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夜市烟雾缭绕,烤串的焦香混着廉价香水的味儿直往鼻子里钻。我正低头给烤冷面刷酱,滚烫的铁板滋滋作响。
妈妈,你看!旁边小凳子上,我儿子团子突然指着对面商场巨大的LED屏幕,奶声奶气地喊。
我下意识抬头。
屏幕上,西装革履的男人正接受财经访谈,背景是气派的落地窗和城市天际线。那张脸,五年了,一点没变。轮廓更深,眉眼间的冷厉也更重,像淬了冰的刀锋。
主持人笑着问:陆总年轻有为,事业版图不断扩张,个人生活方面有没有好消息分享听说您一直在寻找一个人
陆沉舟。
这个名字像根烧红的针,猛地扎进我脑子里。
他深邃的目光直视镜头,薄唇开合,声音透过嘈杂的夜市,清晰地撞进我耳膜:
嗯,在找。孩子他妈。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冰珠子砸下来。
她偷走了我五年。
砰!
我手里的酱料罐子脱手,砸在滚烫的铁板上,溅起一片油星子。滚烫的酱汁溅到手背,烫红了一片。
我却感觉不到疼。
脑子里嗡嗡的,只有一个念头:他知道团子的存在了!他怎么知道的!
妈妈!你的手!团子跳下凳子,小脸吓得煞白,慌忙去扯我的围裙口袋找纸巾。
我猛地回神,一把将团子小小的身体紧紧搂进怀里,力气大得他哼唧了一声。心脏在胸腔里擂鼓,几乎要撞碎肋骨。
没事,没事,团子不怕。我声音发颤,手抖得厉害,胡乱地擦掉手背上的酱料,油渍和烫红的皮肤混在一起,狼狈不堪。
老板,烤冷面还做不做啦等着的客人不耐烦地催促。
不做了!收摊!今天不做了!我几乎是吼出来的,手忙脚乱地关火,收摊。动作幅度太大,带倒了旁边摞着的塑料凳子,哗啦一阵响。
顾不上周围人诧异的目光,我飞快地把乱七八糟的摊车往旁边巷子里推。铁皮小车轮子吱嘎乱响,像随时要散架。
团子迈着小短腿紧紧跟着我,小手死死拽着我的衣角,大眼睛里满是惊恐和茫然:妈妈,你怎么了那个坏叔叔是谁
坏叔叔……
我喉咙堵得厉害,说不出话。
五年前,我也是这么称呼陆沉舟的。
那时我刚大学毕业,傻白甜一个,凭着一点画画的天赋,挤破头进了陆沉舟名下的高端设计工作室沉舟设计。他就是那座金字塔尖,让人仰望又不敢靠近的存在。
第一次近距离见他,是在项目汇报会上。我紧张得手心全是汗,PPT讲得磕磕巴巴。
他坐在长桌尽头,黑色衬衫扣子一丝不苟地系到领口,整个人透着生人勿近的疏离。他全程没说话,只是偶尔抬眼,那目光没什么温度,却像能穿透人心。
汇报结束,他修长的手指在桌面上点了点,只说了两个字:重做。
声音不高,却让整个会议室的气压骤降。
我涨红了脸,感觉像被当众扇了一巴掌。散会后,躲在洗手间偷偷抹眼泪,心里骂了一百遍坏脾气资本家冷血大魔王。
后来才知道,那个项目对他很重要。我熬了几个通宵,几乎推翻重来,第二次汇报时,他终于微微颔首。
我以为事情过去了。
直到那个该死的年会。
工作室拿下年度大奖,庆功宴设在顶级的云顶酒店。香槟塔,水晶灯,衣香鬓影。我被同事灌了几杯酒,晕乎乎地想去露台吹风醒醒酒。
推开厚重的玻璃门,冷风一吹,酒劲却更上头。脚下高跟鞋一崴,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前扑。
预想中摔在冰冷地面的疼痛没来。
我撞进了一个带着清冽雪松气息的怀抱,很硬。慌乱中抬头,撞进一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里。
陆沉舟。
他单手扶住我的腰,眉头微蹙。
对…对不起!陆总!我吓得酒醒了大半,手忙脚乱地想站稳,指尖却不小心划过他微敞领口下的锁骨。
他身体似乎僵了一下。
站稳。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喑哑。
我想抽身,脚踝却传来一阵钻心的疼,刚才那一下崴得不轻。
脚…好像扭了。我疼得吸冷气,眼泪差点飙出来。
他沉默地看了我几秒,那眼神复杂难辨。就在我以为他会叫安保把我丢出去时,他忽然弯腰,打横将我抱了起来!
身体骤然腾空,我惊得低呼一声,下意识搂住了他的脖子。雪松混合着淡淡烟草的味道瞬间将我包围。
陆总!我…我自己能走!
他像是没听见,抱着我,大步流星穿过喧闹的宴会厅。所有谈笑声、音乐声仿佛瞬间静音,无数道惊诧、探究的目光聚焦在我们身上。
我羞得把脸埋进他肩窝,恨不得原地消失。
他直接把我抱进了专属电梯,按了顶层。电梯里只有我们两人,空气凝滞。他把我放下,背靠着冰凉的金属壁。狭小的空间里,他的气息无处不在,带着强烈的压迫感。
苏晚意。他第一次叫我的名字,低沉的嗓音像羽毛搔刮着耳膜,你故意的
我懵了:什…什么
他高大的身影逼近,将我困在他与电梯壁之间,阴影完全笼罩下来。他低下头,温热的气息拂过我的耳垂。
从汇报会,到刚才。你一直在吸引我的注意。
我大脑一片空白,血液全冲到了脸上:我没有!陆总你误会了!刚才真的是意外!
他看着我,眼神幽暗,像深不见底的寒潭。就在电梯门叮一声打开的瞬间,他低头,吻住了我。
那不是一个温柔的吻。带着侵略性,不容抗拒,像是要攫取什么。
我彻底傻了,忘记了反抗。
那一晚的混乱,像一场失控的飓风。
顶层的总统套房,厚重的窗帘隔绝了城市的灯火。酒精、陌生的情愫、还有他强势的气息,像一张网,将我牢牢困住。
我分不清是酒精作祟,还是他那双深眸里一闪而过的、类似脆弱的东西蛊惑了我。
半推半就,意乱情迷。
醒来时,天已大亮。豪华套房内只剩下我一个人,空气里还残留着淡淡的雪松味。床头柜上放着一张签好的支票,数额大得惊人,还有一张打印的纸条,上面是他助理的名字和电话。
联系她处理后续。
冰冷的八个字,像一盆冰水,把我从头浇到脚。
原来只是一场用金钱结算的意外。我对他而言,和那些趋之若鹜的女人没什么不同。
巨大的羞耻和难堪几乎将我淹没。我抓起支票撕得粉碎,冲进浴室狠狠冲洗自己。胃里翻江倒海,恶心得想吐。
我当天就递交了辞职信,拉黑了工作室所有人的联系方式,换掉手机号,搬了家,像只鸵鸟一样把自己藏了起来。
一个月后,验孕棒上的两条红杠,彻底把我打入了地狱。
我慌了神,六神无主。第一个念头就是打掉。预约了医院,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听着器械的金属碰撞声,恐惧像藤蔓缠紧心脏。
当医生再次确认时,我猛地坐起来,几乎是逃出了医院。
我恨陆沉舟的冷酷,更恨自己的软弱和那晚的糊涂。可孩子是无辜的。最终,我选择了生下他。
怀孕的日子并不好过。孕吐严重,经济拮据,靠着以前存下的一点钱和接点零散的设计稿勉强维持。我不敢告诉父母,怕他们担心,也怕丢脸。
预产期前一个月,我挺着大肚子去超市囤货。过马路时,一辆失控的轿车闯红灯,直冲过来!
刺耳的刹车声,路人的尖叫。
巨大的冲击力传来,我整个人被撞飞出去,重重摔在地上。剧痛瞬间吞噬了意识,温热的液体从身下蔓延开。
最后看到的,是刺眼的阳光,和一张模糊的、带着惊慌的路人的脸。
醒来是在医院。消毒水的味道刺鼻。浑身像散了架,尤其是腰,疼得钻心。
护士告诉我,孩子早产,送进了保温箱。我命大,车祸造成腰椎轻微骨裂,需要休养很久,而且可能会留下腰疼的后遗症。
而那个肇事司机,逃逸了。路口监控坏了,找不到人。
躺在病床上,看着保温箱里那个瘦弱得像小猫一样的小生命,插着管子,我的心都揪成了一团。医药费像雪球一样滚来。存款瞬间清零,还欠了医院一大笔。
走投无路时,我想到了陆沉舟留下的那张纸条。助理的名字和电话我还记得。
抱着最后一丝卑微的希望,我用公用电话拨了过去。
接电话的是个声音刻板的女声:您好,陆总助理办公室。
您好,我…我找林助理。我姓苏,苏晚意。我…我有很重要的事情,关于陆总……
苏小姐对方的声音顿了一下,随即更冷,陆总交代过,任何姓苏的女士来电,一律不用理会。抱歉。
等等!我真的有急事!我怀……我的话还没说完,电话已经被干脆利落地挂断。
忙音嘟嘟地响着,像在嘲笑我的天真。
原来,他连一个解释的机会都不屑于给我。他早已把我归类为麻烦,彻底屏蔽。
最后一点希望也破灭了。心口像被剜掉一块,空落落地疼,比身上的伤更甚。
看着保温箱里努力呼吸的小生命,我擦干眼泪。靠山山倒,靠人人跑。从今往后,只有我和他了。
我咬牙,卖掉了父母留给我的唯一一套小房子,还清了医院的债。抱着虚弱的孩子,离开了那座冰冷的城市。
这五年,我带着团子,像无根的浮萍,辗转在一个又一个陌生的小城。
当过餐厅服务员,手被洗碗水泡得发白起皱;在服装店卖过衣服,站得腰疼得直不起来;后来在夜市摆摊,风里来雨里去,收入微薄但时间自由,能照顾团子。
生活粗糙得像砂纸,磨掉了曾经的娇气和幻想。
唯一支撑我的,就是怀里这个软软的小家伙。他叫我妈妈,会用小手笨拙地给我擦汗,会奶声奶气地说妈妈辛苦了。
为了他,我什么苦都能吃,什么委屈都能咽。
我把自己活成了一个无坚不摧的战士,也活成了一个没有过去、只有未来的单亲妈妈。
我以为这辈子就这样了,守着我的团子,在生活的夹缝里求一点安稳。
直到刚才,陆沉舟那张脸,和他那句偷走了我五年,像一颗炸弹,把我小心翼翼维持的平静生活炸得粉碎。
把吱呀乱响的破摊车锁在出租屋楼下的杂物间,我抱着团子一口气冲上五楼。老旧的筒子楼,楼道里堆满杂物,灯光昏暗。
关上那扇薄薄的铁皮门,反锁,我才像虚脱一样靠在门板上,大口喘气。心脏还在狂跳,手背被烫红的地方火辣辣地疼。
妈妈,你手痛不痛团子给你呼呼。团子从我怀里挣出来,踮起脚尖,鼓着小腮帮子,对着我烫红的手背轻轻吹气。温热的气息拂过,带着孩子特有的奶香,奇异地缓解了那点灼痛。
看着他清澈担忧的大眼睛,我眼眶猛地一酸。不能慌,苏晚意,你慌了,孩子怎么办
我蹲下身,把他重新抱紧,声音尽量放平稳:团子不怕,妈妈没事。就是…就是刚才看到个熟人,吓了一跳。
是那个凶凶的坏叔叔吗团子的小眉头皱起来,像个小大人,他在电视上说要找妈妈他是警察吗
我心尖一颤,勉强扯出个笑:不是警察。就是一个…很久很久以前认识的叔叔。我们不熟。我捧着他的小脸,语气无比郑重,团子,记住妈妈的话,以后要是看到那个叔叔,或者有陌生人问你叫什么名字,问你妈妈叫什么,千万不能告诉他们!就说不知道,然后立刻跑开,找妈妈或者找老师,记住了吗
团子似懂非懂,但看我这么严肃,用力地点点头:嗯!团子记住了!不跟坏叔叔说话!
安抚好团子,把他哄睡在小床上。看着他恬静的睡颜,我坐在床边,浑身发冷。
陆沉舟知道了。他那么大的势力,找到我们是迟早的事。
他会怎么做抢走团子像处理掉一个麻烦一样处理掉我那张冰冷的支票和处理后续的字条,又浮现在我眼前。
不行!绝对不行!
团子是我的命!谁也不能把他从我身边夺走!
我立刻拿出手机,手指因为紧张而有些僵硬。必须立刻离开这里!连夜走!
指尖刚触碰到购票软件图标,手机屏幕突然跳出一个陌生来电。
归属地:本市。
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
他这么快!
我盯着那串号码,像盯着一条毒蛇。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接还是不接
铃声固执地响着,在寂静的出租屋里显得格外刺耳。我深吸一口气,猛地按下了接听键,把手机放到耳边,屏住呼吸,没说话。
电话那头也沉默着。
只有细微的电流声,和一种无形的、沉重的压迫感,透过听筒沉沉地压过来。
几秒后,一个低沉冰冷、熟悉到让我骨髓都发寒的男声响起,一字一顿,敲在我的神经上:
苏晚意。
五年了。
带着我的儿子,躲得开心吗
果然是他!他什么都知道了!
我攥紧了手机,指甲几乎要嵌进塑料壳里,声音因为紧绷而干涩嘶哑:陆沉舟,你想怎么样
我想怎么样他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荒谬的笑话,声音里淬着冰渣,苏晚意,你偷走我的儿子五年,现在问我,想怎么样
他不是你的!我脱口而出,声音尖锐,他是我一个人的儿子!跟你没有任何关系!
没有关系他冷笑一声,那笑声像冰锥,刺得我耳膜生疼,DNA报告在我桌上,需要我念给你听吗99.99%的亲权概率。苏晚意,你告诉我,这叫没有关系
DNA报告他什么时候做的!我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是那次车祸医院留下的记录还是……他早就找到线索,暗中确认了
恐惧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我。在他强大的资本和势力面前,我所有的挣扎和隐藏,都像个拙劣的笑话。
明天下午三点,城南‘启智’幼儿园门口。他的声音不容置疑,带着掌控一切的冷酷,我要见到我儿子。别耍花样,否则,后果你承担不起。
你休想!我几乎是吼出来,我不会让你接近团子!死也不会!
那就试试看。他的语气平淡无波,却蕴含着令人胆寒的力量,看看是你的骨头硬,还是我的手段多。记住,三点。
电话被干脆地挂断。
忙音嘟嘟作响,像死神的倒计时。
我握着滚烫的手机,浑身抖得像风中的落叶。巨大的恐惧攫住了我。他要直接去幼儿园抢人!他知道团子在哪个幼儿园!
怎么办怎么办!
报警不,不行!万一他势力通天,警察也奈何不了他,反而暴露了我和团子现在的住处……
连夜跑可他能查到幼儿园,就一定能查到我的住址!带着团子,我们两个能跑多远被抓住的下场只会更惨!
我像困兽一样在狭小的出租屋里来回踱步,看着床上熟睡的团子,心乱如麻,巨大的无助感几乎将我压垮。
这一夜,我睁着眼睛到天亮。
第二天,我把团子送到了幼儿园。
小家伙完全不知道即将发生什么,像往常一样,背着小小的书包,蹦蹦跳跳地跟我挥手:妈妈再见!下午早点来接我哦!
看着他无忧无虑的笑脸,我心如刀绞,强忍着泪水点头:嗯,团子乖,妈妈一定早点来。
我没有离开。
在幼儿园对面街角一家不起眼的奶茶店里,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眼睛死死盯着幼儿园大门。手里捧着一杯早已冰凉的奶茶,一口没喝。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像钝刀子割肉。
两点五十分。
一辆纯黑色的劳斯莱斯库里南,像一头沉默而危险的巨兽,无声无息地滑停在幼儿园门口的路边。流畅冰冷的车身线条,在午后的阳光下泛着拒人千里的寒光。
车门打开。
锃亮的黑色皮鞋落地,包裹在剪裁完美的西裤里的长腿迈出。陆沉舟下了车。
五年时光似乎只在他身上沉淀下更深的冷峻和威严。他身姿挺拔,像一把出鞘的利刃,隔着一条街的距离,那迫人的气场依旧清晰地压了过来。
他微微侧头,对旁边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保镖说了句什么。保镖立刻上前,跟幼儿园门口穿着制服的保安交涉。
保安显然被这阵仗惊住了,又看了看陆沉舟递过去的什么东西(我猜是那张该死的DNA报告或者别的证明),犹豫了一下,竟然打开了门禁!
他们要进去!
我脑子里的弦嘣地断了!什么都顾不上了,抓起包就冲出了奶茶店!
陆沉舟!我几乎是尖叫着冲过马路,完全不顾疾驰而过的车辆带来的刺耳刹车声和司机的怒骂。
我像一颗炮弹,猛地撞开那个挡在门口的保镖,张开双臂,死死挡在陆沉舟面前。胸膛剧烈起伏,眼睛死死瞪着他,像一只护崽的母兽。
你想干什么!不准进去!不准碰我儿子!我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怒和恐惧而嘶哑变形。
陆沉舟停下脚步。他垂眸看着我,眼神冰冷得像在看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带着审视,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
让开。薄唇吐出两个字,毫无温度。
我不让!我寸步不让,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陆沉舟,我警告你!你敢动团子一根头发,我跟你拼命!
拼命他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至极的话,唇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充满了嘲讽,苏晚意,你有什么资格跟我拼命就凭你这五年,带着我的儿子,像老鼠一样东躲西藏,在夜市摆摊卖那些垃圾食品
他的话像淬了毒的针,精准地扎在我最痛的地方。羞辱感瞬间冲垮了理智。
垃圾食品那也比你这个冷血无情的资本家强!我口不择言地吼回去,眼泪不争气地涌上来,团子生病的时候你在哪他半夜发烧我抱着他跑医院的时候你在哪他问我为什么没有爸爸的时候你在哪!现在你知道他是你儿子了晚了!他不认识你!他不需要你!
陆沉舟的脸色,在我吼出冷血无情和不需要你时,骤然阴沉下来,仿佛暴风雨来临前的天空。周围的空气都凝固了,保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就在这时,幼儿园放学的铃声响了。
孩子们像小鸟一样欢快地涌出来。
妈妈!团子清脆的声音响起。他背着小书包,正兴高采烈地朝门口跑,一眼就看到了剑拔弩张的我和挡在我前面的高大男人。
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脚步也停了下来。大眼睛里充满了惊恐,小脸煞白。他认出了电视上的坏叔叔!
团子!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想冲过去抱住他。
陆沉舟的动作比我更快。
他完全无视了我的存在,大步流星地越过我,径直走向团子。高大的身影带着绝对的压迫感,将小小的团子完全笼罩。
团子吓得连连后退,小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带着哭腔喊:妈妈!妈妈!
别怕。陆沉舟在团子面前蹲下身,声音竟放低了些许,试图伸手去碰他。
别碰他!我尖叫着扑过去,想推开陆沉舟。
旁边的保镖反应极快,像一堵墙一样挡在了我面前,面无表情地拦住了我的去路。
妈妈!团子看到我被拦住,再也忍不住,哇地一声大哭起来,转身就想往幼儿园里面跑。
陆沉舟眉头一皱,长臂一伸,直接将他小小的身体捞了起来,抱在怀里。
放开我!坏蛋!放开我!我要妈妈!妈妈——团子在他怀里疯狂地踢打挣扎,哭得撕心裂肺,小拳头胡乱地捶打着陆沉舟的胸口和肩膀。
那哭声像刀子一样剜着我的心。
陆沉舟!你放开他!你吓到他了!混蛋!我拼命想冲破保镖的阻拦,目眦欲裂。
陆沉舟抱着哭闹不止的团子,任由那小小的拳头落在身上。他低头看着怀里哭得几乎喘不上气的小人儿,眉头紧锁,眼神复杂,有审视,有探究,或许还有一丝……无措
他显然没带过孩子,更没处理过这种场面。团子的激烈抗拒完全超出了他的掌控。
别哭。他试图安抚,声音依旧生硬冰冷,毫无温度。
这命令式的冰冷语调,让团子哭得更凶了。
场面一片混乱。孩子的哭喊,我的怒骂,引来了越来越多放学的家长和路人的围观,指指点点。
陆沉舟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显然极其厌恶成为这种闹剧的中心。他不再试图安抚,抱着挣扎哭喊的团子,转身就朝那辆库里南走去。
不!不要!陆沉舟!你把儿子还给我!我绝望地嘶喊,不顾一切地推开保镖,扑上去死死拽住他的手臂。
放手!他猛地回头,眼神凌厉如刀锋,带着毫不掩饰的厌烦和冰冷,苏晚意,你想让所有人看笑话吗
我不在乎!你把团子放下!我像疯了一样,指甲几乎要掐进他昂贵的西装布料里。
他眼中戾气一闪,猛地甩开我的手。巨大的力道让我踉跄着后退好几步,差点摔倒。
就在这拉扯的瞬间,他怀里的团子因为剧烈挣扎,小脑袋猛地向后一仰,砰地一声,重重撞在了坚硬冰冷的车门框上!
呜哇——!团子发出一声凄厉到变调的惨叫,瞬间停止了所有挣扎,小脸痛苦地皱成一团,哭声都卡在了喉咙里,只剩下急促痛苦的抽气。
时间仿佛静止了。
我看到团子后脑勺迅速鼓起一个刺眼的青紫色大包。
团子!我的魂都要吓飞了,心脏骤停。
陆沉舟显然也愣住了,看着怀里瞬间蔫下去、痛苦呜咽的孩子,他脸上的冰冷和戾气第一次出现了裂痕,闪过一丝清晰的错愕和……慌乱
团子!我的团子!我趁机挣脱呆住的保镖,疯了一样扑过去,一把从陆沉舟僵硬的臂弯里抢过孩子。
团子软软地靠在我怀里,小脸惨白,额头上全是冷汗,大眼睛紧闭着,长长的睫毛被泪水打湿,粘在一起,嘴里发出痛苦的、细弱的呻吟。
团子不怕!妈妈在!妈妈在!我抱着他,眼泪决堤,手抖得几乎抱不稳。我愤怒地抬头,死死瞪着陆沉舟,声音因为极致的恨意而嘶哑:
陆沉舟!你满意了!你非要害死他你才甘心吗!滚!你给我滚!离我儿子远点!
陆沉舟站在车边,高大的身影显得有些僵硬。他看着我怀里痛苦呜咽的孩子,又看了看我满脸的泪水和滔天的恨意,薄唇紧抿着,下颚线绷得像岩石。
他没有滚。
几秒钟的死寂后,他拉开后座车门,声音依旧低沉,却没了刚才的冰冷命令,反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
上车。去医院。
不用你假好心!我抱紧团子后退,像看洪水猛兽一样看着他。
苏晚意!他猛地提高了音量,眼神锐利如鹰隼,带着久居上位的压迫感,你想让他疼死吗还是想耽误治疗留下后遗症上车!
最后两个字,几乎是吼出来的。
我看着怀里小脸越来越白、呻吟越来越弱的团子,心如刀绞。理智告诉我,现在不是赌气的时候。
我狠狠地剜了他一眼,抱着团子,屈辱又绝望地钻进了那辆豪华冰冷的车厢。
车门砰地关上。
库里南像离弦的箭,朝着最近的医院疾驰而去。
急诊室里,消毒水的味道刺鼻。
医生检查了团子后脑勺的大包,又仔细询问了情况,最后开了单子去做脑部CT。
等待结果的时间漫长而煎熬。
我抱着昏昏沉沉睡着的团子,坐在冰冷的塑料椅上,眼睛红肿,像尊失去生气的雕像。
陆沉舟站在几步开外,靠着墙。他脱了西装外套搭在手臂上,只穿着挺括的白衬衫,领口微敞,露出一点锁骨。他微微低着头,侧脸线条在冷白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冷硬,看不清表情。
保镖远远地守在走廊尽头。
空气凝滞得让人窒息。
CT室的门开了,护士拿着报告单出来:苏子衿(团子的大名)家属
我是!我立刻抱着团子站起来。
陆沉舟也同时抬步走了过来。
护士把报告单递给我:CT结果出来了,没有颅内出血,就是皮下血肿比较严重。孩子还小,颅骨软,磕碰容易起大包。回去注意观察,24小时内别让他剧烈运动,如果有呕吐、嗜睡或者哭闹特别厉害的情况,立刻送回来。医生开了点外敷消肿的药。
悬着的心终于重重落下,巨大的疲惫和后怕席卷而来,我腿一软,差点抱着团子坐倒在地。
一只强健有力的手臂及时伸过来,扶住了我的胳膊。是陆沉舟的手。隔着薄薄的衣料,他的掌心温热,甚至有些烫。
我像被火燎到一样,猛地甩开他的手,抱着团子后退一步,眼神充满警惕和排斥。
陆沉舟的手僵在半空,随即缓缓收回,插进西裤口袋。他看着我,眼神深邃难辨,薄唇抿成一条直线。
没事就好。他开口,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
我抱着团子,冷冷地看着他:现在确认团子没事了,我们可以走了吧陆总
走他微微挑眉,语气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掌控,去哪回你那连安保都没有的破出租屋
那是我的家!不劳陆总费心!我咬牙。
你的家他向前逼近一步,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将我完全笼罩,带着强烈的压迫感,苏晚意,你是不是忘了,他,他目光落在我怀里的团子身上,也是我的儿子。让他跟着你住那种地方,吃着地沟油炒出来的东西,在夜市里吸油烟这就是你所谓的‘为他好’
他的话像鞭子,抽打在我最不堪的自尊上。
那也比跟着你这个冷血无情的父亲强!我毫不示弱地回瞪他,声音因为激动而发颤,至少我给了他全部的爱!你呢陆沉舟,你除了钱,除了用强权抢人,你还能给他什么你连抱他一下都能把他撞伤!
陆沉舟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眼神阴鸷,下颌线绷紧,显然被我戳中了痛处。他周身散发出骇人的低气压。
我的儿子,自然要接受最好的教育,生活在最安全的环境里。他盯着我,一字一句,带着不容置喙的决断,从今天起,你们搬到我那里住。在他适应之前,你,他目光扫过我,可以留下照顾他。
这算什么恩赐还是变相的囚禁
陆沉舟!你休想!你这是非法拘禁!我气得浑身发抖。
非法他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唇角勾起冰冷的弧度,苏晚意,要不要试试,看警察来了,是带走我这个‘非法拘禁’的父亲,还是带走你这个偷走孩子五年、让孩子生活在危险环境里的母亲
他精准地捏住了我的死穴。
我看着他胜券在握、冷酷无情的脸,再看看怀里睡梦中还皱着眉头的团子,一股巨大的、冰冷的绝望感攫住了我。
反抗我拿什么反抗他
五年前,我像只蚂蚁一样被他碾过。五年后,在他庞大的资本和权势面前,我依然渺小得不堪一击。
为了团子……我只能暂时低头。
屈辱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我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血腥味。
好……这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血沫,我跟你走。但陆沉舟,你记住,我留下,只是为了团子!你别想用任何手段把他从我身边抢走!
陆沉舟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最终只是冷淡地转开视线。
跟上。
他转身,迈开长腿,朝着医院外走去。背影挺直,带着掌控一切的冷漠。
我抱着沉睡的团子,像抱着我仅有的、摇摇欲坠的世界,一步一步,沉重地跟在他身后,走向那个未知的、冰冷的囚笼。
车子驶入一片幽静的别墅区。
独栋别墅,设计现代简约,线条冷硬,巨大的落地窗映着庭院里的景观灯,像一座精心雕琢的水晶宫,美得毫无生气。
保镖拉开车门。陆沉舟率先下车,没有等我,径直走向大门。
我抱着团子下来,看着眼前这栋奢华却冰冷的建筑,只觉得寒意刺骨。
一个穿着得体套装、面容刻板的中年女人迎了出来,是别墅的管家,姓陈。
先生。她恭敬地对陆沉舟欠身,目光扫过我怀里的团子和我时,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一丝……轻蔑很快又恢复了职业化的表情,房间已经按您的吩咐准备好了。
陆沉舟脚步未停,只丢下一句:带她去儿童房。照顾好孩子。便头也不回地走向书房方向。
苏小姐,请跟我来。陈管家语气平淡,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我抱着团子,跟着她穿过宽敞却冰冷的大理石客厅,上了旋转楼梯。别墅内部装修是极简的灰白色调,纤尘不染,却空旷得让人心慌。
儿童房在二楼走廊尽头。
推开门,我愣住了。
房间很大,采光极好。墙壁刷成了柔和的浅蓝色,天花板上贴着会发光的星星月亮壁纸。地上铺着厚厚的长毛地毯,踩上去软绵绵的。房间中央是一张宽敞的实木儿童床,铺着印有卡通小汽车的床品。角落里堆满了崭新的、各式各样的玩具:乐高积木、遥控汽车、毛绒玩偶……还有一整面墙的书架,上面摆满了精美的绘本。
一切布置得温馨又用心,显然花了心思和重金。
但这用心,此刻却像一种无声的讽刺。再好的物质条件,也弥补不了他五年来的缺席和今天的伤害。
陈管家交代了几句注意事项和家里佣人的情况,便退了出去,关上了门。
房间里只剩下我和睡着的团子。
我把团子轻轻放在柔软的大床上,盖好被子。看着他后脑勺那个刺眼的青紫色大包,眼泪又忍不住掉下来。我坐在床边,轻轻握着他的小手,心里的恐惧和茫然像黑洞一样扩散。
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
陆沉舟站在门口。他换了身深灰色的家居服,少了几分白天的凌厉,但依旧身姿挺拔。他手里拿着一支软膏,是医生开的消肿药。
他没有进来,只是隔着门缝,目光沉沉地看着床上的团子,又扫过我红肿的眼睛。
几秒钟的沉默。
他把药膏放在门边的矮柜上,声音低沉:给他擦药。
说完,不等我回应,便轻轻带上了门。
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
我看着那支孤零零放在矮柜上的药膏,心里五味杂陈。是愧疚还是仅仅出于责任我分辨不清,也不想去分辨。
这一晚,我几乎没合眼。守着团子,听着窗外风吹过庭院树叶的沙沙声,感受着这座华丽囚笼的冰冷和陌生。
第二天一早,团子醒了。
小家伙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到陌生的天花板和房间,小嘴一瘪就要哭。当看到守在床边的我时,才把眼泪憋了回去,委屈地扑进我怀里。
妈妈…我们在哪里团子害怕…头好痛…他摸着后脑勺的大包,大眼睛里蓄满了泪水。
团子不怕,妈妈在。我心疼地抱着他,柔声安抚,我们在…在一个新家。团子的头不小心碰了一下,过几天就不疼了。
那个坏叔叔呢团子紧张地问。
他…他不住这里。我撒了个谎,团子不用怕他,妈妈会保护你的。
哄了好一会儿,团子的情绪才稍微稳定下来。他看着房间里琳琅满目的玩具,大眼睛里充满了好奇,但更多的是怯生生的犹豫。
妈妈,那些玩具…是给团子的吗
嗯,是给团子的。我点头。
小家伙这才小心翼翼地滑下床,试探着走向那堆玩具,拿起一辆崭新的小汽车,爱不释手地摸着。
这时,敲门声响起。
陈管家端着早餐进来,托盘上是精致的儿童餐点:牛奶,煎成小熊形状的鸡蛋,新鲜的水果切块,还有一小碗蔬菜粥。
小少爷,该吃早餐了。她的语气依旧没什么温度。
团子立刻丢下玩具,像受惊的小兔子一样跑回我身边,紧紧抱住我的腿,警惕地看着陈管家。
给我吧。我接过托盘,示意她可以离开了。
陈管家离开后,我蹲下身,把餐盘放在小茶几上:团子,来吃早饭。
团子看着那盘漂亮的早餐,小鼻子抽了抽,却摇摇头:妈妈,我想吃你做的烤冷面。
我鼻子一酸。烤冷面……那是我们过去清贫却自由的生活印记。
这里…没有烤冷面的材料。团子先吃这个好不好你看这个小熊鸡蛋,多可爱。我强笑着哄他。
团子瘪着嘴,大眼睛里含着泪花,但还是听话地拿起小勺子,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
看着儿子乖巧又委屈的样子,我心如刀割。这里的一切都很好,好得不真实,好得让人窒息。团子像一只被关进金丝笼的鸟儿,连想吃什么都不能自由。
吃完早饭,团子的精神好了些,开始试探着在房间里玩玩具。我看着他小小的背影,心里盘算着下一步。
不能坐以待毙。必须想办法离开这里。
我借口带团子熟悉环境,抱着他在别墅里转了一圈。安保很严密,大门有指纹锁,院子里有监控,还有穿着黑色西装的安保人员巡逻。想带着孩子硬闯出去,根本不可能。
唯一的希望,或许就是等陆沉舟放松警惕,或者找到他不在家的机会。
接下来的几天,陆沉舟似乎很忙,早出晚归。我很少能碰到他,这让我稍微松了口气。
团子后脑勺的包慢慢消了下去,但他的情绪一直不高。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佣人(虽然佣人都很规矩,但那种疏离感很明显),还有对陆沉舟本能的恐惧,都让他变得有些沉默寡言,总是黏着我。
这天下午,阳光很好。我带着团子在别墅后面的花园里玩皮球。
团子难得露出了笑容,追着皮球跑来跑去。
团子慢点!小心摔着!我笑着提醒。
知道啦妈妈!他清脆地应着,把球用力朝我这边踢过来。
我弯腰去捡球。就在直起身的瞬间,腰间猛地传来一阵熟悉的、尖锐的刺痛!
是车祸留下的老毛病!腰椎骨裂的后遗症!平时劳累或者姿势不对就容易发作。
呃……我痛得闷哼一声,脸色瞬间白了,手里的球掉在地上,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弯下腰,手死死抵住后腰。
妈妈!你怎么了团子看到我的样子,吓得立刻跑过来,小脸上满是惊慌。
没…没事,团子别怕,妈妈就是…腰有点疼…我咬着牙,冷汗瞬间就下来了,痛得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
妈妈你别动!团子帮你揉揉!小家伙急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踮着脚,小手笨拙地在我腰后轻轻按着,一边按一边带着哭腔吹气:呼呼…痛痛飞走…呼呼…
他稚嫩的举动,让我的眼泪差点掉下来,一半是疼的,一半是心酸的。
怎么了
一个低沉的声音突然从旁边传来。
我忍着痛抬头,看到陆沉舟不知何时站在了花园入口的廊下。他穿着深灰色的衬衫,袖子挽到手肘,手里拿着一个平板,似乎刚从书房出来。他微微蹙着眉,看着我们这边。
妈妈腰疼!好疼!团子带着哭腔喊道,小手还在徒劳地给我揉着。
陆沉舟的目光落在我煞白的脸上和额头的冷汗上,眼神微动。他迈步走了过来。
怎么回事他在我面前站定,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但似乎少了几分平时的冷硬。
老毛病。我咬着牙,不想在他面前示弱,试图自己站直,腰间的剧痛却让我倒抽一口冷气,身体晃了一下。
一只温热的大手突然扶住了我的胳膊。
是陆沉舟的手。
我身体一僵,下意识地想甩开。
别动。他的声音带着命令,另一只手竟然直接探向我的后腰!
我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你干什么!
他的手隔着薄薄的衣料,准确地按在了我腰椎旧伤的位置。那位置很刁钻,正是疼痛最剧烈的地方。
这里他沉声问,手指微微用力按压了一下。
嘶——我痛得眼前发黑,差点叫出来。
旧伤他收回手,眉头拧得更紧,眼神锐利地审视着我,什么时候的事
不用你管!我挣脱他的搀扶,扶着旁边的花架,疼得直抽气,五年前车祸留下的。
车祸陆沉舟的眼神骤然一凝,像捕捉到了什么关键信息,什么车祸
跟你没关系!我别开脸,不想再提那段痛苦的过往。
陆沉舟沉默地看着我,眼神深邃难辨,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他转头看向旁边一脸担忧害怕的团子,语气放缓和了些:团子,先跟陈阿姨回房间玩一会儿,爸爸看看妈妈。
爸爸团子瞪大了眼睛,看看他,又看看我,小脸上满是困惑和不安。
我的心猛地一沉。他怎么能这么直接地在孩子面前说!
陆沉舟!你……我愤怒地想阻止。
听话。陆沉舟没有看我,只是对着团子,语气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温和力量,妈妈需要休息一下。陈姨。
一直站在不远处的陈管家立刻走过来,牵起团子的小手:小少爷,跟我去厨房看看新烤的小饼干好不好
团子一步三回头地看着我,大眼睛里写满了担忧,但还是被陈管家带走了。
花园里只剩下我和陆沉舟。
气氛有些凝滞。
什么车祸他再次开口,目光紧锁着我,带着探究和一丝不容置疑的追问。
腰间的疼痛还在持续,我扶着花架,疲惫和恨意交织:说了跟你没关系!陆沉舟,收起你假惺惺的关心!如果不是你硬抢团子,我根本不会……
说清楚!他猛地打断我,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急躁,上前一步,高大的身影带来强烈的压迫感,五年前,你离开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眼底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翻涌。
发生了什么我看着他,忽然觉得无比讽刺,积压了五年的委屈和怨愤在这一刻冲破了理智的闸门,陆沉舟,你是在审问我吗你有什么资格问我!
我告诉你发生了什么!我挺直腰背,忍着剧痛,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棱,狠狠砸向他:
我怀了你的孩子!我像个傻子一样,以为你会看在孩子的份上,至少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我打电话给你的助理!你猜她怎么说她说,‘陆总交代过,任何姓苏的女士来电,一律不用理会!’
陆沉舟的脸色,在听到助理和不用理会时,骤然一变,眼神里第一次露出了清晰的震惊和……难以置信
不可能!他下意识地反驳,语气斩钉截铁。
不可能我冷笑,眼泪却控制不住地滑落,陆沉舟,在你眼里,我是不是特别贱特别不要脸所以才会像个傻子一样,挺着八个月大的肚子,在超市门口被车撞飞出去!孩子早产,差点活不下来!我躺在医院里,欠了一屁股债,走投无路的时候,还对你这种人渣抱有一丝希望!结果呢结果就是被你像垃圾一样彻底屏蔽!
我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吼出最后的话,身体因为激动和疼痛而剧烈颤抖。
被车撞……早产……陆沉舟重复着这几个词,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他死死地盯着我,眼神锐利得像要把我穿透,试图分辨我话里的真假。他放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指节泛白。
那个助理……他声音有些发紧,带着一种压抑的冷,叫什么名字
林薇!我毫不犹豫地吐出这个名字,恨意滔天,就是那个声音刻板,永远一副公事公办模样的林助理!你的好助理!执行你的命令真是干脆利落!
林薇……陆沉舟低声念了一遍这个名字,眼神瞬间变得深不见底,翻涌着骇人的风暴。他周身散发出的寒气,让整个花园的温度都仿佛降到了冰点。
他没有再说话。
只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震惊、怀疑、审视、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汹涌暗流。
然后,他猛地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花园。背影紧绷,带着山雨欲来的可怕气息。
我看着他消失在转角,脱力般靠在冰凉的花架上,腰间的剧痛和心里的疲惫一起涌上来。
终于说出来了。
可那又怎样呢迟来的真相,能改变什么能弥补团子缺失的五年父爱能抹平我这些年受的苦
我疲惫地闭上眼。
接下来的两天,陆沉舟消失了。
陈管家说他出差了,归期不定。
别墅里没了他的存在,空气似乎都轻松了一些。团子也渐渐活泼起来,开始探索那个堆满玩具的房间,偶尔也会在花园里跑跑。
但我心里的弦却绷得更紧了。他不在,是离开的最好机会!
我开始不动声色地观察。安保的换班时间,监控的死角,佣人的活动规律……像一个真正的间谍。
机会出现在第三天傍晚。
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袭击了城市。狂风卷着豆大的雨点,猛烈地敲打着落地窗,庭院里的树木被吹得东倒西歪。天色阴沉得如同黑夜。
陈管家和佣人们都在厨房忙碌晚餐。院子里的安保人员似乎也因为恶劣的天气,巡视的间隔变长了。
就是现在!
我心跳如鼓,迅速行动。找出藏在床垫下的旧手机(陆沉舟收走了我原来的手机,这是我之前偷偷买来备用的),几张皱巴巴的现金(摆摊攒下的,一直贴身藏着),还有团子的出生证明复印件(原件被陆沉舟拿走了,这是我之前复印的)。
然后,我快步走向儿童房。
团子正坐在地毯上搭积木。
团子,快!穿上外套和鞋子!我压低声音,语气急促。
团子茫然地看着我:妈妈要出去玩吗外面下雨呢。
对,出去玩!玩一个躲猫猫的游戏!我一边快速给他套上外套和鞋子,一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我们悄悄地,不让陈奶奶他们发现,好不好
团子一听是游戏,大眼睛亮了起来,用力点头:好!团子最会躲猫猫了!
我抱起他,把准备好的小背包斜挎在身上。深吸一口气,轻轻拧开房门。
走廊里静悄悄的,只有窗外哗哗的雨声。
我抱着团子,踮着脚尖,像猫一样溜到楼梯口。楼下客厅没有人。厨房的方向传来隐约的说话声和炒菜声。
就是现在!
我抱着团子,飞快地冲下楼梯!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几乎要蹦出来。
冲到玄关,我颤抖着手去按大门的指纹锁——当然打不开。我早有准备,目标是一楼洗衣房旁边那扇不起眼的、通往后面工具房的小门!那扇门通常是佣人进出用的,用的是老式钥匙锁!我前几天偷偷观察过,钥匙就挂在工具房里面的墙上!
我抱着团子,闪身钻进洗衣房。
妈妈,这里好黑……团子有点害怕地搂紧我的脖子。
别怕,马上就好。我摸索着找到工具房的门,推门进去。借着外面透进来的微弱光线,果然看到墙上挂着一串钥匙!
我一把抓下来,手抖得厉害,试了好几把,终于听到咔哒一声轻响!
锁开了!
冰冷的雨水混合着狂风瞬间灌了进来,打在我脸上,生疼。门外是别墅的后院,靠近围墙的地方堆着一些园艺工具。
团子抱紧妈妈!我把团子裹紧,一头冲进了瓢泼大雨中!
雨水瞬间浇透了我的衣服,冰冷刺骨。脚下的草地湿滑泥泞。我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围墙边跑去。那里有一棵大树,树干粗壮,枝叶繁茂。我记得围墙外面就是一条相对僻静的辅路!
只要翻过这道围墙……
妈妈!好大的雨!团子冷!团子在我怀里瑟瑟发抖。
乖,马上就不冷了!我咬紧牙关,跑到围墙边。围墙不算特别高,但带着孩子爬上去很困难。
我把团子放下,让他紧紧抱着我的腿:团子抱紧!千万别松手!
我抓住一根垂下来的粗壮树枝,脚蹬着粗糙的围墙砖缝,用尽全身力气往上爬。腰间的旧伤被拉扯,传来钻心的疼,冰冷的雨水糊住眼睛,几乎看不清东西。
站住!干什么的!
一声厉喝穿透雨幕,从侧面传来!
糟糕!被巡逻的安保发现了!
强烈的白光手电筒光束刺破雨帘,直直地照射在我身上!
我惊得手一滑,差点从围墙上摔下来!
妈妈!团子吓得大哭起来。
别过来!我对着安保嘶喊,声音在风雨中破碎不堪。恐惧和绝望让我爆发出最后的力量,不顾一切地攀上墙头!
就在我半个身子探出围墙,准备跳下去的时候——
两道刺目的车灯,如同凶兽的眼睛,猛地撕裂雨幕,由远及近,瞬间停在围墙外的辅路上!
黑色的车身在雨水中泛着冷光。
车门打开。
一把巨大的黑伞撑开,伞下,陆沉舟高大的身影走了出来。
他穿着挺括的黑色大衣,肩头被雨水打湿了一片深色。他就那样站在倾盆大雨中,隔着冰冷的铁艺围墙,仰头看着狼狈不堪、半个身子挂在墙头的我。
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黑伞上,溅起一片水雾。他的脸隐在伞下的阴影里,看不清表情。
只有那双眼睛,在车灯和手电光束的交错映照下,锐利如鹰隼,冰冷如寒潭,穿透重重雨幕,死死地钉在我身上。
那眼神,像在看一个自不量力、愚蠢至极的逃犯。
带着绝对的掌控,和一丝……冰冷的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