许秀才欠的五百两，今日该结清了。
我俯身轻笑：拿衣裳抵债吧，针脚里缝了二十两银票呢。
17
上元灯会，柳哥哥在护城河畔系上红绳。
当年退婚是为戍边。
他掏出我七岁时送的丑荷包，现在…
我夺过荷包扔进河里：将军可知，这里面缝着我娘临终前给的嫁妆玉佩
对岸突然传来惨叫。
许昌偷河灯坠水，扑腾得像条落水狗。
柳哥哥的暗卫拎着他后领扔上岸：夫人，怎么处置
我捻起块碎银塞进许昌衣领：赏你的，买副金疮药——毕竟要留着命，看我儿孙满堂。
18
五年后，我抱着女儿逛庙会。
夫人行行好…
乞丐拖着溃烂的腿爬来，竟是许昌。
女儿奶声奶气问：娘亲，这个伯伯为什么臭臭的
我捂住她眼睛：因为有些人的心肝，早就烂透了。
柳哥哥的剑鞘扫过许昌溃烂的膝盖：滚远些，脏了我女儿的眼。
许昌在漫天爆竹声中哀嚎，我摸着女儿腕间金锁轻笑：记住，负心人的血，不配入咱们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