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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风,像无数双冰冷的手,蛮横地撕扯着我的身体,毫不留情地拽着我向下,坠入无底的黑暗深渊。意识在狂风中像一片单薄的落叶,被撕扯得粉碎。最后残存的知觉,是坚硬冰冷的岩石狠狠撞击在背脊上,那声沉闷的骨裂声仿佛来自遥远的地底,又似乎就炸响在我自己的头颅之中。随即,无边的、粘稠的黑暗吞噬了一切,沉甸甸地压了下来。

    不知在混沌中漂浮了多久,一个声音,冰冷、平滑,毫无起伏,如同金属摩擦着寒冰,突兀地刺穿这片死寂,直接灌入我残存的意识深处:

    【生命体征濒危。灵魂绑定确认。‘归途’系统激活。】

    那声音没有源头,没有方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绝对力量。

    【协议载入:宿主王疏月,达成唯一指定任务,即可重塑躯体,逆转死亡,重返原世界。】

    王疏月这是我的名字一个模糊的印记在虚无中微微亮起,又迅速黯淡下去。除了这三个字带来的极其微弱的熟悉感,我的脑海只剩下大片大片令人恐慌的空白。我是谁我从哪里坠下家……又在哪里这些问题像投入死水的石子,连一丝涟漪都无法激起。

    【任务目标:获取本位面关键人物‘沈栖迟’的心头精血。】

    系统的声音毫无波澜地继续,【工具生成。】

    仿佛凭空出现,一股冰冷、沉重、带着致命锋锐感的实体,猛地沉入我的掌心。指尖触到那金属的寒意,激得我残存的意识猛地一颤。我下意识地握住——尽管此刻的我,连握这个动作是否存在都无法确定。

    那是一把匕首的形状。线条简洁到近乎残酷,通体流淌着一种幽暗的、仿佛能吞噬光线的金属光泽。它的刃口薄得几乎看不见,却散发着一种令人灵魂都为之冻结的锐利感。仅仅是意识触碰到它,一股直达灵魂深处的血腥味和杀戮的冲动便汹涌而来,几乎要将我空白的神智冲垮。

    【任务时限:三十个自然日。失败,或宿主主动放弃,灵魂即刻湮灭。】

    那冰冷的声音宣判着,如同敲响丧钟,【祝你好运,宿主。】

    嗡——

    一声沉闷的震动,像巨锤砸在鼓面上。紧接着,是强烈到无法抗拒的失重感,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从深水中狠狠捞出,又粗暴地抛向未知的岸。

    咳…咳咳咳!

    肺叶火烧火燎地剧痛起来,我猛地弓起身子,剧烈地呛咳。冰冷的、带着泥土和草木腐败气息的空气疯狂涌入喉咙,刺激得眼泪瞬间涌出。每一次咳嗽都牵扯着全身的骨头,尤其是后背,传来钻心刺骨的锐痛。

    我回来了回到……人间

    意识艰难地凝聚,感官如同蒙尘的镜子被一点点擦拭干净。我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先是模糊一片,只有晃动的、朦胧的光影轮廓。慢慢地,光影凝聚,显出参天古木粗糙斑驳的树皮,巨大如华盖的浓密枝叶层层叠叠,几乎遮蔽了整个天空,只吝啬地漏下几缕惨淡的月光,在铺满厚厚腐叶的地面上投下破碎而诡异的光斑。

    身下是潮湿、冰冷、带着浓重霉味的腐烂落叶层,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搅动着这股死亡的气息。后背的剧痛提醒着我坠崖的真实性。我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想要撑起身体,手臂却软得像煮烂的面条,每一次尝试都换来一阵眩晕和更剧烈的疼痛。汗水浸透了单薄破碎的衣物,紧贴在冰冷的皮肤上,带来一阵阵寒战。

    我活下来了不,是那个冰冷的声音……那个所谓的归途系统……念头刚起,掌心骤然一沉,那冰冷刺骨的金属触感再次无比清晰地传来。我僵硬地、一点点低下头。

    月光恰好落在我摊开的手掌上。一把匕首静静地躺在那里。它比在意识空间中看到的更加真实,也更加狰狞。暗沉的金属匕身,没有任何多余的纹饰,唯有那薄如蝉翼的刃口,在惨淡的月光下反射着一点幽冷、致命的寒芒。它像一条蛰伏的毒蛇,散发着不祥的气息,紧紧贴合着我的掌纹,那股冰寒仿佛能冻结血液。

    心头血……沈栖迟……

    这两个词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一片空白的记忆上。沈栖迟是谁心头血……又是如何取得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瞬间攫住了我,比身下的腐叶和后背的伤痛更加冰冷刺骨。握着匕首的手指,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

    嗒…嗒…

    极其轻微的脚步声,踩在厚厚的落叶上,由远及近,打破了死寂。

    我的心跳骤然停跳了一拍,随即疯狂地擂动起来,几乎要撞碎胸膛。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四肢百骸,连指尖都麻痹了。是他吗那个叫沈栖迟的任务目标他怎么会出现在这深夜的密林深处是来找我的

    无数个念头在恐慌中炸开。我几乎是本能地、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猛地翻过身,将握着匕首的右手死死压在身下,冰冷的匕身紧贴着腹部,寒意透骨。另一只手慌乱地抓起一把湿冷的腐叶和泥土,胡乱地盖在脸上、头发上,试图掩盖自己的存在,将自己融入这片黑暗腐败的背景里。

    脚步声停住了,就在离我几步远的地方。

    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只有我自己的心跳声在耳边疯狂轰鸣,震得耳膜嗡嗡作响。腐叶和泥土的腥气直冲鼻腔,呛得我几乎又要咳嗽,只能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一丝血腥的铁锈味。

    时间在恐惧中被拉得无比漫长。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

    终于,脚步声再次响起,缓慢地,一步步,朝着我藏身的方向靠近。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我的心脏上。

    一个身影,挡住了那仅存的、惨淡的月光,巨大的阴影笼罩下来,将我彻底覆盖。

    我紧闭着眼,身体僵硬得像一块石头,连呼吸都屏住了。压在身下的手死死攥着匕首的柄,冰凉的金属硌得掌心生疼,冷汗已经浸透了单薄的布料。

    那身影在我身边蹲了下来。一股清冽的、带着夜露寒意的气息悄然弥散开来,与林中腐烂的气息截然不同。很淡,却奇异地穿透了腐叶的土腥味,萦绕在我鼻端。

    一只手,带着试探性的迟疑,极其轻柔地拨开了盖在我脸上的湿冷泥土和枯叶。微凉的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了我的脸颊。

    我无法再装下去。身体猛地一颤,睫毛剧烈地抖动了几下,最终还是带着满心的绝望和恐惧,睁开了眼睛。

    月光终于吝啬地洒了一点在他的脸上。那是一张年轻男子的面容。轮廓清晰,线条却并不显得过分冷硬,反而透出一种温润的底色。只是此刻,这温润被一层厚重的、几乎凝固的担忧和疲惫覆盖着。他的眉峰紧蹙着,拧成一个深刻的川字,眼底布满了蛛网般的红血丝,眼下是浓重的青影,像是许久未曾安眠。薄唇紧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

    然而,当他的目光对上我睁开的、充满惊恐和陌生戒备的眼睛时,那双深邃的眼眸深处,有什么东西猛地碎裂开来。那里面翻涌的情绪太过复杂,像被投入巨石的深潭——是失而复得的狂喜是濒临崩溃后的难以置信是看到我眼中全然陌生的恐慌时那瞬间席卷而来的巨大痛楚还有一种更深沉、更晦暗的东西,如同深埋地底的寒冰,在狂潮之下悄然涌动。

    他张了张嘴,喉咙似乎被什么堵住,只发出一声极其沙哑、几乎不成调的低唤:……疏月

    疏月王疏月这是我的名字。他认识我他就是……沈栖迟

    这个名字像一道惊雷,瞬间激活了脑海中那个冰冷残酷的任务指令。剜出他的心……心头血……换取我自己的生路……

    压在身下的右手,那紧握着致命凶器的手,不受控制地痉挛了一下。匕首冰冷的棱角更深地嵌入了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这股刺痛,连同那名字带来的巨大冲击,让我的身体无法抑制地筛糠般颤抖起来。

    恐惧。一种源自灵魂深处、对即将亲手犯下滔天罪行的恐惧,以及对眼前这张陌生又似乎隐含痛楚的脸庞的莫名恐惧,交织成一张巨网,将我死死缠住。我甚至能听到自己牙齿咯咯打颤的声音。

    他似乎被我这剧烈的、充满敌意的反应刺痛了。伸出的手停在半空,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最终缓缓收了回去。他眼中的狂喜和担忧被更深的痛苦和一种沉重的、近乎哀伤的理解所取代。

    别怕……

    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得厉害,带着一种极力压抑的疲惫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涩然,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砂纸上磨过,是我……栖迟。我找到你了。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我沾满泥土、狼狈不堪的身上,尤其是后背破碎衣物下隐约可见的擦伤和淤青,声音放得更轻,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安抚,别怕,没事了。我带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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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家……

    这个词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在我一片空白的脑海中,激起了一丝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涟漪。一丝模糊的、遥远的温暖感稍纵即逝。但随即,更沉重的阴霾笼罩下来。家我哪里还有家我的家,需要用眼前这个人的心头血去换!用他的命,换我的命!

    这个认知像淬毒的冰锥,狠狠刺穿了我刚刚升起的一丝软弱。不!我不能动摇!我要活下去!我必须活下去!

    一股混杂着求生欲望的狠戾猛地冲上头顶,暂时压倒了那噬骨的恐惧。压在身下的右手,积蓄着最后的力量,因用力过度而剧烈颤抖着,带动着整个肩膀都在微微耸动。冰冷的匕首被掌心的汗水浸得滑腻,那股血腥的渴望仿佛透过皮肤渗入骨髓。

    他似乎并未察觉我身下那只手的异动,或许他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我苍白惊恐的脸上和那无法抑制的颤抖上。他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再次向我伸出了手。这一次,目标是我的手臂,似乎想将我小心地搀扶起来。

    就是现在!

    求生的本能彻底压倒了所有迟疑!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我手臂的刹那,我用尽全身残存的所有力气,猛地从身下抽出了右手!

    幽暗的月光下,那柄匕首瞬间暴露在空气中!暗沉的金属匕身,反射着月华,流动着一种冷酷而致命的光泽。薄如蝉翼的刃口,寒芒暴涨,仿佛渴饮鲜血的毒牙!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拉长。我甚至能看到他瞳孔深处骤然收缩的倒影,那里面清晰地映照出我因极度恐惧和疯狂而扭曲的脸庞,以及那把高高举起、闪烁着不祥光芒的凶器!

    所有的迟疑、恐惧、空白都被一股孤注一掷的狠绝所取代。脑子里只剩下系统那冰冷无情的命令!我发出一声连自己都觉得陌生的、近乎野兽般的呜咽,紧闭双眼,用尽全身的力气和重量,将匕首朝着他心口的位置——那个能挖出心头血的位置——狠狠刺了下去!

    风声似乎都停止了,只有匕首破开空气时发出的、细微而尖锐的嘶鸣。

    预想中利刃刺入血肉的沉闷声响并未传来。

    手腕上传来一股强大而稳定的力量!

    一股温热的、带着薄茧的触感,死死地箍住了我握着匕首、因用力而青筋暴起的手腕!那力量如此之大,带着不容撼动的坚定,硬生生地截停了下坠的匕首!

    冰冷的刃尖,距离他胸前那层单薄的布料,仅余寸许!

    我惊骇欲绝地睁开眼,正对上他的目光。

    没有预想中的暴怒,没有恐惧,没有质问。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痛楚,像被最信任的人亲手刺穿了心脏。那痛楚如此之深,几乎要将他整个人撕裂。然而,在这片汹涌的痛楚之海上,却奇异地燃烧着一种近乎悲悯的、沉静的光。那目光穿透了我疯狂的举动,直直地刺向我灵魂深处那片茫然无措的空白,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沉重和……一种我无法理解的、近乎献祭般的温柔。

    疏月……

    他的声音低沉得如同叹息,每一个字都浸透了浓得化不开的苦涩和疲惫,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直抵我混乱不堪的心底。箍着我手腕的手指,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阻止着匕首的前进,却也在微微颤抖。

    他的视线艰难地从我写满疯狂和恐惧的脸上移开,缓缓下移,落在我因剧烈挣扎而敞开的、沾满泥土的领口。

    那里,一抹温润的光泽,在幽暗的月光下悄然显露。

    一块玉佩。

    玉质并非顶级的通透,带着天然的、如同云雾般的絮状纹理。形状古朴,雕刻着简单的缠枝莲纹。玉色是温润的鸭蛋青,边缘处带着一点天然的、如同沁入肌理的淡黄,像是被岁月温柔地摩挲过无数遍。一条同样陈旧、颜色深沉的丝绦系着它,此刻正安静地贴在我冰冷的颈间皮肤上。

    他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块玉佩上,仿佛那是世间唯一的光源。时间在他眼中被无限拉长,那些翻涌的痛楚、惊涛骇浪般的情绪,在这一刻仿佛被一股更强大的力量强行凝固、沉淀。他眼底深处那悲悯的沉静光芒,骤然碎裂,被一种更深沉、更汹涌的巨浪取代——那是穿越了漫长时光的、厚重到令人窒息的追忆。

    你的玉佩……

    他的声音骤然变了调,不再是之前的沙哑低沉,而是带上了一种奇异的、仿佛穿越了漫长时光隧道的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灵魂深处艰难地挤出来,带着难以置信的微光,……是我七岁那年……亲手刻了……送给你的生辰礼……

    我……

    他哽了一下,喉结剧烈地滚动,仿佛吞咽下无数难言的苦涩和汹涌的情绪,才终于艰难地接续下去,目光紧紧锁住我茫然的眼睛,一字一句,重若千钧:

    那时你说……莲……莲心虽苦……但缠枝不断……情意……就……不绝……

    栖迟……沈栖迟……疏月……王疏月……

    他念着这两个名字,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崩溃的、失而复得的巨大悲恸和确认,你……还记得吗

    轰——!

    这短短几句话,每一个字都像是一道裹挟着万钧之力的惊雷,狠狠劈入我一片空白的脑海深处!

    七岁……生辰礼……亲手刻的玉佩……莲心苦……缠枝不断……情意不绝……

    沈栖迟……王疏月……

    无数破碎的、模糊的光影碎片,如同被飓风掀起的狂潮,猛地冲破了记忆的堤坝!一个模糊的夏日午后,蝉鸣聒噪,树影婆娑……一双沾满泥土和刻痕的小手,笨拙地捧着一块温润的石头……一张稚气却笑得无比灿烂的男孩的脸,汗水浸湿了额发……小女孩银铃般的笑声,珍重地将那石头挂在自己脖子上……

    栖迟哥哥刻的!再丑我也喜欢!……

    喏,莲心苦,可缠枝不断呀,就像我们!永远在一起!……

    那稚嫩的、带着无邪承诺的话语,如同被尘封已久的古琴骤然拨响,震耳欲聋!那张模糊的男孩笑脸,在记忆的碎片中疯狂闪烁、旋转,最终与眼前这张写满沉痛、疲惫却又无比清晰、无比深刻的年轻男子的脸,瞬间重合!

    栖迟……哥哥

    啊——!

    一声凄厉的、不似人声的尖叫猛地从我喉咙里爆发出来!那不是恐惧,而是被强行撕开灵魂、被滔天记忆洪流瞬间冲垮堤坝的剧痛!头疼得像要炸开!

    紧握着匕首的手如同被滚烫的烙铁灼伤,又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五指猛地张开!

    哐当——!

    一声刺耳的、金属撞击石头的脆响,在死寂的林中骤然炸开!

    那柄凝聚着死亡任务的幽暗匕首,从我再也无法握住的掌心滑脱,带着一道冰冷的弧线,重重地摔落在旁边布满青苔的岩石上,刃口与石头碰撞,溅起几星微弱的火花,随即弹跳了一下,静静地躺在冰冷的月光和湿漉漉的苔藓之间,光芒黯淡。

    【警告!警告!】

    尖锐到足以刺穿耳膜的电子合成音,毫无预兆地在我脑海深处疯狂尖啸!那声音比之前冰冷陈述时更加急促,更加高亢,充满了失控的惊怒和冰冷的杀意!【检测到任务对象‘沈栖迟’深层记忆锚点被强制激活!记忆恢复进程异常启动!任务稳定性遭受致命冲击!启动最高级别干涉预案——!】

    伴随着这疯狂警报的,是一股无法形容的、仿佛要将灵魂从内部撕裂、搅碎的剧痛!它比坠崖时的撞击更猛烈,比后背的伤痛更深入骨髓!像是有一万根烧红的钢针同时扎进我的大脑,又像是有无形的巨手在疯狂撕扯我的意识!

    呃啊——!

    我痛苦地抱住头颅,身体像离水的鱼一样剧烈地抽搐、蜷缩起来,眼前阵阵发黑,几乎要再次昏厥过去。冷汗瞬间浸透了全身。

    疏月!

    沈栖迟的惊呼声带着前所未有的恐慌,他猛地扑过来,那双刚刚还死死箍住我持刀手腕的手,此刻却带着惊人的力道和不容抗拒的温柔,用力地将我颤抖、蜷缩的身体紧紧拥入怀中!

    他的怀抱宽阔而温暖,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熟悉的气息(那气息似乎也终于从记忆碎片中找到了归属),瞬间隔绝了林间的阴冷湿寒。他的一条手臂紧紧环住我的肩膀,另一只手则带着微微的颤抖,却无比坚定地护住我的后脑,将我的脸按在他坚实的胸膛上。隔着薄薄的衣料,我能清晰地听到他胸腔里那颗心脏正以同样疯狂的速度搏动着,如同密集的战鼓,擂动着恐惧和失而复得的巨大震动。

    别怕!疏月!看着我!看着我!

    他的声音在我头顶上方响起,嘶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硬生生挤出来,带着一种近乎崩溃的焦灼和强行压制的镇定,我在!栖迟哥哥在这里!谁也不能再把你带走!谁也不能!

    那一声栖迟哥哥,如同最古老的咒语,再次狠狠撞击在我混乱剧痛的意识上。更多的碎片在尖啸的警报和撕裂的痛楚中翻腾、涌现……追逐打闹的身影……分享的糖果……一起挨过的训斥……少年沉默却坚定的守护……少女羞涩递出的手帕……无数模糊又温暖的画面,与眼前这双写满了痛楚、担忧和刻骨铭心守护欲的眼睛交织重叠!

    是他!真的是他!那个在久远记忆中,永远站在她身边的小男孩!那个她曾许诺缠枝不断的人!

    可是……我刚刚……我刚刚想杀了他!用那把冰冷的匕首,剜出他的心!

    巨大的愧疚、后怕和无法言喻的悲伤如同海啸般将我淹没,瞬间压过了那撕裂灵魂的警报剧痛。我再也支撑不住,在他怀里崩溃地失声痛哭,泪水汹涌而出,瞬间浸湿了他胸前的衣襟。

    对不起……栖迟哥哥……对不起……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我语无伦次地哭喊着,破碎的道歉声被剧烈的呜咽切割得支离破碎。双手死死攥紧他后背的衣料,仿佛那是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我知道,我知道……

    他用力地收紧手臂,将我更深地嵌入他的怀抱,下巴抵在我的发顶,声音低沉而哽咽,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巨大疲惫和不容置疑的安抚,不是你的错……疏月,看着我,别听那个声音!看着我!

    他试图抬起我的脸,让我对上他的视线。他的手掌温暖而粗糙,带着薄茧,轻轻拂开我脸上被泪水、冷汗和泥土糊住的乱发,动作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小心翼翼。

    【干涉失败!强制剥离启动!倒计时——10——9——】

    那冰冷的电子警报声更加疯狂,如同催命的丧钟,伴随着一股更加强横、更加冷酷的力量开始撕扯我的意识!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正试图将我的灵魂硬生生从这个刚刚感受到一丝温暖的躯体里抽离出去!剧痛再次升级,视野边缘开始出现诡异的雪花点,身体的控制力在飞速流失。

    呃!

    我痛得浑身痉挛,眼前阵阵发黑,几乎无法聚焦。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软倒。

    疏月!

    沈栖迟的嘶吼充满了绝望的暴怒!他死死抱住我下滑的身体,手臂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他的目光猛地扫向旁边地上那把静静躺着、仿佛在嘲笑着一切的幽暗匕首!那冰冷的不祥之物!

    刹那间,一个极其疯狂、极其决绝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他的脑海!

    想带走她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不再看向我,而是死死盯着虚空中的某个点,仿佛能穿透空间,与那个冰冷的系统直接对峙!他的眼中燃烧着不顾一切的火焰,那是一种近乎毁灭的、玉石俱焚的疯狂!他几乎是咆哮出声,每一个字都带着血的味道:

    除非——踏着我的尸骨过去!

    话音未落!他抱着我的手臂没有丝毫放松,身体却以一种快到极致的速度猛地向旁边一探!

    噗嗤——!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无比清晰、令人毛骨悚然的利刃切入皮肉的闷响!

    时间,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月光惨白,冰冷地映照着岩石上那柄刚刚被我丢弃的匕首。此刻,那幽暗的刃身,竟有大半截,深深地、决绝地没入了沈栖迟自己伸出的左臂之中!

    暗红的、温热的液体,瞬间从狭长的伤口中汹涌而出,如同决堤的溪流,沿着他结实的手臂肌肉蜿蜒而下,迅速染红了破碎的衣袖,滴滴答答,沉重地砸落在下方潮湿冰冷的腐叶之上,晕开一朵朵触目惊心的暗色之花。

    浓烈得化不开的血腥气,混合着林间腐败的湿冷气息,猛地弥散开来,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甜腻和死亡的味道。

    剧痛让沈栖迟的身体猛地一僵,额头上瞬间渗出豆大的冷汗,顺着他紧绷的侧脸线条滑落。他死死咬住下唇,齿间瞬间尝到了浓重的铁锈味,硬生生将一声痛哼咽了回去。但他的手臂,那环抱着我的手臂,却如同钢铁浇筑一般,纹丝未动,甚至收得更紧!仿佛怀中的我,是他用生命锚定于这个世界的唯一坐标。

    他抬起头,脸色在月光下惨白如纸,唇边却勾起一抹近乎狰狞的、带着血腥气的冷笑。那双深邃的眼眸,此刻燃烧着一种无法形容的、近乎野兽般的疯狂和偏执,死死地瞪着虚空,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染血的齿缝中碾磨出来,掷地有声,带着毁灭一切的决绝:

    这血……够不够!

    够不够你……暂时……闭嘴!

    【……!】

    脑海中那催命般疯狂尖啸的电子警报声,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猛地扼住了咽喉,骤然中断!只剩下一种诡异的、死寂般的沉默电流杂音,滋滋作响。那股正狂暴撕扯我灵魂、试图将我剥离出去的冰冷力量,也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由滚烫鲜血铸就的壁垒,出现了极其短暂的凝滞!

    手臂上那深可见骨的伤口,皮肉狰狞地翻卷着,鲜血汩汩涌出,染红了他的衣袖,也染红了环抱着我的手臂。那温热的、粘稠的液体不可避免地沾到了我身上,带着浓重的铁锈味和生命流逝的温度。

    这滚烫的触感,像一道灼热的闪电,狠狠劈开了我混乱的意识!

    那疯狂的系统警报声带来的撕裂剧痛,在这滚烫鲜血的刺激下,竟诡异地被暂时压制、驱散了!沈栖迟那一声用生命和剧痛发出的、疯狂到极致的质问——这血……够不够!——如同惊雷般在我空白一片、被恐惧和混乱占据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栖迟哥哥……他在做什么!

    他用那把本该刺入他心口的匕首……刺进了他自己的手臂!为了……为了阻止那个声音!为了……留住我!

    巨大的惊骇、灭顶的心痛和一种几乎要将他吞噬的愧疚感,瞬间压倒了所有的混乱和残留的痛楚!我猛地抬起头,视线越过他染血的肩膀,死死地、难以置信地盯住他手臂上那深可见骨、仍在汩汩冒血的伤口!

    不——!!

    一声凄厉到撕裂夜空的哭喊猛地从我喉咙里爆发出来!这声音里蕴含的痛苦和绝望,远比刚才被系统折磨时更甚百倍!我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拼命地在他怀里挣扎起来,双手发疯般地想去捂住那不断涌出鲜血的可怕伤口!

    停下!栖迟哥哥!停下!你疯了吗!

    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模糊了眼前的一切,只剩下那一片刺目的、不断扩大的猩红!我的手指徒劳地按在他伤口附近的皮肤上,却立刻被滚烫的鲜血染红,不要!不要这样!求求你……不要……

    声音破碎不堪,只剩下绝望的呜咽。

    别动!疏月!

    沈栖迟的声音带着剧痛的颤抖和不容置疑的强硬。他非但没有松开抱着我的手臂,反而用那只完好的右臂更加用力地将我禁锢在怀里,阻止我徒劳的挣扎。他低下头,染血的、冰冷的手指带着一种奇异的温柔,极其艰难地、颤抖地拂开我糊在脸上的泪水和湿发。

    月光下,他的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冷汗浸湿了额发,一缕缕狼狈地贴在额角。嘴唇因为失血和剧痛而微微哆嗦着,毫无血色。然而,那双深邃的眼眸,在看向我的瞬间,却亮得惊人!那里面翻涌着痛楚,却燃烧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失而复得的狂喜火焰!那火焰如此炽烈,仿佛能焚尽一切阴霾和冰冷。

    别哭……疏月……

    他急促地喘息着,声音嘶哑微弱,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每一个字都像是在用尽最后的力气,……看着我……告诉我……你……认得我了……是不是

    他的目光死死地锁住我的眼睛,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濒临崩溃边缘的期盼和祈求。那眼神,像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像跋涉于无尽荒漠的人终于看到绿洲的微光。

    认得!我认得!栖迟哥哥!我认得你啊!

    我哭喊着,声音因极度的情绪而扭曲变形,双手死死抓住他胸前染血的衣襟,仿佛要将自己嵌入他的骨血之中,你是沈栖迟!我的栖迟哥哥!七岁送我玉佩的栖迟哥哥!那个说莲心虽苦、缠枝不断的栖迟哥哥!我记得了!我都想起来了!对不起……对不起……

    汹涌的记忆碎片不再仅仅是冲击,而是开始自发地、带着温度地拼合。那个在记忆中模糊的小男孩身影,终于有了清晰的眉眼,有了温暖的掌心温度,有了低声的安慰和笨拙的守护……一切都与眼前这张苍白染血、却写满了刻骨痛楚和深沉守护的脸,完美地重合在一起。

    是他!就是他!那个在她生命最初、也最纯真岁月里,占据了最重要位置的人!那个她曾以为可以永远依赖、永远并肩的人!

    好……好……

    沈栖迟听着我语无伦次却无比清晰的哭喊和确认,眼底那狂喜的火焰骤然升腾到极致,几乎要灼伤我的眼睛。他猛地闭上眼,滚烫的泪水终于无法抑制地从他紧闭的眼角汹涌滑落,混入手臂伤口流下的鲜血中,一同滴落在冰冷的腐叶上。他像是卸下了千钧重担,又像是耗尽了最后一丝支撑的力量,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晃了一下,抱着我的手臂却依旧如铁箍般牢固。

    认得就好……认得就好……

    他反复地、低声地呢喃着,像是梦呓,又像是向某个不知名的存在宣告着胜利。失血带来的眩晕感开始阵阵袭来,他的呼吸变得越发急促而浅短。

    【……目标意志……极端抗拒……逻辑……冲突……核心指令……重新……评估……】

    脑海中,那冰冷的电子杂音断断续续地响起,充满了混乱和一种近乎困惑的滞涩感,如同精密的仪器突然遭遇了无法解析的悖论。那试图撕扯我灵魂的力量,在沈栖迟决绝的自残和那滚烫鲜血的冲击下,在我清晰的记忆确认下,终于出现了明显的溃散迹象,变得断断续续,后继乏力。

    疏月……

    沈栖迟强忍着眩晕和手臂传来的阵阵麻痹感,低下头,染血的、冰冷的额头轻轻抵住我同样布满泪水和冷汗的额头。他的声音微弱得几乎只剩气音,却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温柔和不容置疑的坚定:

    别管那个声音……别怕……我在……

    他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汲取最后的力量,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地送入我的耳中,带着血的重量和承诺的温度:

    我们……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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