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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1

    寒梅血案

    *

    ***

    腊月初三,大雪纷飞。县城首富沈万三的独女沈清漪,被发现赤身裸体死于自家后花园梅林雪地中,死状诡异凄美。致命伤是胸前深深插入的一支精致梅花金簪,鲜血染红白雪,如寒梅绽放。

    雪粒子扑簌簌地往脖子里钻,苏妄裹紧狐裘,跛足踩碎满地琼瑶。梅林深处的惊呼此起彼伏,他老远便看见那抹刺眼的红——沈府千金赤身躺在雪地上,像是被揉碎的红梅,在素白天地间洇开触目惊心的血花。

    苏先生!衙役头目王五哈着白气迎上来,官靴踩得积雪咯吱作响,您可算来了!

    苏妄拄着手杖穿过警戒线,樟木香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少女肌肤泛着青紫色尸斑,梅花金簪没入心口三寸,鲜血顺着簪尾金线凝成冰晶。围观的仆役们交头接耳,有个丫鬟突然干呕着跑开。

    都退下。苏妄解下狐裘盖在尸体上,从怀中取出验尸银筷。石头赶紧捧起黄铜暖炉,哈着热气道:先生,这雪地冻得手指都僵了。

    苏妄不理会,银针探入死者咽喉,取出时泛着淡青色。他皱眉凑近鼻尖,一股杏仁味混着曼陀罗的甜腻在舌尖化开。指尖拂过尸体关节,僵硬程度让他瞳孔微缩——死后超过六个时辰,但雪下温度异常。

    子时三刻。苏妄突然开口,惊得周围人纷纷回头。王五赔笑道:苏先生说笑了,现在卯时刚过......

    尸僵蔓延至大关节,但右手指尖仍有弹性。苏妄掀开狐裘,露出少女蜷缩的右手,雪下温度比地表低五度,延缓了尸僵进程。他指向树冠某处断裂的枝桠,昨夜子时三刻有北风,积雪在这里形成风棱,与尸体右侧压痕吻合。

    人群中传来倒吸冷气的声音。苏妄取出银针在指甲缝刮蹭,靛蓝色粉末簌簌落在白绢上:这是波斯青金石研磨的颜料,本县只有城南染坊用这种配方。他突然抓住裙摆下摆,铜钱锈迹——

    苏先生!石头突然指着尸体耳后,这里有块淤青!

    所有人的目光聚焦在少女苍白的脖颈,那弯新月形的淤痕被雪水浸得发肿,像是被某种月牙形硬物撞击所致。苏妄正要细看,人群外突然传来骚动。

    让开!让开!沈万三的管家拨开众人,捧着件貂裘直扑过来,我家小姐金枝玉叶,怎能曝尸雪地......

    苏妄眼疾手快按住尸体,手杖横在管家面前:慢着。他盯着貂裘上的金线刺绣,瞳孔骤然收缩——那纹路与三年前刺杀案刺客留下的金线完全一致。

    管家被他阴冷的目光吓得后退半步,貂裘滑落露出里面的胭脂盒。苏妄弯腰捡起,盒底子时三刻,西市枯井的刻痕让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王五。苏妄突然开口,去查近三个月所有购买醉芙蓉胭脂的顾客名单。他转身时瞥见梅林外的黑影,那抹金线蝙蝠纹在雪光中一闪即逝。

    石头挠头道:先生,这凶手......

    左撇子。苏妄打断他,用银针挑开伤口边缘,入刀角度偏左15度,肌肉撕裂方向显示凶手发力方式特殊。他突然剧烈咳嗽,手帕上洇开点点猩红。

    王五慌了:苏先生您这病......

    无碍。苏妄将染血的手帕塞进袖中,目光落在尸体耳后的淤青上,通知全城大夫,若有接诊左手受伤的病人立即来报。他转身时,雪地上的脚印诡异地消失在梅林深处。

    石头看着先生佝偻的背影,突然发现苏妄右肩比左肩低了半寸——那是七年前刺客留下的旧伤。远处传来更夫悠长的报时声,卯时三刻。雪不知何时停了,一轮寒月悬在天际,与尸体耳后的新月淤青遥相呼应。

    2

    赌坊密信

    ***

    距离寒梅案仅隔一日,鸿运赌坊掌柜钱掌柜自家密室中暴毙!死状竟与沈清漪如出一辙——赤身,胸前插着一支同样的梅花金簪

    鸿运赌坊的朱漆大门在雪夜里虚掩着,灯笼穗子被北风扯得噼啪作响。苏妄刚踏上青石阶,门里突然冲出个灰衣赌客,撞得他手杖差点脱手。

    有鬼啊!钱掌柜诈尸了!赌客连滚带爬逃远,棉鞋在雪地上拖出两道血痕。

    石头握紧腰间横刀:先生,我先进去!不等苏妄阻拦,他已踹开雕花木门。暖烘烘的赌坊内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骰盅散落满地,赌桌上的银票被穿堂风掀起,像白蝶般扑向密室方向。

    密室门半开着,苏妄借着火折子的光,看见钱掌柜仰躺在黄花梨躺椅上,赤条条的肚皮上插着支梅花簪。伤口周围凝结着黑紫色血痂,与沈清漪的致命伤如出一辙。

    石头,把灯油泼在东墙。苏妄突然开口。石头愣了下,依言将火油罐砸向墙面。火光骤然照亮整个密室,苏妄盯着飞溅的油花在墙上勾勒出的阴影——那分明是个月牙形的凹痕。

    凶手用月牙形钝器击打后颈。苏妄蹲下身,火折子凑近死者耳后,与沈清漪的淤青位置完全一致。他突然用银针挑开尸斑,皮肤下隐约透出淡金色纹路,曼陀罗毒素。

    石头挠头:先生,这赌坊密室怎么会有胭脂盒

    苏妄这才注意到死者右手紧攥着个锦缎香囊。香囊上绣着的并蒂莲图案让他瞳孔微缩——这是云想容胭脂铺的定制香囊。他用银筷夹出香囊里的东西,月光石坠子晃出清冷的光,映出盒底子时三刻,西市枯井的刻痕。

    把赌坊近半年的账册都搬来。苏妄突然剧烈咳嗽,手帕上的血迹比昨日更深。石头要扶他,却被推开,先查所有与沈清漪有交集的赌客。

    当翻开第三本账册时,苏妄的手指突然顿在某处。沈万三上个月输了两万两他指着账本上的朱砂批注,而且是以波斯青金石抵债。

    石头凑过来看:这和沈小姐指甲缝里的粉末......

    砰!窗外突然传来瓦片碎裂声。苏妄

    reflexively甩出银针,却只钉到半片金线绣的蝙蝠纹袖口。黑影掠过天井,雪地上留下三枚带血的铜钱——正是沈清漪裙摆上的那种锈迹。

    追!石头提刀就要翻墙,被苏妄拽住。不用。他盯着铜钱上的太平通宝字样,凶手是左撇子,但翻墙时用了右手。

    石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

    是两个人。苏妄用银针挑开铜钱上的血渍,新鲜人血与沈清漪案的铜钱锈迹相隔三日,说明凶手在刻意制造关联。他突然指向赌坊梁柱,那里有个通风口,刚好对着沈府梅林。

    石头顺着看去,通风口边缘果然残留着靛蓝色粉末。苏妄用火折子点燃粉末,幽蓝火焰腾起的瞬间,他看清了通风口内壁刻着的七字——与沈清漪案井底的七年之约如出一辙。

    通知全城铁匠铺,苏妄将染血的账册塞进石头怀里,查近三个月打造过月牙形钝器的顾客。他转身时,窗外又飘起细雪,落在钱掌柜耳后的淤青上,融化成一滴晶莹的水珠,像极了沈清漪尸身上未化的冰晶。

    石头抱着账册追出来,只见苏妄站在赌坊门口,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雪粒子扑在他眉间的川字纹上,像是要把那个七字刻进骨头里。远处传来打更声,子时二刻,

    3

    枯井迷踪

    *

    *:**

    苏妄、石头及几名衙役约在子时三刻来到荒废的西市枯井。

    子时三刻的梆子声在雪夜里格外清脆,苏妄裹紧狐裘,跛足踩过结霜的青石板。西市废墟的枯井周围缠着白幡,被北风扯得猎猎作响,像是无数只苍白的手在招魂。

    先生,这井里有股子怪味。石头提着风灯凑近井口,硫磺味混着腐叶气息扑面而来。井壁青苔在月光下泛着幽光,水面倒映着破碎的月影,像块被敲碎的银镜。

    苏妄用火折子点燃特制的松脂火把,火光映出井壁上斑驳的抓痕。当火把掠过某块青苔时,他突然按住石头的手:等等。

    月光石坠子在胸前微微发烫,井壁上的青苔纹路竟与沈清漪案井底的七年之约暗合。苏妄取出银针刮蹭,露出下面暗红色的刻痕——正是前朝刺客组织的暗号。

    退后。苏妄突然将石头拽到身后。井底水面突然翻涌,一具红衣女尸缓缓浮起,梅花簪在月光下泛着冷光。石头手一抖,风灯掉进井里,在水面激起涟漪,将女尸的面容撕成碎片。

    先生!她怀里有东西!石头指着女尸紧抱的双臂。苏妄甩出软索套住尸体,借着力道跃下井去。井底腐叶没过靴面,女尸指甲缝里嵌着靛蓝色粉末,与前两案完全一致。

    半块玉佩。苏妄用银筷夹出尸体怀中的物件,温润的羊脂玉在火光下泛着柔光,断口处有新鲜的摩擦痕迹,这是......

    话音未落,石头突然惨叫一声。他踩的腐叶下露出块青砖,机关被触发的瞬间,三支淬毒弩箭破空而来。苏妄本能地扑过去,银针封住石头心脉,却感觉肩头一凉——自己也中了一箭。

    先生!石头的声音带着哭腔。苏妄扯下狐裘,露出肩头的箭杆。箭头泛着诡异的幽蓝,与三年前刺客用的毒药如出一辙。

    屏住呼吸。苏妄从手杖中取出解毒药丸,塞进石头口中。他咬破舌尖保持清醒,指尖在石头伤口周围点穴逼毒,却感觉毒气正顺着血脉往自己心口蔓延。

    看井壁。苏妄突然开口,嘴角溢出黑血。石头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井壁上的血迹喷溅形态像极了展翅的蝙蝠。

    凶手站在井口上方,苏妄强撑着解释,用右手持刀割喉,血滴抛物线证明身高七尺二寸。簪子是死后插入的仪式......

    他突然剧烈咳嗽,鲜血染红了女尸的红嫁衣。石头慌了神,想背起先生却被推开。苏妄用银针在井壁刻下七字,与女尸指甲缝的粉末形成某种呼应。

    石头,你看这玉佩。苏妄将半块玉塞进徒弟手中,去查全城当铺,近三个月有赎回另一半的人。他踉跄着靠在井壁上,发现青苔下藏着块褪色的红绸,绣着周字纹章。

    井口突然传来马蹄声,苏妄透过飘落的雪花,看见远处骑马上的黑影。那人扬鞭策马,马蹄铁在雪地上踏出三枚铜钱印记——与前两案的铜钱锈迹完全吻合。

    先生,你流血了......石头的声音带着哭腔。苏妄低头看去,自己的血正顺着女尸的红嫁衣往下淌,在腐叶上勾勒出一个扭曲的七字。井底的水突然沸腾起来,倒映的月亮变成了诡异的月牙形,与女尸耳后的淤青完美重合。

    远处传来打更声,子时四刻。苏妄靠在井壁上,感觉意识逐渐模糊。最后一眼,他看见女尸怀中的半块玉佩发出微弱的光,与自己藏在衣襟里的另半块玉佩遥相呼应——

    4

    戏班惊变

    锣鼓声在雪夜里显得格外凄切,苏妄跛足踩过结霜的青石板。玲珑戏班的朱漆戏台上,白幡随风翻卷,饰演王生的小生正声嘶力竭地唱着:画皮画骨难画心——

    啊!

    一声惨叫撕裂夜空。众人抬头,只见饰演女鬼的柳如眉从三丈高的布景楼坠落,水袖在风雪中绽开,像只折翼的蝴蝶。苏妄本能地甩出软索,却只抓住半片飘落的金箔——那是云想容胭脂铺特制的包装。

    苏先生!戏班班主浑身发抖,这是本月第三次道具故障了......

    苏妄蹲下身,死者咽喉处的淤青让他瞳孔微缩。柳如眉的戏服领口沾着靛蓝色粉末,与前三案完全一致。他用银针挑开死者发髻,一枚带血的皮影人偶滚落在雪地上。

    皮影石头捡起人偶,心口的血迹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光,这造型......

    苏妄盯着人偶扭曲的面容,突然想起三年前刺客留下的面具。更诡异的是,人偶关节处刻着细小的七字,与井底密文如出一辙。

    让开!苍老的声音响起。孙伯背着药箱挤开人群,浑浊的眼珠在柳如眉尸体上一扫而过,老奴来验尸。

    苏妄注意到孙伯的衣袖上沾着曼陀罗花粉,与云想容胭脂铺的原料完全吻合。当孙伯伸手去擦死者耳后时,苏妄突然按住他的手腕:孙仵作,这伤痕怕是另有隐情。

    人群哗然。孙伯的手抖得像风中枯叶:苏先生说笑了,老奴只是......

    只是想销毁新月形淤青苏妄用火折子照亮死者耳后,淡青色的淤痕在雪光中格外醒目,与前三案的伤痕位置完全一致。他突然用火折子点燃孙伯的衣袖,曼陀罗花粉遇火腾起幽蓝火焰。

    啊!孙伯惨叫着后退,药箱摔在地上,露出半支梅花簪。苏妄瞳孔骤缩——簪尾金线与沈清漪案的凶器完全相同。

    把孙伯带回衙门!石头提刀上前,却被苏妄拦住。不急。他捡起药箱里的《往生咒》抄本,发现其中一页有新鲜的茶渍,孙仵作,这抄本是从何而来

    孙伯突然剧烈咳嗽,黑血染红了胡须:七年前......周文轩......

    话未说完,他突然口吐白沫倒地。苏妄用火折子凑近,发现死者耳后有新月形淤青——与前三案的受害者完全一致。石头惊道:先生,这孙伯......

    他也是受害者之一。苏妄指着孙伯指甲缝里的靛蓝粉末,但凶手在灭口。他突然用火折子点燃抄本,纸灰中露出一角泛黄的信纸,这是......

    先生!石头突然指着戏台布景楼,那里有个暗格!

    苏妄跃上戏台,暗格里的胭脂盒让他呼吸一滞。盒底子时三刻,西市枯井的刻痕与前三案完全相同,但这次的日期却是明天。他突然用火折子点燃胭脂盒,盒底浮现出用曼陀罗花粉写的血字:第七人,苏妄。

    石头,去查所有与云想容胭脂铺有往来的戏班成员。苏妄将染血的信纸塞进怀中,特别是接触过《画皮》剧本的人。他转身时,发现戏班后台的镜子上,用胭脂画着个诡异的七字,与井底密文完全吻合。

    石头抱着账册追出来,只见苏妄站在戏班门口,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雪粒子扑在他眉间的川字纹上,像是要把那个七字刻进骨头里。远处传来打更声,丑时三刻。

    先生,孙伯的药箱里有......石头话音未落,苏妄突然剧烈咳嗽,手帕上的血迹比昨日更深。他低头看去,发现自己的血正滴在孙伯的《往生咒》抄本上,晕染出一个扭曲的七字。

    5

    胭脂诡影

    ***

    苏妄带人突查云想容胭脂铺。铺面雅致,香气浓郁

    云想容的朱漆招牌在雪夜里泛。门环上的并蒂莲纹让他瞳孔微缩——与前三案死者香囊上的刺绣完全一致。

    苏先生!林老伯颤巍巍地开门,檀香混着曼陀罗的甜腻扑面而来,小店本小利薄......

    苏妄不理会,径直推开雕花木门。柜台后的紫檀博古架上,七套醉芙蓉胭脂礼盒在月光下泛着柔光。他用火折子凑近,礼盒内衬的云纹与枯井女尸的红嫁衣暗合。

    石头,查所有顾客账册。苏妄突然剧烈咳嗽,手帕上的血迹在雪地上洇开。林老伯的手抖得像风中枯叶,账本里夹着的波斯青金石碎屑让苏妄瞳孔骤缩。

    先生!石头从后堂跑来,地窖入口在书架后面!

    苏妄跃上博古架,暗格里的机关触感让他浑身发冷——正是前朝刺客组织的锁扣方式。地窖门缓缓开启,三十七具空木盒在霉味中若隐若现,每具盒子上都刻着细小的七字。

    啊!林月容突然从后堂冲出来,发间别着的梅花簪与前三案凶器如出一辙。她盯着满墙空盒,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状:红嫁衣!井口!不要过来!

    苏妄注意到她耳后的新月形淤青,与死者完全一致。林月容突然掏出匕首抵住喉咙,刀锋上的靛蓝色粉末让苏妄想起染坊密道。

    月容!林老伯扑过去,却被苏妄用手杖拦住。曼陀罗致幻。他用火折子点燃空中的粉末,幽蓝火焰腾起的瞬间,苏妄看清了木盒内壁的刻痕——正是七年之约的密文。

    地窖突然震动,通风口射进三枚淬毒弩箭。苏妄本能地扑向林月容,肩头中箭的剧痛让他眼前发黑。黑衣人踏着月光而来,蝙蝠纹袖口在火光中泛着血光。

    无常。苏妄握紧手杖,机关弹出的银针与刺客的弯刀在空中碰撞。黑衣人腰间的玉牌让他心神剧震——正是父亲当年追捕的无常殿信物。

    苏神探,别来无恙。黑衣人沙哑的声音带着笑意,刀风掠过苏妄耳畔,削落一缕发丝。苏妄甩出软索套住对方脚踝,却发现那是机关人偶。

    石头!保护林姑娘!苏妄强撑着站起身,发现黑衣人已抱着装有配方的箱子跃出窗外。雪地上的三枚铜钱印记与前三案完全吻合,而林月容手中紧攥着半块玉佩——与枯井女尸怀中的那半块严丝合缝。

    先生,您受伤了......石头的声音带着哭腔。苏妄低头看去,自己的血正顺着林月容的红嫁衣往下淌,在青砖上勾勒出一个扭曲的七字。

    地窖深处突然传来瓷器碎裂声,苏妄借着月光,看见最深处的木盒里躺着件染血的戏服——正是柳如眉坠楼时穿的那件。戏服领口绣着的周字纹章让他浑身发冷,与父亲遗物上的印记完全一致。

    林月容突然安静下来,眼神空洞地望着苏妄:七年前,我在井底......

    话音未落,窗外传来马蹄声。苏妄透过飘落的雪花,看见远处骑马上的黑衣人扬鞭策马,马蹄铁在雪地上踏出七字轨迹。他低头看向林月容耳后的淤青,突然发现那形状与自己幼时被刺客划伤的位置完全重合。

    石头,去查全城当铺。苏妄将半块玉佩塞进徒弟手中,近三个月有赎回另一半的人。他踉跄着靠在墙上,发现墙角有褪色的红绸,绣着云想容三字——与前三案死者香囊上的刺绣完全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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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远处传来打更声,寅时三刻。苏妄感觉意识逐渐模糊,最后一眼,他看见林月容发间的梅花簪发出微弱的光,与自己藏在衣襟里的另半块玉佩遥相呼应——那是父亲留给他的遗物,也是揭开七年之约的关键。

    6

    绣楼秘闻

    **

    苏妄不顾伤势,追查三名女性死者(沈清漪、柳如眉、枯井红嫁衣女尸身份待定)的交集。赵师爷提供线索:约半年前,已故礼部侍郎之子

    **周文轩**(三年前死于意外)的未婚妻曾在其忌日举办过一场小型私密

    **诗会**,三位女子都受邀参加了!

    *

    诗会地点在周家废弃的别院绣楼。周家别院的朱漆大门在风雪中吱呀作响,门环上的鎏金麒麟已斑驳不堪,像是被岁月啃噬的怪兽。

    苏先生,这绣楼邪乎得很。赵师爷缩着脖子跟在身后,官靴踩得积雪咯吱作响,三年前周公子暴毙那晚,奴婢们听见楼上传来鬼哭狼嚎......

    苏妄不理会,用火折子点燃特制的松脂火把。门内的景象让他瞳孔骤缩——庭院里七口大缸倒扣着,缸底画着褪色的朱砂符咒,与前三案死者耳后的淤青如出一辙。

    石头,把缸挪开。苏妄突然剧烈咳嗽,手帕上的血迹在雪地上洇开。石头吃力地掀开缸盖,腐叶堆里露出半块玉佩,断口处的摩擦痕迹与枯井女尸怀中的那半块完全吻合。

    绣楼的木质楼梯在脚下发出哀鸣,苏妄扶着栏杆,突然闻到一股熟悉的龙涎香——正是三年前刺客身上的味道。二楼闺房的雕花窗棂敞开着,雪花落在妆台上的胭脂盒上,盒底子时三刻,西市枯井的刻痕让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先生,这里有暗格!石头突然指着床幔后的墙壁。苏妄用火折子照亮,暗格里的《往生咒》抄本让他呼吸一滞——封面的周字纹章与父亲遗物完全一致。

    抄本的第七页有三滴干涸的血迹,形状像是北斗七星。苏妄用银针挑开墨迹,发现下面藏着细小的密文:文轩兄饮下毒酒,七人立誓复仇......

    赵师爷,周公子的验尸报告呢苏妄突然转身,火折子映得对方脸色青白。赵师爷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玉佩,那是无常殿的信物。

    苏先生说笑了,赵师爷干笑两声,当年周公子是急症......

    急症会让指甲呈青紫色苏妄打断他,用火折子点燃抄本第七页。纸灰中露出一角泛黄的信纸,这是周公子的字迹,曼陀罗之毒无解。

    赵师爷突然剧烈咳嗽,黑血染红了胡须:七年前......我也喝了毒酒......

    话音未落,楼下突然传来瓷器碎裂声。苏妄跃出窗外,看见林月容抱着染血的戏服站在庭院中央,发间的梅花簪与前三案凶器如出一辙。

    红嫁衣!井口!她尖叫着冲向绣楼,苏妄甩出软索套住她脚踝。林月容摔倒时,戏服领口露出的周字纹章让他浑身发冷——与父亲遗物上的印记完全一致。

    先生!石头从地窖跑来,井底有具骸骨!

    苏妄跟着下去,七具石棺在霉味中若隐若现。第七具石棺的棺盖上刻着周文轩的名字,棺内除了空药瓶,还有半块玉佩——与枯井女尸怀中的那半块严丝合缝。

    赵师爷,你参与了毒杀。苏妄突然开口,火折子照亮对方耳后的新月形淤青,但真正的凶手是无常殿。

    赵师爷突然狂笑,从怀中掏出梅花簪刺向苏妄心口。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黑影闪过,无常的蝙蝠纹袖口替苏妄挡下致命一击。

    主公有令,留活口。黑衣人沙哑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苏妄闻到熟悉的龙涎香。黑衣人扔下染血的《往生咒》抄本,跃出窗外时,雪地上留下三枚带血的铜钱——与前三案的铜钱锈迹完全吻合。

    苏妄捡起抄本,发现第七页的血迹晕染出一个七字。他突然用火折子点燃抄本,纸灰中露出周文轩的绝笔:七人饮下毒酒,以命为祭,唤醒无常......

    绣楼的梁柱突然发出呻吟,苏妄抱着林月容跃出地窖。回头时,他看见第七具石棺缓缓打开,里面躺着的竟是穿着红嫁衣的枯井女尸——耳后的新月形淤青与林月容完全相同。

    远处传来打更声,卯时三刻。苏妄低头看向怀中的林月容,发现她耳后的淤青正在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与自己幼时被刺客划伤位置完全一致的月牙形疤痕。

    7

    无常索命

    ---

    冰冷的夜气裹着浓重铁锈味,窒息般压在石头口鼻上。巷子深处,黑暗凝成实质,唯有粗重的喘息撕破死寂。他背靠湿滑砖墙,右臂软绵绵垂下,骨头茬子刺破皮肉,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胸腔深处炸裂的剧痛。血顺着额角淌下,模糊了视线,黏腻地滑进嘴角,腥咸一片。

    方才那鬼魅般的身影,快得不像人!石头引以为傲的力气,在那人面前如同稚子挥拳,被轻易卸去、打断。对方从头至尾只发出几声短促、非人的嘶气,动作飘忽如烟,最后只留下巷壁上一道淋漓的猩红——两个以他热血涂抹的狰狞大字:

    **替死!**

    字迹在黑暗中扭曲、流动,像两条垂死的毒蛇。石头喉头发出嗬嗬的抽气声,意识终于彻底沉入无边的冰冷泥沼。

    ---

    啪!

    苏妄手中粗瓷茶盏狠狠砸在青砖地上,粉碎的瓷片与滚烫的茶水四溅。他脸色煞白,牙关紧咬,下颌绷出冷硬的线条,一双眼睛却燃着足以焚尽一切的怒火。人在何处声音嘶哑,压着风暴。

    城、城西……老、老槐树后巷……快、快不行了……报信的衙役抖如筛糠,不敢抬头。

    苏妄猛地站起,动作牵扯到右腿旧伤,一阵尖锐的刺痛直冲脑门。他身形微晃,却一步未停,跛着腿,如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凶兽,冲入浓稠的夜色里。那替死二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心上。

    石头浑身是血地躺在简陋床板上,面如金纸,气息微弱得几乎断绝。郎中满头大汗,用布巾按压着他肋下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声音发颤:……太险了……再深半寸……就、就……

    苏妄站在床前,阴影笼罩着他半张脸。他伸出手,指尖触到石头冰冷额头,又猛地缩回,死死攥成拳头,指甲深陷掌心。冰冷的怒意在他周身凝结。替死替谁死周家的旧仆刚有线索,石头便遭此毒手……线索指向县城边缘荒山——那座废弃多年、连野狗都绕着走的无常殿。

    备马!苏妄的声音斩钉截铁,如同出鞘的利刃,去无常殿!

    ---

    荒山孤月,枯枝如鬼爪。风穿过嶙峋怪石,发出呜咽般的尖啸。一座破败的庙宇嵌在半山腰,飞檐坍塌,门扉朽烂,黑洞洞的入口像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牌匾斜挂,依稀可辨敕建无常殿几个斑驳大字,透着沉沉死气。

    苏妄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拔出腰刀,侧身闪入殿内。浓重的灰尘与腐朽霉味扑面而来。阴风打着旋,卷起地上的枯叶与纸灰,拂过裸露的皮肤,激起一片战栗。蛛网如破败的纱幔,层层叠叠,粘在脸上、手上。

    他点燃随身携带的火折子,昏黄摇曳的光勉强撕开浓墨般的黑暗。火光所及,正殿中央的景象,让他浑身的血液瞬间冻结!

    七具人形!

    它们并非泥塑神像,而是七具栩栩如生的等身蜡像,围成一个诡异的圆形,矗立在殿心。火光跳跃,蜡像表面反射出油腻腻的光泽,映得它们扭曲痛苦的面容仿佛在无声地哀嚎、挣…姿态各异,却都凝固在生命最后一刻的极致痛苦之中,如同被瞬间冻结的死亡标本。

    饶是苏妄心志坚毅,此刻也感到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他强忍胃里的翻腾,举着火折子,一步步靠近这令人毛骨悚然的死亡陈列。目光依次扫过那些痛苦凝固的面孔和身上的服饰——

    第一具:青灰色襦裙,面容清丽,正是的沈清漪!

    第二具:锦缎员外,钱掌柜!

    第三具:艳丽绸衫,身段婀娜,那惊恐扭曲的脸,分明是柳如眉!

    第四具:粗布短打,满脸虬髯,是个陌生的车夫模样。

    第五具:绸衫褴褛,像是个落魄的账房先生,同样陌生。

    第六具:……面容模糊不清,蜡质似乎融化过又重新凝结,只留下一个扭曲的轮廓,格外诡异。

    苏妄的目光,最终死死钉在第七具腊象

    一行细小却清晰的字迹刻入石座:

    **七日前,子时三刻。**

    日期,正是案发前整整七天!

    呃!

    苏妄闷哼一声,仿佛被无形的重锤狠狠砸中头颅!火折子啪嗒掉落在地,火光剧烈摇曳,将七具蜡像的影子疯狂拉长、扭曲,投射在布满蛛网和污秽的墙壁上,如同群魔乱舞。

    眼前的景象疯狂旋转、撕裂,猛地撞开他记忆深处最血腥、最黑暗的闸门!

    刺鼻的血腥味瞬间淹没了他!不再是蜡像的腐朽霉味,而是滚烫的、带着铁锈腥甜的热血喷溅在脸上的感觉!小小的他,蜷缩在冰冷的马车角落,车帘被利刃撕开!寒光一闪!父亲穿着刑部官袍的宽厚背影猛地将他死死护在身下!温热的液体瞬间浸透了他的后背!

    妄儿……闭眼!父亲嘶哑的吼声在耳边炸响,随即被利刃入肉的闷响打断!

    剧痛!右腿!冰冷的刀锋刺入骨髓的剧痛!他发出幼兽般的惨嚎!视线被父亲倒下的身躯和喷涌的鲜血模糊,却在翻滚中,清晰地看到刺客黑色夜行衣的肩头,用银线绣着一个狰狞的图案——尖顶高帽,吐着长舌!

    **无常!**

    那个森冷的标记,如同烙印,深深刻在他年幼的瞳孔里,与此刻殿中摇曳烛光下那些蜡像底座上反复出现的七日前,子时三刻的刻痕,轰然重叠!

    啊——!

    压抑了十数年的痛苦与恐惧,化作一声野兽般的低吼冲出苏妄的喉咙。他踉跄后退,重重撞在布满灰尘的殿柱上,右腿旧伤处传来撕裂般的剧痛,让他几乎站立不稳。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里衣。

    曼陀罗花粉……致幻,便于控制猎物,制造意外假象。

    蜡像……提前七日制作,是死亡预告,更是凶手扭曲仪式的记录!

    子时三刻……冰冷精准的行刑时刻!

    替死……血淋淋的墙上留言!

    还有这七具蜡像,对应着七条命!沈清漪、钱掌柜、柳如眉、枯井女尸、两个无名者……以及,那具面容模糊、尚未完成的第七具!

    所有破碎的线索,在这一刻,被无常殿这口冰冷的棺材,用最残酷的方式钉死在一起!七年前周家那场震动州府的毒杀案,那个被遗忘的七年之约……如同沉船般从记忆的深海中轰然浮起!毒杀案中死去的周家人,是否就是这替死的祭品替谁而死又是谁在背后操纵着这血腥的

    8

    七年轮回

    ---

    药味刺鼻的厢房里,石头粗重的呼吸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次艰难的抽吸都牵动着苏妄紧绷的神经。他坐在床边的矮凳上,背脊挺得笔直,沾满无常殿灰尘与冷汗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冷腰刀的刀柄。窗外,夜色浓得化不开,只有梆子声断断续续,敲打着令人窒息的寂静。

    吱呀——

    房门被轻轻推开一道缝隙,老仵作孙伯佝偻着身子,像一片被寒风卷落的枯叶,悄无声息地滑了进来。昏黄的油灯映着他沟壑纵横的脸,那双平日里浑浊却透着精明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绝望与恐惧。他反手掩上门,动作带着一种濒死般的迟缓,目光扫过床上生死未卜的石头,最终落在苏妄脸上,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一个清晰的音节。

    苏妄没有回头,声音低沉沙哑,如同砂纸摩擦:孙伯,你来得正好。

    这句话像是一根针,刺破了孙伯强撑的最后一点屏障。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枯瘦的身体筛糠般剧烈颤抖,浑浊的老泪瞬间涌出,沿着深刻的皱纹蜿蜒而下。苏……苏捕头……老朽……老朽有罪啊!他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地砖上,发出沉闷的响声,石头小哥……是我……是我间接害的!这报应……该落在我身上才对!

    苏妄猛地转过头,锐利的目光如同鹰隼,牢牢锁住匍匐在地的老人。说清楚!

    孙伯抬起涕泪横流的脸,眼神涣散,仿佛陷入了最恐怖的梦魇:我……我不是普通的仵作……我家祖上,是前朝宫廷的御医……专攻……专攻一些……旁门左道的方剂……他声音艰涩,每一个字都像从喉咙里抠出来,七年前……周家……不,是周文轩他们七个……那场所谓的‘意外’……毒……毒是我配的!

    苏妄的瞳孔骤然收缩,握着刀柄的手青筋暴起,指节捏得发白。父亲当年负责的案子!那场让他家破人亡的惨剧起点!

    但……但那不是普通的毒杀!孙伯急促地喘着气,仿佛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是一个……一个神秘的组织找上我!他们……他们要的不是杀人!是要试验一种……一种邪门的东西!叫……叫‘**七星续命阵**’!

    七星续命苏妄眉头紧锁,这个词带着浓重的不祥气息。

    对!孙伯眼中透出极致的恐惧,传说中……以七人之命为引,布下阵法,配合特殊的药物,能让一个濒死之人……不,甚至是已死不久的人,强行‘续命’!那毒药……就是关键药引!它能让中毒者陷入一种极深的假死状态,心跳呼吸几近于无……便于后续‘施法’……他痛苦地闭上眼,可……可那配方是残缺的!我……我虽做了改良……但……失败了!周文轩他们七个……是真死了!死得透透的!

    组织首领……那个戴着青铜鬼面具的人……他……他震怒无比!孙伯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仿佛那面具就在眼前,他逼着我们所有参与此事的人……立下‘**七年之约**’!用最恶毒的誓言和家人的性命做要挟!他说……给我们七年时间,必须完善邪术,找到方法,要么‘复活’那七个人……要么,就找到七位与他们生辰八字、命格相符的‘替代品’,在七年期满时,以同样的仪式‘替死’,完成阵法!否则……否则我们这些参与者,还有我们的至亲骨肉……统统都要作为‘祭品’,偿还这七条命债!如今……七年……整整七年……到了啊!

    孙伯涕泗横流,绝望地捶打着地面:沈清漪……她是当年提供聚会场所的沈员外独女!钱掌柜……他爹是给周文轩他们运送过那批‘特殊’酒水的行商!柳如眉……她娘……是当年给周家办过宴席的厨娘!还有枯井里那个……是当年一个知情小吏的私生女……另外两个蜡像……一个是车夫的儿子,一个是账房的外甥……是……都是当年牵扯进这件事相关者的后人!他们……他们就是被选中的‘替代品’祭品啊!

    苏妄的心如坠冰窟,又似被烈火焚烧!无常殿的蜡像,底座上刻着的七日前,子时三刻,曼陀罗花粉制造的意外假象……所有碎片在这一刻被孙伯这血淋淋的供词强行拼接!

    我父亲呢苏妄的声音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右腿的旧伤又开始隐隐作痛。

    孙伯猛地一颤,眼中闪过更深的恐惧:苏……苏大人……他……他当年查这案子,已经……已经快要摸到真相了!他怀疑到了毒,怀疑到了我们这些‘意外’死亡背后的人……但……但是!孙伯的声音陡然压低,带着无尽的惶恐,上面的案卷……一夜之间被彻底篡改!所有指向毒杀和人为的线索都被抹去,硬生生被定成了意外失火和食物中毒!苏大人……苏大人不肯罢休,坚持要彻查……结果……结果就被构陷贪墨,罢官夺职……再然后……再然后就是……孙伯不敢再说下去,只是恐惧地看着苏妄那条跛腿。

    青铜鬼面具!篡改案卷!构陷罢官!父亲的意外身亡!自己这条跛腿!

    苏妄猛地站起,右腿的刺痛让他身形一晃,但他死死撑住。一股冰冷的、足以焚毁一切的怒火在他胸中炸开!原来此!父亲不是死于意外,而是因为接近了七星续命这个足以震动朝野的禁忌真相!是被那个与朝中势力勾结极深的无常组织灭口!自己这条腿,就是那场刺杀最直接的烙印!周家的毒案,沈钱柳等人的死,石头的重伤……一切的一切,源头都在七年前那个邪恶的约定和父亲未竟的调查!

    他脑中电光火石般闪过所有线索:

    ——

    七具蜡像!七星续命!

    ——

    七日前,子时三刻!这是固定的仪式启动时间!

    ——

    孙伯所言,阵法需特定方位引动星力!他快步走到桌边,一把摊开随身携带的县城简易舆图和一本泛黄、记载着星象堪舆的旧籍(正是之前从钱掌柜书房暗格所得!)。

    手指在粗糙的舆图上急速移动,目光如炬地扫过星象图上的方位标记。城东枯井(沈清漪)——

    属木,青龙位;城北酒楼(钱掌柜)——

    属水,玄武位;城南青楼(柳如眉)——

    属火,朱雀位;城郊破庙(枯井女尸)——

    属土,勾陈位;另外两处无名死者地点(车夫之子、账房外甥),一个在东北(艮位,属土),一个在东南(巽位,属木)……

    苏妄的手指狠狠点在舆图西侧,一个被朱砂圈出的废弃寺庙标记上——

    **慈云寺**!

    西方庚辛金,白虎主杀伐!他声音斩钉截铁,眼中寒光爆射,金位尚缺!第七个祭品!阵法最后一块拼图,必在城西慈云寺!就在——

    他猛地抬头,望向窗外浓得如同墨汁的夜空,远处,隐隐传来报时的梆子声。

    ——

    **今晚子时三刻!**

    第七具蜡像!那具面容模糊、尚未完全成型的蜡像!它代表谁是下一个即将在慈云寺被献祭的牺牲品!林月容她父亲与当年周家胭脂铺有旧,她本人……苏妄心头猛地一紧,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冷恐慌攫住了他!

    孙伯!苏妄厉喝,目光如刀般刺向地上的老人,你今日之言,几分真几分假是真心忏悔,还是……受人胁迫,引我入局他逼近一步,无形的压迫感让孙伯几乎窒息。

    孙伯浑身剧震,老泪纵横,绝望地摇头:苏捕头……老朽句句属实!若有半字虚言,天打雷劈,断子绝孙!他们……他们用我孙儿的命逼我……我不敢不来……但……但我是真怕了!这邪术害人害己啊!他哆嗦着从怀里掏出一本更加残破、散发着腐朽气味的古卷残页,这……这是我偷偷抄录的……关于‘七星续命’邪阵的一些残篇……或许……或许对你有用……他双手奉上,如同献上最后的救命稻草,眼神里充满了哀求与绝望的复杂。

    苏妄一把抓过那几页脆弱的残纸,看也不看塞入怀中。时间!最缺的就是时间!距离子时三刻,已不足一个时辰!

    他最后深深看了一眼床上昏迷的石头,又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不知是悔是惧还是另有所图的孙伯。没有半分犹豫,苏妄如同离弦之箭,跛着腿,却爆发出惊人的速度,猛地拉开房门,冲入浓重的夜色之中!

    备马!城西慈云寺!快——!

    吼声撕裂了县衙后院的死寂。

    急促的马蹄声如同密集的鼓点,踏碎长街的宁静,朝着城西方向狂飙而去。夜风如刀,刮在苏妄脸上,带着慈云寺方向传来的、若有若无的……曼陀罗花的甜腥气息!

    子时将至,阴云蔽月。慈云寺那破败的轮廓,在远处山坳的黑暗中,如同蛰伏的巨兽,张开了等待吞噬第七条性命的狰狞巨口。

    9

    血色祭坛

    ---

    夜风如鬼哭,裹挟着刺骨的寒意和若有若无的曼陀罗甜腥,抽打在苏妄脸上。胯下骏马四蹄如飞,踏碎城西死寂的长街,朝着荒山坳里那座如同巨兽骸骨般的慈云寺狂奔。每一次颠簸都牵扯着他右腿旧伤,钻心的疼痛几乎让他眼前发黑,但他紧咬牙关,将缰绳死死勒进掌心,血丝顺着指缝渗出。子时的梆子声仿佛就在耳边催命,每一次敲击都重重砸在他的心脏上。

    第七具蜡像!林月容!

    冲入山门,残破的殿宇在惨淡的星光下投下狰狞的阴影。他弃马落地,跛着腿,却如狸猫般悄无声息地潜向主殿。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曼陀罗花粉气息混合着一种奇异的、类似陈年血液与金属锈蚀的腥甜味道,从殿门缝隙里汹涌而出。

    苏妄屏住呼吸,侧身从朽烂的门板缝隙向内窥视。

    只一眼,全身血液瞬间倒流!

    大殿中央,地面被清理出一片诡异的圆形区域,厚厚的尘土被清扫,露出底下暗红色的、仿佛被无数鲜血浸透又干涸的石板!七盏造型奇特的青铜灯,灯座扭曲如同鬼爪,灯盏形似骷髅,正按着北斗七星的方位,稳稳地安放在七个方位上!

    其中六盏,已然幽幽燃起!

    那火焰绝非人间凡火,是一种惨绿到极致的颜色,跳跃着,无声地燃烧,将周围映照得一片鬼气森森。绿光摇曳,映照着殿内残破的壁画和剥落的金漆,仿佛无数妖魔在无声狂舞。空气在这诡异的绿焰下扭曲,发出极其微弱的、如同无数怨魂低泣的嘶嘶声。

    祭坛中心,一个粗糙的石台上,林月容身着刺目的鲜红嫁衣,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如纸,显然被曼陀罗花粉深度迷晕。她被绳索牢牢捆缚,如同献祭的羔羊,静静地躺在七星灯阵的中央。绿光照在她年轻却毫无生气的脸上,平添了几分妖异与绝望。

    苏妄的心几乎要跳出胸腔!第七盏灯,位于北斗摇光位的那盏,尚在石台边缘,灯芯干涸,冰冷地对着林月容的方向,像一个等待吞噬生命的巨口。子时三刻将至,一旦点燃……

    苏捕头,当真好快的脚程,真不愧……是苏正清的儿子。一个熟悉、此刻却冰冷刻骨、带着浓浓讥诮与贪婪的声音,从大殿最深沉的阴影中响起。

    苏妄猛地转身,腰刀瞬间出鞘半寸,寒光映着他眼中喷薄的怒火。

    阴影里,县太爷吴有道缓缓踱步而出。他依旧穿着那身象征官威的青色便服,但脸上再无半分往日的圆滑和善,只剩下一种近乎癫狂的亢奋与赤裸裸的贪婪。他手中,正稳稳托着那第七盏未点燃的青铜引魂灯!

    吴有道!苏妄的声音如同寒冰碎裂。

    正是本官。吴有道嘴角咧开一个扭曲的笑容,缓步走向祭坛中央,目光狂热地扫过那六盏幽幽燃烧的绿火,最终落在石台上的林月容身上,如同在欣赏一件稀世珍宝。你和你那不识抬举的父亲一样,总是喜欢……坏我的好事。

    幕后主使……果然是你!苏妄强压着立刻冲上去的冲动,冰冷的杀意锁定了吴有道的一举一动。他需要一个机会,一个能瞬间打断这邪恶仪式的机会!

    主使吴有道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发出一阵低沉而疯狂的笑声,七年前周文轩那七个纨绔不过是踏脚石!试验品!本官位极人臣之路岂能受阻区区一个周家案算得了什么真正重要的是这‘七星续命’之术!他眼中闪烁着病态的光芒,声音因激动而拔高,可恨那孙老鬼学艺不精!害我功亏一篑!更可恨你那死鬼父亲,非要追查到底!他查到了案卷被改,查到了本官头上!所以,他必须死!连同你这个碍事的小崽子一起!

    真相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刺入苏妄的心脏!父亲!自己这条腿!果然是这狗官!

    七年之约,是本官给孙老鬼他们的催命符,也是本官给自己留的后路!吴有道抚摸着冰冷的引魂灯,语气转为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狂热,本官身患绝症,药石罔效!唯有这真正的‘七星续命阵’能逆天改命!以七个与当年死者命格相契、血脉相连的‘祭品’之魂为引,在子时三刻,借北斗七星之力,不仅能续我之命,更能……他贪婪的目光如同毒蛇,猛地扫向苏妄强健的身躯,……**夺舍重生**!苏妄,你这副饱经锤炼、意志坚定的躯壳,或者石头那具生机勃勃的肉身,都是上佳之选!可惜石头废了……那么,你的身体,本官就笑纳了!胭脂铺筛选生辰,‘无常’清除障碍,都是为了今日!为了此刻!

    话音未落,两道黑影如同真正的鬼魅,悄无声息地从殿顶的破洞和倾倒的佛像后闪出,正是那武功奇高的无常!他们手持淬毒的短刃,封死了苏妄左右闪避的空间,无声地扑杀而来!吴有道则狞笑着,小心翼翼地将手中的火折子凑向第七盏引魂灯的灯芯!

    生死一瞬!

    苏妄瞳孔骤缩,不退反进!他猛地将手中从不离身的乌木手杖狠狠顿地!只听咔哒一声轻响,杖头弹开,一枚三棱透骨镖激射而出,直取左侧无常咽喉!同时,他身体借着跛腿的发力点,以一种极其别扭却异常迅捷的姿态,矮身翻滚,险之又险地避开了右侧无常抹向颈侧的毒刃,腰刀顺势出鞘,带起一道雪亮寒光,斩向对方下盘!

    金铁交鸣!火星四溅!狭窄的殿宇内,刀光剑影与无常鬼魅般的身影交织。苏妄右腿剧痛难当,每一次移动都如同踩在刀尖,但他凭借对寺庙结构的熟悉(早年查案时多次探访),利用倾倒的供桌、粗大的殿柱作为掩护,苦苦支撑,竭力想要冲向祭坛中心!

    噗!刀锋划过皮肉的声音!苏妄肩头被无常的短刃划开一道深口,鲜血瞬间染红衣襟。剧烈的疼痛反而让他脑中一片清明!就在他被逼退、背靠一根殿柱的瞬间,眼角余光猛地瞥见头顶!

    祭坛正上方,殿顶年久失修,破开一个不规则的窟窿!此刻,浓云竟恰好散开一道缝隙,清冷如水的月光,如同一柄银色的利剑,直直地穿过破洞,精准地投射在祭坛中心——石台边缘那盏刚刚被吴有道点燃、火苗初起的第七盏引魂灯上!灯油在惨绿的火苗下泛着诡异的幽光!

    一个疯狂的念头如同闪电劈入苏妄脑海!

    死吧!吴有道看着第七盏灯终于燃起微弱的绿焰,脸上露出狂喜,嘶声厉吼,催促无常尽快解决苏妄!

    苏妄眼中爆发出决绝的光芒!他不再躲避,反而迎着左侧无常的攻势猛冲过去,在对方毒刃及体的瞬间,身体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扭开,同时用尽全身力气,将手中腰刀狠狠掷出,目标却不是人,而是——祭坛边缘一盏正在熊熊燃烧的引魂灯!

    铛!腰刀精准地撞翻了那盏位于开阳位的青铜灯!灯身倾倒,里面粘稠、燃烧着的惨绿色灯油瞬间泼洒而出,如同一条流淌的绿色火蛇,恰好泼溅在第七盏灯下方的石板上!

    就是现在!

    苏妄在掷刀的瞬间,身体已借着反冲力向后急退,同时将手中那根乌木手杖高高举起!手杖顶端,一枚不起眼的、似乎只是装饰的暗色晶石,被他猛地对准了头顶倾泻而下的那束月光,再急速转向下方那滩刚刚泼洒开、表面如镜面般反射着月光和绿焰的粘稠灯油!

    月光——晶石——灯油镜面!

    一道被晶石汇聚、折射后更加凝聚、更加刺目的银白色光束,如同神罚之矛,以毫厘之差,精准无比地射在了第七盏引魂灯那刚刚稳定下来的惨绿色灯芯上!

    噗嗤——!

    一声极其怪异的轻响!那刚刚稳定燃烧的绿色灯芯,被这束蕴含纯粹月华的光束一激,猛地爆燃!火焰瞬间由惨绿转为一种妖异的白炽!但这火焰燃烧的位置、角度,以及被强行点燃的时序,与整个七星灯阵预设的方位、能量流转轨迹,产生了致命的错乱!

    不——!!!吴有道脸上的狂喜瞬间化为无边的惊骇和恐惧!他失声尖叫!

    嗡——!

    整个祭坛仿佛活了过来,发出一声沉闷的、令人心悸的嗡鸣!那七盏灯,尤其是第七盏爆燃的白炽火焰,与另外六盏的惨绿光芒疯狂交织、冲突!地面暗红色的纹路骤然亮起刺目的血光!狂暴的、混乱的能量如同失控的洪流,在祭坛上肆虐!

    轰!!

    惨绿色的火焰失去了控制,猛地从所有灯盏中喷薄而出,不再是幽幽燃烧,而是化作数条狂舞的绿色火蛇,疯狂地噬咬着周围的一切!首当其冲的,便是离得最近的吴有道和那两个正扑向苏妄的无常!

    啊——!凄厉到骇人的惨嚎响起!一个无常瞬间被暴涨的绿火吞噬,整个人如同蜡烛般融化,发出焦臭的黑烟!另一个无常只来得及扑向吴有道,用身体挡在他面前,瞬间也化作一团翻滚的火球!

    吴有道被那无常撞得一个趔趄,半边身子也被溅射的绿火燎到,官服瞬间碳化,皮肉发出滋滋的灼烧声,剧痛让他面孔扭曲如恶鬼!但他眼中闪烁着彻底的疯狂和怨毒!

    就在苏妄因强行催动内劲和腿伤,身形不稳地靠在悬崖边缘的殿柱旁,试图稳住身体去解救石台上的林月容时——

    一起死吧!!重伤濒死的吴有道爆发出野兽般的最后力量,不顾身上燃烧的绿火,猛地扑向苏妄,凝聚毕生功力的一掌,裹挟着邪术反噬的混乱力量和刻骨的仇恨,狠狠印在苏妄的胸膛!

    噗!苏妄如遭重锤,鲜血狂喷!巨大的力量将他整个人轰得离地飞起,撞碎了本就腐朽的栏杆,朝着殿外那深不见底的万丈悬崖,直直坠落下去!他只来得及看到吴有道那张在绿火中狞笑扭曲的脸,以及石台上林月容苍白的容颜,身体便已被浓稠的黑暗吞噬!

    头儿——!!!

    苏捕头——!!!

    撕心裂肺的呼喊声和杂乱的脚步声终于从山门处传来!石头拄着拐杖,脸色惨白如纸,在孙伯和一大群举着火把的衙役搀扶下,跌跌撞撞地冲入大殿。映入眼帘的,是如同地狱般的景象:狂舞失控的惨绿火焰,空气中弥漫着皮肉焦糊和曼陀罗的甜腥,两具蜷缩焦黑的无常尸体,以及祭坛中央,倒在血泊中、半边身体焦黑、官服破碎、却仍在疯狂大笑的吴有道!

    哈……咳咳咳……哈哈……吴有道看着彻底崩溃、绿火渐熄的祭坛,又看着冲进来的众人,眼中充满了无尽的怨毒和一种诡异的满足,续命阵……反噬……好……好!你们……你们都得死……一个……也逃不掉……咳咳……他咳出大块大块焦黑的血块,目光死死盯住孙伯,又扫过惊魂未定的林月容,最后定格在深不见底的悬崖方向,发出最后一声凄厉的诅咒:

    ……还有……**第七人**……谁也……逃不掉……!

    话音未落,他猛地一咬牙!孙伯惊恐地大叫:毒囊!他嘴里有……

    已经晚了!一缕黑血从吴有道嘴角溢出,他脸上凝固着疯狂怨毒的笑容,瞳孔瞬间放大,气绝身亡。

    大殿内,只剩下失控火焰噼啪的余响,众人粗重的喘息,以及悬崖之下,那吞噬了苏妄身影、深不见底的黑暗深渊中,隐约传来的一声……似乎是布帛撕裂、又像是身体撞断枯枝的声响随即,彻底归于死寂。

    邪阵反噬的绿火彻底熄灭,只留下满殿焦臭和刺骨的寒意。第七人……吴有道临死前那怨毒的诅咒,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在每一个幸存者的心头。

    10

    真相大白

    ---

    冰冷刺骨的河水,如同千万根钢针,狠狠扎进苏妄的四肢百骸。湍急的水流裹挟着碎石和断木,一次次将他撞向嶙峋的河岸。每一次撞击,都带来骨骼碎裂般的剧痛和令人窒息的眩晕。意识在无尽的黑暗与刺骨的寒冷中沉浮,只有胸膛里那颗被吴有道重创的心脏,还在顽强地、微弱地搏动着,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痛楚。

    不知过了多久,水流似乎平缓了些。苏妄凭着最后一丝求生的本能,用尽全身力气,挣扎着抓住岸边一块凸起的岩石。他半个身子浸在冰冷的河水中,右腿的旧伤和胸口的重创让他每一次呼吸都如同刀割。他艰难地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灰蒙蒙的天空和陡峭如削、望不到顶的悬崖绝壁。慈云寺早已消失在视野之外,只有河水呜咽,如同亡魂的低泣。

    他,活下来了。但代价惨重。

    ---

    头儿——!苏捕头——!

    凄厉的呼喊声在慈云寺悬崖上方回荡了整整三天三夜,最终只剩下嘶哑的绝望和沉重的死寂。石头拄着拐杖,肩头裹着渗血的纱布,脸色灰败得如同死人,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脚下那深不见底的黑暗深渊。衙役们举着火把,沿着崎岖陡峭、布满荆棘的崖壁艰难向下搜寻,绳索一次次放下,又一次次空着收回。

    再找!生要见人……死……死要见尸!石头的声音嘶哑得几乎破碎,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味。

    第四日清晨,下游一处水流稍缓的浅滩。

    石头哥!快来看!一个衙役的声音带着惊恐的颤抖。

    众人循声奔去,只见浅滩边缘的乱石堆旁,一具尸体半泡在冰冷的河水里,被冲上岸边的枯枝缠绕着。尸体穿着仵作孙伯那身熟悉的灰布衣裳,面容因长时间浸泡和撞击而肿胀变形,但那双浑浊、永远带着几分精明又怯懦的眼睛,此刻只剩下空洞的死寂。他胸口的衣襟被大片深褐色的血迹浸透,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斜斜贯穿了心脏位置,手法狠辣,一击毙命。

    最令人心头发寒的是,孙伯僵硬蜷曲的双手,如同铁箍般,死死抱在胸前,护着怀里的东西——那是半块质地温润的玉佩!

    石头颤抖着手,小心翼翼地将那半块玉佩从孙伯冰冷僵硬的指间取出。当衙役将从县衙证物房取来的、枯井红嫁衣女尸身边发现的那半块玉佩凑近时,所有人的呼吸都停滞了!

    **严丝合缝!**

    两块断裂的玉佩完美地拼接在一起,构成了一只完整的、展翅欲飞的青鸟!断裂处的纹路都完全吻合!

    第七人……石头喃喃道,看着孙伯死不瞑目的脸,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吴有道临死的诅咒,如同冰锥刺入心脏。第七个祭品,不是林月容,而是这个在最后关头吐露部分真相、却终究难逃毒手的老人!他既是当年毒杀案的直接参与者,又是如今的背叛者(向苏妄告密),完全符合替代品的条件!枯井里那个穿着红嫁衣的可怜女子……是孙伯早年被无常组织灭口的女儿!这玉佩,是他们父女相认的信物!孙伯调查女儿的死,或许带着赎罪之心接近苏妄,最终却将自己也送上了祭坛!

    孙伯……是在头儿坠崖前就被灭口的!为了确保‘第七祭品’到位!石头的声音冰冷,带着刻骨的恨意,吴有道这狗官……好狠毒!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踉跄着,在两名衙役的搀扶下,出现在浅滩边缘。

    头……头儿!石头猛地抬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苏妄浑身湿透,脸色惨白如金纸,嘴唇冻得发紫,胸前的衣襟被暗红的血迹浸透大片,右腿的旧伤让他几乎无法站立,只能依靠衙役的支撑。他看起来虚弱到了极点,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但那双深陷眼窝中的眸子,却燃烧着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锐利、更加沉静的光芒,如同淬火的寒冰。

    石……石头。苏妄的声音嘶哑微弱,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他的目光扫过孙伯的尸体,落在那两块合二为一的青鸟玉佩上,眼神复杂难明,最终定格在石头脸上。

    扶我……过去。苏妄艰难地说。

    衙役小心翼翼地将他搀到孙伯尸体旁的一块大石上坐下。苏妄喘息片刻,接过石头递来的两块玉佩,冰凉的玉质触感仿佛带着孙伯父女的血泪。他闭上眼睛,似乎在凝聚力量,再睁开时,声音虽然依旧虚弱,却带着一种洞穿迷雾的清晰:

    曼陀罗花粉……吴有道书房暗格里……有详细的配方和用法记录……他每说一句,都需要停下来喘息,此花粉……非剧毒……却能……在密闭空间,或与特定气味(如他特制的胭脂)混合后……于特定时辰……引发强烈的……**幻觉或深度暗示**……

    苏妄的眼前仿佛闪过柳如眉溺毙的浴房,那弥漫的水汽与残留的胭脂香:柳如眉……她溺毙前……定是看到了……蜡像……或是其他……极其恐怖的景象……在花粉作用下……无法分辨……真假……失足落桶……他又想到钱掌柜悬梁,沈清漪枯井的绝望,恐惧……绝望……在‘子时三刻’这个……特定的‘仪式’时间点……被无限放大……便于控制……也便于……制造‘意外’假象……

    蜡像……苏妄的目光投向湍急的河水,仿佛穿透了虚空,看到无常殿中那七具栩栩如生、凝固着死亡瞬间的蜡像,它们……不是简单的死亡预告……是邪术……仪式中……不可或缺的‘**替身**’!他喘息着,加重了语气,吴有道……提前制作……与目标相似的蜡像……在真正的凶杀发生前……于‘子时三刻’……在祭坛……象征性地……‘杀死’蜡像……意图……欺骗……天地法则……蒙蔽鬼神……让蜡像……分担……甚至替代……真实祭品的‘死亡’……完成……‘替死续命’的……关键步骤!

    这,就是巷弄墙壁上那血淋淋的替死二字,最扭曲、最邪恶的诠释!

    石头和众人听得毛骨悚然,仿佛那七具蜡像就在眼前无声地扭曲哀嚎。

    苏妄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出带着血丝的唾沫。他颤抖着手,从自己湿透、破烂不堪的里衣最贴近心口的位置——一个极其隐秘、用特殊针法缝制的夹层里,艰难地掏出了一小卷被油布层层包裹、却依旧被河水浸透大半的残破纸张。

    父亲……的笔记……苏妄的声音带着无尽的疲惫和深沉的痛楚。

    石头小心翼翼地接过那卷几乎要碎裂的纸页,在苏妄的示意下,就着天光,辨认着上面模糊却依旧力透纸背的字迹。那是苏妄父亲,苏正清,在生命最后时刻,秘密记录下的绝笔!

    ……吴有遣心腹至,胁以幼子(妄)性命……逼吾篡改周家案卷,抹去毒杀痕迹……其势滔天,吾力薄……然,有一事,死亦不能瞑目……

    ……彼等所求之‘七星引’,需七名特定八字、体弱纯净之童男女为药引……吾儿苏妄……其八字……竟在彼等秘录之上!位列其七!……

    ……吾假意屈从,暗中以……李代桃僵……替换其中三人名册……拖延时日……妄儿方得一线生机……然终招其疑……招致杀身之祸……吾死不足惜,唯忧妄儿……

    笔记到此戛然而止,后面是模糊不清的血渍。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了河滩。

    石头的手剧烈颤抖,纸张几乎拿捏不住。他猛地抬头,看向苏妄,眼中充满了无法言喻的震惊和悲怆!

    真相,竟是如此残酷!

    苏妄……他才是七年前那场毒杀邪术试验中,真正的、本该被选中的第七个目标!他的父亲,为了保护他,不惜以身犯险,暗中周旋,甚至篡改名单(尽管最终未能阻止惨剧),才让他侥幸逃过一劫!而他这条跛腿,不仅是那场刺杀留下的烙印,更是命运对他从死亡名单上逃脱的、一种残酷的标记!

    苏妄靠在冰冷的岩石上,脸色在灰白天光下更显惨白。他微微仰着头,望着悬崖上方那片遥远、依旧被阴云笼罩的天空,眼神复杂到了极点。那里面有对父亲深沉如海的愧疚与思念,有对自己这劫后余生身份的茫然与沉重,有对吴有道及其背后势力的刻骨仇恨,更有一种洞悉了巨大黑暗后的、令人窒息的疲惫。他知道,吴有道虽死,但这用无数鲜血和阴谋编织的巨网,远未到尽头。那个能轻易篡改案卷、让吴有道如此疯狂的组织,那个袖口绣着金线蝙蝠纹的阴影,依旧盘踞在王朝最深的暗处。林月容获救了,但这份情谊,已被血腥的嫁衣和残酷的真相,蒙上了永远无法抹去的阴影。

    他缓缓抬起手,指尖轻轻触碰着胸前那最重的伤口,那里仿佛还残留着吴有道掌力的阴毒与邪术反噬的寒意。他握紧了手中那两块合二为一、染着孙伯父女鲜血的青鸟玉佩,冰凉的触感直透心底。

    就在此时,在远处河滩上游,一个树木葱郁、恰好能俯瞰下方浅滩的高岗阴影里。

    一道身影悄然而立,全身笼罩在漆黑的夜行衣中,与周围的暗色几乎融为一体。唯一显眼的,是他微微抬起的右手袖口,用极细的金线,绣着一只振翅欲飞、形态诡谲的蝙蝠纹样!金线在阴沉的天空下,泛着冰冷而幽暗的光泽。

    黑衣人手中,正漫不经心地抛接着一件东西。

    那是一枚玉佩。

    并非孙伯父女的青鸟佩,而是另一枚式样古朴、边缘带着磕碰痕迹、质地温润的旧玉。玉佩中央,刻着一个模糊却透着威严的古篆印记——那正是苏妄父亲苏正清生前的贴身之物!是苏妄坠崖时,从破碎的衣襟里遗落的!

    此刻,这枚象征着苏正清未竟之志、承载着苏妄身世之谜的玉佩,在黑衣人指间上下翻飞。玉佩边缘,沾染着几抹已经半凝固的、暗红色的**血迹**——不知是苏妄坠崖时留下的,还是……其他受害者的

    黑衣人冷漠的目光扫过浅滩上悲恸的人群,扫过重伤垂危的苏妄,扫过那具冰冷的尸体和合二为一的玉佩,最终,嘴角勾起一丝极淡、却冰冷刺骨、充满玩味与掌控意味的弧度。

    一声几不可闻的、仿佛从九幽地府传来的轻蔑冷笑,消散在呜咽的河风里。

    金线蝙蝠纹在阴沉的背景下,幽幽一闪。

    身影悄然后退,如同鬼魅般,彻底融入了身后更加浓密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明的黑暗山林之中。只留下那枚染血的玉佩,和他带来的、更加庞大深邃的阴谋阴影,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幸存者的心头,也压在刚刚揭开一角、却远未结束的《胭脂谜案录》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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