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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林遥第一次走进这间老公寓的时候,天正下着毛毛雨。

    她把纸箱从搬家公司师傅手里接过来,鞋底踏进门口时,发出咯吱一声轻响。那是老木地板的声音,像是房子正在轻轻叹气。

    公寓在五楼,没有电梯。走廊昏暗,天花板吊着一排年代久远的白炽灯,有两盏已经坏了。楼道里弥漫着一种淡淡的陈年潮气,混合着邻居厨房里飘出来的咸菜味。

    她环顾四周——

    左边的墙面贴着早年流行的淡蓝色瓷砖,已经斑驳脱落,右边是一排紧闭的防盗门。每扇门上都贴着春联残迹,有些已经褪成橙黄,只有她这户,是崭新的咖啡色钢制门。

    门牌号是502。

    林遥记得很清楚,房产中介当时说,这户房子位置不错,前后无遮挡,光线通透,就是住户少了一点,整层就两户。

    搬进来时,隔壁的501门紧闭,门缝被牛皮癣广告纸糊得严严实实。她试着敲了两下,没有回应。

    可能没人住吧。她自言自语着,转身打开502的门。

    屋内陈设简单,墙角还有几块没清理干净的搬家纸板。客厅朝南,有一面大窗,窗外正对着另一栋老楼。那栋楼比这边稍矮,六层高,窗子一排排整齐排列,像一面巨大的蜂巢墙。

    林遥放下箱子,走到窗前。楼与楼之间的距离不过十来米,足够近,若对面开窗,她甚至能看清餐桌上放着什么菜。

    她低头望去,对面四楼有一位老人正坐在阳台上晒太阳,像是感应到她的目光,老人缓缓抬起头,朝她笑了笑。

    她点点头,勉强回了个礼。

    楼道太安静了,几乎没有一点声响。她打开手机播放音乐,一边收拾箱子,一边把生活用品归位。床单、洗漱用品、调料、文具——这些熟悉的东西让她渐渐有了一点这是我新家的实感。

    下午三点,雨停了。

    她打算出门买点日用品。在关门之前,她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一眼客厅窗。

    对面那栋楼,四楼的那扇窗帘已经拉上了,而更高一层的五楼右侧窗户,却多了一道人影。

    非常模糊,但她能清楚地辨认出,那像是一个人正站在窗边,身体笔直,一动不动。

    她怔了怔,下意识往前走一步,试图看清楚些。

    那人却突然退后一步,消失在了帘子后面。

    林遥愣在原地几秒,随即摇了摇头,苦笑着自言自语:

    可能是对面哪户的人好奇新邻居吧。

    她关门出去了。

    但她没有意识到,就在她转身的那一刻,对面五楼那扇窗的帘子,又悄悄掀开了一点缝隙。

    一个模糊的脸影,正安静地,隔着十米的距离,看着她。

    林遥睡得不沉。

    不是失眠,而是一种浅层次的警觉状态,就像水面漂浮着的一片落叶,看似安静,其实每一个细微的波动都会让它轻轻晃动。

    凌晨两点半,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卧室里黑得没有方向感。城市的光透不进来,老旧的窗框关不严,风从缝隙钻进来,窗帘鼓起又塌下,像一只无声呼吸的巨大肺叶。

    她没立刻起身,只是静静地听。

    然后,她听到了那种声音——

    拖椅子。

    轻轻地,似乎是有人坐下,又像是把椅子缓缓拉离桌边。声音不响,但在深夜的寂静中,却异常清晰。

    林遥竖起耳朵,判断着方向。

    不是楼下,也不是隔壁。是头顶上方。

    她住五楼,楼上就是六楼顶层。

    六楼那户不是没人住吗

    白天收拾东西时,她听房东提过,楼上那户去年就搬走了,房子空着,一直没租出去。林遥当时心里还庆幸,觉得没有楼上邻居就少了许多噪音麻烦。

    可现在,椅子移动声之后,又传来了一段走动的节奏——缓慢、均匀、略有摩擦感。

    像是穿着拖鞋的人,在木地板上来回踱步。

    林遥屏住呼吸,起身走到门边,把卧室门缝悄悄拉开。她打开手机录音功能,把设备放在门边的小桌子上,然后轻手轻脚走向客厅。

    客厅一片漆黑。

    她没有开灯,只是站在窗前,看向对面。

    对面五楼右侧那扇窗户,帘子拉开了一半。

    人影还在。

    依旧是那种奇怪的站姿:双肩对着窗台,脖子似乎略微前倾,像是在看——或说,等。

    林遥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指甲嵌进掌心,生出点点冷汗。

    她用手指掀了一点自家窗帘,小心翼翼地往后退,拉下纱帘,转身回卧室。

    她花了整整十分钟才重新躺下。

    而头顶的走动声,在三点整,突然停了。

    像是某种定时完成的仪式。

    第二天一早,她拿起手机,打开夜间录音。

    录音开始的几分钟只有风声和微弱的家具吱响。直到凌晨2点47分,一个清晰的咯吱声出现。

    接着,是轻微的脚步。

    她放大音量,靠近耳朵听。

    忽然,一声低到几乎听不见的男声出现在耳边——

    你睡了吗……

    林遥猛地把手机扔到床上。

    心跳在胸腔炸响,她几乎可以听到血液在耳边轰隆作响的声音。

    那不是她的声音。

    不是她的手机误触、也不是播放设备出问题。而且这句话,不是对手机说的,是对她说的。

    像是从天花板上透下来的,贴着她卧室天花板的地板,某人伏在上面,用嘴贴着地板缝隙,对着下方的她低语。

    她忽然意识到一个更可怕的可能:

    六楼空置的说法,是不是不成立或者说……

    不是房子没人,而是那人从没让人知道他在。

    林遥那天没有出门。

    窗外的光线从清晨到傍晚,慢慢转冷,斜照进她的厨房,把水池边未擦干的水渍照得发亮,像一滩未干的泪痕。

    她坐在餐桌旁,盯着对面那扇窗。

    对面的影子今天没有出现。

    从昨天凌晨开始到现在——超过十四个小时,那扇窗帘一直是紧闭的,像是里面什么都没有,也从来不曾发生过什么。

    可林遥不信。

    她翻出一个用来采访时用的小型摄像头,连上电源,调好角度后架在自己厨房窗边。镜头正对那扇窗户。她在纸条上写下几个字,贴在镜头底下:

    你一直在看我。现在轮到我了。

    晚上十点半,她打开灯,照常吃了点简单的晚饭,把剩饭倒入垃圾袋中扎紧,站在厨房门口,看着对面。

    十点五十五分——

    窗帘微微一动。

    她的心跳一下子加快了。她不确定那是不是风,但自己这边没动,空气安静得像停滞了。

    十点五十八分——

    窗帘缓缓被拉开。

    不是全部,只是一条细缝。

    缝隙后,那道人影依旧站着。但今天,光线比往常更清晰,她忽然意识到,那个人影似乎并不像她想象中那样是一个站着的人,而更像是——一个人形模型。

    没有动作,没有头部微调,也没有眨眼。像是用什么东西撑起的一团衣服轮廓。可她也无法百分百确定。

    她盯着那影子,仿佛要从中读出什么。

    然后,她做了一件她自己都没想到的事——

    她拉开了自家厨房的窗帘,走到窗前,站定。

    面对面。

    这是她第一次正面与那道影子对峙。

    空气里只有她呼吸的声音。

    她站了两分钟,那道影子纹丝未动。

    然后,她做了第二件她从未做过的事:她举起了右手,轻轻地,挥了挥。

    你要看我,那我们就来看看彼此。

    但对面的窗后,没有回应。

    没有任何回应。

    她原本以为这会让她感到胜利,或者至少是释放。可不知为何,当她回到客厅坐下时,突然觉得一股说不清的恐惧攥住了喉咙。

    不是因为影子没反应,而是因为——

    那个影子,从头到尾,都没有看她。

    不是面对她,而是偏着头,始终注视着她窗户的右上角。

    她走回厨房,站在窗前,顺着那道目光的方向看去——右上角,是一个白色的吊灯开关盒,和墙角接缝之间大约一指宽的缝隙。

    林遥盯着那缝隙足足有五分钟。

    她忽然转身,去书房找出一支手电筒和一把螺丝刀。

    她站在凳子上,用手电照着那缝隙,然后用螺丝刀轻轻撬动盒子边缘。

    咔哒一声,盖板弹开。

    她没有立刻动,只是盯着那个狭小的空间。里面满是灰尘和蜘蛛网,但在角落处,她看到一个极细微的反光点。

    她小心地探手进去,摸索了一下,掏出一个东西。

    一个微型镜头。

    不连电,但明显是近距离安装过的高清摄像头。

    林遥呼吸陡然停滞。

    她大脑飞快运转:这不是对面看她,而是某个人,知道她在对面窗户下安装了镜头,于是调整了那道人影的朝向——让它假装看着她,其实是在盯着她家里最隐蔽的摄像点位。

    我以为我在看他。

    可其实,是我被看穿了。

    林遥忽然意识到,她从头到尾都错了。

    她不是对视,而是被引导着去看他想让她看到的东西。

    她并不知道真正的监视点在哪里,或者说,那道人影后面,是不是根本没人。

    或者说——

    那道人影根本只是个幌子。

    真正的人,一直在她这边。

    警察来的时候,是中午。

    林遥刚洗完头,顶着一头湿发开门时,看见门外站着两个人,一男一女,便装,证件出示得很快。

    你好,我们是辖区派出所的,有人报案,说你家可能发生了入室盗窃。

    入室盗窃

    林遥一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让开门,你们进来吧。

    两人进门,开始简单地查看房屋结构。男警察个子高,目光锐利,一眼看见窗边架着的摄像机。

    你这是……拍对面

    林遥本能地警觉了一下,嗯,窗对窗。对面有个影子,每晚都站在那里,我觉得不太对劲,就想拍下来确认一下到底是不是人。

    男警察挑了挑眉,对面是哪一户

    五楼……右边,我也不知道确切门牌。

    他点点头,没有再多问。

    女警察在厨房转了一圈,忽然问道:你最近有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比如家具拖动、楼上传来脚步之类的

    林遥顿了顿,有,挺多的,尤其是半夜。

    具体几点

    ……凌晨两三点吧。她补充道,六楼那户不是没人吗但我经常听见有人走动。

    两位警察对视了一眼。

    男警察开口:我们今天其实是接到一个奇怪的报警电话。说是在你家的楼上,听到了类似挣扎的声音。但电话没有留名,地址描述也不清楚,只说‘有人在楼上地板下喊救命’。

    林遥一下子心头发凉。

    地板下喊救命

    那是……她头顶。

    我们上去看了,六楼那户门锁是新的,没撬动痕迹,但没人应答。你有六楼住户的联系方式吗

    没有,我是五楼的租客……我房东说六楼是空的。

    男警察掏出本子,能把你房东联系方式给我们一下吗

    林遥翻出合同,把房东电话报给他们。

    在警察抄写信息的时候,她忽然想到一件事。

    我昨天在厨房墙角发现了一个隐藏摄像头,就在开关盒后面。

    女警察眼神一紧,能拿给我们看看吗

    林遥把镜头交出来,两人仔细检查后,男警察沉了脸色:这不是普通监控,这是定向音频采集摄像头,能收音,也能传图。

    你装的吗

    林遥连忙摇头,我昨天才发现。

    女警察点点头,这个我们会带回去检查。你近期尽量不要自己处理房间里的线路和接口,尤其是天花板和墙角。

    男警察环顾四周,目光停留在客厅的顶角。

    你这层楼,只有你和501两户

    是的,隔壁那户一直没人动静。

    你确定

    我住了快一个星期,连门声都没听到过。完全安静。

    两位警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简单做了登记,说如果再有不寻常的情况,立即报警,然后就离开了。

    门关上后的几秒钟,林遥站在原地,脑子发懵。

    她突然想到——

    是谁报的警

    如果她听到楼上传来地板下的求救声,她自己一定会以为是幻觉,不太可能立刻报警。可是那个报警的人,却报得那么具体。

    而且——那个人为什么不报自己的名字

    林遥忽然涌起一个想法。

    她冲到厨房,打开窗帘,望向对面五楼右边那扇窗户。

    窗帘依然是那一条缝,影子还在。

    可是,她今天第一次注意到,那个影子身后……似乎多了一样东西。

    一个轮廓很模糊、像是悬挂着的塑料袋,又像是用布包裹着的什么物件,吊在窗帘边沿。

    她想用手机拍下来,可在她举起相机的那一秒,对面的窗帘啪地一下被拉上了。

    整个窗口瞬间黑了下来。

    那一刻,她忽然感到一种极度的无力。

    那个窗后的人……知道她在看。

    不只是知道——而是早就料到了。

    就像她每一个动作,每一次反抗,都是一场被允许的游戏。

    林遥盯着对面紧闭的窗帘,直到太阳落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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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警察来过之后,她觉得屋里每一处都变得陌生。水龙头的滴答、墙角的暗影、插座上的指示灯……仿佛都在提醒她:

    这里并不只是你的空间。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做了几件事:

    第一,她把厨房窗帘彻底拉上,不再监视对面。

    第二,她把屋里所有能通往外界的摄像头孔、电线接口都用布和胶带临时遮住。

    第三,她开始查501。

    她先去了小区物业。

    她谎称自己要给五楼邻居送一个快递,联系不上人,想问问那户的信息。

    物业的大爷翻了翻本子,皱起眉:五零一那户……从去年十月就没人交过物业费了。

    那现在住着人吗

    这我不清楚……我们也没见过有人出入。你要真想送东西,不如打房东电话。

    林遥问:房东是谁

    大爷翻出登记表,用笔点了一下一个名字:

    顾文熙。

    林遥的背脊一阵发冷。

    这个名字她见过。

    她的租房合同上,房东签名的名字也是顾文熙。

    她强忍住情绪:那六楼呢上面那户

    六楼那户没人啊,房子一直空着,听说也是顾先生的……不过那房子好像户型不好,没人租。

    林遥拿出手机:你能给我看一下这位房东登记时的身份证照片吗

    大爷迟疑了一下,但还是打开系统,翻出照片。

    照片里是一个男人,四十岁左右,皮肤白净,头发短而整齐,一副文质彬彬的样子。眼神有点空,有点平,像是刚从档案馆出来的老照片。

    林遥盯着那张脸,觉得哪里不对。

    她问:他来物业的次数多吗

    几乎不来。去年春天来了一次,说是要修六楼电表,之后就没露面了。

    林遥点了点头,谢过离开。

    她没有回家,而是站在楼下花坛边的阴影里,看着自己的单元门口。

    她想知道一件事:

    501,究竟有没有人住

    她守到了晚上八点半。

    整个五楼楼道始终没有任何人走动。她试图盯住501的门缝,电表是否跳动,是否有光从门缝里透出。但一切都静得像个空屋。

    她再一次怀疑自己是不是想多了。

    正准备转身上楼的时候,楼道灯灭了。

    啪——

    漆黑之中,楼上传来一声极轻的开门声。

    林遥抬头。

    六楼的某个门被人拉开,声音小得像有人故意压着手——然后,是缓慢的脚步,踩在楼梯上,一步步往下走。

    她快步退到楼梯间最下面,屏住呼吸。

    脚步停在了五楼层间。

    林遥透过楼梯缝隙,看到一个男人的脚。

    穿着深色帆布鞋,裤脚整洁,步子轻,动作极其克制。

    他没有敲门,没有按铃,只是站了一会儿,然后,从外套口袋里拿出一把钥匙。

    插进了501的门锁。

    门轻轻打开,他走了进去。

    门没有关紧,留了一道微缝。

    林遥感觉自己的脊背凉透。

    她等了五分钟。

    门没有再开,也没有光亮泄出。整个五楼楼道重新陷入死寂。

    501,不是空的。

    而且,钥匙在六楼那人手里。

    林遥没有立刻回家。

    她回到了自己车里,坐在驾驶座上,发动引擎,但没开车,只是看着挡风玻璃发呆。

    一个可怕的假设开始在她脑中成形:

    六楼从未出租。

    501登记为空户,却有人悄悄出入。

    房东顾文熙,同时拥有501和601,而她——是这个结构中的唯一陌生人。

    而她卧室天花板里的声音,很可能是601的人,在地板上趴着,监听她的一举一动。

    如果是这样,她不是住在有人监视的房间,而是住进了一个完整的监视系统。

    而她,是系统的核心。

    她不知道是谁在盯她。

    也不知道他们想要什么。

    林遥没有回家。

    她在车里过了一夜。

    凌晨三点,她终于靠在座椅上睡着,但梦中一片混乱,不停重复着501的门缝、那个男人的帆布鞋、还有警察说的地板下传来的求救声。

    早晨七点,她醒来,喉咙干裂,眼角有点发痛。

    手机屏幕上是一条未读短信——

    【房东:顾文熙】

    最近屋子还适应吗有事可以联系我。

    她盯着这条短信足足五分钟。

    她从没主动联系过顾文熙,对方也从不主动发消息。可就在她昨晚盯梢501之后,对方突然联系

    巧合吗

    她没有回,而是回了趟城南的旧出租屋。那是她以前的住处,还保留着些衣物和旧物,她拿了几样,尤其是她以前用的日记本和备用手机。

    她知道现在自己手机也可能被监听。

    中午时分,她回到了小区。

    但这次,她没有从正门走。她绕到了后门,从消防通道悄悄上楼,一直走到六楼,贴着墙走到601的门前。

    门紧锁。猫眼贴着黑胶带,门上有划痕,但不像是新住户留下的,更像是长期未修。

    她蹲下,仔细看门缝——有些灰,但最边角有一道很浅的鞋印。

    最近开过门。

    她又悄悄下到五楼,贴着墙走过501。

    那扇门仍旧关着,表面干净,门缝微合,但门上多了一点细节——门锁下方,贴了一张崭新的透明密封贴。

    上面印着一行字:安全检查,已登记。2025年4月。

    她忍不住冷笑。

    有人在掩盖这扇门的活跃。

    她回到自己房间时,阳光正好,屋子里一切如常。

    可她一进门,立刻察觉出一种不一样的气息。

    不是具体的什么东西不见了,而是——

    空气的排列顺序变了。

    她盯着客厅那盏吊灯,忽然发现灯罩比原来偏了一点角度。她不记得自己碰过它。

    她走到厨房,把水壶拿起来,打开水龙头,水流下来的声音很熟悉,但那种熟悉,像是从别人家的记忆里流出来的。

    她回到卧室,站在门口。

    她的衣柜门,没有完全关好。

    这扇门她昨晚出门前反锁过。

    她小心地拉开门,一件件检查衣物,直到看到角落的一只手提包。

    那是她高中时用的帆布包,她已经很久没动它了。可今天,它上面少了一个挂饰。

    一个橙色笑脸挂件。

    她清楚地记得它一直挂在侧边拉链上,从未摘下。

    她手一抖,立刻翻出包内层。

    空的。

    然后,她脑子猛地一震,冲去洗手间。

    她以前养过一只猫,已经去世,但她一直保留着它的项圈。那项圈挂在镜子旁边的钩子上,像一种仪式感——提醒自己这屋子曾经有温度。

    而现在,钩子上空了。

    她忽然明白了:

    有人来过她的屋子。

    不是小偷,因为没拿贵重物品。

    不是房东,因为不会动那些有情绪记忆的东西。

    而是——他来过。

    他没偷,她也许不会发现。

    但他动了。

    就像在说:

    你以为这里是你的家。

    但我早就在里面。

    她浑身冰凉,立刻冲出门。

    刚拉开门,却看到楼道尽头,一张男士外卖袋正贴着501门口。

    没有取走。

    她想走过去查看,但心里警铃大作。

    她退了回来,把门轻轻合上。

    就在这时,她听到背后卫生间里——传来滴水的声音。

    一滴,啪。

    两滴,啪。

    她明明出门前,确认水龙头是紧闭的。

    她一步步走向卫生间。

    推门——

    水龙头确实关了。

    但洗手台上,有一块纸条。

    你把镜头拔掉了,为什么

    林遥后退一步,心跳炸裂。

    不是陌生的信纸,而是她家书桌上的便签纸。她上面写过一次日记,撕掉的一页。

    字迹陌生,却整齐,像一个极耐心、极冷静的人写的。

    她的脑子里只剩一个想法:

    这不是单纯的偷窥。

    这是一场驯养。

    她是被一点点习惯、慢慢顺从的那个。

    林遥看着那张便签纸,整个人像被抽空了力气。

    你把镜头拔掉了,为什么

    不是质问,不是威胁,甚至不像警告——更像是对一个实验体提出的温和提问。

    她用厨房的火柴点燃纸条,看着它在水槽里烧成灰,扔进马桶冲掉。

    她开始做一件事——反监控。

    她不再恐惧,而是转变思路:如果有人能监听她的生活,她也可以,反过来记录这一切。

    她打开那部备用手机,没有SIM卡,只能靠Wi-Fi连接。她只连接了邻居家无密码的网络。

    她用它拍下了屋内每一个角落的布局。

    然后,她从旧包里翻出一枚米粒大小的隐藏录音器。那是她大学时买来写采风用的,没想到今天派上了真正的用场。

    她把它塞进厨房窗帘布褶皱里,对准正对面501的方向。

    做完这些,她穿戴整齐,出门。

    但她没有直接离开小区,而是绕到对面那栋正对她卧室窗户的楼,上了五楼,找到与她房间完全对望的那一扇窗。

    门是半掩着的。

    她敲了两下,没人应答。

    她试着推了推门——门开了。

    屋里空无一人,但显然有人住过。

    小桌上有吃了一半的外卖、沙发靠背上搭着一件男士外套、窗台边放着一台三脚架。

    她缓缓走过去。

    三脚架上——是一台摄像头。

    镜头正对着她住的窗户,那个她每天晚上开灯、换衣、走动的窗口。

    她咽了口唾沫,走近一看,摄像头下方有个小小的标签:ZT-093C。

    她用备用手机拍下照片,正准备离开,却忽然听见楼道传来脚步声。

    有人上楼了。

    她脑子瞬间炸开,迅速退到阳台,打开窗——这家阳台没有封,勉强可以爬出去。

    她顺着阳台爬到隔壁户人家的阳台上,轻轻敲窗。一个老妇人打开窗,她赶紧小声求助:我家钥匙丢了,借过一下……

    老妇人狐疑地打量她,但看她眼神慌乱,还是让她进了屋。

    她从另一户人家堂而皇之走出楼道,迅速离开那栋楼。

    回到自己的屋里,她把门反锁上,立刻查ZT-093C的型号。

    那是一款带Wi-Fi连接的远程高清摄像头,可以24小时监控,并将画面推送至连接的主设备。

    她几乎可以断定:有人一直在从对面楼,远程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这人,不是住在她楼里,而是控制着楼外的视角。

    第一个监控者。

    而在她楼内,那个能进出她家、能写便签纸的人,是第二个。

    林遥忽然意识到一件极其诡异的事:

    她像被夹在一个夹层里。

    一个人在外面监视她,记录她;

    一个人在屋里入侵她,调教她;

    而她——是夹在中间,被两组陌生视线反复压缩、扭曲的对象。

    她开始反问:

    他们认识吗

    他们是一起的吗

    还是互不知情,却都盯上了同一个人

    那天晚上,她没有睡。

    她反复回想过去几天的每个细节,每个眼神,每句不经意的话——特别是,那两位来过她家的警察。

    她打开手机翻出通话记录,找到了报警当天的时间,再次拨打当时来电的派出所电话。

    接线员的声音很快传来:您好,南江路派出所,请问——

    请问,我想确认一下,4月17号上午十点左右,是否有两位警察到过南竹小区五栋五楼调查

    接线员查了一下:请问您的具体地址和事由

    南竹五栋,504。我当时报警,说听到楼上有奇怪的声音。

    她故意反说是自己报的。

    几秒后,对方回答:我们系统里没有查到相关出警记录。

    林遥顿住了。

    你说……完全没有

    没有,我们那天的出警记录只有三次,全部和交通有关,没有住宅类。

    她道谢后挂断电话,手心全是汗。

    她现在终于确定一件事:

    那天来的两位警察——根本不是警察。

    林遥挂断电话后,站在原地发了好久。

    屋里很静,静得她能听见血液从耳后流过太阳穴的声音。

    那两个警察不是警察。

    他们不是误会,不是临时调度,不是社区志愿者伪装的协助者。

    他们就是扮演警察的人。

    换句话说——

    他们是他的人。

    她靠在墙上,深呼吸几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手机差点掉落,手已经在轻微颤抖。

    林遥明白,从这一刻起,这已经不是偷窥或者骚扰那么简单。

    她不是偶然被盯上的。

    她是——被选中的。

    她忽然想起一件细节。

    她租下这套房子,是在三个月前。租房APP上,只有这一个房东顾文熙的账户跟她联系,对方只通过平台沟通,从未露面。

    她当时觉得幸运,价格合适,手续方便。

    现在看来,这套房子也许从一开始就是布局。

    她拿起备用手机,查顾文熙这个名字,查不到任何实名信息。她打开租房APP,点进顾文熙的头像——

    发现账号信息被清空了,头像也变成了灰色轮廓,状态:账号注销。

    她轻声自语:他注销了账号……也就是说,他知道我在查他。

    她盯着屏幕,忽然屏幕自动黑掉——

    手机关机了。

    电量还有70%,却强制关机。

    她拔掉电池,站在原地,喃喃自语:他知道……他一直在看。

    这天深夜,她用笔和纸开始写下整个事件的时间线。

    她把每一个诡异细节写成清单:

    4月17号,听见501天花板传来敲击;

    同一天,警察上门;

    第二天,发现楼道摄像头调转;

    4月20号,对面楼三脚架摄像头;

    4月22号,家中物品被动,帆布包挂件消失;

    便签纸出现:你把镜头拔掉了,为什么

    她在每一条后面,都标注了一个字母:

    A

    ——

    501室里的他;

    B

    ——

    对面大楼遥控摄像的人;

    C

    ——

    假警察;

    D

    ——

    房东顾文熙。

    这些人,是一个组织吗

    还是,这一切就只来自一个人

    她越写,脑中越乱。

    直到凌晨三点,她实在撑不住,倒在沙发上昏睡过去。

    她梦见自己醒来,站在阳台上,对面楼窗户灯亮着,一个男人站在窗边,盯着她。他不说话,只是慢慢抬手,手指在窗户玻璃上写下一个字:

    我。

    她被惊醒,额头全是汗。

    起身后,她走到阳台窗前,小心翼翼地看向对面那扇窗。

    没灯。

    空荡荡。

    可她心跳得厉害,有种他刚才就在那的强烈错觉。

    她打开隐藏录音器,拖动音频进度条——

    凌晨两点四十七分,有一个异常音。

    她调大音量听——

    咔哒。

    像是一扇门被打开,又轻轻关上。

    再之后,是十几秒的脚步声,极轻,几乎贴着地板。

    然后,一个低到几乎听不清的声音:

    她开始怀疑了。

    她眼前一黑,几乎跌坐在地。

    那不是她家的声音,也不是对面楼——是她房间里的录音器录到的。

    她在录他的时候,他也在她家。

    他就在她进卧室睡觉的那段时间——进来了。

    他没动她,没拿东西,没留下纸条。

    他只是对着空气说了一句:

    她开始怀疑了。

    这句话,不是对她说的,是对另一个人说的。

    还有人。

    林遥整整坐了一夜。

    她没有报警。她已经明白,这件事里没有任何正常渠道能帮她。她也不敢搬家,不敢离开——她现在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人身自由。

    如果她走了,那些人就会认为她退出了游戏。

    而她知道,退出不是结束,是销毁。

    她决定做最后一件事:走进501。

    这是这一切的起点。

    她不清楚那个房间里有没有人,不清楚会不会有什么危险,但她知道——只有进去了,才可能了解真相。

    这天上午,楼道很安静。她穿着普通的卫衣牛仔裤,戴着帽子,像是去取快递。

    她走到501门口时,心跳如鼓。

    门关着,但她惊讶地发现:门上贴的那张安全检查封条已经破了。

    她蹲下看门缝——和之前不一样,今天有风透出来。

    她伸手,轻轻转动门把。

    门,是虚掩的。

    没有任何锁。

    她左右看了一眼,确认楼道没有人,轻轻推开门——门吱呀一声,缓缓打开了。

    她站在门口,迟迟没有迈进去。那房间像一个张开嘴的东西,等着她踏进去就会立刻吞噬。

    她强迫自己冷静,把手机调成录音模式,放进口袋,然后一步步走了进去。

    501的房间里,一片黑暗。窗帘全部拉死,阳光透不进来,空气像是发霉的旧信封。

    门关上的一瞬间,她听到里面有个轻轻的咔哒。

    像是什么开了,又像是什么——锁上了。

    她猛地转身,门还是开着。她咬牙继续前行。

    这是套两居室,格局和她的504一模一样。

    但室内却让她一瞬间觉得自己走进了某种人体陈列室。

    第一眼,她看到的是墙。

    整面墙,贴满了A4纸,每张纸上,都是照片。

    她的照片。

    不同时间,不同角度,有她坐在沙发上低头玩手机的,有她在厨房煮面时背影的,还有一张——她刚洗完澡,用毛巾擦头发,站在窗前的。

    每一张都被编号:R001、R002、R003……

    有些上面还标了注释:

    情绪稳定期。

    未发现异常。

    开始产生防备行为。

    林遥全身发冷。

    她转头看向客厅,发现角落有一张操作台,上面堆着几台显示器,全是黑屏。

    显示器下方放着一个硬盘箱,开着,上面贴着标签:观测数据:第三期。

    她注意到,第三期下面,还写着一个名字:林遥。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不是被骚扰那么简单。

    她是被选中参与了一个长期的——人类行为实验。

    她踉跄着往前,推开卧室门。

    门内没有人,但床上整齐铺着白单,被子叠得像军营一样。

    而床尾有一个架子,挂着一套她曾经穿过的衣服。

    那是她搬来第一周时穿的一身白色长裙,早就丢掉了。可现在,完好地挂在那里。

    她忽然想吐。

    她冲进洗手间,却看到洗手池边的镜子上,贴着一张便利贴。

    还是那熟悉的字迹:

    你终于来了。

    她抬头看镜子。

    镜子上写了一行字,用红色油性笔,笔迹凌乱而激动:

    你以为是你在调查,其实是我们在等你发现。

    她跌坐在地,胸口发紧,眼前发黑。

    她听到门外传来轻微脚步声——

    有人正走进这间房。

    那脚步声越来越近。

    林遥强迫自己站起身,闪身躲进卫生间,反手锁上门。

    门外传来轻轻的开门声,随之是一声低语:

    她进来了。

    不是对她说的,是对耳麦说的。

    她不敢呼吸,耳边嗡嗡响。

    过了几秒钟,门外传来短暂的沉默,然后,是几下键盘的敲击声,还有——

    显示器亮了。

    透过门缝的光线,她看见外面客厅的几块屏幕被重新点亮。

    屏幕上,是她的504房间,是她卧室、客厅、厨房的实时画面。

    她忽然明白:她刚才走进501的那一刻,504的监控设备就自动恢复了运行。

    这不是她闯入了敌方基地,而是——她主动踏入了剧本的下一幕。

    卫生间门被敲了一下。

    那声音不重,甚至很温和:林小姐,不用害怕,我们并不打算伤害你。

    她没说话,拳头紧握,指甲几乎刺破掌心。

    门外那人继续说:你已经超出了大多数观察样本的‘觉察临界值’,这是非常罕见的……我们原本准备在下个月进行接触,但你提前了。不错,真不错。

    林遥声音沙哑地问:你们是谁

    门外沉默一会儿,缓缓答道:

    我们是‘观测计划’。

    她听过无数离奇的故事,却从未想到有一天自己会成为主角,甚至不知自己早就活在别人的框架里。

    门缓缓打开了。

    她看清了那人。

    一个穿着米色针织衫、戴着无框眼镜的中年男人,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气质温文尔雅,像个大学讲师。

    他没有靠近,只站在客厅和卫生间之间,双手垂下,语气平和:

    我姓赵,是‘观测计划’的协调员,您可以理解为……实验观察员。

    林遥咬着牙:你们在干什么偷拍恐吓操控人

    赵先生微微一笑:不,我们在做社会极限反应临界研究。

    什么

    简单说,我们选取普通人,在不被察觉的前提下,向他们的生活中‘植入不确定感’,并观察他们的心理变化轨迹。

    你们疯了。

    我们非常理性。你是第三期样本——样本编号R-03。在你之前,我们还有两位参与者,他们的观测周期都在两个月内结束,但你很特殊。

    林遥退后一步。

    你适应得很快,起初我们在你房间里动了摆件、改动了窗帘——你几乎无感。我们提升干预级别,在你不在时进入房间,移动物品。你还是没有明确察觉。

    我们派出‘邻居’与你偶遇,你没有交流;我们制造‘警方来访’,你有了怀疑;我们设下对面摄像头,你开始行动。

    赵先生微笑,像在回顾一个得意作品的过程:

    然后你开始反监控,试图联系我们曾控制的房东账号、报警、检查硬盘、进入本栋501房间——这比我们原计划整整提前了22天。

    林遥忽然哑声笑了:你在夸我

    不,我在为你庆祝:你成为我们计划中第一个主动‘揭幕’的观察对象。你不是受害者——你是现象本身。

    林遥走到客厅,站在那堆照片前,轻声问:

    你们为什么选我

    你登录过一个问卷网站,曾参与过我们团队的匿名调查,系统评估你在孤独性、居住稳定性、社交频率、情绪反应曲线中,具有极高的可控性与可激发性。

    换句话说——你适合被选中。

    林遥愣了几秒,猛地想起:是三个月前她无聊时在公众号上填过一份城市孤独感测试。

    原来那就是选中她的入口。

    她盯着他:你们想要什么

    赵先生看着她,语气异常温柔:

    我们已经得到了想要的——你的反应数据、觉察曲线、心智抵抗记录……你已经‘完成实验’了。

    林遥头皮一紧:然后呢

    他像老师讲课结束般,平静说:接下来,只是签署一个‘封闭期协议’,你将离开南竹小区,回到正常生活——就像你从未来过这里。

    你以为我会同意

    赵先生轻轻一笑:不,你会同意的。因为你已经知道了一切。

    林遥看着那些照片、监控、数据、便签、假警察——她忽然意识到:

    自己无法证明这一切。

    如果她报警,他们会消除证据;如果她发帖揭露,会被说是幻想;她甚至无法让一个正常人相信,自己经历的现实,不是精神错乱。

    她的生活,已经被写进了他们的报告。

    她的存在方式,已经被量化成曲线。

    林遥搬离了南竹小区。

    没有闹剧、没有挣扎,甚至连一句质问都没有。

    她签下那份《行为研究终止协议》,其中一条清晰注明:不得公开谈论本计划中所知悉的任何信息,不得接触相关人员、地点、设备;一旦违反,将被视作恶意传播虚构信息,承担一切法律后果。

    她没有拿那份副本。

    也没有索要任何赔偿。

    赵先生递给她一张白纸,上面只有一句话:

    我们永远感谢你提供的独特反应样本。

    ——观测计划协调组

    她转身离开。

    回到另一座城市。

    换了一份公司文职工作,日常朝九晚五。

    租了一间合租房,和三个女孩住在一起,她不说自己从哪来,也没人问。

    她努力生活。

    每天吃早餐,坐地铁,看书,假装从未发生任何不寻常的事。

    但——

    她知道,自己没法真的回到现实。

    她开始习惯每天晚上用镜子照自己的眼睛,看自己有没有变得不像自己。

    她会突然站起来打开窗帘,看窗外是否有人用望远镜注视。

    她开始怀疑合租室友的日常对话是否也是一种监测。

    她不再敢睡熟,每晚都开一盏床头小灯。

    她甚至尝试几次打开手机录音功能,把自己整个夜晚的梦呓录下来——她怀疑梦里会说出什么敏感词。

    她的生活,已无法重启。

    她曾试图联系过去的朋友,却在他们眼中看到一种说不出口的距离——就像她的精神世界,已经和他们不在同一个频段。

    她一度想搬家,却发现每一个候选公寓楼下,都有一个和南竹小区一模一样的摄像头支架。

    她删掉了所有社交账号,换手机号,停用邮箱,但还是时常收到一类邮件:

    亲爱的用户,感谢您曾参与‘社会结构边界测试’,我们欢迎您作为长期合作观察者。

    她把这些全删了。

    直到某天深夜,凌晨三点半,她正在床上翻书,忽然手机亮了。

    陌生号。

    她犹豫了一下,接起。

    对面沉默了几秒钟,传来一个熟悉的温和声音:

    林小姐,这里是协调组。我们收到了你最近的行为波动监测结果……请问你是否愿意,参与第四期样本协作

    林遥没有说话。

    对方轻声补了一句:

    这次,你可以成为观察者。

    她静静看着窗外。

    她想起过去三个月的一切,想起501房间的墙,想起那个写着你终于来了的镜子,想起她穿过的那件白裙子静静地挂在那里,像一个被复制的自己。

    她低声问了一句:

    他们,都答应了吗

    对面轻笑了一声:

    答应的人,后来都过得很好。

    她没有挂断。

    她坐起来,摸到笔,在手边的便签纸上写下两个字:

    可以。

    半年后。

    观测计划第四期正式启动。

    编号为

    R-04

    的样本,年龄28岁,男性,自媒体运营,独居,习惯深夜创作,有轻度睡眠障碍,曾填写过一次社会孤独自评问卷。

    他说他不太相信现实,也曾怀疑自己是不是生活在某种程序中。

    理想样本。林遥写下这四个字。

    她现在不叫林遥了。

    她坐在一个与501几乎一模一样的观测房中,身前有四块屏幕,显示的是R-04家中不同角度的实时画面。

    她正盯着R-04的客厅屏幕,屏幕上,那个男人正坐在沙发上,低头摆弄自己的小型摄像头——他已经开始怀疑有人在监控他。

    切入时间提前。她在笔记中写。

    她站起身,走到操作台,将干预等级从1调至2。

    那是个简单的操作:

    ——让快递员多看他几眼。

    ——让他发现书架上的某本书被翻过。

    ——在他打开冰箱时,发现原本放在下层的饮料换了个位置。

    都是些琐碎到无法报警的小事。

    却足以种下一颗不可控的怀疑。

    林遥端起咖啡,走到窗边。

    她的桌面摆着一张打印好的纸,A4大小,只有一行字:

    人一旦开始怀疑现实,就已经离真实很远了。

    她开始理解赵先生当年的笑容。

    那不是残忍,而是确定——当你能接受所有无法解释,你就永远活在解释者之上。

    她的手机震了一下。

    是来自协调组的指令:

    R-04样本已进入初步迷惑阶段,建议启动邻里构建。

    她点了确认。

    随即将一个新的住户资料发送给项目组:

    姓名:黄蕊

    性别:女

    年龄:27

    身份标签:新租户、自由插画师、

    性格:友好

    房间号:对面502

    她知道这个黄蕊,其实只是个演员。她将成为R-04生活中微妙的变量之一。

    或许他们会擦肩、交谈、互加微信,又或者,一辈子不说一句话,但……

    R-04

    会开始感觉被人看着。

    林遥把所有监控窗口最小化。

    打开浏览器。

    输入几个关键词:

    房间总觉得被人动过,是错觉吗

    监控感,正常吗

    我怀疑邻居在监控我。

    点开一个知乎帖子。

    下方的回答,有的说你想多了,有的说去看看医生吧,还有一个,点赞很高,写着:

    我也有过类似的感觉,后来发现自己真的只是太孤独了。

    她轻轻一笑,把鼠标移上那个回答,点了赞。

    然后关掉网页。

    她喝完咖啡,把笔记整理完毕,关灯离开。

    屏幕那头,R-04站在窗前,看着夜色发呆。

    他忽然回头,盯着屋内摄像头的位置,微微皱眉。

    屏幕下方自动弹出提示:

    样本情绪波动上升,触发第三级关注。

    林遥却已经走远。

    而你呢

    你会不会,也在某天忽然发现:

    钥匙的位置变了,陌生的邻居出现了,快递写着你从未下过的订单,甚至,手机总莫名其妙地震动一下,却没有消息。

    你以为是记错了,是巧合,是多虑。

    你关上灯。

    转过身。

    却不知道你的一举一动,早已在观测计划中成为一条注解:

    R-XX,反应稳定,尚未进入觉察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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