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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我是低贱的三尾狐女、他以前跟我一样也是三尾狐。

    如今他是高贵的九尾狐。

    然而,他刚成为九尾狐,就带了个六尾狐女回来。

    那个六尾狐女正是他以前求而不得的白月光。

    他如愿以偿的同时,将一封休书递给了我。

    1

    冰冷的休书砸在我脚边,像一片肮脏的落叶。

    那薄薄的,带着他指尖残余温度的一张纸,轻飘飘的,却像一座崩塌的山,轰然压碎了我胸腔里最后一点热气。

    我甚至能闻到上面残留的一点墨香,和他衣襟上惯用的、冷冽的雪松气息。

    这气息,曾经是我最深的眷恋,此刻却比狐族领地最阴寒的冰窟还要冻人骨髓。

    拿着它,滚。墨宸的声音从高处落下,没有一丝波澜,就像在吩咐下人丢掉一件用旧了的抹布。

    我慢慢地,慢慢地蹲下身,指尖触碰到那粗糙的纸面,冰得刺骨。

    我的视线有些模糊,越过这张决定我命运的纸,落在他华贵的九尾银纹靴尖上。

    那靴子一尘不染,光可鉴人,映出我此刻卑微蜷缩的影子,一个灰扑扑的三尾弃妇。

    夫君……喉咙干涩得发痛,挤出的声音细若蚊蝇,连我自己都觉得可笑。

    闭嘴!一声娇叱打断了我。

    月凝,那只新来的六尾狐女,像一株缠绕着墨宸的艳丽藤蔓,依偎在他身侧,涂着蔻丹的纤纤玉指正撒娇般地戳着他的胸膛。

    她眼波流转,看向我时,那里面盛满了毫不掩饰的轻蔑和得意,像在看脚下一摊碍眼的烂泥。

    墨宸哥哥如今是九尾天狐,万狐之上,你一个卑贱的三尾,也配叫夫君别脏了墨宸哥哥的耳朵。她红唇微启,吐出的字眼像锐利的针,识相的,赶紧收拾你那点破烂,带着你那小杂种,滚得远远的,别在这儿碍我们的眼。

    杂种两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心上。

    墨宸,我的夫君,我曾经的天,他只是微微蹙了下眉,没有看月凝,更没有看我。

    他的目光落在远处虚空,仿佛眼前这场由他亲手导演的驱逐,不过是拂去袖上的一粒尘埃,根本不值得他投注半分心神。

    他甚至抬手,安抚似的拍了拍月凝搭在他臂上的手背。

    一股腥甜猛地冲上我的喉咙,又被我死死咽了回去。

    我低下头,不再看他们,只是用尽全身力气,紧紧攥住了那张休书。

    粗糙的纸边割得掌心生疼,这疼痛却奇异地让我混乱的脑子清醒了一瞬。

    我撑着膝盖,艰难地站起来,身体晃了晃才站稳。

    没有再看那对璧人一眼,我转过身,脊背挺得笔直,一步一步,离开了这座曾经承载了我所有憧憬与卑微爱恋的、冰冷华丽的宫殿。

    身后,月凝娇媚的笑声和墨宸低低的说话声,像无数根细小的冰锥,密密麻麻扎进我的后背。

    每一步,都踏在破碎的过往上。

    2

    我抱着懵懂的小夭,回到了狐族领地最边缘处那个废弃的、漏风的石洞。

    这里曾是我们未发迹时的家,如今成了我们母女唯一的栖身之所,荒凉得如同坟冢。

    洞壁冰冷,石缝里钻进来的风带着呜咽,像是在为我的命运悲鸣。

    小夭在我怀里不安地扭动,小脸蹭着我的衣襟,奶声奶气地问:娘亲…爹爹呢爹爹不要小夭了吗

    她纯净的大眼睛里,盛满了不解和害怕。

    我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几乎窒息。

    我紧紧抱住她,下巴抵着她柔软的发顶,喉咙哽得发不出完整的声音,只能一遍遍低语:小夭乖…爹爹…爹爹去了很远的地方…娘亲在,娘亲永远陪着小夭…

    泪水无声地滑落,砸在她细软的头发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我恨墨宸的无情,更恨自己的无能,连给女儿一个安稳的窝都做不到。

    洞外传来嘈杂的喧哗和惊惶的哭喊声,打破了这死寂的绝望。

    声音由远及近,带着末日般的恐慌。

    ……死了!族长被那天仙一指头就点死了!

    天仙说了,不献上一个资质上佳的狐族少女当炉鼎,就…就灭了我们全族啊!

    怎么办选谁去那可是生不如死的炉鼎啊!

    炉鼎灭族

    我的心猛地一沉,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瞬间攫住了我。

    几乎是下意识的,我将小夭往洞内最深的阴影里塞了塞,低声急促地嘱咐:小夭乖,躲在这里,无论听到什么都别出来!等娘亲回来!

    小夭似乎被我的紧张吓到了,大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泪水,却死死咬着下唇,用力地点点头。

    我冲了出去,挤进混乱惊恐的狐群中。

    只见平日里高高在上的长老们个个面如土色,聚在一起激烈地争吵着。

    最终,一个头发花白的长老颤巍巍地站上高台,嘶哑地宣布:为…为保全我狐族血脉…唯有…抽签!生死由命!签中者,为族群献身!

    抽签二字一出,人群瞬间死寂,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压抑的啜泣。

    空气凝固得如同铅块,压得人喘不过气。

    一根漆黑的签筒被捧了上来,里面是几十根打磨光滑的玉签。

    每一个名字,都代表着一个年轻鲜活的生命将被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长老枯瘦的手颤抖着伸进签筒,搅动玉签,发出令人心颤不安的碰撞声。

    所有狐族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连呼吸都停滞了。

    时间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是凌迟。

    哗啦…

    一根玉签被抽出,高高举起。

    长老浑浊的老眼眯着,辨认着上面的名字。

    当他看清那名字的瞬间,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嘴唇哆嗦着,用尽全身力气才挤出两个破碎的音节:月…凝…

    啊…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划破了死寂。

    站在最前方、被墨宸护在怀里的月凝,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瞬间瘫软在地,花容失色,精致的发髻散乱不堪。

    她死死抓住墨宸的袍角,指甲几乎要抠进布料里,哭嚎着:不!我不要!墨宸哥哥救我!救我啊!我不要去当炉鼎!我会死的!救我…

    3

    墨宸那张俊美无俦的脸,在听到名字的刹那,褪尽了所有血色,变得惨白如纸,比狐族领地终年不化的积雪还要白上三分。

    他挺拔的身躯几不可察地晃了晃,搂着月凝的手臂僵硬无比,眼神里是巨大的震惊和……恐惧。

    那是对失去心爱之物的、赤裸裸的恐惧。

    他的目光,像两道冰冷的探照灯,猛地扫过混乱惊恐的人群,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搜寻。

    最终,那目光如同寒冷的冰锥,精准无比地钉在了角落里的我身上!

    我的心脏骤然缩紧,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他来了。

    拨开惶惶如丧家之犬的族人,一步步朝我走来。

    曾经属于九尾天狐的骄傲和尊贵,此刻在他身上荡然无存。

    他走到我面前,竟猛地双膝一软…

    噗通!坚硬的石地被他膝盖砸得闷响。

    他跪在了我面前!

    这个曾是我天、是我神的男人,此刻像一条摇尾乞怜的狗,仰着头看我,那双曾盛满星辰大海、也曾对我流露过虚假温柔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急切的哀求。

    烟儿…不,夫人!他的声音因为恐惧和急切而发颤,带着一种刻意挤出来的、令人作呕的深情,求你!看在…看在我们过去的情分上!看在…看在小夭的份上!求你救救她!替她去,好不好

    他伸出手,似乎想抓住我的裙角,被我冰冷的目光钉在原地。

    他急切地抛出了诱饵:只要你答应!我发誓!我墨宸对天发誓!我会好好照顾小夭!我会给她狐族最好的资源!让她成为最尊贵的小姐!一世富贵无忧!她也是我的女儿啊!烟儿,你忍心看着她失去娘亲吗你替月凝去,小夭就安全了,就能过上好日子了!

    我的女儿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干涩得像砂纸摩擦,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

    胸腔里那早已冻结的恨意,因为他此刻的嘴脸,再次翻涌沸腾。

    我俯视着跪在我脚边的他,这个我曾经倾尽所有去爱、去仰望的男人,此刻是如此卑劣,如此令人作呕。

    墨宸,我清晰地叫出他的名字,每一个字都像冰棱砸在地上,休书已接,你我恩断义绝。她是你的心头肉,与我何干我的女儿,我自己护!

    我护得住吗

    这个念头像毒蛇一样噬咬着我的心。

    但我宁愿和小夭一起死在某个角落,也绝不会为了成全他和他的白月光,踏入那生不如死的绝境!

    4

    我的拒绝如同点燃了炸药桶。

    墨宸脸上的哀求、伪装的深情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冒犯的暴怒和阴鸷的狠毒。

    他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瞬间将我笼罩在阴影里,那双刚才还带着哀求的眼睛,此刻只剩下蛇蝎般的冰冷和赤裸裸的威胁。

    他逼近一步,浓重的威压如同实质般挤压着我的胸腔,让我几乎喘不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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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俯下身,嘴唇几乎贴到我的耳朵,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冰刀,狠狠剐着我的神经:

    柳烟,别给脸不要脸!他齿缝里挤出阴冷的话语,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一个卑贱的三尾!你真以为你能护住那个小杂种他刻意停顿,目光像锋利的钩子,死死攫住我瞬间因恐惧而放大的瞳孔,信不信我现在就过去,当着你的面,一把掐断那小孽种的脖子让你亲耳听着她的骨头碎裂的声音嗯

    你敢!!!一股狂暴的、源自母兽本能的凶戾之气瞬间冲垮了我的理智。

    我像被踩了尾巴的母狼,猛地爆发出嘶吼,身体下意识地就要冲回山洞保护小夭。

    然而,墨宸的动作更快。

    他并未真正冲向山洞,只是猛地抬手,一股无形的、巨大的力量瞬间攫住了我的身体,将我死死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我的挣扎如同蚍蜉撼树。

    亲生骨肉墨宸看着我因愤怒和绝望而扭曲的脸,嘴角竟然勾起一抹残忍至极的冷笑。

    那笑容里没有丝毫温度,只有无尽的鄙夷和冷酷。

    我只想和月凝生下的孩子,才配继承我高贵的九尾血脉!才配做我的子嗣!他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心上,发出滋滋的声响。

    你生的那个不过是我一时糊涂留下的污点!一个不该存在的孽种!

    孽种两个字,如同两把烧红的钢锥,狠狠捅穿了我的心脏,将我最后一丝残存的幻想和亲情彻底粉碎!

    世界在我眼前瞬间失去了所有色彩,只剩下无边无际的血红和冰冷刺骨的绝望。

    耳边嗡嗡作响,墨宸后面威胁的话语变得模糊不清,只有那两个字,如同地狱的丧钟,在我灵魂深处疯狂震荡!

    原来…原来在他心里,我拼死生下的女儿,他血脉相连的骨肉,竟然只是一个…孽种!

    支撑我脊梁的最后一丝力气被彻底抽空。

    恨意,如同沉寂万年的火山,带着毁灭一切的炽热和冰冷,轰然喷发!

    滔天的烈焰瞬间焚尽了我所有的软弱和犹疑。

    我停止了徒劳的挣扎。

    抬起头,直直地看向墨宸那双写满残忍和算计的眼睛。

    很奇怪,胸腔里那蚀骨的剧痛消失了,只剩下一种死寂的、冰冷的麻木,和一种足以焚烧九天的恨意。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平静得可怕,一字一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从灵魂最深处挤出来的,带着刻骨的怨毒和深入骨髓的决绝:

    好…我、去。

    墨宸脸上紧绷的肌肉终于松弛下来,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虚伪的满意。

    算你识相。他撤去了禁锢我的力量,丢过来一枚散发着不祥幽光的玉牌,上面刻着一个扭曲的符文,象征着炉鼎的烙印。

    拿着,明日午时,祭坛。

    5

    我弯腰,捡起那块冰冷的玉牌。

    它在我掌心散发着寒意,却奇异地让那颗被恨意填满的心更加冰冷坚硬。

    我没有再看他一眼,也没有理会瘫坐在地、正用怨毒眼神盯着我的月凝。

    我转身,拖着灌了铅般的双腿,一步一步,走回那个冰冷的石洞。

    天光微熹,冰冷的晨光透过石缝,在地面投下惨白的光斑。

    时辰快到了。

    我轻轻将沉睡的小夭抱到洞内最深处,用干燥的枯草将她盖好。

    她的小脸红扑扑的,睡得正香,对即将到来的生离死别一无所知。

    我的心痛得像被生生撕裂。

    我解下脖子上唯一值钱的东西,一块温润的、刻着简单花纹的暖玉。

    这是我母亲留给我的遗物。

    我小心翼翼地将它塞进小夭的襁褓里,紧贴着她的小心脏。

    小夭…我的宝贝…我俯身,用尽全身力气,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印下最后一个滚烫的吻。

    泪水无声滑落,滴在她细嫩的皮肤上。

    好好活下去…娘亲…永远爱你。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泪。

    狠下心,不再看她。

    我拿起那块冰冷的、象征着毁灭的玉牌,紧紧攥在手心,那坚硬的棱角硌得生疼。

    转身,一步步走出石洞,走向狐族祭坛的方向。

    每一步踏出,心头的恨意便凝实一分,眼中的光芒便冷冽一分。

    墨宸,月凝,我来了。

    纵然前路是万劫不复的炉鼎炼狱,我也要拉着你们一起,共赴黄泉!

    狐族祭坛,矗立在青丘山阴面一片巨大的黑色玄武岩平台上,终年笼罩着一层不散的阴冷雾气。

    此刻,平台四周黑压压地挤满了狐族,却死寂无声,连呼吸都压抑着。

    空气沉重得如同凝固的铅块,弥漫着浓重的恐惧和绝望。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盯着祭坛中央,那根孤零零耸立的、刻满古老符文的石柱。

    我一步步走上祭坛的石阶。

    冰冷的石面透过薄薄的鞋底传来刺骨的寒意。

    我能清晰地感受到身后无数道目光的注视,有怜悯,有恐惧,更多的是事不关己的麻木,以及墨宸那如同芒刺在背的、监视般的视线。

    祭坛中央,只有我一人。

    我攥着那块冰冷的玉牌,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

    挺直脊背,等待着那宣判命运的时刻。

    突然,毫无征兆地,头顶那片灰蒙蒙的天空被撕裂了!

    一道无法形容其璀璨的光芒从天而降,瞬间驱散了所有的阴霾和雾气,将整个祭坛映照得亮如白昼,纤毫毕现!

    一股浩瀚、威严、仿佛凌驾于万物之上的恐怖威压轰然降临!

    在这威压之下,祭坛下所有的狐族,包括那些平日里高高在上的长老,包括墨宸,都如同被无形的巨山压顶,噗通噗通跪倒一片,身体筛糠般抖动着,连头都抬不起来。

    光芒中心,一道修长的人影缓缓凝聚。

    他身着最简单的素白长袍,没有任何纹饰,却仿佛汇聚了天地间所有的光华。

    面容模糊不清,只能感受到那无悲无喜、俯瞰众生的淡漠目光。

    他就那样静静地悬浮在祭坛上空,如同九天之上的神祇。

    天仙!

    他真的来了!

    我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

    在那浩瀚的仙威之下,我渺小得如同尘埃。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我,但比恐惧更强烈的,是那股熊熊燃烧、几乎要将我焚毁的恨意!

    机会!

    这是我唯一的机会!

    天仙的目光,淡漠地扫过下方蝼蚁般匍匐的狐群,最终落在了祭坛中央,唯一还站着的我身上。

    那目光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视灵魂深处。

    一个平静得不带丝毫情绪的声音,直接在所有人的脑海中响起,如同惊雷炸响:

    汝,可自愿

    自愿

    我心中惨笑。

    为了小夭,我别无选择!

    但我柳烟,岂能白白赴死!

    就在这死寂的、令人窒息的瞬间,我猛地抬起头!

    用尽全身的力气,迎着那足以让灵魂都为之冻结的仙威,直视着光芒中心那模糊的身影。

    我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恐惧和孤注一掷的疯狂而嘶哑颤抖,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死寂的祭坛,每一个字都带着泣血的决绝:

    仙尊在上!奴婢柳烟,自愿献身!我停顿了一瞬,那滔天的恨意如同实质般从我眼中迸射而出,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泣血的诅咒和疯狂的执念:但奴婢有一请!求仙尊赐我力量!赐我足以碾碎九尾天狐的力量!奴婢现在需要力量,求仙尊成全!

    轰…整个祭坛瞬间炸开了锅!

    虽然没人敢大声喧哗,但那股极致的震惊如同无形的浪潮席卷了所有狐族!

    无数道目光惊骇欲绝地射向我,又惊恐万分地瞥向同样跪在下方、此刻脸色惨白如鬼的墨宸!

    他竟然被自己休弃的三尾贱妻,在仙尊面前指名道姓地诅咒斩杀!

    墨宸猛地抬起头,那张俊美的脸扭曲到了极致,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和一丝被蝼蚁挑衅的暴怒!

    他死死地盯着我,像是第一次真正认识我这个他从未放在眼里的贱婢。

    悬浮于空的天仙,周身的光芒似乎微微波动了一下。

    那双穿透一切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更久一些。

    那里面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兴味

    短暂的沉默,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终于,那平静无波的声音再次响起,清晰地传入我的耳中,也传入下方每一个因震惊而魂飞魄散的狐族耳中:

    可。仅仅一个字,却带着言出法随的威严!

    紧接着,天仙抬起了手,动作随意得像拂去一粒尘埃。

    一道凝练到极致、散发着令人心悸波动的流光,如同划破夜空的彗星,瞬间跨越空间,精准无比地落入了我的掌心!

    光芒散去,一柄古朴的长剑静静躺在我的手中。

    剑身呈现出一种深邃内敛的青金色,没有任何繁复的花纹,只在靠近剑柄处刻着一个极其玄奥的符文。

    剑刃看似并不锋利,却隐隐散发着切割空间的锐利感。

    一股磅礴、浩瀚、温和却又带着无上威严的仙灵之气,如同沉睡的巨龙苏醒,顺着我的手臂轰然涌入体内!

    嗡…体内仿佛有什么枷锁被瞬间冲破!

    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瞬间席卷四肢百骸!

    曾经因为救墨宸而自断一尾留下的、如同附骨之蛆般的本源暗伤,在这股沛然仙力冲刷下,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充盈!

    我那三条原本黯淡无光的狐尾,不受控制地嘭一声舒展开来,尾尖的毛发竟隐隐染上了一层流动的金辉!

    更有一股前所未有的强大力量感,如同决堤的洪流,在我干涸的经脉中奔腾咆哮!

    仙器!

    真正的仙器!

    还有这股脱胎换骨的力量!

    我握着剑柄,感受着那与我血脉相连、心意相通的磅礴力量,震撼得几乎失语。

    天仙…竟如此大方!

    你既为本尊炉鼎,亦是本尊之眷属,天仙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宣告,此剑‘断尘’,赐予你。本尊,自不会亏待。

    断尘…我下意识地低喃着剑的名字,心头巨震。

    断尘…斩断尘缘

    是巧合,还是天意

    6

    然而,就在这震撼的时刻,一个尖锐到破音的女声猛地撕裂了祭坛的死寂!

    那是我的!仙器是我的!!!

    是月凝!

    她不知何时挣脱了墨宸的怀抱,状若疯狂地冲上了祭坛!

    那张原本娇艳的脸蛋因为极致的嫉妒和贪婪而扭曲变形,眼睛死死盯着我手中的断尘,闪烁着疯狂的红光。

    签是我抽中的!献祭的该是我!这仙器应该是我的!是我的机缘!她尖叫着,不管不顾地朝我扑来,涂着蔻丹的尖利爪子直抓向我手中的仙剑!

    她甚至对着空中的天仙,挤出一个自以为颠倒众生的、谄媚到令人作呕的笑容,声音甜腻发颤:仙尊!您弄错了!该献祭的是我月凝啊!我比她美!比她血脉高贵!我是六尾!比她更懂得伺候仙尊!求仙尊收回给她的仙器,赐给我!月凝甘愿做您的炉鼎!永生永世侍奉仙尊!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狐族都惊呆了!

    墨宸更是如遭雷击,猛地从地上弹起,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个疯狂扑向仙器、对着天仙搔首弄姿的身影,仿佛第一次看清她的真面目。

    他下意识地追上去,一把抓住月凝的胳膊,声音带着破碎的颤抖和最后一丝希冀:月凝!你…你在做什么快回来!危险!

    月凝被墨宸拉住,极度不耐烦地狠狠一甩手!

    力道之大,竟将心神剧震的墨宸甩了一个趔趄!

    她看都没看墨宸一眼,那双充满贪婪的眼睛只死死盯着仙剑和我,还有空中的天仙,尖声叫道:放开我!墨宸!你以为我月凝真的看得上你吗若非你修成了九尾,我会多看你一眼我喜欢的,是像仙尊这样的九天强者!是真正的至尊!只要能跟随仙尊,做炉鼎又如何我心甘情愿!这仙器,是我的造化!谁也别想抢走!

    她再次奋力朝我扑来!

    轰!

    墨宸呆立当场,如泥塑木雕。

    他所有的表情都凝固在脸上,只剩下极致的空洞和难以置信。

    他看着月凝那写满贪婪和疯狂的背影,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仿佛整个世界都在眼前崩塌、粉碎。

    原来…原来他倾尽所有、不惜践踏妻女也要守护的白月光,他心中圣洁无瑕的仙子,从头到尾,都只把他当作一块垫脚石!

    他所有的深情和付出,不过是一场彻头彻尾、令人作呕的笑话!

    呵…一声极轻的、带着无尽嘲讽和冰冷的笑,从我唇边溢出。

    天仙悬浮于空,光芒笼罩,看不清表情,只有那淡漠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最终的审判:仙器已赐,认主已成。她,是主人。直接宣判了月凝的痴心妄想。

    不…月凝发出绝望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叫,所有的美梦瞬间破碎!

    那贪婪疯狂的眼神瞬间被极致的怨毒和绝望取代!

    她像一头彻底失去理智的疯兽,赤红着双眼,竟不再管仙剑,而是张开十指,带着同归于尽的疯狂,直接朝我的脸狠狠抓来!

    她要毁了我这张碍事的脸!贱人!都是你!你毁了我的机缘!我要你死!!!

    就在她尖利的指甲即将触碰到我皮肤的瞬间…

    动了!

    体内那奔腾的、属于断尘仙剑的力量,与我灵魂深处那焚尽八荒的恨意,在这一刻完美地共鸣、爆发!

    没有愤怒的嘶吼,没有多余的动作。

    我的眼神冰冷得如同万载玄冰,只剩下纯粹的、冰冷的杀机。

    握着断尘的手腕只是看似随意地一翻。

    铮…一声清越悠扬、仿佛龙吟九霄的剑鸣响彻天地!

    一道凝练到极致、仿佛能斩断时光的青金色剑光,如同惊鸿乍现,又似九天落雷,以超越思维的速度,自断尘剑尖激射而出!

    快!

    无法形容的快!

    超越了视觉捕捉的极限!

    那道剑光,带着斩断尘缘、破灭虚妄的决绝意志,瞬间掠过月凝疯狂扑来的身体。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月凝前扑的动作骤然僵在半空。

    她脸上那怨毒、疯狂、绝望的表情,也如同被冻结的琥珀,永远地定格。

    她那双漂亮的、曾让墨宸神魂颠倒的眼睛里,最后残留的,是极致的茫然和一丝终于意识到死亡降临的、无法言喻的惊骇。

    下一秒。

    嗤…一道细微的血线,从她雪白纤细的脖颈上浮现。

    然后,那颗曾经让墨宸魂牵梦萦、让无数狐族青年倾倒的美丽头颅,在无数道惊骇欲绝的目光注视下,无声无息地、沿着那道血线,滑落!

    咕噜噜…头颅滚落在冰冷的玄武岩地面上,沾染了灰尘,发出沉闷的声响。

    那双漂亮的眼睛,空洞地大睁着,似乎还残留着对仙器、对力量的无限贪婪和无尽悔恨。

    无头的尸身,在原地僵立了半息,才如同被抽掉了所有支撑的烂泥,噗通一声,重重地砸倒在地,温热的鲜血瞬间在黑色的岩石上洇开一大片刺目的猩红。

    整个祭坛,死寂得如同坟场!

    连风声都消失了!

    7

    所有狐族,包括那些长老,全都吓得魂飞魄散,牙齿咯咯作响,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巴,生怕发出一丝声响引来杀身之祸。

    我甚至没有看一眼月凝的尸体。

    握着断尘的手稳如磐石,冰冷的剑尖缓缓抬起。

    剑身上沾染的一滴滚烫的鲜血,正沿着青金色的剑刃缓缓滑落,滴在黑色的祭坛地面上,绽开一朵小小的、凄艳的血花。

    剑尖,稳稳地指向了那个呆立在祭坛边缘,如同失了魂的木偶般的男人…墨宸。

    他僵硬地、一点点地转动着脖子。

    目光从月凝那滚落的头颅,移向地上喷溅的鲜血,再缓缓上移,最终定格在我指向他的、那滴血的剑尖上。

    他脸上的血色早已褪尽,惨白得像一张劣质的白纸。

    那双曾盛满星辰大海、也曾对我流露虚假温情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恐惧和……一片彻底的空洞茫然。

    他终于明白了。

    明白了我在献祭前那刻骨的恨意并非虚张声势,明白了我要力量的目的…就是要亲手斩了他!斩了这对狗男女!

    滔天的恐惧瞬间淹没了他!

    什么九尾天狐的骄傲,什么强者的尊严,在死亡的绝对阴影下,全都化作了齑粉!

    噗通!他再一次跪下了!

    这一次,是真正的、五体投地!

    他手脚并用地向我爬来,涕泪横流,声音因为极致的恐惧而扭曲变形,语无伦次地哭嚎着:

    烟儿!不…夫人!饶命!饶命啊!是我错了!是我被猪油蒙了心!是我瞎了眼!是我忘恩负义!是我禽兽不如!求你看在…看在小夭的份上!饶了我!饶了我这条贱命吧!我是小夭的父亲啊!亲生父亲啊!你不能杀我!不能啊!他拼命磕头,额头重重砸在坚硬的玄武岩上,发出咚咚的闷响,瞬间就见了血,狼狈不堪,哪里还有半分昔日九尾天狐的风采

    父亲

    亲生父亲

    听到这两个词从他口中吐出,如同在油锅里泼进了一瓢冰水,我心中那冰冷的恨意轰然炸开!

    滔天的怒火瞬间吞噬了最后一丝理智!

    你…不配提她!我的声音如同九幽寒冰,带着穿透灵魂的冰冷杀意,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地狱深处挤出来的,更不配为父!

    眼前闪过他狰狞威胁的嘴脸,耳边回响着他那如同冰锥刺骨的孽种二字!

    小夭惊恐无助的哭声仿佛又在耳边响起!

    恨!

    恨入骨髓!

    恨到癫狂!

    铮…回应他的,是断尘仙剑再次发出的一声清越震鸣!

    剑身上的青金光芒骤然暴涨!

    一股比之前更加凌厉、更加决绝、更加冰冷的杀伐剑气,如同沉睡的太古凶兽彻底苏醒,轰然爆发!

    我甚至没有给他再次开口求饶的机会。

    手臂挥落!

    带着我所有的屈辱!

    所有的绝望!

    所有被践踏的尊严!

    所有为母则刚的愤怒!

    所有焚尽九天的恨意!

    挥落!

    一道比之前更加璀璨、更加凝练、仿佛能劈开混沌的青金色剑光,如同九天之上裁决罪恶的天罚之刃,撕裂了空气,带着斩断一切因果的决绝意志,瞬间跨越了空间的距离!

    墨宸那张写满极致恐惧和绝望的脸,在璀璨夺目的剑光映照下,被定格成了永恒。

    剑光毫无阻碍地穿透了他的身体!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血肉横飞的惨烈。

    在那蕴含仙道法则的剑光面前,他那引以为傲的九尾天狐之躯,脆弱得如同阳光下的肥皂泡。

    他的身体,连同他体内惊恐欲绝的元神,在那道冰冷的剑光中,无声无息地、彻底地湮灭了。

    没有留下一丝痕迹,没有一滴鲜血。

    仿佛这世间,从未有过一个叫墨宸的九尾天狐存在过。

    唯有原地留下的一小撮飞灰,被祭坛上的冷风轻轻一吹,便彻底消散无踪。

    尘埃落定。

    8

    祭坛上,只剩下我一人独立。

    手中断尘剑身的青金光芒缓缓收敛,恢复成古朴内敛的模样,剑尖再无一丝血迹。

    冰冷的剑柄传递着真实的力量感,支撑着我微微颤抖的身体。

    滔天的恨意宣泄而出,随之而来的并非快意,而是一种巨大的、令人窒息的空虚感,如同潮水般瞬间将我淹没。

    十年痴恋,半生错付,尽付此剑。

    前尘种种,皆如梦幻泡影,在这一剑之下,烟消云散。

    我缓缓转过身,面向依旧悬浮于空、光芒笼罩的天仙。

    杀意尽敛,只剩下一种近乎枯寂的平静。

    我单膝跪地,垂下头,将断尘剑横托于身前,声音带着一丝疲惫过后的沙哑,却异常清晰:

    仙尊大恩,奴婢柳烟,万死难报。此身此命,尽归仙尊。此生,必尽心竭力,侍奉仙尊左右,绝无二心。这是交易,也是我此刻唯一的归途。

    天仙周身的光芒微微波动。

    他缓缓降落,足尖轻点,无声地落在祭坛之上,站在我面前。

    那双穿透一切的目光落在我低垂的发顶。

    起来。他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少了几分俯瞰众生的漠然,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平和

    双修乃互利之事,非主仆之契。他顿了一下,仿佛在斟酌词句,每一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分量:你为我之女人,我必不负你。

    话音落下的刹那,祭坛上方的虚空,仿佛有无形的法则被引动!

    一道极其细微、却清晰无比的玄奥金光一闪而逝,如同烙印般刻印在天地之间!

    一股庄严肃穆、不容违背的誓约之力瞬间弥漫开来!

    仙人之誓!

    言出法随,受天地见证!

    若有违背,必遭天谴!

    我猛地抬起头,震惊地看着眼前光芒氤氲的身影。

    心中那冰冷的枯寂之地,仿佛被投入了一颗小小的火星,带来一丝久违的、陌生的暖意。

    不是爱,而是一种被尊重、被承诺的触动,一种…从未在墨宸那里得到过的平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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