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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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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寒江血

    建隆元年秋,金陵城浸泡在连绵阴雨中。

    赵青娥攥着染血的包袱皮,指节几乎要戳破油纸。父亲临终前嘶吼声仍在耳畔回荡:去汴京找陈抟老祖!她不明白那个传说中能窥天机的老道士,如何能解开这幅残破的绢画背后的杀机。

    瓦当滴落的水珠砸在青石板上,像极了方才画室里的血滴声。十二名黑衣刺客破窗而入时,父亲正用朱砂笔勾勒社稷图最后一笔龙睛。她记得那支狼毫突然折断,墨汁溅在父亲雪白的中衣上,像极了心口绽开的血花。

    姑娘当心!

    骏马嘶鸣声撕裂雨幕。赵青娥猛地回神,只见一匹枣红马人立而起,马蹄堪堪擦过她鬓角。马上青年玄色大氅被风吹得猎猎作响,腰间弯刀缀着七枚狼牙,在晦暗天光中泛着森白。

    汉人女子夜闯质子府,莫不是南唐派来的细作青年翻身下马,契丹口音裹着几分戏谑。他抬手掀开兜帽,露出一张轮廓深邃的面容,左眼尾缀着粒朱砂痣,在苍白的肤色上格外刺目。

    赵青娥倒退半步,后腰抵住冷硬的石墙。质子府门楣上悬着的青铜狼首正对她滴血獠牙,那是契丹狼骑统帅耶律斜轸的徽记。她突然明白眼前人身份——那位十八年前送来南唐为质的契丹王子,耶律明野。

    殿下!西院发现血迹!

    府兵举着火把从巷尾包抄而来,赵青娥瞳孔骤缩。包袱里半幅社稷图尚带着温热血气,若被契丹人发现......她突然抓住耶律明野的手腕,触到一片冰凉。这个动作让两人俱是一怔,青年掌心厚重的茧子硌得她生疼。

    求你。她咬破舌尖,让泪水看起来更真切,他们杀了爹爹......

    火把光芒已逼近三丈之内。耶律明野突然揽住她腰肢跃上马背,大氅将两人严实裹住。抱紧。他在她耳边低语,温热气息拂过颈侧。赵青娥还未来得及反应,马匹已如离弦之箭冲入雨幕。

    箭矢破空声接踵而至。赵青娥听见利刃钉入木质的闷响,余光瞥见耶律明野右手按在刀柄上,骨节发白却始终未拔刀。马匹拐进暗巷时,她分明看到追兵首领举起的手弩——那是江南霹雳堂特制的三连弩,本该随着去年那场大火绝迹江湖。

    质子府高墙渐远,赵青娥忽然嗅到一丝血腥气。她低头看去,耶律明野玄色衣摆正渗着暗红,在马蹄颠簸中晕开大片血花。

    你受伤了话出口才觉可笑,深宫中长大的质子怎会有这般精妙骑术。方才那些刺客破窗时,她分明看到父亲用身体挡住某个机关,墙内传来机括转动的咔嗒声......

    耶律明野突然勒马。前方断崖下江水咆哮,身后追兵火把已连成蜿蜒长蛇。他解开大氅抛给赵青娥,露出内里绣金线的契丹骑装:从此处跳下去。

    你疯了!赵青娥抓紧缰绳。秋汛期的秦淮河浊浪滔天,暗礁如犬牙交错。

    青年低笑一声,朱砂痣在雨中艳得惊心:汉人有句话叫置之死地而后生。他突然扣住赵青娥后颈,力道大得她以为要被扭断脖子。却在下一秒,带着檀香气的唇覆上来,舌尖顶入她齿关。

    赵青娥瞪大眼睛。这个吻裹挟着血腥气,却藏着粒冰凉的药丸。等她意识到要吐,药丸已化作热流滑入喉管。意识模糊前最后的光景,是耶律明野眼底转瞬即逝的金色异芒,如同漠北草原燃烧的星火。

    江水吞没两人的刹那,赵青娥恍惚看见崖壁上闪过青铜面具的冷光。那张修罗恶鬼般的面孔,竟与她幼年噩梦中的影子重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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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少年游

    上京城西市最末端的青砖小楼终年飘着羊膻味,檐角二十八盏牛皮灯笼却夜夜通明。胡商们管这里叫财神窟,契丹武士唤作银狼窝,而在顾长安的密报文书里,这座赌坊有个更贴切的名字——虎穴。

    此刻他斜倚在二楼雕花栏杆上,玄色窄袖胡服沾着驼奶酒香,指尖青铜骰子转得滴溜溜响。楼下赌桌突然爆发的欢呼声里,他准确捕捉到三丈外雅间门帘的颤动频率:一短两长,正是皇城司接头暗号。

    客官押单还是押双

    赌坊侍女捧着鎏金托盘靠近,酥手似无意拂过他腰间。顾长安轻笑扣住骰盅,袖中暗藏的磁石贴着檀木底座微微发烫。这是他改良过的机关骰,六面暗格藏着水银针,本该万无一失。

    且慢。

    绀青纱帐无风自动,少女皓腕先于话音探出,腕间九转连环银镯叮咚作响。她葱白指尖按在骰盅边缘,顾长安突然感觉磁石传来诡异的震颤——那对看似普通的银镯竟在干扰机关!

    雪娘子又来坏规矩侍女瞬间变脸,袖中寒光隐现。

    被称作雪娘子的少女轻笑掀帘,鸦青长发用银线随意绾着,眼尾描着靛蓝孔雀纹。最惹人注目的是她耳垂悬着的紫晶坠子,在烛火中折射出妖异光芒。顾长安瞳孔微缩,这分明是西域幻术师常用的摄魂石。

    三局定胜负如何萧雪衣径自落座,裙裾翻涌间露出鹿皮短靴上暗绣的星斗图。她突然将骰盅抛向空中,青铜骰子竟在半空自行旋转,发出蜂鸣般的尖啸。

    顾长安按在剑柄上的手骤然收紧。骰子内部机簧声异常耳熟,分明与三年前汴京鬼市出现的千机骰如出一辙。当时所有接触过那批机关赌具的人,七日内皆暴毙而亡,尸身长出诡异的蓝色菌丝。

    客似云来!

    骰盅落定刹那,萧雪衣突然用契丹语高喝。顾长安看见她唇齿间银光微闪,顿时想起塞外流传的傀儡丝秘术。赌坊四角灯笼同时爆裂,黑暗中有锐器破空声直取他咽喉。

    青铜剑出鞘三寸即被银镯锁住,顾长安借势旋身,剑鞘击中飞来的暗器。金铁交鸣间火星迸溅,照亮萧雪衣脖颈后若隐若现的月牙形胎记。这个发现让他呼吸骤乱——那胎记轮廓竟与皇城司绝密档案中记录的西夏王室印记完全吻合。

    好一招墨家非攻剑。萧雪衣突然贴近他耳畔,温软气息裹着曼陀罗花香,可惜改得匠气太重。她指尖拂过剑身隐秘的凹槽,那里本该藏着见血封喉的毒针。

    顾长安背脊生寒。这柄剑是恩师临终所赠,据说是从墨家遗冢带出的古物。少女却能随口道破其中关窍,除非......

    二楼突然传来瓦片碎裂声。十余道黑影倒垂而下,弯刀映着窗外弦月寒光。顾长安认出这是契丹狼骑特有的倒挂冰棱阵,去年在幽州边境曾折损皇城司七名好手。他反手掷出骰盅,磁石触发机关,十八枚毒蒺藜暴雨般射向敌群。

    这边!

    萧雪衣拽着他撞向墙壁字画。顾长安惊觉那幅《雪夜猎鹿图》后藏着玄机,画中雄鹿眼睛竟是活动的机括。少女快速转动鹿瞳,墙面轰然翻转,露出腥臭扑鼻的暗道。

    追击声被石门隔绝的瞬间,顾长安突然将剑刃横在萧雪衣颈间:天机阁失踪十二年的少阁主,居然在契丹赌坊扮荷官

    皇城司的狗鼻子果然灵。萧雪衣不躲不避,反而将咽喉往剑锋送了半寸,那你可嗅出这里藏着半幅轩辕社稷图

    地道突然剧烈震动。顾长安怀中青铜匣发出蜂鸣,匣面北斗七星纹路诡异地开始流转。这是他月前从终南山古墓取出的秘宝,此刻竟与萧雪衣腕间银镯产生共鸣。少女突然咬破指尖,将血珠弹在青铜匣接缝处。

    你果然带着钥匙。她眼底泛起奇异紫芒,但可知晓这匣中星图需以活人血祭

    暗河水流声由远及近,顾长安突然想起赌局开始时那枚异常的骰子。骰子落盅瞬间,他分明看见三点那面朱砂褪去,露出半枚契丹密文——正是当年刻在父亲阵亡处的狼头图腾。

    萧雪衣突然闷哼一声。顾长安转头望去,见她后背钉着三支乌头箭,箭翎染着幽蓝荧光。更可怕的是中箭处皮肉正快速溃烂,却不见半滴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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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走...少女塞给他染血的银镯,去白露客栈找...找哑巴厨子...她喘息着扯开衣襟,露出锁骨下方狰狞的烙印——那是个残缺的柒字,边缘结着暗红血痂。

    追击声再次逼近时,顾长安发现萧雪衣伤口中钻出细如发丝的银线。这些活物般的丝线正疯狂吞噬她的血肉,眨眼间已缠上他的手腕。他当机立断斩断银线,却见断口处涌出靛蓝色黏液,落地竟腐蚀出阵阵青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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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修罗面

    终南山北麓的乱葬岗在子夜时分腾起磷火,照得断碑上慕容二字忽明忽暗。顾长安握着半块冷透的葱油饼蹲在歪脖子槐树上,耳畔尽是野狗撕扯腐肉的声响。这是他蹲守的第七夜,白露客栈的哑巴厨子始终没有出现。

    寅时三刻,雾气中传来铁链拖地声。

    八名赤膊力士抬着青铜棺踏雾而来,每人脚踝都拴着刻满梵文的镣铐。棺椁表面密布的抓痕让顾长安想起边关城墙上的契丹狼爪印,那些深入青铜三寸的痕迹,分明是某种猛兽濒死反扑时留下的。

    咚——

    棺盖突然震开半尺。力士们齐声诵起古怪经文,音调似哭似笑。顾长安看见棺中伸出只缠满符咒的手,苍白指尖捏着朵娇艳欲滴的曼陀罗。这花本该生长在岭南湿热之地,此刻却在终南寒夜中开得恣意。

    来者可是慕容氏后人

    沙哑嗓音从花蕊中渗出,惊得顾长安险些捏碎瓦片。那声音像是用钝刀刮擦铁锅,每个音节都带着金属震颤。更诡异的是,青铜棺四周的野草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黄。

    铸剑山庄三十七条人命,该还债了。

    寒光乍现。顾长安只觉喉间一凉,剑锋已抵住咽喉。他竟没看清对方如何出棺,仿佛那朵曼陀罗花瞬间化作人形。青铜面具覆盖着来者整张脸,眼眶处镶嵌的蓝宝石泛着血光。

    七星映月!

    顾长安突然旋身出剑,剑尖抖出七点寒星。这是少林达摩院秘传的杀招,三年前他亲手从个云游僧人尸体上扒来的剑谱。面具人却嗤笑一声,同样抖出七朵剑花,每朵都精准刺破他的虚招。

    班门弄斧。剑锋擦着顾长安耳廓划过,削下半缕发丝,慧能老秃驴没教过你,这招该配达摩剑而非墨家匕

    顾长安如坠冰窟。面具人说的慧能正是当今少林方丈,而对方施展的七星映月,竟比少林正统还要精妙三分。更可怕的是,当两柄剑相撞时,他分明看见面具人剑身浮现的暗纹——那是铸剑山庄失传已久的流云锻技法特有的水波纹。

    青铜棺突然炸裂。无数银丝喷涌而出,与萧雪衣所中的傀儡丝如出一辙。面具人挥剑斩断银丝,符咒缠绕的手掌拍向顾长安天灵盖:既然不是慕容氏,那便做祭剑炉的柴薪!

    千钧一发之际,哑巴厨子的剁骨刀破空而来。油腻的刀身刻着饕餮纹,与面具人剑刃相撞时迸出紫红色火星。顾长安趁机滚向乱葬岗深处,怀中青铜匣突然剧烈震动,匣盖自动弹开半寸。

    非攻匣!面具人首次失声。他弃了哑巴厨子直扑顾长安,符咒手掌抓向青铜匣,这东西不该在墨家地宫......

    匣中星图骤然亮起。顾长安被强光刺得睁不开眼,却听见面具人发出野兽般的哀嚎。等光芒消散,地上只剩半截焦黑的符咒,以及青铜面具左眼脱落的蓝宝石。他捡起宝石对着月光细看,内中竟封着只栩栩如生的蜈蚣。

    哑巴厨子突然跪地呕吐。他吐出大滩靛蓝色黏液,黏液中浮着枚青铜钥匙。顾长安想起萧雪衣临别所言,将钥匙插入青铜匣底部暗孔。机括转动声里,匣内升起幅微缩的山水图——正是赵青娥遗失的那半幅社稷图!

    天机...变...哑巴厨子突然开口,喉咙里传出女子声音。他双手掐着自己脖颈,眼珠凸出如金鱼:七星...北斗...锁龙渊...话音未落,头颅已如熟透的瓜果般炸裂。

    顾长安踉跄后退。飞溅的脑浆中混着银丝,在地面组成个残缺的卦象。他认出这是《连山易》中的地火明夷卦,主刀兵之灾。而卦象中央黏着的碎肉里,赫然嵌着枚刻肆字的铜钱。

    远处传来狼嚎。顾长安握紧青铜匣,发现星图上的北斗七星正指向燕山方向。那里是契丹祖地,也是耶律明野的故土。面具脱落时惊鸿一瞥的疤痕,此刻突然与记忆中的某个画面重合——二十年前父亲战死那夜,有个戴修罗面具的契丹武士,左颊同样有道十字伤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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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鹤归林

    太湖的雾总在寅时最浓,此刻却透着诡异的胭脂色。苏枕流抱着焦尾琴涉水而来,青衫下摆浸透晨露。他虽看不见,却能听出芦苇荡里多了一百三十七道陌生的涟漪——自从救起那个颈带火焰纹的女子,追兵便如附骨之疽。

    先生又去采药渔家女阿沅撑篙靠近,竹篙破水声比往日沉了三分。苏枕流不动声色按住琴弦第七徽,那里藏着淬毒的牛毛针。

    今日想听《广陵散》。阿沅的船头撞上乌篷,语调带着塞北的砂砾感。苏枕流忽然闻到她袖中传来的迦南香,这是西夏王庭秘制的安魂香,寻常百姓绝无可能沾染。

    琴匣翻落湖面的刹那,十二枚透骨钉擦着苏枕流耳畔飞过。他旋身拨动宫商二弦,音波震得水面炸开丈高水幕。阿沅的惨叫声中,数十条银鳞鱼翻着肚皮浮起,鱼鳃皆渗着黑血。

    好个音律杀人!女声自芦苇深处传来,带着金石相击的冷脆,不愧是墨家最后的机关传人。

    苏枕流指尖微滞。这个秘密本该随着二十年前那场大火湮灭,当时他亲手将师父锁死在非攻殿,听着铜雀台在烈焰中坍塌的轰鸣,任凭飞溅的熔铜灼瞎双眼。

    破空声再度袭来时,苏枕流认出了那是大食弯刀特有的蜂鸣。他足尖点向某块看似普通的浮萍,湖底突然升起青铜编钟阵,刀锋撞上钟壁迸出幽蓝火花。这是他用七年时间布下的水龙吟机关,本为抵御契丹水鬼,未料先迎了西域来客。

    小心!

    温软身躯突然撞入怀中。苏枕流闻到熟悉的金疮药味,正是他半月前救起的重伤女子。此刻她后背钉着三支孔雀翎箭,箭尾缀着的银铃正发出催命般的脆响。

    别碰箭簇...女子喘息着抓住他手腕,铃铛里有牵机毒...她的指甲突然刺破苏枕流皮肤,某种炽热液体渗入血脉。刹那间,无数画面涌入盲眼——燃烧的宫殿、碎裂的青铜面具、还有漫山遍野的曼陀罗花海。

    湖面传来冰层开裂般的脆响。苏枕流抱紧女子沉入湖底,焦尾琴自动分解成七块浮板。当追兵的箭雨钉入水面时,他们已潜行至三里外的芦苇迷宫。

    你究竟是谁苏枕流将女子按在岸边青石上。他指尖触到她颈侧火焰纹,那图案突然变得滚烫,竟在皮肤上游动起来。

    女子苦笑一声,引着他的手抚向自己肋骨。那里有道三寸长的陈旧剑伤,疤痕走向与苏枕流记忆中某个致命伤口完全重合。二十年前的雨夜,闯入墨家禁地的蒙面人,正是被这招璇玑折刺穿肺叶。

    我是你亲手所救的业障。她咬破舌尖,将血抹在苏枕流眉心,现在轮到我还债了。

    湖心突然传来编钟碎裂的巨响。苏枕流听见青铜碎片沉入水底的声音,其间混杂着骨骼断裂的脆响。女子猛地将他扑倒,三支弩箭贴着脊背没入淤泥。她撕开襦裙下摆,露出大腿内侧的火焰纹——这次是完整的图腾,形如展翅毕方鸟衔着日月。

    记住这个图案。她将苏枕流的手按在纹身上,当你在龙渊看到同样的印记,千万莫拔剑...

    话音戛然而止。苏枕流感觉温热血水溅满脸颊,女子心口透出半截剑尖。持剑者戴着青铜面具,剑格镶嵌的蓝宝石里,蜈蚣正在琥珀中狰狞扭动。

    师兄别来无恙面具人转动剑柄,声音里带着熔铜流淌的黏腻感,当年你把我锁在非攻殿时,可曾想过墨家至宝璇玑玉衡图就纹在这个西夏女人的皮肉上

    苏枕流突然拨动腰间暗藏的琴弦。五根冰蚕丝割裂雾气,却在触及面具时被无形屏障阻隔。面具人低笑着撕开女子后背皮肤,整张人皮如卷轴般展开,露出血肉模糊的肌理和金光流转的经络图。

    你以为我为何留你活到现在剑锋挑起苏枕流的下巴,唯有墨家瞎子亲手剥下的活人舆图,才能找到真正的龙渊入口。

    远处传来熟悉的琴音,正是苏枕流十年前埋在湖底的机关木鸢开始苏醒。他假意踉跄倒地,袖中滑出枚刻着贰字的青铜钥匙。这是女子濒死前塞入他掌心的物件,此刻正与湖底某处产生共鸣。

    当第一缕阳光刺破血雾时,苏枕流听见自己三十年前的佩剑在龙吟。那柄沉在剑冢最深处的璇玑,此刻正呼应着人皮舆图的金光,将太湖三万六千顷碧波染成玄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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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烽烟起(上)

    耶律明野的狼牙弯刀斩断第一百零七条傀儡丝时,朱雀旗终于插上雁门关隘口。他抹去嘴角血渍,望着崖壁上密密麻麻的青铜齿轮——这些汲取地脉运行的战争机关,此刻正将契丹狼骑的尸骸碾成血色齿轮的润滑脂。

    还要多久他回身嘶吼。赵青娥正将社稷图铺在冰面上,残缺的绢布浸透两人混合的血迹,竟显露出隐藏的洛书轨迹。她发间别着的半枚狼牙突然开始共鸣,那是昨夜从耶律明野刀柄抠下的物件。

    天地反覆时,龙渊现。赵青娥颤抖着念出冰面浮现的谶语。她腰间非攻匣剧烈震颤,匣盖北斗七星与社稷图洛书轨迹完美咬合,在冰层投射出立体的星象图。耶律明野瞳孔骤缩,那分明是契丹祖地祭坛上的葬星阵。

    山体突然传来雷鸣般的震动。顾长安背着昏迷的萧雪衣从矿道冲出,手中青铜钥匙插在岩壁缝隙:快走!地脉被改道了!他身后追着靛蓝色黏液组成的浪潮,所过之处连青铜齿轮都腐蚀成青烟。

    耶律明野突然扯开衣襟。他心口浮现出与萧雪衣锁骨如出一辙的烙印,却是完整的叁字。赵青娥的社稷图感应到烙印,突然腾空卷住两人手腕,将他们的血引入星象图缺口。

    原来我们都是祭品。萧雪衣不知何时苏醒,紫晶耳坠裂开露出里面的蜈蚣琥珀,从二十年前墨家内乱开始......

    地底传出龙吟。冰层下浮起青铜城郭,檐角悬挂的人皮灯笼照亮城墙篆文——竟是放大百倍的璇玑玉衡图!苏枕流的焦尾琴从万丈高空坠落,琴弦自发奏响《广陵散》最后章节。音波触及青铜城的刹那,整座雁门关开始坍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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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烽烟起(下)

    顾长安在失重中抓住萧雪衣的银镯。他们跌入青铜城核心,看见毕方鸟图腾在穹顶流转。苏枕流循着琴音破雾而来,盲眼倒映着人皮灯笼的光斑:这不是龙脉...是刑天封印!

    耶律明野的弯刀突然不受控制地刺向赵青娥。狼牙嵌入她肩胛时,非攻匣喷出七根青铜链锁住两人。星象图化作实质的光牢,将他们的魂魄拽向地心——那里沉睡着半截青铜巨斧,斧面裂纹与社稷图残痕严丝合缝。

    鲜卑巫血混契丹狼神,墨家机关合西夏巫纹。萧雪衣咳着蓝色黏液惨笑,原来开启封印需要四族混血......

    青铜城齿轮加速逆转。顾长安看见自己倒影在斧刃上分裂成无数人影——皇城司密探、墨家弃徒、甚至还有戴青铜面具的契丹武士。他忽然明白那些数字烙印的含义:他们全是二十年前墨家实验的人形钥匙!

    苏枕流的琴弦尽数崩断。毕方图腾化作火雨坠落,点燃他珍藏二十年的《璇玑谱》。焦灰中浮现的真相令人窒息:所谓轩辕社稷图,实为禹王镇压九黎兵神的契约,而墨家世代守护的秘密,竟是定期献祭四族血脉加固封印!

    该结束了。耶律明野突然捏碎狼牙,虎符碎片嵌入斧柄裂隙。他金瞳燃烧如坠日,将赵青娥推向光牢边缘:记住,你父亲折断的那支笔,本应点在我的心脏......

    地核传来枷锁断裂的巨响。顾长安在最后一刻掷出青铜匣,北斗七星精准嵌入斧面星图。萧雪衣撕开自己后背皮肤,完整的璇玑玉衡图与社稷图重叠,将即将破土的刑天斧重新封入岩浆。

    当雁门关废墟升起新星时,幸存者们发现掌心的烙印皆化为灰烬。唯有赵青娥握着半枚染血狼牙,听见地心深处传来耶律明野最后的契丹长调——那竟是二十年前南唐质子府初见时,她误闯入的塞北童谣。

    第六章

    烬鳞光

    永隆三年春,汴京鬼市最深处的无字碑突然淌出青铜汁。更夫老黄头亲眼见着碑面浮出西夏文谶语,隔日暴毙时全身长出鳞状金痂。正在墨家新冢授徒的赵青娥收到鸽书,展开竟是半片浸透迦南香的焦尾琴木。

    地龙翻鳞日,刑天舞干时。

    她摩挲着琴木上的刻痕,二十年前太湖底的青铜城颤动如昨日。当夜她独闯钦天监地库,用耶律明野的狼牙撬开尘封的《璇玑遗录》,在末页发现用血绘制的星象图——北斗勺柄正指向终南山新裂的龙鳞峡。

    与此同时,执掌天机阁的顾长安在观星台陷入癫狂。他连续七夜用傀儡丝在紫微垣方位绣出人皮舆图,每根银线都渗出萧雪衣的靛蓝毒血。当第七颗血星成形时,他忽然挖出左眼嵌入浑天仪,嘶吼着某个消失在历史中的年号:应天启!

    而在契丹祖地,牧民们惊恐地发现祭坛下的青铜齿轮开始倒转。有牧童声称看见戴修罗面具的骑士在月下收集焦骨,那些骨片拼出的形状,赫然是缩小版的刑天战斧。

    暴雨夜,三路人马在龙鳞峡底相遇。赵青娥腰间非攻匣与顾长安的独眼共鸣,而契丹骑士的面具被闪电劈开——竟是本该葬身地心的耶律明野!只是他金瞳已化作青铜色,掌心血槽里流淌着岩浆。

    当年我吞下了刑天的嗔魄。他剑指峡谷裂缝,那里渗出与太湖底如出一辙的金光,现在轮到你们选择:要镇压还是释放

    顾长安突然暴起,天机阁众首的蟒袍下钻出万千傀儡丝。这个顾长安竟是人形傀儡,胸腔里嵌着萧雪衣的紫晶耳坠。真身从地脉裂缝升起时,众人看见他左脸烙着完整的零。

    墨家错了,禹王错了。他挥舞着以人皮舆图制成的幡旗,旗面毕方鸟衔着的日月变成刑天双目,该让兵神重临人间,烧尽这污浊江湖!

    赵青娥奏响新制的焦尾琴。音波激得非攻匣炸裂,露出当年父亲折断的朱砂笔。当笔尖蘸着耶律明野的岩浆血点破幡旗时,整个龙鳞峡突然寂静——八千青铜齿轮悬停半空,如同被琥珀凝住的蜂群。

    父亲从未想镇压什么。她将朱砂笔插入地脉核心,看着刑天嗔魄在笔杆挣扎,他毕生所求,不过是让该醒的醒来,该睡去的永眠。

    黎明破晓时,新生的墨家弟子看见奇景:终南山所有枫树一夜白首,叶片背面生着青铜鳞纹。而在汴京鬼市,那块无字碑悄然沉入地底,碑座处留着焦尾琴弦勒出的卦象——水火未济,生生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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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

    长生刍(终)

    汴河水在永隆七年的冬至结出青铜色冰花。赵青娥抱着新收的哑巴徒弟坐在虹桥下,教她辨认第七种齿轮咬合声。女童忽然指向冰面,那里冻结着戴青铜面具的游方僧——正是二十年前就该死去的苏枕流。

    他等的人来了。赵青娥将半枚狼牙按进女童掌心。冰层下的苏枕流突然睁眼,瞳孔里流转着刑天斧的裂纹。女童尖叫着甩开狼牙,那物件滚入冰窟窿时,整条汴河开始倒流。

    皇城司地牢最深处,顾长安的傀儡身突然集体跪拜。它们用三千种声调齐诵:天工开物日,人间刍狗时。大理石地面渗出靛蓝黏液,凝聚成萧雪衣的虚影,她脖颈后的月牙胎记已化作毕方图腾。

    该醒了。虚影吻在顾长安仅剩的右眼。刹那间的痛楚让他忆起自己真正的名讳——慕容怀瑾。这个被墨家除名的铸剑师,才是所有青铜齿轮最初的锻造者。

    终南山巅,耶律明野的青铜躯壳正在风化。他望着掌心随季风飘散的铁屑,忽然懂得当年赵青娥那笔点破的不是刑天,而是困住众生的永恒轮回。山体深处传来齿轮停转的叹息,第一片白枫叶在此刻坠落,叶脉纹路拼出刍狗二字。

    赵青娥跃入冰窟的瞬间,河水恢复奔流。她在漩涡尽头看见青铜城残片拼成的方舟,苏枕流正在船头烹煮曼陀罗花茶。茶烟里浮沉着所有逝者的面容,包括眉心点着朱砂的耶律明野。

    你可知这船载着什么苏枕流敲击茶盏,声如编钟。

    载着墨家最可怖的机关。赵青娥抚过船壁星图,能把整座江湖炼成长生药的人牲炉。

    青铜方舟突然透明。汴京百万生灵化作经络图中的光点,每条血脉都连着终南山的齿轮组。赵青娥终于明白,所谓刑天复活、时空倒转,不过是慕容怀瑾为续命设的局——他要将整个文明炼成自己渡劫的丹炉。

    破局的关键在你父亲折断的笔。苏枕流递来半截焦尾琴,也是时候让该断的彻底断了。

    皇城司观星台,顾长安用独眼凝视着坠落的青铜方舟。当他将傀儡丝刺入心脏时,整座汴京的齿轮同时爆裂。百姓们惊觉腕间不知何时缠上的银线寸寸断裂,在朝阳下蒸腾成带着檀香的水雾。

    赵青娥在方舟崩解时奏响《广陵散》最终章。音波扫过处,青铜城残片化作蒲公英飘向四海。女童在虹桥畔接住一片带血的齿轮,放进嘴里尝到眼泪的咸涩。在她脚边,初代非攻匣的碎片正被蚂蚁搬进地缝,筑成微型的明堂九宫。

    永隆八年的第一场雪落下时,终南山的白枫全部凋零。砍柴人发现每截断木的年轮都呈现北斗状,最中心的孔洞里塞着褪色的朱砂笔头。山脚下的新坟前,无名碑文被积雪覆盖又融化,只余三行水痕:

    江湖本无长生术

    齿轮不度有情人

    且将薪火饲春风

    (全书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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