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1章玄狐血夜断命案
我蹲在兽苑草垫上,玄狐的尾巴突然扫过我手背。
这畜生往日最是温驯,此刻却浑身发颤,瞳孔撑得老大,像两滴化不开的墨。
我伸手摸它后颈,被炸开的毛扎得生疼——这不是寻常受惊,倒像被什么东西逼到了绝境。
小蹄子发什么呆!
掌事嬷嬷的铜头拐杖砸在青石板上,我惊得缩了缩肩。
她拧着我的耳朵拽起来:玄美人昨儿才说要带这狐去御花园,你倒好,把它折腾得快断气
玄狐突然发出尖厉的呜咽,我踉跄着扑过去,正看见它嘴角渗出黑血。
杀人了!嬷嬷尖叫着后退两步,腰间的钥匙串哗啦响成一片,玄狐是玄美人的眼珠子,你敢毒杀圣宠
我喉咙发紧:嬷嬷,它这是中毒......
住嘴!她甩来一记耳光,我撞在兽栏上,额角火辣辣地疼。
玄狐的呜咽声渐弱,最后蹬了蹬爪子,不动了。
拖去偏殿!嬷嬷扯着我的衣领往门外拽,等皇后娘娘来审,看你还敢嘴硬!
偏殿的烛火晃得人眼晕。
皇后端坐在檀木椅上,凤头金步摇垂着珍珠,在我额角的伤口上投下细碎的光。
苏檀。她指尖敲了敲案上的玄狐尸身,玄美人说这狐跟了她三年,从未生过病。
你昨日才被调来管狐苑,今日它就暴毙
我跪得膝盖生疼:它不是暴毙,是中毒。
放肆!旁边的女官甩来茶盏,滚烫的茶水浇在我手背上,皇后娘娘问你话,由得你胡搅
皇后抬了抬手,女官退下。她俯身盯着我:你说中毒,证据呢
我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
玄狐的尸体还泛着青,可我没见过毒发的兽,只记得父亲教过——
檀儿,毒入喉的兽眼白泛青,皮下生斑;惊恐而亡的瞳缩如针,尾毛紧绷。
那是我五岁时,父亲蹲在万兽阁的驯兽场里,指着刚断气的雪豹教我。
后来官兵冲进院子,火把烧了兽舍,父亲倒在血泊里,眼白也是这样泛着青。
没证据皇后的声音像浸了冰,那便明日午门问斩。
我被拖去柴房时,小福子正蹲在墙角啃冷馒头。
他见我进来,慌忙把半块肉干塞进我手里:檀姐姐,这是昨夜你喂玄狐剩下的肉......
我捏着肉干的手发抖。
肉干边缘泛着暗紫,和玄狐嘴角的血一个颜色。
小福子,去求尚药局借灵鹿。我凑到他耳边,就说我要验毒。
第二日过堂,皇后端坐在上首,玄美人哭哭啼啼地抓着她袖子:姐姐可要替臣妾做主......
臣女求验毒。我跪在砖地上,把肉干举过头顶,用灵鹿试。
灵鹿食毒肉必吐白沫,若无事,臣女甘愿领罪。
皇后眯起眼:准了。
尚药局的灵鹿被牵进来时,我手心全是汗。
它嗅了嗅肉干,低头啃了两口——
下一刻,灵鹿突然打了个踉跄,前蹄跪地,白沫顺着嘴角往下淌。
好个毒杀圣宠!玄美人尖叫着扑过来,被女官拦住。
我抬头看向皇后:玄狐中毒,凶手定是能接近它食盒的人。
昨日唯有掌事嬷嬷替我送过食。
你血口喷人!嬷嬷扑通跪下,奴婢哪敢......
昨日辰时,你说玄美人要加喂参汤,抢过我手里的食盒。我盯着她发颤的指尖,你袖口还沾着西域的乳香,昨夜定是去会了什么人。
嬷嬷的脸瞬间煞白。皇后拍案:拖下去审问!
苏檀。皇后的声音软了些,你救了玄美人的宠兽,升为中等驯主,去管鹿苑。
我谢恩时,瞥见玄狐尸体被抬走。
仵作掀开它的皮毛,我一眼看见皮下青斑——和父亲当年尸体上的,一模一样。
苏檀。
我抬头,皇帝站在偏殿门口,玄色龙袍在风里翻卷。
他目光扫过我,停在玄狐尸体上:明日去鸾鸟苑。
我喉头发紧,应了声是。
夜风卷着血腥气钻进衣领,我摸着怀里的肉干残片。
西域的毒,父亲的血,还有鸾鸟苑里那只传说中的祥瑞......
这宫里头,怕是要更热闹了。
第2章
鸾鸣未响先折羽
我捧着新领的驯主腰牌站在鸾鸟苑门口时,后颈还泛着凉。
玄狐尸体上的青斑在脑子里晃,像块烧红的铁烙着——那是西域喉痹散的痕迹,父亲当年也是这样,被人毒哑了再砍头。
苏驯主小福子从背后戳我胳膊,云昭仪的赵嬷嬷在里头催了三回了。
门帘一掀,穿墨绿宫装的嬷嬷叉着腰出来,金护甲刮得门框吱呀响:让个管鹿的来管鸾鸟
云昭仪的祥瑞要是黄了,你担待得起
我低头看她鞋尖——沾着半片茉莉花瓣,和鸾鸟苑外的花径一个味儿。
她刚在门口等我时,应该蹲在花树下掐过花。
鸾鸟缩在竹笼里,尾羽像被揉皱的锦缎。
我数它呼吸——每吸三口气,脖颈就猛地一抽,喉结鼓得像塞了颗枣。
它嗓子里卡东西了。我伸手要开笼,赵嬷嬷啪地打掉我的手:金贵鸟儿能随便碰
前日张驯主摸了它爪子,被昭仪罚跪了半夜。
我退半步:那请嬷嬷取盏温水,我调点蜂蜜。
蜂蜜水端来,鸾鸟闻了闻,突然扑棱翅膀撞笼子。
竹条噼啪响,一片尾羽扑簌簌掉在我脚边——羽根沾着血,不是新伤。
怎么回事赵嬷嬷拧起眉。
我捡起羽毛:它之前被人硬掰过嘴。
她脸色一变,转身就走:我去回昭仪。
半夜起了风,我裹着毯子蹲在笼边。
小福子塞给我个烤红薯:檀姐姐,赵嬷嬷方才带着两个小太监来过,鬼鬼祟祟的。
话音未落,鸾鸟突然剧烈咳嗽。
我凑近看,它嘴角沾着点白粉末——是西域乳香
呕——
一团东西从鸾鸟嘴里吐出来,落在草窠里。
我捡起来,是块拇指大的碎玉,刻着缠枝莲纹。
第二日天刚亮,赵嬷嬷就带着云昭仪的贴瓷瓶闯进来:苏驯主好本事!
治了三日,鸾鸟倒把玉牌吐出来了
我捏着碎玉:这是卡在它喉咙里的,取出来就能鸣了。
鸣她冷笑,昨夜昭仪等了一宿,连个雀儿叫都没听见。
我攥紧碎玉:再给我半日。
半日赵嬷嬷甩袖,昭仪说了,若再没响动,换张驯主来。
我盯着鸾鸟。
它缩在笼角,尾羽扫过地上的碎玉——突然伸脖子去啄自己在地上的影子。
影子
我跑去找小福子:把尚衣局的铜镜借一面来,要最大的。
铜镜立在笼前时,鸾鸟歪着脑袋凑过去。
我捏着嗓子学它叫:啾——
它喉结动了动。我又学:啾啾——
镜子里映出它展开尾羽的影子,金红相间的羽毛抖得像团火。
它突然昂首,一声清亮的鸾鸣冲破晨雾,震得竹笼嗡嗡响。
鸣了!鸣了!小福子蹦起来撞翻了蜜水碗。
赵嬷嬷的脸白得像张纸。
云昭仪的软轿吱呀停在苑外,她扶着丫鬟的手跨进来,眼尾都带着笑:果然是苏驯主有本事。
我把碎玉递过去:这是从鸾鸟喉里取的,不知是哪位宫人失了东西
云昭仪接过碎玉,指甲在纹路里一抠:这是皇后宫里去年赏的西域玉牌。
我心口一跳。
昨夜赵嬷嬷身上的乳香,和玄狐案里嬷嬷袖口的味道,都带着西域沙枣香。
三日后,我给鸾鸟擦喙时,指尖沾到点灰。
凑到鼻尖一闻——是喉痹散的苦。
鸾鸟闭着眼睛,眼白上蒙着层白雾。它瞎了。
檀姐姐!小福子撞开苑门,皇帝口谕到——太后的雪獒要生崽子了,尚兽局得盯着。
我捏着沾毒的帕子,看鸾鸟在笼里盲目地扑腾。
尾羽扫过铜镜,映出我发间那半块万兽阁旧玉——和父亲当年挂在腰间的,一模一样。
雪獒,西域,毒。
这宫里头的局,才刚掀开一角。
第3章
獒影重重藏杀机
我攥着沾毒的帕子,看鸾鸟在笼里撞得羽毛乱飞。
小福子的声音撞进耳朵:檀姐姐!皇帝口谕到——太后的雪獒要生崽子了,尚兽局得盯着!
雪獒我手指一紧,帕子上的苦味儿直往鼻子里钻。
上回玄狐暴毙案,皇后宫里的嬷嬷身上就带着西域沙枣香;这回鸾鸟中毒,药粉里也掺了西域喉痹散。
雪獒……不正是太后从西域贡来的
小福子扯我袖子:李嬷嬷在偏殿等着呢,说前任驯主被雪獒咬得送了太医院。
我把帕子塞进袖底。
尚兽局的獒苑在最北边,还没走近就听见铁链子哐当响。
铁笼里趴着只雪獒,毛沾着草屑,见我过来,突然扑到笼边,獠牙擦着我的手背划过。
嘶——小福子倒抽冷气。
我盯着它瞳孔,缩成针尖似的,是极凶的兆头。
这是首领母獒,名唤‘霜刃’。李嬷嬷抱臂站在廊下,太后说了,獒孕则国昌。你得让它三个月内怀上崽子。
我蹲下来,看霜刃的食盆——羊肉没动,骨头上结着干血。
再扒开它的毛,皮肤下有块青,是旧伤没好透。
又捏了捏它的粪便,稀软带腥,明显是脾胃虚。
发情期是到了。我摸出怀里的驯兽手册,可母獒体弱,强行配种会伤根本。得调养三个月,补气血,祛旧寒。
李嬷嬷指甲戳在我手册上:三个月太后等不及。三日后辰时,雄獒‘疾风’送过来。配不上,你替霜刃去慎刑司挨板子。
她甩着护甲走了。
小福子蹲下来戳霜刃的食盆:要不咱们给它灌点参汤
没用。我翻开手册,得用鹿胎熬粥,每日辰时未时各喂一次。再找块阳光好的地儿,让它跑半个时辰——
苏驯主!
我抬头,皇帝的玄色蟒袍扫过青石地。
小福子扑通跪下,我也跟着低头,却见龙靴停在霜刃笼前。
听说你说霜刃怀不上萧承煜的声音像浸了冰。
我喉头发紧:母獒旧伤未愈,强行配种会折寿。
他转身,指尖挑起我发间半块玉:你总看这旧玉。
我攥住玉,心跳快得要炸:万兽阁的标记。
尚兽局的旧档,从太祖到今上,都锁在东配殿。他突然说,你若让霜刃怀上,朕允你查。
我猛地抬头。
父亲的脸在眼前晃——他死前攥着半块玉,说万兽阁的驯兽术,不能断。
旧档里,该有当年灭门案的线索。
臣女尽力。我压下颤抖。
三日后辰时,疾风被牵进来。
它比霜刃高半头,獠牙上还沾着生肉。
李嬷嬷冷笑:苏驯主,可别让哀家等久了。
我盯着霜刃。
它缩在笼角,毛发炸得像团雪,喉咙里发出低吼。
疾风凑过去闻,霜刃突然扑起来,爪子划开疾风的脖子。
反了!李嬷嬷尖叫。
几个太监冲上去拽铁链,霜刃被扯得翻了个滚,前爪卡在笼缝里,血珠吧嗒吧嗒掉。
我冲过去要解铁链,李嬷嬷一把拦住:让它闹!闹到太后跟前,看是你的理大,还是哀家的理大!
霜刃的叫声变了,带着哭似的呜咽。
我突然想起——前日打扫獒苑时,草窠里缩着只小獒,是霜刃去年生的崽子,被李嬷嬷说没卖相要扔了。
我偷偷喂了它三天肉干,它现在该在柴房里。
小福子!我喊,去柴房抱那只小獒!
小獒被抱过来时还在抖。
我把它塞进笼里,小獒立刻凑到霜刃跟前,舔它流血的爪子,喉咙里发出细细的呜呜声。
霜刃的瞳孔慢慢散了,前爪松开来,搭在小獒背上。
停手!萧承煜的声音像惊雷。
我抬头,他站在苑门口,身后跟着几个带刀的侍卫。
李嬷嬷扑通跪下:陛下,是苏驯主——
闭嘴。萧承煜走过来,蹲在笼前。
小獒歪着脑袋看他,突然凑过去闻他的龙靴。
他指尖轻轻碰了碰小獒的耳朵,转头看我:好手段。
霜刃的伤口被太医院处理时,太后的凤驾来了。
她盯着霜刃怀里的小獒,嘴角抽了抽:到底是苏驯主会驯。
儿臣已让人备了鹿胎粥。萧承煜替我说话,霜刃调养三个月,必能怀上。
太后哼了声,甩袖走了。
萧承煜转身递给我块铜牌:东配殿的钥匙。旧档里,有你要的。
我攥着铜牌,手心全是汗。
当夜,我溜进东配殿。
烛火映在泛黄的纸页上,最底下一本写着万兽阁案。
我翻开,最后一页的日期刺得眼睛疼——正是我五岁那年。
落款处的朱印,是大昭皇帝萧承煜。
苏驯主。
我猛地回头,萧承煜站在门口,月光照在他脸上,看不出喜怒:明日早朝,朕要驯一匹苍狼。他顿了顿,尚兽局说,只有你能驯。
第4章
狼踪初现藏玄机
我攥着东配殿的铜牌在被窝里蜷了半宿。
烛火将窗纸烘得发烫,我摸出抄录的残页——万兽阁私养毒兽,证据确凿那行字被墨汁晕开,像团化不开的血。
小福子送灯油时撞见过我发抖的手,他盯着我袖底露出的纸角,张了张嘴又咽回去,只把灯芯挑得更亮些。
第二日卯时三刻,尚兽局的王典簿带着我往驯兽苑走。
他袖子扫过我时压低声音:那苍狼是北境献的,伤了三个驯手,陛下昨儿发了火,说再驯不服就砍人。我喉结动了动,掌心的残页硌得生疼。
驯兽苑最深处的铁笼蒙着黑布。
王典簿掀开布角的刹那,我退了半步——苍狼正对着笼门,獠牙上挂着涎水,眼睛红得像烧红的炭。
它前爪扒着铁栏,铁链在地上拖出刺耳的响。
苏驯主王典簿推我。
我咬了咬舌尖,摸出腰间驯兽哨。
狼突然直立起来,前爪搭在笼顶,喉咙里滚出闷雷似的低吼。
我盯着它颈侧——那里有道月牙形的疤,皮肉翻卷着,像被利刃挑开的。
父亲笔记里的雪豹伤痕图......我喃喃。
狼的耳朵动了动。
我想起父亲教过的幼豹鸣,舌尖抵着上颚轻轻颤,发出细细的咪呜。
铁笼里的响动停了。
狼歪着脑袋看我,红眼睛慢慢褪成琥珀色。
王典簿倒抽一口冷气:它......它不叫了我伸手摸向笼缝,狼凑过来嗅我的指尖,温热的鼻息扫过手背。
好驯主。身后传来李嬷嬷的声音。
我转头,她手里端着青瓷茶盏,鬓边的珍珠在阳光下泛着冷光,这狼原是先帝的座下兽,当年护着陛下从雪林里杀出来的。她抿了口茶,后来失了群,陛下便记挂着。
我盯着狼颈侧的疤——那是雪豹替萧承煜挡刀时留下的。
他要驯这狼,原是要寻当年救命兽的影子。
第三日辰时,我正给狼喂掺了茯神的肉糜。
小福子突然撞开苑门:檀姐姐!
狼食被换了!我掀开陶罐,原本褐色的药末变成了朱砂色——那是会让兽类狂性大发的马钱子。
嗷——笼里传来闷吼。
我转身时,狼已经撞开了半扇笼门。
铁链哗啦作响,它前爪拍在木栏上,木屑飞溅。
驯手阿贵冲过来拉我,狼一口咬住他的衣袖,甩得他双脚离地。
停手!萧承煜的声音像冰锥扎进来。
他站在苑门口,龙袍被风掀起一角,苏檀,三日后秋狩要用它。
驯不服,尚兽局的牌子你也别挂了。
我攥紧阿贵被撕破的衣袖。
血滴在地上,像一串红玛瑙。
深夜,我跪在尚兽局的卷宗房里,烛火在先帝异兽的封皮上跳动。
翻到第七本时,一张泛黄的纸条飘出来——是父亲的笔迹,毒狐引祸,昭阳殿谋。
昭阳殿是沈氏一族的旧宅。
我捏着纸条的手在抖——当年万兽阁被构陷私养毒兽,原是有人设局。
秋狩前一夜,我裹着毯子在狼帐里打盹。
突然有冷风灌进来。
我猛抬头,苍狼正扒着帐帘,眼睛在黑暗里闪着幽光。
我僵在原地,狼却慢慢俯下身子,嘴叼着什么当啷掉在我脚边。
是块染血的玉佩,雕着并蒂莲。
我五岁那年,母亲亲手给我系在脖子上的......
狼退到帐外,仰头发出一声长嚎。
我捡起玉佩,指腹触到背面的刻字——檀儿平安。
第5章
玉佩惊心引旧踪
我攥着玉佩的手直抖,狼嚎声还在耳边嗡嗡响。
五岁那年的记忆突然撞进来——母亲蹲在廊下给我系玉佩,玉坠贴着锁骨凉丝丝的。
她指尖沾了桂花油,说檀儿戴着它,什么毒都近不了身。
后来大火烧了万兽阁,我缩在柴房瓦罐里,烟呛得睁不开眼,再醒过来已经在老猎户的竹筐里。
原来不是运气好。是这玉护着我。
我翻出藏在草席下的父亲笔记残页。
烛火舔过泛黄的纸,第七页角落有行小字:万兽阁藏玉一枚,可避百毒,传女不传男。墨迹晕开,像团血。
窗外传来小福子的咳嗽声。
我吹灭烛,他猫着腰钻进来,手里攥着半块烤红薯:檀姐姐,我今儿听洒扫的张公公说,御药房有个周老太医,当年参与过万兽阁的验尸。他声音发颤,红薯皮簌簌掉在我脚边,他现在在御药房搬药材,嘴不严。
第二日卯时,我换了身青布宫装,斗笠压得低低的,跟着采买队混进御药房。
药香熏得人发晕,几个老太监蹲在廊下啃馒头。
那年万兽阁的火着得邪乎。白胡子老太监扒拉着药碾子,我可听说,大火前七日,他们还往宫里送了盒西域草药。
送谁另一个太监压低声音。
能是谁老太监用碾子敲了敲桌角,昭阳殿那位未出阁的姑娘。
昭阳殿是沈家的旧宅。皇后沈清蘅的祖籍。
我攥紧袖中玉佩,指甲掐进掌心。
深夜,我蹲在偏殿廊下,瓦片缝里漏下月光。
赵嬷嬷的声音像淬了毒的针:毒狐案是试苏檀的底。
她能看出玄狐中毒,说明万兽阁的驯兽术没绝。
那又如何是皇后的声音,清冷里裹着冰碴,我要的是鸾鸟苑报喜、雪獒苑产崽、狼苑出猎。
这三苑的祥瑞压过太后的佛堂、皇帝的朝会,这后宫才是我的。
可苏檀......
她若驯得好兽,便用兽困她;驯不好......皇后轻笑一声,玄狐的命,不过是块问路石。
我后背沁出冷汗。狼食被换马钱子,阿贵被咬,原是他们试我手段。
天没亮我就去了御药房。
周老太医正在晒陈皮,看见玉佩的瞬间,药筛当啷掉在地上。
他抖着手摸玉坠内侧,指甲刮过一道极浅的刻痕:这是万兽阁的阁主私印......当年灭门案,我们验了十二具尸首,独独少了个五岁的女娃。他抬头看我,眼里血丝密布,你......莫不是被人抱走,伪装成猎户的遗孤
我喉咙发紧。母亲说檀儿平安,原是早有预谋。
苏檀。
我猛地转身。
萧承煜站在药房门口,龙纹皂靴碾着满地陈皮。
他身后跟着李典簿,手里捧着枚银质腰牌——上等驯主的令牌,在晨雾里泛着冷光。
即日起,你接管上等驯主。他伸手,我下意识后退半步。
他却没恼,指节敲了敲腰间玉佩,尚兽局的异兽典藏阁,朕带你去。
典藏阁的门开在兽苑最深处。
檀香混着兽皮味扑面而来。
萧承煜点燃烛台,泛黄的绢画从架上垂下来——第一幅是玄狐献瑞,第二幅是雪獒镇宅,第三幅......
我僵在原地。
画中少女穿着月白裙,膝头伏着只玄狐,眉眼与镜中自己分毫不差。
你驯兽时的眼睛,比朕的玉玺还亮。萧承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温热的呼吸扫过耳尖,朕早说过。
殿外突然传来脚步声。
李典簿捧着圣旨匆匆进来:陛下,云昭仪传话,说三日后是您生辰,想请鸾鸟在御花园鸣唱庆贺......
我盯着画中少女的玄狐。
它颈间挂着块玉坠,与我手中这枚,纹路分毫不差。
第6章
凤鸣未响毒先发
三日后天没亮,我就被小福子拍醒了。
檀姐姐!
鸾鸟苑炸了!他额头沾着草屑,云昭仪的赵嬷嬷说您蓄意弄坏祥瑞,要拖您去慎刑司!
我抓了驯兽手套往腰间一别,跟着他往鸾鸟苑跑。
晨雾里传来鸾鸟嘶哑的咳声。
那是只雪羽赤冠的大家伙,往日鸣唱时能震得御花园的桃花簌簌落,此刻却缩在栖木上,脖颈羽毛炸成乱蓬蓬的团,爪尖攥着的枝桠被捏出裂痕。
苏驯主好手段啊。赵嬷嬷叉着腰挡在我跟前,金护甲刮得门框吱呀响,陛下生辰要听凤鸣,偏您管的鸟病成这样——莫不是嫌玄狐的命不够,想再拿祥瑞当垫脚石
我没理她,蹲在鸾鸟跟前。
它喉管里发出呼噜声,是高热时的喘。
我托起它下颌,指腹蹭过喙部——舌根处有道细如发丝的划痕,边缘泛着青。
拿灯来。我冲小福子伸手。
烛火凑近的刹那,那道划痕里渗出半滴黑血。
我心跳漏了半拍——玄狐暴毙前,牙龈也有这样的血点。
这是中毒。我抬头,有人往它食里投了毒。
放屁!赵嬷嬷甩来个茶盏,瓷片擦着我耳际砸在墙上,昨儿喂的是云昭仪亲选的松仁粟米,你倒说有毒
当我们眼瞎
鸾鸟突然剧烈咳嗽,一片带血的羽毛扑簌簌落在我脚边。
我灵光一闪,撮起唇模仿它鸣唱的尾音——那是幼时跟老猎户学的,能引异兽回应。
鸾鸟喉管动了动,猛地呕出个东西。
是颗裹着桂花蜜的丸子,表面还沾着碎松仁。
我捡起来一捏,外层蜜壳裂开,露出里面暗褐色的药粉。
这是毒珠。我捏着丸子转向赵嬷嬷,外头裹香料,等鸟儿啄碎了才发作——和玄狐案的毒法,像极了。
你血口喷人!赵嬷嬷扑过来要抢,被小福子拦腰抱住。
她指甲在小福子胳膊上抓出血痕,还不快把这妖女拿下
等祥瑞死了,你们都得给云昭仪抵命!
慢着。李嬷嬷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她扶着太后的鎏金拐杖,身后跟着四个带刀的内监,太后说,要查个水落石出。
赵嬷嬷脸色一白:李嬷嬷这是信不过云昭仪
老奴只信证据。李嬷嬷扫了我手里的毒珠一眼,苏驯主,你说这是毒,如何证明
我摸出怀里的竹哨——那是驯白鹤用的。
让白鹤试。我吹了声短哨,隔壁鹤苑的银羽白鹤扑棱棱飞来,落在我臂弯里。
我掰下毒珠一角,混着粟米喂给它。
白鹤啄了两口,突然翅膀乱扑。
它脖颈抽搐着歪向一侧,爪尖在青石板上划出深痕,不多时便翻着白眼瘫在地上。
这......赵嬷嬷后退半步,撞翻了案上的茶盏。
我蹲下身,指尖沾了点白鹤嘴角的白沫,凑到鼻端——是马钱子的苦,和玄狐尸检时周老太医说的残留毒味,一模一样。
西域黑风寨的毒坊,专做这种裹蜜的毒珠。我从袖中抖出张皱巴巴的信笺,赵嬷嬷房里的香炉底下,藏着这东西。
信笺展开,最底下的落款是黑风寨二当家,上面歪歪扭扭写着:按皇后娘娘要求,毒珠已备......
鸾鸟苑霎时静得能听见烛芯爆响。
赵嬷嬷突然尖叫着去抢信笺,被内监扭住胳膊按在地上。
她鬓边的珠花跌在我脚边,碎成一片狼藉。
皇后李嬷嬷的拐杖重重顿在地上,太后最厌宫斗,沈清蘅好大的胆子!
李嬷嬷急什么
清冷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皇后穿着月白翟衣,腕间的翡翠镯子碰出脆响,本宫的雪獒还在偏殿安胎,难不成能隔空投毒
倒是......她目光扫过李嬷嬷,太后面前的老人,何时和驯兽的小丫头串通了
李嬷嬷的手指攥住拐杖,指节泛白。
我后背沁出冷汗——皇后这是在反咬太后安插眼线。
陛下到——
通传声救了场。
萧承煜掀帘进来,龙袍下摆沾着晨露。
他扫了眼瘫在地上的白鹤,又看向我手里的信笺,眉峰微挑:怎么说
回陛下。我跪下行礼,鸾鸟是中了毒,毒珠与玄狐案同出一源,证据在此。我托起信笺,赵嬷嬷私通毒坊,背后主使......
苏檀。萧承煜突然打断我,伸手把我拉起来。
他掌心滚烫,按在我手腕上,朕要的是鸾鸟鸣唱。
我愣了愣,转向鸾鸟。
它缩在栖木上,尾羽还沾着血,但喉管已经不那么肿了——许是毒珠吐出来,缓过来了。
我摸出怀里的玉坠,那是母亲留下的。
轻轻碰了碰鸾鸟的喙,它歪头蹭了蹭我的手心,发出一声轻鸣。
再试一次。我轻声说。
鸾鸟展开翅膀,仰头发出清越的啼叫。
那声音像银线串起的铃铛,穿透晨雾,震得檐角铜铃嗡嗡作响。
御花园的桃花被震落一地,连远处雪獒苑的獒犬都跟着呜咽起来。
好!萧承煜笑了,这才是朕要的凤鸣。
我松了口气,正要去查看鸾鸟,它突然扑棱着翅膀跳上我肩头。
有什么东西轻轻落在我手心里——是根金丝线,在晨光里泛着柔润的光。
我指尖发颤。
这线我见过——典藏阁那幅画里,月白裙的少女腰带上,就缠着这样的金丝。
檀姐姐小福子扯了扯我袖子,该给鸾鸟喂药了。
我捏紧那根线,藏进袖中。
画像里的少女,颈间也挂着和我一样的玉坠。
她是谁
为什么和我长得一模一样
殿外起了风,吹得鸾鸟苑的竹帘哗哗响。
我望着萧承煜的背影,他正和李嬷嬷说着什么,龙纹在衣摆翻卷如浪。
夜里,等兽苑的灯火全熄了,我摸出藏在草垛里的火折子。
典藏阁的门闩是铜的,我记得萧承煜昨日用随身的钥匙开的——可我的玉坠内侧,似乎也有一道极浅的齿痕......
(本章完)
第7章
典藏惊梦识真颜
我攥着玉坠蹲在典藏阁后墙根。
风卷着落叶打在脸上,我能听见自己心跳撞着肋骨——白天在鸾鸟苑捡到的金丝线,和画像里少女腰带上的分毫不差;更要紧的是,方才擦过玉坠内侧那道浅痕时,金属刮擦声让我想起萧承煜开这门时的钥匙响。
火折子擦了三次才亮。
玉坠往门闩锁眼里一送,咔嗒轻响惊得我手一抖。
门开的瞬间,霉味混着墨香扑出来,我摸黑摸到画轴堆,指尖刚碰到那幅月白裙少女像,烛火突然从头顶砸下来。
小祖宗!老太医举着烛台直喘气,白胡子抖成筛子,老臣守了二十年,就等你今夜来。
我后退半步撞翻书匣。
月光从窗棂漏进来,照得画像上的少女眉梢眼角和我一个模子刻的——颈间玉坠,腰间金丝线,连耳后那颗朱砂痣都不差。
这是......我我声音发颤。
老太医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抖开是张泛黄的卷轴,封泥上尚兽局密档四个字刺得我眼疼。
展开那刻,我膝盖一软差点栽倒——万兽阁阁主苏怀瑾之女苏檀,五岁遭构陷,皇命秘密转移抚养,以防毒术再现,末尾盖着先皇玉玺,墨迹都褪成了灰。
当年阁主要训的不是祥瑞,是毒兽。老太医抹了把泪,他宁肯被安上通敌罪名满门抄斩,也不肯把万兽诀里的毒驯术交出来。
老臣奉先皇密旨,在火场里把你抱出来,裹着草席埋进乱葬岗......他从袖中摸出枚铜牌,铜锈里隐约能看出万兽二字,你娘塞给我的,说’我家檀儿,终有一日要回来看她的百兽‘。
铜牌烫得我掌心发红。
窗外突然传来梆子声,三更了。
我刚要收东西,外头突然响起鸾铃——太后的仪仗。
尚兽局的灯笼全被点亮时,我正蹲在鸾鸟苑给它喂蜜枣。
李嬷嬷扶着太后进来,老祖宗的凤头鞋碾过落花,眼尾的寿斑都在动:苏檀,抬起头。
我抬头。
太后盯着我的脸看了半柱香,突然笑了:像,真像你娘。
当年苏怀瑾跪在丹墀下说’臣宁死不驯毒兽‘,为的就是保你这条根。她伸手摸我耳后那颗痣,你爹的万兽阁,该重见天日了。
第二日午后,萧承煜的贴身太监来传旨,说御花园设了宴。
我去时他正逗弄池里的锦鲤,龙袍半解,露出锁骨处一道月牙形伤疤。
知道朕为什么总让你驯兽他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风,小时候被雪豹救过,那畜生叼着我跑了三里地,喉咙里全是血沫子。
它断气前看我的眼神......他转头看我,和你驯兽时看它们的眼神,一模一样。
我捏紧袖中铜牌。他又说:典藏阁的画像,朕早让人换过三回。
话音未落,昭阳殿的急报就来了。
小福子跑得鞋都掉了:皇后娘娘带着私兵闯典藏阁,被太后的禁军截下了!
沈大人一家子连夜往南跑,皇后她......他吸了吸鼻子,在殿里悬了白绫,留了句话,说’我不过是棋子,幕后之人还未现身‘。
我是在皇后妆匣最底层找到那封密信的。
信笺边角磨得起毛,毒狐引祸,昭阳殿谋八个字力透纸背——和我在老猎户家翻到的父亲手札,笔画分毫不差。
落款处的印章更让我血液凝固:那是枚螭虎印,刻着承煜二字,是萧承煜做亲王时的私印。
深夜,我攥着密信跪在太后宫里。
烛火映着她鬓角的银丝,李嬷嬷站在她身后,影子像把刀。
太后接过信只扫了一眼,便递给李嬷嬷:收进密室。
我喉咙发紧,想问为什么,却见太后望着窗外的月亮笑了:檀儿,有些棋,要下到最后一步才好看。
殿外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咚——
我摸着颈间的玉坠,突然听见远处兽苑传来一声狼嚎。
第8章
旧印惊心藏暗局
我跪在太后面前时,膝盖早没了知觉。
密信被李嬷嬷收进檀木匣的声响,像块石头砸进心里。
有些事,不是你想查就能查清的。太后的声音像浸了水的棉絮,压得人喘不过气,你爹护着你长大,如今你要护着更多人。她枯瘦的手指点了点我腕上的银镯——那是我娘留给我的,再往前一步,这宫里的血,够淹了尚兽局的兽苑。
我攥紧袖口,指甲掐进掌心。殿外的更声又响了,咚——咚——
第二日未时,小福子撞开兽苑门,额头沾着草屑:檀姐姐!
御书房传你,皇上亲自等!
御书房的炭火烧得太旺。
萧承煜倚在案后,面前摆着枚金印,螭虎钮在烛下泛着冷光。
我一眼认出那纹路——和密信上的印一模一样。
当年万兽阁的案子,朕确实动了手。他指尖划过印面,苏怀瑾不肯驯毒兽,得罪的是先皇跟前的红人。
那些人要斩草除根,朕若不替他们坐实’私通敌国‘的罪名......他突然抬头,眼尾泛红,你以为你能在猎户家养到十二岁
我倒退半步,后背抵上冰凉的书架。
他说的每个字都像针,扎得我眼眶发疼。
父亲手札里宁死不驯毒兽的字迹突然浮出来,可他没写过,原来那死字背后,还垫着皇帝的手。
你不信萧承煜起身,龙袍扫过我脚边,去翻你爹的笔记,最后一页。
那页纸被火烧过,边缘焦黑。
我抖着手展开时,半片残字落下来——毒狐非祸,引者昭阳。
墨迹晕开,像块血渍。
昭阳殿,那是皇后的宫殿。
殿外突然喧哗。
小福子又撞进来,这次鞋跟都跑掉了:韩大人带着御史台的人跪在前朝!
说皇上纵容宠妃擅改祖制,要清君侧!他吸了吸鼻子,太后的禁军把玄武门的守卫换了,李嬷嬷说,京畿的兵今晚要换防。
我捏着残页站在兽苑时,月亮已经爬上来。
玄狐笼里的小兽突然竖起耳朵,喉咙里发出低鸣。
我摸着颈间玉坠——那是父亲留下的,刻着万兽二字——突然想起典藏阁最深处的暗门。
子时三刻,我溜进典藏阁。
守夜的獒犬嗅了嗅我的手,尾巴耷拉下来。
父亲教过我,用兽奶混着朱砂抹在掌心,能让猛犬卸了防备。
暗门藏在《山海经图志》后面,我推了三次才听见机关响。
密室不大,墙上挂着卷轴,案上堆着泛黄的纸页。
最上面一张写着:玄狐为引,可制百毒;少女血为媒,可控兽性。
我指尖发抖,纸页沙沙响。
往下翻,万兽阁苏氏,血脉承毒术几个字刺得眼睛疼。
五岁那年我失踪三天,老猎户说在林子里找到我时,我怀里抱着块带血的布——原来不是迷路,是被人抓去当血媒。
密室角落有个檀木盒,我掀开时,一只黑狐木雕滚出来。
它眼睛是两颗红宝石,我刚碰着爪子,木雕突然颤了颤,像活物在抖毛。
檀儿,别信他们。
声音从头顶落下来,像父亲的,又像被风吹散了。
我猛地抬头,墙上的烛火忽明忽暗,只有黑狐木雕还在微微颤动,红宝石眼睛里,映着我发白的脸。
回兽苑的路上,我把木雕塞进袖袋。
玄狐又在笼里叫,声音像在哭。
我摸着它耳朵时,袖袋里的木雕突然发烫,烫得我手指一跳。
今夜的月光太亮,照得兽苑的影子都发虚。
我抱着木雕坐在檐下,听着狼嚎一声接一声,突然想起父亲手札最后那句被烧残的话——引者昭阳。
皇后死了,昭阳殿空了。可那引祸的人,真的是她吗
黑狐木雕还在发烫,我对着它轻轻吹了声口哨。
它突然动了动,爪子搭在我指节上,像在回应。
窗外的更声又响了,这次格外沉。
我把木雕贴在胸口,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
有些事,可能才刚开始。
第9章
狐鸣夜语断恩情
我攥着黑狐木雕蜷在榻上,眼皮发沉却不敢合眼。
玄狐笼里的呜咽声穿透窗纸,一下下撞着太阳穴。
木雕在掌心烫得发疼,像块烧红的炭,我把它贴在胸口,突然听见极轻的、带着沙砾感的声音:你不该回来……他们要你死。
我猛地坐起,冷汗浸透中衣。
玄狐正用前爪扒拉笼门,红宝石眼睛映着月光,竟和木雕的眼瞳一个颜色。
我扑过去摸它耳朵,它却突然咬住我袖口,往兽苑后角拖——那里是堆饲料的草垛,平时连小福子都不去。
檀姐姐!
小福子的声音惊得玄狐松了口。
我转身时,他正举着盏小灯,灯笼穗子被夜风吹得乱晃:我给你送了安神汤,可你屋里没动静……他盯着我攥紧的木雕,突然压低声音,方才你说梦话,一直念叨‘他们要你死’,我……我有点怕。
我喉咙发紧。
小福子才十四岁,圆脸上还带着婴儿肥,可他袖口沾着药渍——那是御药房的味道。
你去御药房了我抓住他手腕,摸到他掌心的茧子,是偷翻档案时蹭的。
他眼眶立刻红了:我想查你五岁那年的事。御药房最里面有个铁匣子,锁头是我用火钳撬开的……他从怀里摸出张泛黄的纸,上面写着‘苏檀,五岁入宫,由先帝亲令安置民间,属毒术继承者一级保护’。
檀姐姐,毒术……是不是和你爹的万兽阁有关
我捏着纸的手在抖。
玄狐又开始叫,这次声音里带着焦躁。
我刚要说话,兽苑外突然传来脚步声。
小福子手忙脚乱藏起纸,却撞翻了饲料盆,哗啦啦响成一片。
苏驯主好雅兴。
声音从月洞门传来。
我抬头,见个穿青布裙的女子立在阴影里,鬓角别着支银簪,簪头雕着只小狐狸——和我娘遗物里那支一模一样。
小福子抄起扫帚要赶人,女子却先开口:我是你娘的故友,万兽阁‘听风’。她摘下银簪递过来,当年你娘把这簪子塞给我,说‘若檀儿活着,替我护住她’。
我接过簪子,金属凉意顺着指尖窜上脊梁。
听风是万兽阁暗卫的代号,我爹手札里提过。
我爹真的是被毒杀我哑着嗓子问。
他是被‘毒术继承者’制度害死的。她凑近两步,先帝要万兽阁训毒兽制衡藩王,你爹不肯,他们就说他私藏毒术。你五岁被抓去当血媒,是你娘用命换你出宫——可如今那制度要重启了。她盯着我手里的黑狐木雕,皇帝留着你,不是为了驯兽,是为了让你当新的血媒。
啪!
玄狐笼子轰然倒地。
我这才发现,它不知何时咬断了锁链。
小福子尖叫着去扶笼子,玄狐却绕开他,直往听风脚边钻,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
它认得出万兽阁的人。听风苦笑着后退,我只能说这么多。记住,别信皇帝的‘异兽祥瑞’,那是他要堵天下人嘴的幌子。话音未落,她已消失在夜色里,只留下满地被玄狐抓乱的草屑。
第二日卯时三刻,尚兽局的鸽子衔着密报扑棱棱飞进来。
我拆开看,是皇帝手谕:酉时御花园,单独见朕。墨迹未干,还带着龙涎香的味道。
小福子蹲在廊下给玄狐梳毛,突然嘀咕:韩大人今早求见太后,说要设摄政内阁。李公公说,太后的手都抖了,茶盏摔碎好几个。
韩九龄
我想起昨日整理皇后遗物时,在妆匣夹层摸到本账本,上面记着西域毒坊玄狐血五钱的字样。
皇后生前总说兽比人好管,原来她早和韩家勾结。
我把账本塞进袖袋时,玄狐突然跳上案几,用爪子拍了拍我手背。
它的毛很暖,像在说去吧。
御花园的晚菊开得正盛。
萧承煜倚着汉白玉栏杆,月白龙纹锦袍被风掀起一角。
他转身时,腰间玉佩撞出轻响:苏檀,朕知道你是毒术继承者。
我脚步顿住。
他走过来,指尖轻轻碰了碰我颈间的玉坠——那是万兽刻痕的玉坠。
朕还知道,你听懂了黑狐的语言。他声音低下来,大昭的命脉不在玉玺,在那些能制衡藩王的异兽。朕需要你,不是要你当血媒,是要你守住万兽阁的驯兽术,别让毒术再祸害人。
他伸出手,掌心躺着颗夜明珠,暖光映得他眼底发亮:你愿意相信我吗
我盯着他的手。
玄狐木雕在袖袋里发烫,像在提醒什么。
昨夜听风的话、御药房的档案、黑狐的呜咽在脑子里乱成一团。
我后退半步,夜明珠的光晃得眼睛疼:陛下,我累了。
他的手悬在半空,半天没动。
等我走到月洞门边,他突然说:你娘最后一封信,朕让人收在养心殿了。
我脚步一顿,没回头。
回兽苑的路上,木雕烫得我直咬牙。
我躲在假山后掀开袖袋,却见那红宝石眼睛竟缓缓睁开,像活了一般。
极轻的呢喃钻进耳朵:他是最后一个知道你真正血脉的人……
更声敲过三更,我摸着发烫的木雕坐在兽苑檐下。
玄狐趴在脚边,尾巴圈成个毛球。
远处传来禁军换防的脚步声,沙沙的,像极了密室里纸页翻动的响。
我攥紧木雕,指节发白。
尚兽局最深处有间禁地,老驯主说那是困兽阁,锁着上古异兽的骨血。
黑狐木雕在掌心抖了抖,这次的声音清晰得可怕:去困兽阁……
我望着东边渐白的天色,把木雕塞进怀里。有些事,该做个了断了。
第10章
百兽归心拒君恩
我攥着发烫的黑狐木雕,摸出袖袋里那把铜钥匙。
尚兽局后墙的青石板第三块,老驯主临终前塞给我的。
他咳着血说,困兽阁的锁,得用万兽阁后人的骨血开。
指腹在钥匙齿痕上蹭过,铜锈扎得生疼。
我咬破指尖,血珠滴在锁眼上。咔嗒一声,木门裂开道缝,霉味混着铁锈味涌出来。
黑狐木雕突然剧烈震动,我手一松,它啪地砸在地上。
红宝石眼睛亮得刺眼,一道灰影刷地窜进阁楼,在积灰的梁上绕了三圈。
嗷——
那声音像极了玄狐的呜咽,却又沉得发闷。
我顺着影子往上看,梁上挂着幅褪色的皮画,画里的黑狐正对着我眨眼睛。
阿檀,上车。
身后突然响起男人的声音。
我猛回头,看见五岁的自己缩在马车上,扎着双髻的小脑袋探出来。
穿青衫的男人——是父亲苏怀瑾,他把我往车里推,别回头,跟着猎户爷爷走。
阿娘!小苏檀哭着扒车帘,穿月白裙的女人追上来,塞给我个木雕,活下去,别回头。她的手背上有道月牙形疤痕,和我颈间玉坠的刻痕一模一样。
轰地一声,皮画突然燃起幽蓝火焰。
黑狐幻影窜进火里,记忆碎片像被风吹散的纸,眨眼间只剩母亲的话在耳边转:活下去......
苏驯主。
李嬷嬷的声音惊得我跳起来。
阁楼门不知何时大开,她捧着红漆托盘站在光里,太后娘娘在慈宁宫等您。
慈宁宫的檀香呛得人喉咙发紧。
太后靠在软枕上,手里转着串沉香念珠。
我跪下行礼,指尖还沾着困兽阁的灰。
起来。她抬了抬下巴,李嬷嬷的托盘递到我面前。
红绸下是面青铜镜,镜面蒙着层薄纱。
你娘进宫送驯兽图那天,也跪在这里。太后声音像敲老玉,她走前说,这镜子要留给女儿,等她看清自己的模样。
我掀开纱。
镜中映出张苍白的脸,可当我翻过镜子——背面刻着一行小字,在烛火下泛着冷光:毒术继承者·唯一幸存者。
当年万兽阁不肯驯毒兽,被韩家构陷。太后摸了摸镜沿,你娘用半条命换你活,韩家却没断干净。她突然笑了,如今韩家倒了,你该站到台前来。
养心殿的蟠龙柱映得人眼睛发花。
萧承煜站在御案后,手里捏着本泛黄的信——是我娘的笔迹。
即日起,尚兽局升格为灵兽司。他声音不大,却震得殿外的铜鹤都晃了晃,苏檀任首任司主,可出入宫禁,参议军机。
底下的大臣炸开了锅。
我望着萧承煜眼底的光,那光曾照在夜明珠上,照在玄狐木雕上,此刻却像要把我钉在龙椅下。
谢陛下隆恩。我跪下去,听见自己的声音比想象中稳,只是苏檀只会驯兽,不会驯君心。
殿里霎时静得能听见烛芯爆响。
萧承煜的指节抵着御案,骨节发白:你可知这职位能助你查万兽阁旧案
能查旧案的,从来不是职位。我抬头看他,是真相。
御花园的桂树被风刮得沙沙响。
我抱着黑狐木雕往兽苑走,突然一道黑影从假山上扑下来!
是苍狼首领!
它前爪按在我肩头,却没用力。
我望着它泛红的眼睛,突然听懂了——那是呜咽。
你是来送别的我伸手摸它的耳朵,它喉咙里发出咕噜声,尾巴轻轻扫过我手背。
它救过朕的命。萧承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苍狼猛地转头,却只是用鼻尖碰了碰他的靴筒,又转回来蹭我的手心。
你真的不恨朕他走过来,站得离我半步远,朕早知道你是万兽阁后人,故意引你入局。
我望着苍狼眼里的泪,想起困兽阁那幅皮画里的黑狐。恨过。我轻声说,但你说要守住驯兽术,没骗我。
他的手悬在半空,最终垂了下去。
深夜的典藏阁,我把黑狐木雕塞进最里层的檀木箱。
箱底压着封信,是我留的:我非棋子,亦非工具。
若有一日,你再启’毒术继承者‘计划,便是我归来之时。
晨雾里,我翻身上马。
兽苑的玄狐、鹿群、鹤群全跟了出来,叫声混着马蹄声,像场热闹的告别式。
檀儿!
我勒住马回头。
萧承煜站在午门城楼上,月白锦袍被风掀起,若有来世......他顿了顿,声音轻得像叹息,朕愿做你驯的第一只兽。
我踢了踢马腹。
风里飘来父亲笔记里的只言片语:北境有兽脉,藏着万兽阁最后的驯兽图......
马蹄声碎了晨雾。前方的路,还长着呢。
第11章
兽踪千里觅故人
我打马出了京城三十里,就觉出不对。
马蹄声里总混着另一种轻响,像狼爪碾过碎石。
勒住缰绳回头,林子里窜出道灰影——是苍狼首领。
它前爪扒住我的马镫,仰头冲我呜咽。
你怎么跟来了我蹲下身摸它耳朵,它尾巴扫过我手背,像在说你走哪我跟哪。
夜里在松树林搭帐篷,我刚铺好草席,苍狼就挤进来用鼻子拱我的包袱。
我扯了块干肉扔过去,它叼着跑到帐外,往地上一趴,喉咙里发出低低的轰鸣——这是守夜的架势。
第二日过了青河镇,镇口茶摊传来闲话。
听说尚兽局那驯主苏檀被通缉了说是私藏禁书!
嘘——没看城墙上贴的告示
刑部韩大人亲自批的,要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我捏着茶碗的手紧了紧。
苍狼蹲在脚边,喉咙突然滚出威胁的低吼。
我低头摸它脊背,瞥见茶棚柱子后闪过道灰衣人影——是暗卫惯用的青棠纹。
萧承煜,你倒会演。
出镇时,有人拦在马前。
是个穿月白棉裙的姑娘,发间别着支木簪,腕上系着串兽骨铃。
苏姑娘。她冲我福身,我叫白芷,令堂当年救过我阿娘的命。
我攥紧马缰:我娘早没了。
我知道。她从怀里掏出张羊皮地图,边角浸过防蛀药,令尊笔记里提的三处秘地,我替你找全了。
第一处,黑狐谷。
骨铃轻响,她的手背上有道淡青疤痕,像被兽爪抓的。
我接过地图,指腹蹭过上面的朱砂标记:你图什么
图个真相。她笑了笑,你查毒术继承者,我查我阿爹的死因——当年万兽阁出事,我阿爹是随行的药童。
黑狐谷在北境边缘。
进谷时起了雾,苍狼突然挡在我跟前,喉咙里发出警告的呜咽。
白芷摸出个瓷瓶,倒出粒红色药丸塞给我:雾里有瘴气,含着。
雾气里传来兽鸣。不是寻常鹿鸣,是百兽混鸣,像在列队相迎。
绕过七棵合抱的黑松,石碑就立在空地中央。
青石板上刻着檀字,笔画里填着朱砂,已经有些剥落。
我蹲下身扒开浮土,青铜匣露出来时,苍狼突然扑到我背上,把我撞得滚出三尺远。
小心!白芷喊。
我抬头,方才站的地方窜出条赤链蛇,三角头嘶嘶吐信。
苍狼一口咬住蛇颈,甩到树上去了。
匣子里的绢帛展开,字迹是父亲的:毒非杀器,乃控心之钥;若得‘百兽之心’,可驭天下之人。
我手一抖,绢帛差点掉地上。
五岁那年的火突然在眼前烧起来——父亲把我塞进地窖时说好好活着,原来从那时起,我就是颗棋子
夜里搭帐篷,白芷说去捡柴火。
我靠着苍狼打盹,突然有东西掉进怀里。
是张密信,墨迹未干:帝知你去,亦知你归期不远。
落款是承煜。
我捏着信坐了半夜。苍狼把头搁在我膝上,体温透过粗布裙渗进来。
后半夜起风,我听见帐篷外有脚步声。
眯眼望去,白芷的影子正往谷外走,怀里揣着个方方的东西——像我白天没注意到的,青铜匣底的暗格。
我没喊她。
天快亮时,苍狼用鼻子拱我手背。
我把信收进贴身的布囊,翻身上马。
白芷捡着柴火回来,发梢沾着露水,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走吧。她把柴堆在篝火旁,下处秘地,在更北的雪山。
我踢了踢马腹。
风卷着雾往南去,吹得苍狼的毛猎猎作响。
前面的路,还长着呢。
第12章
毒影潜行现真形
我踢了踢马腹,青骢马打了个响鼻,踩着晨雾往北走。
白芷骑在前面,月白裙角沾着露水,像片被风卷着的云。
这是离开黑狐谷的第三夜。
我蜷在篝火旁打盹,耳尖动了动——白芷的帐篷没动静。
前两晚她也这样,说是起夜,可回来时靴底沾着北坡的红土。
我假装睡着,指尖扣住腰间的驯兽哨。
林子里传来一声短促的狐鸣。
不是苍狼的低嚎,不是山雀的啁啾,是玄狐求偶时特有的轻喘。
我猛地睁眼——白芷正蹲在树后,喉间滚出与玄狐一模一样的颤音。
檀姐姐醒了她转身时笑得无辜,手里攥着半块烤焦的野薯,我学鸟叫解闷呢。
我盯着她发顶沾的红土,没接话。
三日前玄狐暴毙案里,凶手正是用玄狐鸣引它靠近毒饵。
第二日午后,我们在溪畔饮马。
林子里突然传来树枝断裂声,山风卷着腥气扑过来——是头足有两人高的黑熊,前掌拍碎碗口粗的树,正往我们这边撞。
白芷比我更快。
她从怀里摸出个青瓷瓶,拔开塞子往空中一撒。
橙黄色粉末飘进熊鼻,那畜生突然甩着脑袋后退,喉间发出呜咽,竟转身往林子里跑了。
我盯着她手里的瓶子,后颈发凉。
三个月前宠妃的鸾鸟中毒,我在鸟笼缝里也见过这种橙黄粉末——当时尚药局说是西域驱虫香,可鸾鸟最厌香气,哪会主动凑过去
这是...北境山民防兽的法子。白芷把瓶子塞回怀里,指尖微微发抖。
我没追问。
马背上的青铜匣压得我腰疼,匣底暗格的残页早被她顺走,我装了半宿瞎子。
第四日黄昏,我们撞进座废弃村落。
断墙爬满野藤,石磨上落着层薄灰。
我正给苍狼喂肉干,忽见土灶后转出个佝偻身影——粗布短打,眼角三道刀疤,是我养父老猎户。
檀儿。他声音哑得像砂纸,手里攥着个油布包,你娘临终前托我交的。
我扑过去,撞得他踉跄。
十二岁离村时他还能扛两袋米,如今背弯得像张弓。
油布包拆开是个旧木盒,盒盖雕着只衔珠的凤凰,漆色早褪成灰白。
你娘不是我媳妇。他蹲下来拨篝火,火星子溅上他手背的老茧,当年万兽阁被抄,你亲娘把你塞进我媳妇怀里,说’保这丫头‘。
我媳妇...她替你挨了那把火。
我攥着木盒的手在抖。
十二年来我以为他是我亲爹,原来他只是替人守秘密的。
睡吧。他拍了拍我肩膀,明儿我跟你们一道走。
后半夜,我摸着黑打开木盒。
铜镜底下压着封信,墨迹被水浸过,隐约能辨:檀儿,我不是你娘,但我比谁都想护你周全。
你娘留给你的,不是毒术,是选路的胆子。
窗外突然传来碎瓷声。
我抄起驯兽哨冲出去,正撞见表白芷站在马旁,怀里揣着我的包袱——青铜匣的残页从她袖管滑出来,沾着我父亲的字迹。
你到底是谁我攥紧哨子,苍狼从暗处扑过来,卡在我们中间。
她扯下脸上的面纱。
眉峰像把刀,左眼角有颗红痣——这张脸我在皇后的画像里见过,沈氏女眷特有的丹凤眼。
我是沈清蘅的堂侄女。她把残页往怀里塞,我阿爹当年是尚药局的,被你爹的毒术牵连处死。
皇后姑姑咽气前说,要夺了万兽阁的毒术,让苏家血债血偿。
你说我是开端我喉咙发紧。
当年万兽阁不肯驯毒兽,你爹烧了毒谱,可你娘抄了残页。她冷笑,你以为黑狐谷的石碑是巧合
那是你娘引你入局的标记。
林子里突然响起梆子声。
小福子从断墙后钻出来,怀里揣着个油纸包,额头沾着血:檀姐姐!
陛下让我给您带信!
我接过信。
萧承煜的字迹力透纸背:韩九龄私通北戎的账,朕已着人查。
暗卫在十里外候着。
你走的每一步,朕都在看。
但这次,朕不能替你选。
好个帝王心术。白芷突然扑向我,被苍狼一爪子掀翻,你继续查,下一个死的——她爬起来往林子里跑,声音被风撕碎,就是你养父!
我转身去拉老猎户,他的铺盖空着。
石桌上压着张纸条,是他歪歪扭扭的字:檀儿,我去北坡找野菌子,你莫急。
风卷着野藤叶打在脸上。
我攥紧铜镜,信角刺得手心生疼。
远处传来马蹄声,不知道是暗卫,还是...
小福子扯了扯我衣袖:檀姐姐,方才我来的路上,看见韩尚书的亲兵往北边去了...
我盯着林子里的黑影,突然听见苍狼发出低沉的呜咽——那是它预感到危险时的声音。
第13章
百兽围城拒天命
我把老猎户的纸条塞进怀里时,手心全是汗。
苍狼在脚边转了三圈,喉咙里滚出闷吼——这是它确认危险方位的习惯。
小福子拽我袖子的手在抖:北边山坳有马蹄印,韩尚书的亲兵穿玄甲,我数了,三十七个。
去马厩。我摸出驯兽哨含在嘴里,把我养的那匹青骓牵来。
小福子跑得踉跄:檀姐姐,你要单枪匹马闯韩府
不是单枪。我吹了声短哨,林子里突然窜出三道黑影——是上个月在兽苑救过的三只赤狐,正用尾巴卷着我的驯兽囊。
再往树上看,白头翁叼着我的兽皮手套往下扔,翅膀扑棱得落叶纷飞。
苍狼突然仰头长嚎。
山风里传来此起彼伏的回应。
东边的竹丛沙沙响,蹦出七只银斑豹,是半年前我治过伤的;西边的溪涧哗啦一声,游过来十二头水獭,嘴里叼着我给它们编的草环;连屋檐下的燕子都在盘旋,用喙啄下我晾着的驯兽帕子。
小福子瞪圆眼睛:它们...它们都来了
上个月给银斑豹治脚伤时,答应过带它们去山涧抓鱼。我把驯兽哨咬得更紧,给赤狐分过糖霜栗子,教水獭顶过木球。风掀起衣角,怀里的铜镜硌得生疼,它们记得。
青骓嘶鸣着冲过来,我翻身上马。
苍狼跳上马鞍,蹲在我身后。
赤狐们窜上马镫,银斑豹伏低身子贴地跑,水獭顺着马腹的皮带往上爬——整个林子的兽类像涨潮的水,跟着我往京城涌。
马蹄声震得山雀惊飞。
小福子骑在青骓后臀,死死攥着我衣角:城门要关了!
我抬头望,京城的夯土城墙像头巨兽,城门洞的铁闸正在缓缓下落。
守城门的金吾卫举着火把,照见我们身后的兽群——七只银斑豹、十二头水獭、三只赤狐,还有从野林里跟来的鹿群、鹤群,连御苑逃出来的雪獒都夹在中间,喉间发出低低的应和。
停——!
城楼上突然传来喝令。
铁闸吱呀一声停在半空。
我勒住青骓。
月光下,萧承煜的玄色龙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他扶着女墙往下看,眉眼在阴影里:开城门。
金吾卫面面相觑。
开。他声音沉了沉,朕说的。
城门轰隆洞开。
我驱马进城时,百姓从街两边的门缝里探头,有妇人怀里的婴孩被银斑豹的花纹吓哭。
萧承煜的暗卫从房顶上闪过去,我瞥见他们腰间的令牌——是他信里说的十里外候着的人。
去慈宁宫。苍狼突然用脑袋拱我手背。
我一怔。这是它上次在兽苑感知到太后气息时的反应。
慈宁宫的门槛高得离谱。
李嬷嬷扶着太后站在廊下,太后手里攥着个檀木匣:苏檀,你颈间的铜牌,该解了。
我摸出铜牌。
这是从小到大挂在脖子上的,刻着歪歪扭扭的兽纹,老猎户说我被他捡到时就戴着。
太后招招手,李嬷嬷捧来个铜盆,里面盛着清水。
这是你娘当年的东西。太后用指甲扣住铜牌边缘,最后一道锁,只有血脉能开。
咔的一声。
铜牌裂成两半,掉进水里。
水面突然泛起金光。
我凑过去看,水纹里浮出一幅图——是用兽血画的血脉图谱,最末端的名字被朱砂圈着,写着苏檀·唯一幸存者。
当年万兽阁被灭门,不是因为不肯驯毒兽。太后声音像砂纸磨过,是因为他们要终结毒术。
你娘抄的残页,不是传承,是封印。
我喉咙发紧:那白芷说的...
她被皇后养歪了。太后指节叩了叩铜盆,你娘临终前把秘密封在铜牌里,等的就是今天。
御膳房的小太监来传旨时,月亮已经爬过东墙。
萧承煜在御花园设宴,桌上摆着我爱吃的糖蒸酥酪,还有那本《毒术传承录》残页,用明黄缎子垫着。
重启毒术继承者制度。他给我斟酒,新帝年幼,需要你辅佐。
朕会昭告天下,你是万兽阁正统。
然后呢我捏着酒盏,等新帝长大,再像当年处置我爹那样处置我
他指尖顿了顿:朕不想再失去你。
你失去过谁我盯着他眼睛,是幼时救你的雪豹,还是那些被毒术操控的兽我抓起残页,你要的不是我,是万兽阁的驯兽术。
可我驯百兽,不是为了驭人。
撕了它。
声音从头顶传来。
黑狐幻影从屋檐上跃下,银白的皮毛在月光下泛着幽光。
它冲我眨了眨眼,前爪按在残页上。
我一用力,纸页撕裂的声音像道惊雷。
御花园外突然响起兽鸣。
赤狐在墙头叫唤,银斑豹在假山下踱步,水獭从游廊的柱子后探出头——它们围成圈,把御花园护得严严实实。
黑狐幻影跳上石桌,鼻尖碰了碰我手背。
我眼前一黑,再睁眼时,看见个穿月白裙的女人。
她抱着襁褓里的我,手里攥着半块铜牌,在火盆前写毒术终结者五个字。
檀儿,驯兽不是为了成为谁的刀。她的声音很轻,是为了让它们自由,也让你自由。
火盆里的纸烧起来,她的脸渐渐模糊。
醒了萧承煜的手覆在我背上,你晕了半柱香。
我抬头看他。
他眉峰还是冷的,眼底却有团火在晃。
黑狐幻影蹲在他脚边,正用尾巴扫他的龙靴——这是它表示亲近的方式。
我要去救养父。我站起来,韩九龄的亲兵在北坡。
暗卫已经去了。他扯了扯我衣袖,朕说过,你走的每一步,朕都在看。
夜风吹得灯笼摇晃。
我爬上宫墙时,京城的灯火像星星落了一地。
萧承煜的声音从下面飘上来:你赢了,檀儿。
朕不再逼你。
我摸着颈间的铜牌——现在只剩半块,却比从前轻了。
黑狐幻影蹲在我脚边,银白的毛被风吹得蓬蓬的。
远处传来鹿鸣,是暗卫带着养父回来了。
但至少,从今天起,我驯百兽,不为任何人的权术。
只为它们自由,也为我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