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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我是帝烟,帝家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却在四年前被一场家族利益的风暴卷走爱情。

    时宴霖,那个从孤儿院走出的清冷少年,曾是我整个青春的光。

    我们的爱始于青梅竹马,毁于门第偏见。他带着野心蛰伏,我带着伤痛远走。

    四年后,一场酒局重逢,酒精点燃了压抑的欲望,我们在失控中缠绵。可醒来的现实,是他身边若隐若现的阻碍,是我妹妹帝菌带着恨意的归来,更是我们之间横亘着的、尚未解开的心结。这一次,我不再是那个任人摆布的小女孩,我的商业帝国已在海外崛起。时宴霖,你欠我的,拿什么还看独立女王如何手撕白莲花,脚踩伪深情,在爱恨交织的商场情场,让高冷总裁沦为追妻火葬场,上演一场极致拉扯的破镜重圆戏码。

    帝烟回国第一夜就睡了前男友时宴霖。

    宿醉醒来时,她只看到床单血迹和他手臂自残的旧伤。

    胃病和抑郁症她冷笑,时总苦肉计演得真像。

    她不知道他因她分手吞过玻璃渣,更不知他珍藏着她高中送的第一颗糖。

    商战交锋,他故意输掉百亿项目只为博她一笑。

    妹妹当众揭穿:当年是我伪造孕检报告逼走你!

    时宴霖终于失控:你走四年,我抽屉里全是抗抑郁药空盒。

    她扯开他染血衬衫:时宴霖,这次换我追你。

    第一章

    意识像沉船,一点点从漆黑的深海往上浮。宿醉的钝痛狠狠敲打着我的太阳穴,一下,又一下,沉重得几乎要把颅骨敲裂。

    我费力地掀开仿佛灌了铅的眼皮,视线模糊,天花板上陌生的水晶吊灯切割着惨白的光线,刺得眼睛生疼。

    这不是我在曼哈顿顶层公寓那熟悉的简约线条。

    我猛地吸了一口气,陌生的、属于高级酒店的、带着一丝消毒水气味的空气涌入鼻腔。

    随即,一股更强烈的存在感霸道地侵占了所有感官——冷冽的雪松香,混杂着昨夜浓烈威士忌的余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这气息熟悉得让我心脏骤然一缩,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我僵硬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

    时宴霖。

    他就躺在我身边,近在咫尺。

    晨光吝啬地透过厚重的丝绒窗帘缝隙,吝啬地勾勒出他侧脸的轮廓。

    下颌线依旧锋利如刀裁,薄唇紧抿,即使在沉睡中,那眉宇间也凝着一道挥之不去的、深刻的褶皱。

    他睡得很沉,呼吸却并不安稳,带着一种压抑的、近乎窒息的轻颤。

    墨黑的短发凌乱地搭在饱满的额前,少了几分清醒时的凌厉迫人,却无端显出几分脆弱的疲惫。

    我的目光不受控制地下移。

    酒店洁白的丝绒被堪堪滑落至他精瘦的腰腹,露出紧实却过分苍白的胸膛。

    然而,更刺眼的,是那上面留下的痕迹——几道暧昧的红色抓痕,横亘在冷白的皮肤上,带着昨夜荒唐的、失控的印记。

    我的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划过他紧绷肌理时的灼热触感。

    混乱的碎片在脑中炸开:冰凉的酒杯,炫目的灯光,震耳的音乐,男人滚烫的唇舌带着绝望般的力度碾过我的唇齿,滚烫的掌心烙铁般紧箍着我的腰肢将我按进怀里,撕扯,喘息,沉沦……每一个画面都烫得惊人,烫得我指尖发麻。

    一股强烈的羞耻和愤怒猛地冲上头顶。

    帝烟,你真是疯了!

    回国第一夜,就把自己丢进这样的烂摊子里

    我几乎是弹坐起来,牵扯到酸软的腰肢,闷哼了一声。

    冰冷的空气瞬间包裹了裸露的肌肤,激起一片细小的战栗。

    我掀开被子,试图逃离这令人窒息的现场。

    目光落在身下凌乱的床单上。

    动作瞬间凝固。

    一片刺目的、已经干涸成深褐色的血迹,像一朵丑陋而狰狞的花,绽放在昂贵的埃及棉床单中央。

    我的大脑空白了一瞬。不是我的。

    昨晚……我混乱地回忆,似乎并没有不适。那么……是他

    我的视线猛地钉在时宴霖露在被子外的那条手臂上。

    小臂内侧,靠近手腕的地方,几道平行的、颜色深浅不一的疤痕狰狞地蛰伏在皮肤之下。

    有的已经很淡,只留下浅浅的白色凸起,像是岁月久远的封印;而最新的一道,暗红发紫,结着深色的痂,边缘还带着细微的肿胀,显然是新添不久。

    那些疤痕,如同丑陋的蜈蚣,盘踞在他冷白的皮肤上,无声地诉说着某种难以言说的痛苦和自毁。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混合着宿醉的恶心感猛地涌上喉咙。

    就在这时,床头柜上,我的手机屏幕无声地亮了起来。

    是杨倩楠发来的信息,带着她一贯的咋呼风格,字里行间却透着不容错认的担忧:

    烟烟!!!我的小祖宗!!!你没事吧智慧那混蛋跟我说他昨晚把时宴霖灌得差点进医院洗胃!还塞了个小明星想让他‘开荤’忘了你!结果…结果他好像认错人把你拽走了!智慧现在吓得魂都没了!你在哪回个话!急死我了!

    灌酒塞人开荤认错人冰冷的字眼像淬了毒的针,一根根扎进我的神经末梢。

    原来如此。

    昨晚那场混乱的重逢,不过是他兄弟精心策划的一场治疗失恋的荒唐戏码,而他,时宴霖,只是醉到连人都分不清了!

    那我算什么

    一个送上门的、可悲的替代品

    一个供他宣泄失意与欲望的工具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捏住,疼得喘不过气,紧接着又被巨大的、冰冷的怒火彻底吞噬。

    我猛地转过头,死死盯住床上那张即使在沉睡中也俊美得惊人的脸。

    高冷禁欲深情不渝全是狗屁!

    他手臂上那些自残的痕迹,此刻在我眼中,也成了某种精心设计的苦肉计,博取同情的手段!

    我掀开被子下床,动作幅度很大,带着泄愤般的力道。

    冰冷的空气瞬间包裹全身。

    我赤着脚踩在厚厚的地毯上,弯腰去捡散落在地上的衣物。

    真丝衬衫皱得像咸菜,昂贵的定制套裙裙摆被撕裂了一道口子,狼狈不堪,如同我此刻的心情。

    窸窸窣窣的声音,惊动了床上的人。

    时宴霖的睫毛剧烈地颤动了几下,随即,那双深潭般的眼睛缓缓睁开。

    初醒的茫然只持续了不到一秒,锐利和冰冷的审视便迅速覆盖了眼底。

    他的目光,像两道实质的冰凌,精准地锁定了我。

    那眼神里没有久别重逢的喜悦,没有缠绵过后的温存,只有深不见底的幽暗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沉甸甸地压在他的眼底。

    他撑着手臂坐起身,丝被滑落,露出精壮的上身和那些暧昧的抓痕。

    他的动作有些迟滞,眉心因为某个隐痛而紧蹙了一下,手似乎无意识地按向自己的上腹——那个胃病发作的经典位置。

    胃病和抑郁症

    我扣好最后一粒衬衫纽扣,转过身,对着他,唇角扯出一个冰冷到极致的弧度,声音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淬着满满的讽刺,时总这苦肉计,演得可真像那么回事。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了一下,按在胃部的手指猛地收紧,指关节瞬间绷得发白。

    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里,瞬间翻涌起剧烈的情绪——震惊、受伤,还有一丝被彻底刺痛的难以置信,最终化为一片更深的、几乎能将人吞噬的寒冰。

    他薄唇抿成了一条毫无血色的直线,喉结上下滚动,却一个字也没有说出来。

    房间里只剩下冰冷的对峙和令人窒息的沉默,还有那床单上,那抹刺眼的、无声控诉着的暗褐色血迹。

    第二章

    我的话音带着冰碴,狠狠砸在死寂的空气中,也砸在他骤然绷紧的俊脸上。

    他那双深潭般的眼眸里,翻涌的惊痛和难以置信瞬间被一种更深的、近乎暴戾的冰冷覆盖,像是极地骤然冻结的海面,底下却涌动着能将人撕碎的暗流。

    他按在胃部的手背上,青筋根根暴起,像扭曲的藤蔓攀附在冷白的皮肤上,指关节用力到发出轻微的咔声。

    滚出去。

    三个字,从他紧抿的薄唇间挤出,声音低沉沙哑得可怕,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每一个音节都像裹着冰渣的重锤,砸在耳膜上。

    一股尖锐的酸楚猛地冲上我的鼻尖,又被更汹涌的怒火死死压了回去。

    滚好一个时宴霖!睡了旧情人,转头就让她滚真当我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物了

    我帝烟,早已不是四年前那个被家族和所谓爱情牵着鼻子走的软弱千金!

    我挺直了背脊,下颌微扬,迎着他冰锥般的目光,非但没有后退,反而向前逼近了一步。

    高跟鞋踩在厚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如同我此刻擂鼓般的心跳。

    时宴霖,

    我的声音比他更冷,更清晰,像淬了毒的刀锋。

    搞清楚状况。昨晚是谁像条疯狗一样抱着人不放怎么,现在清醒了,觉得没脸见人了还是觉得我碍着你时大总裁洁身自好的光辉形象了

    他眼底的冰层骤然炸裂,翻涌起滔天的怒意,那是一种被彻底激怒的、带着毁灭气息的狂澜。

    他猛地掀开被子,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

    那具精悍而苍白的身体完全暴露在晨光里,暧昧的抓痕和那些狰狞的自残旧疤形成触目惊心的对比。

    他一步跨到我面前,高大的身影瞬间将我笼罩,强烈的压迫感和那股混合着雪松、血腥与昨夜情欲的气息扑面而来,几乎让我窒息。

    他的呼吸粗重,灼热地喷在我的额发上,胸膛因为愤怒而剧烈起伏。

    帝烟!

    他低吼着我的名字,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磨出来的,带着血腥气。

    你他妈以为你是谁!想走就走,想回就回,想爬上我的床就爬上来!嗯

    他猛地抬手,滚烫的指腹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狠狠擦过我的下唇。那里,被他昨晚失控的啃噬留下了一点微肿的破口,此刻被他粗粝的指腹重重碾过,火辣辣地疼。

    嘶……

    我痛得倒抽一口冷气,本能地想偏头躲开。

    他的动作却更快,另一只手铁钳般猛地攫住了我的手腕!

    力道之大,仿佛要捏碎我的骨头!

    皮肤相触的瞬间,一股强烈的、源自记忆深处的电流猛地窜过四肢百骸!

    就是这双手!

    记忆的闸门轰然洞开。

    高三晚自习后,寂静的校园小路,暖黄的路灯将我们的影子拉长。

    我因为一道死活解不出的数学题,烦躁地把草稿纸揉成一团。

    身边的少年默不作声地伸出手,骨节分明的手指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瘦,灵活地展开那团废纸,指尖点在被我画得一团糟的几何图形上。

    这里,辅助线。

    他的声音清冷,带着少年变声期后特有的低沉磁性。

    他耐心地讲解,手指偶尔划过纸面,指尖的温度仿佛透过纸张传递过来。

    讲完题,他从书包里掏出一颗大白兔奶糖,用那修长干净的手指,仔细地剥开糖纸,将圆滚滚的奶糖递到我嘴边。

    路灯的光晕落在他专注的侧脸上,柔和了他平时略显冷硬的轮廓。

    指尖不经意蹭过我的唇瓣,带着奶糖的甜腻和少年微凉的体温,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一片羞涩的涟漪。

    那一刻的心动,纯粹得像水晶。

    而此刻,钳制着我手腕的这双手,依旧修长有力,却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指腹带着薄茧,粗暴地在我腕骨上留下红痕。

    曾经温柔剥糖的手,如今带着暴戾的怒火,死死地禁锢着我。

    强烈的对比像一把生锈的钝刀,在我心口来回拉扯,鲜血淋漓,痛得我眼前阵阵发黑。

    时宴霖!你放开我!

    我挣扎起来,用尽全身力气去掰他的手指,指甲甚至划破了他手背的皮肤,留下几道浅浅的血痕。

    他却纹丝不动,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死死锁着我,里面翻涌着我看不懂的、浓烈到化不开的痛苦和一种近乎偏执的疯狂。

    放开

    他低笑一声,那笑声喑哑破碎,带着浓重的自嘲和绝望。

    四年前,你怎么不让我放开!

    他猛地将我往前一拽!

    我猝不及防,整个人狠狠撞进他坚硬如铁的胸膛!

    冰冷的雪松气息混合着他身上独有的、男性荷尔蒙的味道,还有一丝淡淡的血腥味,瞬间将我淹没。

    额头顶着他滚烫的皮肤,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腔里那颗心脏正以失控的速度疯狂搏动,撞击着我的耳膜。

    咚咚!咚咚!沉重而狂乱。

    你说走就走!一个电话!一条短信都没有!

    他的声音在我头顶炸开,带着压抑了四年、终于爆发的嘶吼,每一个字都像淬了血的利刃。

    帝烟!你的心呢是石头做的吗!

    他滚烫的呼吸喷在我的发顶,身体因为激动和剧烈的胃痛而微微发颤。

    我被他吼得耳膜嗡嗡作响,心脏像是被一只大手攥紧揉搓,疼得无法呼吸。

    那些刻意尘封的、不愿回想的画面不受控制地涌上来——四年前那个冰冷的雨夜,他站在我家别墅的雕花铁门外,浑身湿透,雨水顺着他苍白的脸颊滑落,分不清是雨还是泪。

    他一遍遍喊着我的名字,声音嘶哑绝望。

    而我,只能躲在厚重的窗帘后面,死死咬着嘴唇,尝到了咸涩的铁锈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任由冰冷的绝望将我吞噬。

    家族的压力,父亲失望的眼神,母亲无声的眼泪,还有……帝菌那张梨花带雨、指控我自私的脸……像一座座沉重的大山,压得我喘不过气,逼着我亲手斩断了我以为会持续一生的情丝。

    够了!

    我猛地抬起头,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声,试图挣脱他的钳制,眼泪却不争气地夺眶而出,模糊了视线。

    时宴霖!你以为我想走吗!你以为只有你一个人痛吗!你什么都不知道!你根本不知道我经历了什么!

    眼泪滚烫地滑过脸颊,滴落在他紧箍着我手腕的手背上,留下灼热的湿痕。

    他身体猛地一僵,攫着我手腕的力道似乎松动了那么一瞬。

    那双翻涌着狂怒和痛苦的黑眸深处,有什么东西碎裂开来,闪过一丝猝不及防的惊愕和慌乱。

    他看着我脸上的泪水,仿佛被那滚烫的温度灼伤,眼底的暴戾如潮水般退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迷茫和一种近乎无助的脆弱。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被剧烈的、无法抑制的咳嗽骤然打断!

    咳!咳咳咳——!

    他猛地松开我的手腕,整个人痛苦地弯下腰去,一手死死捂住嘴,另一只手痉挛般地按住自己的胃部。

    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带着一种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的狠劲。

    他高大的身躯因为剧烈的痛苦而蜷缩起来,剧烈地颤抖着,像一张被拉满到极限的弓,随时可能崩断。

    指缝间,竟隐隐渗出一丝刺目的鲜红!

    宴霖!

    我失声惊呼,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方才的愤怒和委屈瞬间被巨大的恐慌取代。

    看着他指缝间刺目的鲜红,我脑中一片空白,只剩下杨倩楠之前那些带着哭腔的语音在疯狂回响:

    烟烟……你不知道,你走后,他整个人都垮了……胃出血进了好几次医院……医生说他再这样下去……还有……他抽屉里……全是那种药……抗抑郁的……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我的心脏。

    我下意识地伸手想要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手指却在即将触碰到他冰冷手臂的瞬间,猛地顿住。

    那些狰狞的疤痕,那些他独自吞下的苦果,还有昨夜混乱的纠缠和今晨冰冷的滚出去……像一道无形的屏障,横亘在我们之间。

    就在我指尖颤抖着僵在半空,看着他咳得撕心裂肺、指缝渗血的痛苦模样,心脏被恐惧和一种尖锐的疼痛狠狠攫住,几乎无法呼吸时——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套房厚重的实木房门被人从外面用极其粗暴的力道狠狠踹开!

    门板撞在墙壁上,发出痛苦的呻吟。

    刺目的走廊灯光猛地涌入昏暗的房间,像舞台追光灯一样,瞬间将门口那个盛气凌人的身影照亮。

    帝菌。

    我同父异母的妹妹,四年不见,她身上的张扬跋扈更胜从前。精心打理的卷发,一身当季高定套裙,妆容完美无瑕,手里拎着一个限量版的铂金包。

    她漂亮的脸蛋上此刻布满了毫不掩饰的震惊、鄙夷和一种扭曲的快意。

    她的目光像淬了毒的探照灯,先是扫过一片狼藉的床铺,落在那抹刺眼的暗褐色血迹上,嘴角勾起一抹刻薄的弧度。

    然后,她的视线精准地钉在我和时宴霖身上——我衣衫不整,脸上泪痕未干,一只手还僵在半空;时宴霖痛苦地弓着身剧烈咳嗽,指缝渗血,狼狈不堪。

    哟!

    帝菌尖利的声音划破房间的死寂,带着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和浓浓的恶意,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针。

    我亲爱的姐姐,刚回国第一天,就这么迫不及待地爬上旧情人的床叙旧了还是说……

    她故意拖长了语调,目光扫过时宴霖指缝间的血迹,恶意地笑了笑。

    ……时大总裁这‘胃病’犯了,姐姐你亲自在‘照顾’啊真是感人肺腑,旧情复燃呢!

    第三章

    帝菌那淬了毒的声音,如同冰冷的铁钉,狠狠凿进房间里凝滞的空气。每一个字都带着赤裸裸的恶意,狠狠刮擦着我的耳膜。她站在门口,逆着走廊刺眼的光,像一个精心打扮后来看笑话的、冷酷的审判官。

    时宴霖的咳嗽声在帝菌话音落下的瞬间,诡异地停滞了。他按在胃部的手猛地攥紧,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声。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直起腰,尽管脸色苍白如纸,额角布满细密的冷汗,身体还在微微发颤,但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却已重新凝聚起骇人的寒冰。他抬手,用指腹狠狠抹去嘴角沾染的那一丝刺目血迹,动作带着一种近乎凶狠的决绝。血迹在他苍白的唇边留下一抹暗红,衬得他此刻的眼神更加阴鸷迫人。

    他不再看我,仿佛我只是一团无关紧要的空气。那双冰封的眸子,锐利如鹰隼,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和冰冷的警告,直直射向门口的帝菌。

    滚。一个字,从他染血的薄唇间吐出,低沉,嘶哑,却蕴含着山雨欲来的恐怖威压,比刚才对我说的那个字,更加森寒百倍。

    帝菌被他那毫不掩饰的杀意目光刺得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脸上幸灾乐祸的笑容僵了一下,但随即又被更深的怨毒取代。她挺了挺胸脯,尖利的声音拔得更高,带着一种虚张声势的尖锐:滚时宴霖,你以为你是谁这是我姐的房间!哦,不对,看这情形……她目光再次扫过凌乱的床铺,语气更加刻薄,……应该说是你们的‘战场’才对!我只是担心我姐姐,刚回国就被某些居心叵测、装病装可怜的旧情人缠上,耽误了正事!爸爸和盛世的林伯伯,可都在楼下等着姐姐去谈‘正事’呢!她刻意加重了正事两个字,眼神里充满了挑衅和一种扭曲的得意。

    盛世集团林伯伯联姻!

    这几个词像淬了剧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我的太阳穴!疼痛瞬间炸开!父亲!又是这样!四年前是这样,四年后还是这样!我刚回国,脚还没站稳,他就迫不及待地要把我再次当作一件待价而沽的商品推出去!而帝菌,显然就是那个最积极的推手!一股冰冷的怒焰瞬间席卷了我所有的神经,烧尽了方才因为时宴霖咳血而升起的慌乱和一丝心软。

    我的事,轮不到你在这里指手画脚。我的声音响起,冰冷,平静,没有一丝波澜,像北极冻原上亘古不化的寒冰。我甚至没有看帝菌一眼,弯腰,动作利落地捡起地上那件被撕裂了裙摆的套裙外套,毫不犹豫地披在身上,遮住里面的狼狈。撕裂的布料垂下来,带着一种破败的美感,反而更衬出我此刻挺直的脊背和冰冷的气场。我走到梳妆台前,对着镜子,用手指快速梳理着凌乱的长发,将几缕碎发别到耳后。镜子里映出的女人,脸色苍白,眼眶微红,但眼神却如同淬火的寒刃,锐利得惊人。唇上被时宴霖擦破的地方隐隐作痛,反而更添了一丝冷冽的决绝。

    告诉父亲,我转过身,目光终于落在帝菌那张写满嫉恨的脸上,声音清晰而冷漠,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半小时后,我会准时出现在酒店三楼的‘云顶’会议室。至于林伯伯……我顿了顿,唇角勾起一抹没有任何温度的、近乎残酷的弧度,……他如果想谈‘正事’,最好带上足够的筹码。我帝烟,已经不是四年前那个任人摆布的小女孩了。

    帝菌被我眼中毫不掩饰的冷意和那强大的气场震慑住,嚣张的气焰像是被戳破的气球,瞬间瘪了下去。她张了张嘴,似乎想反驳什么,但在接触到我的目光时,又生生咽了回去,脸上闪过一丝不甘和怨毒。

    我没有再看她,也没有再看旁边那个周身散发着恐怖低气压、指缝还残留着血迹的男人。空气里弥漫着雪松、血腥、情欲未散和帝菌身上浓烈香水混合的诡异气息,令人窒息。我踩着脚下柔软却冰冷的地毯,一步一步,走向门口。高跟鞋踩在地毯上,发出沉闷而坚定的声响,如同我此刻重新武装起来的心跳。

    每一步,都感觉后背像是被两道截然不同的目光洞穿着。一道,来自帝菌,充满了嫉恨和怨毒,像毒蛇的信子舔舐着皮肤。另一道……来自时宴霖。那道目光,沉甸甸的,复杂得如同深渊,裹挟着尚未平息的痛楚、冰冷的怒意,还有一丝……连我自己都不愿深究的、被强行压抑下去的什么。

    走到门口,与帝菌擦肩而过时,她身上那股浓郁的、带着侵略性的香水味扑面而来,熏得我一阵反胃。我没有停顿,径直走了出去。房门在我身后沉重地关上,隔绝了房间里那令人窒息的战场,也隔绝了那个男人压抑的咳嗽声和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

    门关上的瞬间,我挺直的背脊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方才强行压下的所有情绪——被羞辱的愤怒,被算计的冰冷,对时宴霖咳血的恐惧,对父亲和帝菌联手逼迫的绝望——如同决堤的洪水,疯狂地冲击着我的理智堤坝。我靠在冰冷的、带着繁复浮雕的墙壁上,冰冷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衬衫传来,才让我勉强维持住一丝清明。

    走廊尽头的巨大落地窗外,是这座城市灰蒙蒙的清晨。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酝酿着一场沉闷的暴雨。空气黏稠得令人窒息。

    我深吸一口气,那冰冷的空气刺痛了肺腑,也让我混乱的大脑清醒了几分。指尖还在微微颤抖,我掏出手机,屏幕亮起,映出我苍白却眼神冰冷的倒影。手指在通讯录里快速滑动,精准地找到了那个名字。

    电话只响了一声就被迅速接通。

    烟烟!杨倩楠焦急的声音立刻从那头传来,带着喘息,背景音有些嘈杂,似乎正在奔跑,你怎么样没事吧智慧那个杀千刀的跟我说了!时宴霖他……

    倩楠。我打断她,声音是连我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冰冷和平静,像结了冰的湖面,帮我做两件事。

    你说!杨倩楠立刻应道,语气斩钉截铁。

    第一,立刻查清楚盛世集团这次联姻的底细,我要知道林家的所有筹码,以及,我顿了顿,眼神锐利如刀锋,我父亲和帝菌在其中扮演的角色,特别是帝菌最近和盛世的所有往来。

    明白!杨倩楠的声音瞬间变得严肃而专业,刚才的慌乱消失无踪。

    第二,我的目光投向走廊尽头电梯冰冷的金属门,那里映出我模糊而决绝的身影,通知我们的人,启动‘归巢’计划。所有关于‘岚’的资料,按最高优先级整理,一小时内,我要看到全部放在‘云顶’会议室的桌子上。

    岚电话那头的杨倩楠似乎倒吸了一口冷气。烟烟,你确定现在就用‘岚’这比我们原计划提前太多了!很多布局还没……

    确定。我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既然他们想谈‘正事’,那就让他们看看,我帝烟手里,现在握着什么样的‘正事’。提前亮牌,未必是坏事。我要让他们知道,想把我当成联姻的棋子得先看看他们有没有那个资格坐上棋盘!

    好!杨倩楠不再犹豫,声音里充满了破釜沉舟的坚定,我马上去办!烟烟,你撑住!我马上到!

    电话挂断。冰冷的屏幕暗了下去。我站直身体,最后看了一眼身后那扇紧闭的、如同怪兽巨口的套房房门。门内,是混乱不堪的昨夜和那个咳血的男人。门外,是蓄势待发、欲将我重新拖入泥沼的家族风暴。

    暴雨将至。我整理了一下披在肩头的外套,遮住里面被撕裂的裙摆,也遮住所有可能泄露的脆弱。抬步,朝着电梯的方向走去。高跟鞋踩在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而孤绝的回响,一下,又一下,敲碎了这个沉闷清晨的死寂。

    每一步,都踏在荆棘之上。但这一次,我不会再退。

    第四章

    电梯冰冷的金属门无声滑开,像巨兽冷漠张开的嘴。门外,是帝家专属管家那张永远一丝不苟、如同戴着面具的脸。陈伯微微躬身,姿态恭谨,眼神却像探照灯一样,不着痕迹地在我身上扫过。当他的目光触及我披着的外套下那撕裂的裙摆边缘,以及我唇上那点微肿的破口时,那古井无波的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惊愕和了然。

    大小姐。陈伯的声音平稳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车已在楼下等候。先生和盛世的林董,已在‘云顶’恭候。他侧身让开通道,动作标准得像教科书。

    恭候怕是兴师问罪吧。我扯了扯嘴角,连一丝敷衍的弧度都欠奉。没有理会他,径直走出电梯。高跟鞋踏在酒店大堂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而孤绝的回响。空气里弥漫着高级香氛和咖啡混合的味道,衣着光鲜的男女穿梭往来,低声谈笑。这浮华的景象,却让我感觉置身于一个巨大的、冰冷的玻璃鱼缸,窒息感如影随形。

    姐!一个刻意拔高的、带着委屈哭腔的声音突兀地刺破了大堂的喧嚣。

    我脚步未停,甚至没有侧目。帝菌像一只花蝴蝶,踩着细高跟,哒哒哒地从后面追了上来,强行与我并肩而行。她换了一身更显眼的桃红色套装,衬得她皮肤愈发白皙,精心描画过的眼睛此刻微微泛红,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姐,你走那么快干嘛呀她伸手想挽我的胳膊,声音黏腻得发嗲,昨晚……到底怎么回事嘛你怎么会和时宴霖……你都不知道,我早上看到你从那个房间出来,我都吓死了!爸爸要是知道了……她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我的脸色,眼神里充满了试探和一种隐秘的兴奋。

    我猛地停住脚步。

    帝菌猝不及防,差点撞到我身上。

    我侧过头,冰冷的视线像手术刀,精准地剖开她脸上那层虚假的关切。帝菌,我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冻结空气的寒意,清晰地传入她的耳中,收起你这套把戏。四年前你玩剩下的,现在看着,只会让人觉得可笑又可怜。

    她的脸色瞬间煞白,精心维持的表情僵在脸上,眼底那点委屈迅速被惊愕和羞怒取代。姐!你什么意思!我关心你还有错了你知不知道时宴霖他……

    他怎么样,都与你无关。我冷冷地打断她,目光扫过她因为愤怒而微微扭曲的漂亮脸蛋,管好你自己。还有,离我的事远点。再让我发现你像今天早上那样,未经允许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我微微倾身,靠近她耳边,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我不介意让你‘刚找回来’的好日子,提前结束。

    帝菌的身体猛地一颤,像是被毒蛇咬了一口,瞳孔骤然收缩,脸上血色尽褪。她难以置信地看着我,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那眼神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恐惧。不再是伪装,而是真实的、源自骨子里的恐惧。

    我不再理会她,转身大步走向酒店门口那辆等候多时的黑色加长宾利。司机早已恭敬地拉开车门。我弯腰坐进去,隔绝了帝菌那怨毒又惊惧的目光,也隔绝了外面那个浮华又冰冷的世界。

    车厢内空间宽敞,真皮座椅散发着淡淡的皮革清香。陈伯坐在副驾驶,脊背挺得笔直。车子平稳地启动,汇入清晨略显拥堵的车流。

    我靠在椅背上,闭上眼。宿醉的钝痛还在隐隐作祟,身体各处传来的酸软不适感也在提醒着昨夜那场失控的荒唐。但更清晰的,是时宴霖指缝间那抹刺目的鲜红,和他蜷缩着剧烈咳嗽时那痛苦到极致的身影。杨倩楠带着哭腔的话再次在脑中回响:……胃出血……抗抑郁药……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抽搐。我猛地睁开眼,强迫自己将那个身影从脑海中驱逐出去。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帝烟,你要清醒!那个男人,无论他承受了什么,都不是你此刻该关心的!四年前,是你亲手推开了他。四年后,你们之间,只剩下昨夜那场可笑的错误和今晨冰冷的对峙。

    车窗外的城市景象飞速倒退,灰蒙蒙的天空压在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顶端,一场酝酿已久的暴雨似乎随时都会倾盆而下。车子驶入市中心最顶级的CBD区域,最终停在了一栋高耸入云、极具现代设计感的摩天大楼前——帝氏集团总部,凌霄塔。

    云顶会议室位于大楼顶层。电梯以极快的速度上升,轻微的失重感传来。当电梯门再次打开时,眼前豁然开朗。一整面巨大的弧形落地玻璃幕墙,将大半个城市的景色尽收眼底。只是此刻,窗外天色阴沉,乌云翻滚,如同我此刻的心情。

    会议室里,气氛凝重得如同铅块。

    巨大的环形会议桌主位,坐着我的父亲,帝氏集团董事长帝鸿远。四年不见,他鬓角的白发似乎又添了不少,但眼神依旧锐利如鹰隼,带着久居上位的威严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此刻,那锐利的目光正落在我身上,带着审视、不悦,还有一丝……失望。

    坐在父亲右手边的,是一个穿着考究深色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中年男人。盛世集团的掌舵人,林世雄。他保养得宜的脸上带着商人惯有的精明笑容,只是那笑容并未到达眼底,目光在我走进来时,便带着毫不掩饰的评估和一丝居高临下的满意,在我身上来回扫视,仿佛在打量一件即将到手的、价值不菲的商品。那目光,黏腻得令人作呕。

    帝菌竟然也坐在一旁,位置离林世雄不远。她低着头,摆弄着自己新做的指甲,眼角的余光却时不时地瞟向我,带着一丝幸灾乐祸和怨毒。

    烟烟,父亲率先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怎么才来让林董久等,太失礼了。他的目光在我披着的外套和略显凌乱的头发上停留了一瞬,眉头皱得更深。

    抱歉,父亲,林董。我微微颔首,声音平静无波,径直走到会议桌另一端预留的空位坐下,动作从容不迫,仿佛只是参加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晨会。侍者立刻上前,为我倒了一杯温水。我将那件撕裂了裙摆的外套脱下,随手搭在椅背上。里面,是一件剪裁利落的黑色真丝衬衫,领口微敞,恰到好处地露出锁骨,掩盖了颈侧可能存在的暧昧痕迹。这身打扮,干练、冷冽,带着生人勿近的气场。

    林世雄脸上的笑容深了些,目光更加肆无忌惮地在我身上流连,带着一种猎人对猎物志在必得的欣赏。帝小姐真是越来越有帝董的风范了,巾帼不让须眉啊!他哈哈一笑,试图缓和气氛,时间还早,无妨无妨。年轻人嘛,刚从国外回来,时差还没倒过来,可以理解。

    林董过奖。我端起水杯,指尖感受着玻璃杯壁传来的冰凉,目光平静地迎上他的打量,在商言商,时间就是金钱。让林董久等,确实是我的疏忽。我话锋一转,语气平淡却带着无形的压力,既然父亲和林董都在,想必是为了盛世与帝氏关于南湾新港项目的合作

    林世雄显然没料到我如此单刀直入,微愣了一下,随即笑容更深,带着一丝老狐狸的狡黠:帝小姐快人快语!不错,南湾新港是块大蛋糕,我们盛世非常有诚意与帝氏这样实力雄厚的伙伴联手。当然……他话锋一转,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灼灼地看着我,意有所指,合作的基础,除了实力,更重要的是信任和……稳定。比如,家族之间的紧密联系,往往能让合作更加稳固,事半功倍,你说是不是,帝小姐他刻意加重了家族联系几个字,暗示得露骨无比。

    父亲帝鸿远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没有看我,但沉默本身就是一种无形的施压。帝菌在一旁,嘴角勾起一抹看好戏的弧度。

    会议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林世雄那带着侵略性和势在必得的眼神,父亲沉默的威压,帝菌幸灾乐祸的目光,如同无数条冰冷的锁链,从四面八方缠绕而来,企图将我重新拖回那个名为联姻的黄金囚笼。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即将达到顶点时——

    叮咚。

    一声清脆的消息提示音,打破了凝滞。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我放在会议桌上的手机上。屏幕亮起,一条信息简洁地跃入眼帘:

    资料已送达门口。岚,就位。

    是杨倩楠。

    几乎是同时,会议室厚重的双开实木门被无声地推开一条缝隙。一个穿着干练黑色西装套裙、面容清秀却眼神锐利的年轻女子侧身走了进来,手里捧着一个厚厚的、印着银色岚字暗纹的深蓝色文件夹。她目不斜视,径直走到我身边,将文件夹恭敬地放在我面前的桌面上。

    帝总,您要的‘岚’项目核心资料。她的声音清晰而平稳,在落针可闻的会议室里格外清晰。

    岚!

    这个字像一枚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在帝鸿远和林世雄脸上激起了剧烈的涟漪!帝鸿远端着茶杯的手猛地一顿,滚烫的茶水溅出几滴落在昂贵的红木桌面上。他锐利的目光瞬间锁定那个深蓝色的文件夹,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

    林世雄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了,精明的小眼睛死死盯着那个文件夹上的银色暗纹,瞳孔因为极度的惊愕而骤然收缩!作为航运巨头,他太清楚岚这个代号在国际高端精密仪器航运领域意味着什么!那是近两年横空出世、以近乎垄断的姿态迅速崛起的神秘巨头,背景深不可测,行事极其低调,却让所有老牌航运集团都如芒在背!

    帝菌也愣住了,看看那个文件夹,又看看我,一脸茫然,显然还没明白岚这个字所代表的恐怖分量。

    我没有理会他们震惊的目光,伸出修长的手指,不紧不慢地翻开那份厚厚的文件夹。纸张翻动的细微声响,在死寂的会议室里被无限放大。

    林董刚才提到合作的基础是信任和稳定,我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迎上林世雄那双因为震惊而失焦的眼睛,唇角勾起一抹极淡、却锋利如刀的弧度,南湾新港,确实是个好项目。

    我的手指轻轻点在那份印着岚字暗纹的深蓝色文件夹上,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

    不过,我的声音清晰而平稳,每一个字都像精准落下的棋子,敲在死寂的会议室里,帝氏,或者说,我本人,更倾向于……我顿了顿,目光扫过父亲帝鸿远骤然变得极其难看的脸色,最终定格在林世雄那张写满惊疑不定的脸上,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和‘岚’一起玩。

    话音落下的瞬间,窗外酝酿已久的沉闷天空,终于被一道撕裂苍穹的惨白闪电悍然劈开!紧接着,一声震耳欲聋的惊雷轰然炸响!仿佛整个凌霄塔都在微微震颤!

    会议室巨大的落地窗外,酝酿了整整一个清晨的暴雨,终于不再忍耐。豆大的雨点被狂风裹挟着,如同愤怒的子弹,狂暴地、狠狠地砸在冰冷的玻璃幕墙上!

    噼啪!噼啪!噼啪!

    密集而狂暴的声响,瞬间淹没了会议室里所有细微的呼吸声,像一场迟来的、声势浩大的审判。

    帝鸿远手中的紫砂茶杯啪地一声脆响,掉落在厚厚的地毯上。滚烫的茶水洇湿了一小片深色羊毛,袅袅热气升起,映衬着他瞬间铁青的脸和眼中翻涌的惊涛骇浪。

    林世雄脸上的笑容彻底碎裂,只剩下震惊过度的僵硬和一丝掩饰不住的恐慌。他放在桌面上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指节发白。那双精明的眼睛里,此刻写满了难以置信和一种被彻底打乱算盘的慌乱。他死死地盯着我,又看看那份深蓝色的文件夹,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眼前这个他以为可以轻易拿捏的联姻对象。

    帝菌更是完全懵了,她看看父亲,看看林世雄,又看看我,最后目光落在那份让她不明觉厉的文件夹上,脸上幸灾乐祸的表情早已消失,只剩下茫然和一丝不安。

    岚……林世雄像是被这个字烫到了喉咙,声音干涩嘶哑地挤出,帝小姐……你……你是‘岚’的人他的语气充满了难以置信的试探。

    我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只是平静地合上了那份文件夹,发出轻微的啪嗒声。这声音在狂暴的雨声背景中微不足道,却像一记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坎上。

    我微微后靠,倚在宽大舒适的椅背上,目光平静地扫过会议桌旁神色各异的三人,最后落在父亲帝鸿远那张震惊与怒意交织的脸上。

    父亲,我的声音在哗啦啦的暴雨声中,显得异常清晰而冷静,关于南湾新港,或者以后帝氏的任何重大项目决策,我想,我们应该重新评估合作对象和合作模式了。我拿起面前的水杯,指尖感受着玻璃杯壁传来的冰凉,轻轻晃了晃,澄澈的水面映出我此刻毫无波澜的眼神。至于林董刚才提到的‘家族紧密联系’……

    我顿了顿,目光转向脸色极其难看的林世雄,唇角那抹冰冷的弧度加深了几分。

    ……恐怕,盛世的筹码,还远远不够看。

    轰隆——!

    又一道惊雷在窗外炸响,惨白的光芒瞬间照亮了林世雄那张彻底失去血色的脸。他嘴唇哆嗦着,似乎想说什么挽回场面的话,但在接触到我的目光时,又像被掐住了脖子,一个字也吐不出来。那眼神,不再是评估商品,而是充满了惊疑、忌惮,还有一丝被彻底冒犯的恼怒。

    帝鸿远猛地吸了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显然在极力压制着翻腾的怒火。他盯着我,眼神复杂得难以形容,有震惊,有被忤逆的愤怒,似乎还有一丝……极其隐晦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忌惮

    帝烟!他终于开口,声音因为压抑的怒意而微微发颤,带着久居上位者的威压,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岚’你以为一个名头就能唬住人你拿什么证明还有,谁允许你擅自……

    父亲,我平静地打断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清晰地穿透了雨声,‘岚’的初步合作意向书,就在这份文件夹里。当然,具体细节,还需要后续详谈。至于证明……我微微侧头,看向一直安静侍立在我身侧、如同影子般的年轻助理。

    助理立刻会意,上前一步,从随身的平板电脑上调出一份文件,投影到会议室巨大的屏幕上。

    瞬间,一份标注着绝密等级、盖有数个权威机构认证印章的股权结构图清晰地展现在众人面前。那复杂的股权树状图顶端,一个醒目的名字和关联比例,如同惊雷般炸响在寂静的会议室——

    **帝烟

    -

    最终受益人

    -

    持股比例:67.8%**

    股权穿透图清晰地显示着层层嵌套的离岸公司架构,最终指向的核心控股实体名称,赫然是那个在国际航运界掀起惊涛骇浪的神秘代号——Lan

    Holdings(岚控股)。

    死寂。

    绝对的死寂。

    窗外暴雨如注,哗啦啦的声响成了此刻唯一的背景音。会议室里,落针可闻。

    帝鸿远像是被瞬间抽干了所有力气,高大的身躯猛地晃了一下,双手死死撑住红木桌面才勉强站稳。他死死盯着屏幕上那个无比清晰、无比刺眼的名字和持股比例,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震惊过度的灰白。嘴唇无声地翕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翻江倒海的惊骇和一种被彻底颠覆认知的茫然。

    林世雄更是如遭雷击!他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动作之大带倒了身后的椅子,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他双眼圆瞪,死死地盯着屏幕,眼球几乎要凸出来!额头上瞬间沁出大颗大颗的冷汗,顺着保养得宜的脸颊滑落,砸在他昂贵的西装前襟上。他的嘴唇剧烈地颤抖着,指着屏幕,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那眼神,充满了极度的恐惧、难以置信,还有被巨大阴谋笼罩的绝望!仿佛看到了自己精心构建的商业帝国正在眼前轰然崩塌的前兆。

    帝菌则完全傻在了原地。她看不懂那些复杂的股权结构,但屏幕上那个她无比熟悉的名字——帝烟,以及父亲和林世雄那副如同见了鬼般的惊恐表情,足以让她明白发生了多么可怕的事情!她用手死死捂住嘴,眼睛瞪得溜圆,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看向我的眼神里,第一次充满了纯粹的、不加掩饰的恐惧,如同看着一个从地狱归来的复仇女神。

    助理面无表情地收起了平板。巨大的投影屏幕暗了下去,会议室重新被窗外铅灰色的天光和狂暴的雨声笼罩。但那短暂一瞬的冲击,已经如同烙印,深深刻在了每个人的眼底和心上。

    我缓缓站起身。真丝衬衫的衣料随着动作发出细微的摩擦声,在这死寂的环境中格外清晰。我拿起椅背上那件撕裂了裙摆的外套,随意地搭在臂弯。目光平静地扫过会议桌旁神态各异的三人——震惊失语的父亲,面如死灰的林世雄,以及瑟瑟发抖、满眼恐惧的帝菌。

    看来,我的声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平淡得不带一丝波澜,却比窗外的惊雷更具穿透力,关于合作对象的问题,我们达成初步共识了。

    我没有再看任何人,转身,踩着脚下柔软的地毯,朝着会议室的大门走去。高跟鞋落地的声音,清脆,稳定,一下,又一下。

    在我身后,是死一般的寂静,和窗外倾盆而下的、仿佛要冲刷净一切的暴雨。

    门在我身后无声地关闭,隔绝了那个被我亲手投下核弹的战场。

    走廊里异常安静,只有我自己的脚步声在空旷的空间里回荡。方才强行支撑的冷静和强势,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留下的是深深的疲惫和一种近乎虚脱的空茫。身体各处的不适感更加清晰地传来,宿醉的头疼,腰肢的酸软,还有……唇上那点被他粗暴擦破的、隐隐作痛的伤口。

    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冰凉的空气刺入肺腑,带来一丝短暂的清明。成功了。第一步棋,掀开了岚的底牌,震慑了父亲和林世雄,也彻底打碎了帝菌那点可怜的优越感。但为什么……心口那块地方,却感觉不到丝毫胜利的快意,反而像是破了一个大洞,冷风呼呼地往里灌,空落落地疼

    就在这时,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

    我拿出来一看,屏幕上跳动的名字,让我的心猛地一沉——杨倩楠。

    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我。我立刻接通:倩楠

    电话那头,杨倩楠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哭腔和前所未有的焦急,背景音一片混乱,隐约能听到救护车刺耳的鸣笛声!

    烟烟!不好了!出事了!她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变调,时宴霖……时宴霖他吐血昏倒了!就在酒店门口!好多血……救护车刚把他拉走!智慧那个混蛋也在,都快疯了!说是……说是胃出血……很严重……

    轰——!

    杨倩楠后面的话,像被隔在了遥远的水下,变得模糊不清。只有时宴霖、吐血、昏倒、胃出血、很严重这几个词,如同烧红的烙铁,带着毁灭性的力量,狠狠烫穿了我的耳膜,直直烙进我的大脑深处!

    眼前瞬间一片漆黑,冰冷的墙壁都无法支撑我摇摇欲坠的身体。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捏爆!剧烈的、撕心裂肺的疼痛瞬间席卷了四肢百骸!

    他咳血的样子……他痛苦蜷缩的身影……他指缝间那抹刺目的鲜红……

    哪家医院!我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我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剧烈颤抖和恐慌。

    仁……仁和!急诊!杨倩楠哭喊着报出医院名字。

    电话从我脱力的手中滑落,啪地一声掉在厚厚的地毯上,悄无声息。

    我甚至顾不上捡起手机,所有的冷静、所有的盔甲、所有的筹谋算计,在听到那个消息的瞬间,土崩瓦解。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在疯狂叫嚣——他不能有事!时宴霖!你绝对不能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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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像疯了一样,猛地转身,朝着电梯的方向跌跌撞撞地冲去!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凌乱而急促,在空旷的走廊里撞出绝望的回响。什么帝氏,什么岚,什么商战棋局……都变得模糊而遥远。眼前只剩下酒店套房床单上那片暗褐色的血迹,和他苍白指间渗出的、刺目的鲜红!

    时宴霖……等我!

    第五章

    仁和医院急诊中心特有的、混杂着消毒水和淡淡血腥味的冰冷空气,像无数根细针,狠狠扎进我的鼻腔和肺腑。我几乎是撞开那扇沉重的玻璃感应门冲进去的,高跟鞋在光洁的地砖上发出刺耳又慌乱的摩擦声。

    刺目的白炽灯光下,一片兵荒马乱。护士推着器械车匆匆跑过,穿着蓝绿色急救服的医生对着对讲机急促地喊话,家属焦急的哭泣和询问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股令人窒息的声浪。

    我的目光像失控的探照灯,疯狂地在混乱的大厅里扫视。在哪里时宴霖在哪里!

    烟烟!这边!杨倩楠带着哭腔的呼喊像一根救命稻草,瞬间抓住了我濒临崩溃的神经。

    我猛地转头,循着声音望去。只见杨倩楠正站在一条通往抢救室的走廊入口,用力朝我挥手。她头发凌乱,眼圈通红,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旁边站着脸色惨白如纸、失魂落魄的智慧。

    我跌跌撞撞地冲过去,一把抓住杨倩楠的手臂,力道大得让她痛呼了一声。他呢!我的声音嘶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砂轮磨过喉咙,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在……在里面抢救……杨倩楠的眼泪又涌了出来,手指颤抖地指向走廊深处那扇紧闭的、亮着刺眼红灯的抢救室大门,医生…医生说情况很危险……大出血……

    抢救室!红灯!大出血!

    这几个词组合在一起,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狠狠刺穿了我最后一丝侥幸!眼前猛地一黑,双腿一软,差点直接跪倒在地。幸好杨倩楠和智慧眼疾手快地一左一右扶住了我。

    姐!烟烟姐!你撑住啊!智慧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哭腔,充满了自责和恐惧,都怪我!是我混蛋!是我该死!我不该灌他那么多酒……我没想到……我真的没想到会这样……

    智慧的自责如同背景噪音,模糊地灌入我的耳朵,却无法在我一片空白的脑海里留下任何痕迹。我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扇紧闭的、隔绝了生死的门。门上那盏小小的红灯,像一个恶魔的眼睛,冷酷地俯视着人间,散发着令人绝望的光芒。

    时间,仿佛被冻结在了这一刻。每一秒的流逝,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而煎熬。抢救室里任何一点细微的声响——仪器的滴答声,模糊的说话声,甚至是推车滚轮滑过的声音——都能让我的心跳骤然停止,又在下一秒疯狂擂动,几乎要冲破胸腔!

    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墙壁的寒意透过薄薄的衬衫渗入骨髓,却丝毫无法冷却我体内翻腾的恐惧和灼痛。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却奇异地让我保持着最后一丝清醒。

    怎么会……这么严重……我喃喃自语,声音破碎不堪。眼前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清晨在酒店套房里的画面——他弓着身剧烈咳嗽,指缝渗血,那压抑的痛苦……原来在那时,就已经是身体发出的、濒临崩溃的警报!

    他一直……很不好……杨倩楠靠在我身边,声音哽咽着,断断续续地诉说,你走后……他就像变了一个人……疯狂工作,不要命地应酬喝酒……胃病就是那时候落下的,越来越重……好几次半夜疼得晕过去……还有……他手臂上那些疤……就是那段时间……他……他根本控制不住自己……她说不下去了,捂住嘴,压抑地哭了起来。

    控制不住自己……手臂上的疤……自残……

    杨倩楠的话,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鞭子,狠狠抽打在我的心上。我闭上眼,仿佛能看到那个孤傲的男人,在深夜里独自蜷缩在冰冷的角落,忍受着身体和精神的双重折磨,用最极端的方式宣泄着无法言说的痛苦……而这一切的源头……是我。是我四年前那场冰冷的诀别。

    一股强烈的、灭顶的自我厌恶和悔恨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我淹没。帝烟,你都做了什么!你自以为是的离开,你为了保护他而做出的牺牲,最终却把他推向了更深的深渊!

    他……他抽屉里……杨倩楠抽泣着,断断续续地补充,全是……全是抗抑郁药……空的盒子……堆满了……

    抗抑郁药……空盒子……堆满了……

    这几个破碎的词,组合成一幅无声却无比惨烈的画面,狠狠撞击着我的神经。那些冰冷的药片,是他独自吞咽下去的、日复一日的绝望。而我,对此一无所知,甚至在今晨,还冰冷地嘲讽他苦肉计!

    心脏像是被一只巨手狠狠攥住,用力地揉搓、撕裂!剧烈的疼痛让我几乎无法呼吸,身体控制不住地沿着冰冷的墙壁往下滑。杨倩楠和智慧死死架住我。

    就在这时——

    抢救室门上那盏刺眼的红灯,啪地一声,熄灭了。

    死寂。

    所有的声音,所有的动作,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暂停键。我们三个人的呼吸同时停滞,目光死死地钉在那扇缓缓开启的门上。

    门开了。穿着绿色无菌手术服的医生率先走了出来,脸上带着手术后的疲惫,摘下了口罩。

    时间仿佛凝固了。我们三个人的目光死死钉在医生脸上,试图从那疲惫而严肃的表情中捕捉一丝关乎生死的讯息。急诊大厅的嘈杂声浪似乎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隔绝在外,只剩下我们粗重而压抑的呼吸声,还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巨响。

    医生摘下口罩,露出一张中年男人疲惫却沉稳的脸。他的目光扫过我们,最后落在被杨倩楠和智慧搀扶着的、脸色惨白如纸的我身上。

    家属医生的声音带着手术后的沙哑。

    是!我们是!医生,他怎么样!智慧第一个冲上去,声音因为急切而拔高,带着破音。

    医生微微蹙了下眉,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一瞬,似乎在确认什么。他的眼神很复杂,带着职业性的审视,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病人是急性胃溃疡引发的大出血,医生的声音平稳,却字字沉重,失血量很大,情况一度非常危急。好在送医还算及时,我们进行了紧急内镜下止血和输血,目前出血暂时控制住了。

    出血……控制住了……

    悬在喉咙口的那颗心,像是被一根细细的丝线猛地拽了一下,没有完全落下,却也不再疯狂地冲撞胸腔。一股微弱的气流终于艰难地挤进肺里,带来一阵剧烈的呛咳。杨倩楠用力拍着我的背,我能感觉到她扶住我的手也在微微发抖。

    暂时……控制住了智慧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和不确定,那……那就是脱离危险了

    医生摇了摇头,表情并未放松。暂时脱离生命危险。但出血点虽然止住,溃疡面很大很深,加上病人长期酗酒、精神压力巨大导致的胃黏膜严重受损,非常脆弱。接下来的24小时是危险期,必须严密观察,防止再次出血。而且,他顿了顿,目光再次落在我身上,带着一种沉重的穿透力,病人身体底子很差,严重营养不良,伴有重度焦虑抑郁病史。这次大出血,是身体和精神双重崩溃的结果。就算这次熬过去,如果不从根本上解决心理问题和改变生活方式,后果……不堪设想。

    医生的话,像一把把冰冷的锤子,精准地敲碎了我刚刚升起的那一点点侥幸。危险期……身体精神双重崩溃……不堪设想……每一个词都带着沉甸甸的分量,压得我几乎喘不过气。我甚至能听到自己牙齿轻微打颤的声音。

    那……那他现在……我的声音嘶哑得几乎不成调。

    麻药还没过,在复苏室观察,暂时不能探视。医生公事公办地回答,待会儿会转入ICU重症监护室。你们先去办理手续,等病人情况稳定些,再通知你们。

    说完,医生不再多言,疲惫地揉了揉眉心,转身和护士交代着什么,快步离开了。

    智慧立刻追着护士跑去办理手续。走廊里只剩下我和杨倩楠。

    紧绷的神经像是骤然被剪断,支撑身体的力量瞬间被抽空。我双腿一软,再也支撑不住,顺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在地上。昂贵的高跟鞋歪在一边,丝袜蹭到了地上的灰尘也浑然不觉。

    烟烟!杨倩楠惊呼一声,蹲下来扶住我。

    我无力地靠着她,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冰冷的恐惧和后怕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每一寸神经。医生的话还在耳边回响——身体精神双重崩溃、不堪设想……还有杨倩楠刚才说的那些话……抽屉里堆满的抗抑郁药空盒……手臂上那些狰狞的旧疤……他独自吞咽下的无数个绝望的日夜……

    倩楠……我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浓重的哭腔,他手臂上……那些疤……是什么时候……

    杨倩楠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她紧紧抱着我,下巴抵着我的头顶,声音哽咽而沉重:……你走后的……第一个月。

    轰!

    第一个月!仅仅在我离开后的第一个月!

    眼前猛地一黑,仿佛整个世界都失去了色彩。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用力地揉捏、挤压,疼得我蜷缩起身体,大口大口地喘息,却吸不进一丝氧气。悔恨如同汹涌的岩浆,瞬间冲破了我强行筑起的堤坝,将我彻底吞没!

    是我!都是我!我的离开,我的为他好,亲手将他推入了地狱!他手臂上每一道丑陋的疤痕,都是刻在我心上的罪证!

    泪水再也无法控制,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滚烫的液体滑过冰冷的脸颊,滴落在冰冷的地砖上。我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咸涩的铁锈味,却丝毫无法减轻心口那灭顶的疼痛。肩膀剧烈地耸动,压抑的、绝望的呜咽声从喉咙深处不受控制地溢出,在空旷冰冷的走廊里显得格外凄凉。

    杨倩楠紧紧抱着我,无声地陪着我流泪。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像一个世纪般漫长。智慧办完手续,脸色苍白地跑了回来,手里拿着一叠单据。看到我们坐在地上相拥而泣的样子,这个大男人也忍不住红了眼眶,默默地站在一旁。

    哭声渐渐平息,只剩下压抑的抽噎。我用尽全身力气,抹了一把脸上狼狈的泪水。不能倒下。帝烟,你现在没有资格倒下。时宴霖还在里面,生死未卜。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你。

    我扶着杨倩楠的手臂,挣扎着从冰冷的地上站起来。双腿还在发软,但我强迫自己站稳。目光再次投向那扇通往复苏室的紧闭大门,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恐慌和绝望,只剩下一种近乎偏执的坚定和沉重的决绝。

    智慧,我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带上了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去查清楚,他这四年……所有的事。他的身体报告,他的用药记录,他公司的情况……所有的一切!我要知道!我必须知道,他究竟独自承受了多少,我又欠下了多少还不清的债。

    智慧愣了一下,随即用力点头:好!姐,你放心!我马上去办!

    我又转向杨倩楠,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的哽咽:倩楠,帮我联系全球最好的消化内科和心理治疗专家。钱不是问题,用‘岚’的资源,我要最好的团队。

    好!杨倩楠立刻应道,眼神也重新变得坚定起来。

    就在这时,一个护士从复苏室旁边的通道走了出来。哪位是时宴霖的家属病人情况暂时稳定,可以转入ICU了。探视时间有严格规定,每次只能进去一位,时间十分钟。谁先去

    我!我和智慧几乎同时开口。

    智慧立刻退后一步:姐,你去!你……你去看看他吧!他的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愧疚,有祈求。

    我没有推辞。此刻,我必须亲眼看到他。

    换上无菌探视服,戴上口罩和帽子。每一步都沉重得像灌了铅。推开那扇沉重的、隔绝着生死的大门,一股更浓烈的消毒水和药物混合的气味扑面而来。

    ICU病房里光线柔和,却异常安静,只有各种监护仪器发出的规律而冰冷的滴答声。一张张病床被淡蓝色的帘子隔开,气氛肃穆得让人窒息。

    护士将我引到最里面的一张病床边。

    淡蓝色的帘子被轻轻拉开一角。

    我的脚步瞬间钉在原地。

    病床上,时宴霖静静地躺着,身上插满了各种管子——氧气管,输液管,还有心电监护仪的导联线……脸色是失血过多后的、近乎透明的惨白,嘴唇干裂,毫无血色。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青黑的阴影,整个人脆弱得像一碰即碎的琉璃。

    心电监护仪上绿色的波形规律地跳动着,发出平稳的滴…滴…声,证明着生命的顽强延续。

    我的视线,不受控制地落在他露在被子外的手上。那只骨节分明、曾温柔为我剥糖、也曾暴戾地禁锢我的手腕的手,此刻无力地搭在洁白的床单上。手背上扎着留置针,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而在他苍白的手腕内侧,靠近那些狰狞疤痕的地方,此刻还残留着一道明显的、新鲜的暗红色勒痕!那痕迹很深,边缘甚至有些破皮,像是被某种粗糙的绳索或皮带一类的东西,在意识不清时,绝望地、死死地勒过!

    轰!

    仿佛一道惊雷在脑中炸开!清晨在酒店,他痛苦蜷缩时,那只死死按在胃部的手……那手腕内侧……原来那时,就藏着这道新鲜的、自伤的痕迹!而我,只顾着愤怒和冰冷地嘲讽,竟然……竟然没有看到!

    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我死死咬住下唇,口腔里弥漫开浓郁的血腥味。悔恨如同最毒的藤蔓,缠绕着心脏,越收越紧,痛得我无法呼吸。

    我颤抖着伸出手,冰凉的指尖,带着无尽的悔恨和迟来的、撕心裂肺的痛楚,小心翼翼地、轻轻地,触碰上他手腕那道新鲜的、刺目的暗红色勒痕。

    肌肤相触的瞬间,冰冷的温度传来。

    就在这时——

    病床上的人,浓密的睫毛剧烈地颤动了几下。

    我的心跳骤然停止!

    第六章

    指尖触碰到他手腕那道新鲜勒痕的瞬间,冰冷的肌肤下似乎传来一丝微弱的搏动。紧接着,那双紧闭的眼睫,如同被狂风卷起的蝶翼,剧烈地颤抖起来!

    我的心跳骤然停止,血液仿佛瞬间凝固!

    下一秒,那双深潭般的眼眸猛地睁开!

    没有初醒的茫然,没有焦距。那双曾令我沉溺、也令我畏惧的黑眸里,此刻翻涌着的,是一片混沌的、近乎癫狂的赤红!像被逼到绝境的野兽,充满了原始的、毁灭性的痛苦和绝望!

    呃啊——!一声嘶哑的、完全不像人类的低吼从他干裂的唇间迸出!

    他像是被无形的火焰灼烧,整个人在病床上猛地弹起!动作狂暴得完全不像一个刚经历大出血、刚从鬼门关爬回来的人!插在身上的管子被剧烈扯动,输液架发出刺耳的摇晃声!心电监护仪尖锐的警报声瞬间撕裂了ICU的宁静!

    宴霖!是我!帝烟!你冷静点!我失声惊呼,试图按住他疯狂挣扎的手臂。

    滚开!别碰我!他的声音破碎嘶哑,带着极致的惊惧和厌恶。那双赤红的眼睛死死瞪着我,瞳孔深处却是一片空洞的、无法聚焦的黑暗,仿佛透过我,看到了某个更恐怖的深渊!他猛地挥臂,带着留置针的手狠狠朝我扫来!力道之大,带着不顾一切的疯狂!

    我下意识地侧身躲避,冰冷的手背还是被他挥舞的指尖重重划过脸颊,火辣辣地疼。

    时先生!冷静!快按住他!护士的惊呼和脚步声急促响起。

    更多的医护人员冲了过来,七手八脚地试图按住他剧烈挣扎的身体。他的力量大得惊人,像一头濒死的困兽,每一次挣扎都牵扯到腹部的伤口,洁白的病号服上迅速洇开一小片刺目的鲜红!那是伤口崩裂的血!

    放开我!脏……脏……都脏了!他嘶吼着,声音里充满了令人心悸的崩溃和自我厌弃,身体因为剧痛和精神的狂乱而剧烈痉挛,别碰我!让我死……让我……

    注射镇静!快!医生的指令斩钉截铁。

    混乱中,我被他那声嘶力竭的脏字狠狠钉在原地!如同被最恶毒的诅咒击中,浑身冰冷,动弹不得。他看着我,却又像透过我看着别的什么,那眼神里的惊惧和厌恶,像淬毒的冰锥,将我刺得千疮百孔。

    护士迅速将镇静剂推入输液管。药效很快发作。他挣扎的力道肉眼可见地减弱,赤红的眼眸里癫狂的火焰渐渐熄灭,被一片沉重的、无边的黑暗吞噬。身体像是被抽掉了所有骨头,重重地跌回病床,只剩下细微的、痛苦的抽搐。浓密的睫毛无力地垂下,遮住了那双空洞绝望的眼睛。

    警报声停了。只剩下他微弱而艰难的喘息,还有医护人员快速处理伤口、重新固定管子的声音。

    世界一片死寂。我站在原地,脸上被他划破的地方火辣辣地疼,可那点疼,比起心口那被生生剜去一块血肉般的剧痛,根本不值一提。他眼中的惊惧,他嘶吼的脏,他手腕上那道新鲜的、自我折磨的勒痕……像无数把烧红的匕首,反复捅刺着我早已鲜血淋漓的心脏。

    护士们处理完毕,低声交代着注意事项,看向我的眼神充满了复杂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同情。她们鱼贯而出,淡蓝色的帘子被重新拉上,隔开了外面窥探的目光,也隔开了我和那个陷入药物强制沉睡的男人。

    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仪器的滴答声,和他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的呼吸。

    我缓缓地、一步一步挪到他的床边。双腿沉重得像灌满了铅。每一步,都踩在自己碎裂的心上。

    他静静地躺着,脸色比身下的床单还要惨白。唇上干裂的血痕触目惊心。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两片深重的青黑阴影,脆弱得仿佛下一秒就会消散。

    我的目光,无法控制地落在他那只搭在床边的手上。手腕内侧,那道新鲜的暗红色勒痕,在惨白的皮肤衬托下,如同一条丑陋的毒蛇,盘踞在那里,无声地控诉着他的痛苦和自我毁灭。而在那道新痕的上方,那些深浅不一的旧疤,像古老的图腾,记录着我不在的四年里,他独自走过的、怎样一条鲜血淋漓的绝路。

    悔恨如同汹涌的岩浆,灼烧着我的五脏六腑。我颤抖着伸出手,冰凉的指尖悬停在他手腕那道新伤的上方,却再也没有勇气触碰。我怕我的触碰,会再次惊醒他眼中那令人心碎的惊惧。

    目光缓缓上移,落在他紧抿的、毫无血色的薄唇上。那声嘶哑的脏字,仿佛还萦绕在耳边。不是厌恶别人,是厌恶……他自己因为我还是因为……昨夜那场混乱的、被他误认为替代品的缠绵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猛地噬咬住我的心脏!如果他以为昨夜是别人……如果他以为在他最脆弱、最失控的时候,是别的女人……那他醒来后那极致的崩溃和自我厌弃……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遍全身!不!不能让他这样误会下去!绝对不能!

    我猛地俯下身,凑近他毫无知觉的耳边。距离近得能闻到他身上浓烈的消毒水味和一丝淡淡的血腥气。我的嘴唇颤抖着,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浓重的哽咽和一种近乎绝望的澄清:

    时宴霖……是我……昨晚……一直是我……只有我……没有别人……从来……都没有别人……

    我不知道昏迷中的他能否听见。我只知道,我必须说。一遍又一遍,像最虔诚的祷告,也像最卑微的忏悔。

    是我……帝烟……只有我……

    泪水终于再次汹涌而出,无声地滴落在他苍白的手背上,晕开一小片微凉的湿痕。我伸出手,用指尖,极其轻柔地、小心翼翼地,将他额前被冷汗浸湿的凌乱发丝,一点一点拨开。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一件稀世珍宝,生怕再惊扰他分毫。

    指尖拂过他冰冷的额头,感受着他微弱的生命力。悔恨的巨浪将我彻底淹没。帝烟,你究竟……把他伤得有多深

    第七章

    ICU厚重的自动门在身后无声滑开,将那股浓烈的消毒水味和令人窒息的死寂隔绝开来。走廊刺目的白炽灯光下,杨倩楠和智慧立刻迎了上来,脸上写满了焦急和担忧。

    烟烟!他怎么样杨倩楠抓住我的手臂,目光在我红肿的眼睛和脸颊那道明显的红痕上扫过,声音都变了调,你的脸怎么了!

    智慧也看到了我脸上的伤,脸色瞬间煞白,嘴唇哆嗦着:姐……是不是……是不是宴霖哥他……

    他暂时稳定了。我打断他,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疲惫。脸上被他指尖划破的地方火辣辣地疼,提醒着我方才病房里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但我没有提那个脏字,也没有提他眼中那令人心碎的惊惧,只是疲惫地闭了闭眼,镇静剂起作用了,睡着了。

    杨倩楠和智慧同时松了口气,但看到我失魂落魄的样子,心又提了起来。

    姐,你的脸……智慧的声音充满了自责和恐惧。

    没事。我抬手,用指腹轻轻碰了碰脸颊的划痕,刺痛感传来,反而让我混乱的大脑清醒了几分。智慧,让你查的东西呢

    智慧立刻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拿出一个厚厚的牛皮纸袋,递给我,眼神凝重:都在这里了,姐。宴霖哥他……这四年……他声音哽住,说不下去。

    我没有立刻打开。那纸袋沉甸甸的,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我指尖发麻。我知道里面装着什么——是他四年炼狱的罪证,是我亲手将他推入深渊的铁证。

    倩楠,我转向杨倩楠,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冷静,只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专家联系得如何

    联系好了!杨倩楠立刻回道,语速很快,全球顶尖的消化内科圣手威尔逊教授,还有在创伤后应激障碍和重度抑郁方面非常有建树的华人心理专家李维瑾博士,他们的团队最快明天下午就能抵达!我已经安排好了专机和入境手续,也用‘岚’的名义包下了仁和顶层的VIP特护病房区,确保绝对隐私和安全!

    很好。我点了点头,心中稍定。顶级医疗资源,是此刻我能为他做的、最实际的事情之一。智慧,你留下,配合医院和后续抵达的专家团队。宴霖的病情有任何变化,第一时间通知我。

    姐,那你……智慧担忧地看着我。

    我回公司。我的声音不容置疑。窗外的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城市的霓虹在雨中晕染开一片迷离的光。但属于我的战斗,才刚刚开始。有些‘债’,该去收一收了。

    帝氏集团总部,凌霄塔顶层,董事长办公室。

    巨大的落地窗外,暴雨依旧没有停歇的迹象,豆大的雨点疯狂地砸在玻璃上,发出沉闷而持续的声响。室内只开了一盏台灯,昏黄的光线勾勒出帝鸿远坐在宽大办公桌后的身影。他背对着门口,面朝窗外无边的雨幕,整个人笼罩在一种压抑而沉重的氛围里。

    父亲。我推门而入,声音在空旷奢华的办公室里显得异常清晰。

    帝鸿远的身影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他没有立刻转身。沉默在父女之间蔓延,只有窗外狂暴的雨声是唯一的背景。

    许久,他才缓缓转过高背椅。昏黄的光线下,他的脸色比白天在会议室时更加灰败,眼下的乌青深重,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那双曾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此刻布满了血丝,带着深深的疲惫和一种被彻底颠覆后的茫然。他看着站在门口的我,眼神复杂得难以形容,有震惊过后的余悸,有被忤逆的余怒,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置信的审视,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自己的女儿。

    你……他开口,声音嘶哑干涩,带着久未说话的滞涩,……真的是‘岚’

    没有质问,没有斥责。这句带着巨大不确定性的问话,反而比任何咆哮都更有力量。它代表着绝对的震撼和认知的崩塌。

    我没有回答。只是走到他对面的真皮沙发前,姿态从容地坐下。昂贵的皮料发出细微的摩擦声。我将智慧给我的那个牛皮纸袋,轻轻放在两人之间的水晶茶几上。纸袋在光洁的台面上发出轻微的啪嗒声。

    这个,或许能解答父亲的部分疑问。我的声音平静无波,目光却锐利如刀,直视着他,里面是‘岚’从创立到控股帝氏集团核心子公司‘远洋物流’18.7%股权的全部过程记录,以及部分核心财务数据。

    我刻意停顿了一下,看着帝鸿远骤然收缩的瞳孔,继续道,当然,这只是开始。‘岚’对帝氏的兴趣,远不止于此。

    帝鸿远的呼吸明显粗重起来,放在扶手上的手猛地攥紧,手背上青筋暴起。控股远洋物流18.7%!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投资,而是足以在董事会掀起惊涛骇浪的份额!而他作为董事长,竟然对此一无所知!这简直是天大的讽刺和耻辱!

    你……你想干什么!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帝烟!别忘了你也姓帝!帝氏是你爷爷和你父亲我一辈子的心血!

    心血我微微挑眉,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带着毫不掩饰的讽刺,父亲说得好。既然是心血,为何四年前,为了所谓的‘家族稳固’,就可以毫不犹豫地牺牲掉我的心血,把我当成联姻的筹码推出去为何现在,又可以为了拉拢盛世,再次把我推向林世雄那个老色鬼我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积压了四年的愤懑和冰冷,在父亲眼里,我这个女儿,到底算什么一件可以随时交易、待价而沽的商品吗!

    帝鸿远被我咄咄逼人的质问刺得脸色一阵青白,嘴唇哆嗦着,想反驳,却在接触到我的目光时,竟一时语塞。

    至于我想干什么我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叠放在膝上,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探针,刺入帝鸿远眼底深处那抹挥之不去的震惊和忌惮,很简单。我要帝氏集团,彻底摆脱‘联姻’这种可悲的生存模式。我要帝氏的核心权力层,重新洗牌。我要……我的目光扫过这间象征着帝氏最高权力的办公室,一字一句,清晰而冰冷地说出我的最终目的,……帝氏未来的航向,由我说了算。

    你……你休想!帝鸿远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茶杯嗡嗡作响,脸上因为极度的愤怒而涨红,帝烟!你以为手里握着‘岚’,就能为所欲为了!帝氏不是你能撒野的地方!董事会不会答应!我也不会答应!

    董事会我轻笑一声,那笑声在寂静的雨夜中显得格外刺耳。我慢条斯理地从手包里拿出另一份更薄的文件,轻轻推到帝鸿远面前。父亲不妨先看看这个。

    帝鸿远狐疑而愤怒地瞪着我,最终还是伸手抓过那份文件,粗暴地翻开。只看了几眼,他脸上的愤怒瞬间凝固,随即被一种更深的、如同见了鬼般的惊骇取代!他的手指剧烈地颤抖起来,几乎拿不住那几张薄薄的纸!

    文件上,是几份清晰无比的银行转账记录截图和通讯记录摘要。收款方是盛世集团旗下一个隐秘的离岸账户,而付款方,赫然关联着帝菌的个人信息!通讯记录则显示,就在昨天,帝菌与林世雄的私人助理有过频繁而隐秘的通话!其中一条短信内容更是触目惊心:……务必促成联姻,只要姐姐嫁过去,南湾项目帝家份额,林家可再让利五个点……

    铁证如山!帝菌不仅知情,而且为了区区五个点的利益,就主动勾结外人,迫不及待地要把自己的亲姐姐卖给一个老色鬼!

    这……这不可能!帝鸿远失声叫道,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像是被瞬间抽干了所有血液,身体晃了晃,颓然跌坐回宽大的椅子里。他死死盯着那些证据,眼神里充满了被至亲背叛的震怒、难以置信,以及一种大厦将倾的深深恐惧!

    不可能我冷冷地看着他瞬间垮塌的样子,心中没有半分波澜,只有冰冷的讽刺,父亲以为,帝菌被‘找回来’的这四年,真的只是单纯地想做个‘好女儿’吗她想要的,从来就比我多得多。只是可惜,我的声音如同淬了冰的刀锋,她的手段,太拙劣,胃口,也太大了点。

    帝鸿远像一尊瞬间失去生气的石雕,瘫坐在椅子里,胸口剧烈起伏,眼神空洞地望着那些铁证,仿佛瞬间苍老了二十岁。他引以为傲的帝氏,他苦心维持的家族,原来早已从内部腐朽不堪。他视为失而复得的珍宝的女儿,竟是一条隐藏在身边、随时准备反噬的毒蛇!

    窗外的暴雨更加狂暴,如同愤怒的鼓点,敲打着这间象征着权力却又冰冷刺骨的办公室。

    我缓缓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瞬间苍老颓败的父亲。昏黄的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深刻的阴影。

    父亲,我的声音在狂暴的雨声中,清晰地响起,带着一种宣告般的冰冷和决绝,时代变了。属于您‘联姻求稳’的旧时代,该结束了。

    从今天起,帝氏集团首席战略官的位置,由我帝烟接手。关于帝菌的一切职务,即刻暂停,接受集团内部合规审查。

    这,不是请求。

    是通知。

    说完,我不再看帝鸿远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转身,踩着脚下昂贵而冰冷的地毯,一步一步,走出了这间象征着帝氏最高权力、此刻却充满了腐朽和背叛气息的办公室。

    身后,是死一般的寂静,和窗外永不停歇的、仿佛要冲刷净一切的狂暴雨声。

    电梯下行。冰冷的金属壁映出我面无表情的脸。脸颊的划痕还在隐隐作痛,心口那块被时宴霖撕开的空洞,依旧在汩汩流血。但此刻,一股冰冷的、名为掌控的力量,正在血液中缓缓流淌。

    回到位于市中心顶级公寓的顶层,密码锁发出轻微的嘀声。门开,玄关感应灯自动亮起,柔和的光线倾泻而下,照亮了空旷而极具设计感的巨大空间。这里是我回国前让杨倩楠秘密购置的落脚点,也是岚在国内的核心据点之一。

    踢掉折磨人的高跟鞋,赤脚踩在冰凉的大理石地面上。身体深处涌上来的疲惫几乎将我淹没。我走到吧台,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冰水,仰头灌下。冰冷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清明。

    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整个城市在暴雨中沉浮,霓虹灯在湿漉漉的玻璃上晕染开模糊而迷离的光斑。手机屏幕在昏暗的光线下亮起,是杨倩楠发来的信息:

    烟烟,时宴霖醒了!在特护病房,情绪比之前稳定很多,但……很沉默。专家团队明早九点会诊。另外,帝菌被停职的消息传开了,她下午在帝宅大闹了一场,砸了不少东西,被爸……被帝董暂时禁足了。还有,林家那边有动静了,林世雄似乎在秘密接触其他几家航运公司,估计是想找退路。

    我静静地看着屏幕上的信息。帝菌的疯狂在意料之中。林世雄的挣扎也是徒劳。至于时宴霖……醒了,但沉默……

    眼前又浮现出他在ICU里那双空洞绝望的赤红眼眸,和他嘶吼出的那个脏字。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

    放下水杯,我走到书房。巨大的书桌上,静静躺着一个深棕色的、带着岁月痕迹的檀木小盒子。那是我从国外带回来的、为数不多的私人物品之一。

    我伸出手,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轻轻打开了盒盖。

    盒子里没有珠宝,只有一颗静静躺在绒布上的、包装纸已经微微泛黄的——大白兔奶糖。

    昏黄的台灯光线下,那颗小小的、圆滚滚的奶糖,安静地躺在深色的绒布上,包装纸上那只标志性的小白兔图案都有些模糊了。时间的气息扑面而来。

    指尖悬停在糖纸上空,最终只是轻轻拂过那微凉的包装。我合上盒盖,将那小小的檀木盒子紧紧握在手心,冰凉的木质感透过皮肤传来。

    时宴霖,你看到了吗我回来了。这一次,换我,把你从深渊里拉出来。无论你信不信。

    第八章

    仁和医院顶层,VIP特护病房区。

    空气里弥漫着顶级消毒剂特有的、近乎冷酷的洁净气息,取代了普通病房的嘈杂。厚重的隔音门隔绝了外界的一切纷扰,只剩下仪器规律的、微弱的滴答声,如同生命流逝的冰冷刻度。

    时宴霖靠坐在宽大的病床上。巨大的落地窗外,暴雨初歇,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透出一种压抑的沉闷。阳光吝啬地透过云层缝隙,在他苍白的侧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他穿着质地柔软的纯棉病号服,领口微敞,露出过分清晰的锁骨。曾经锐利如刀裁的下颌线,此刻因为消瘦而显得更加嶙峋。浓密的睫毛低垂着,遮住了那双深潭般的眼眸,只留下一片沉寂的阴影。整个人像一尊失去了所有生气的、用上好白玉雕琢而成的脆弱神像,冰冷,沉默,与世隔绝。

    智慧坐在旁边的沙发上,局促不安,几次欲言又止。病房里的低气压沉甸甸的,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从时宴霖在ICU短暂清醒又陷入药物沉睡,再被转入这间顶级病房,已经过去了十几个小时。他醒来后,除了配合医生必要的检查和询问,几乎没有开口说过一个字。那双眼睛,偶尔抬起,也是空洞地望着窗外翻滚的乌云,里面没有任何情绪,仿佛灵魂已经飘离了这具饱受摧残的躯壳。

    宴霖哥……智慧终于忍不住,小心翼翼地开口,声音干涩,你……你感觉好点了吗要不要喝点水医生说你现在只能喝一点点温水……

    时宴霖没有任何反应。甚至连眼睫都没有颤动一下。仿佛智慧的声音只是空气的振动,无法穿透他筑起的无形屏障。

    智慧挫败地抓了抓头发,脸上写满了痛苦和自责。他宁愿时宴霖像在ICU那样失控地嘶吼挣扎,也好过现在这样死寂的沉默。这沉默,像一座沉重的冰山,压得人窒息。

    就在这时,病房的门被轻轻敲响。

    智慧如同抓到救命稻草,猛地跳起来去开门。

    门外站着三个人。为首的是杨倩楠,她身边是一位穿着考究深灰色西装、气质儒雅沉静的中年男人,华人面孔,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镜片后的眼神温和却极具洞察力。另一位则是身材高大、头发花白、面容严肃的西方老者,穿着熨帖的白大褂,眼神锐利如鹰。

    李博士,威尔逊教授,这边请。杨倩楠侧身让开,低声介绍,智慧,这位是李维瑾博士,这位是威尔逊教授。这位是时总的助理,智慧。

    李维瑾博士微微颔首,目光温和地扫过病房内,最终落在病床上那个沉默的身影上,眼神中带着专业的评估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威尔逊教授则直接走到床边,用流利但带着口音的中文对智慧道:我需要查看病人最新的检查报告和监护数据。

    智慧连忙将床头的电子病历平板递过去。

    李维瑾博士没有立刻上前,他站在离病床几步远的地方,静静地观察着时宴霖。他的目光平和而包容,没有任何侵略性,却仿佛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

    时先生,李维瑾博士的声音温和而清晰,如同山涧清泉,缓缓流淌在寂静的病房里,初次见面,我是李维瑾。我知道你现在可能不想说话,这没关系。如果你愿意,只需要听我说就好。

    病床上的人,依旧没有任何反应。仿佛与这个世界彻底隔绝。

    李维瑾博士并不气馁,他拉过一把椅子,在离病床一个舒适的距离坐下。他没有急着询问病情,也没有说任何安慰的空话,而是用一种平缓的、叙述般的语调,开始讲述一个关于创伤和复原的隐喻故事。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奇特的安抚力量,智慧焦躁的心情竟也奇异地平复了一些。

    威尔逊教授则快速浏览着电子病历上的数据,眉头越皱越紧。他指着胃镜拍摄的几张高清晰度图片,上面显示着胃壁上几处巨大而深凹的溃疡面,边缘充血水肿,其中一处还覆盖着刚刚凝固止血的焦痂,触目惊心。

    非常严重。威尔逊教授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性,他用手指点了点屏幕上的溃疡图片,看这里,还有这里,溃疡面很深,已经穿透了黏膜肌层,距离穿孔只有一步之遥。而且周围组织炎症反应剧烈,非常脆弱。这次大出血是必然结果。他锐利的目光扫过病床上沉默的时宴霖,病人有长期、严重的酗酒史,胃黏膜屏障功能几乎完全丧失。再加上……他顿了顿,看了一眼旁边正在用温和声音讲述的李博士,……持续性的、巨大的精神压力,导致体内应激激素长期处于高水平,进一步抑制了胃黏膜的修复能力,也加重了炎症反应。

    他的身体,威尔逊教授总结道,语气沉重,就像一座被掏空了地基、又经历了一场大地震的危楼。外表看起来可能还在,但内部结构已经千疮百孔,随时可能彻底崩塌。药物治疗只能暂时控制出血和炎症,但根本的修复,需要时间,需要绝对禁酒,需要营养支持,更需要……他看了一眼李维瑾博士,……解决掉那个不断引发地震的源头。

    李维瑾博士的故事恰好告一段落。病房里陷入短暂的安静。他看向威尔逊教授,两人交换了一个默契而凝重的眼神。

    时先生,李维瑾博士再次开口,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力量,身体的痛苦,往往只是冰山露出水面的一角。我能看到你的疲惫,看到你独自承受的沉重。那些伤疤,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被子,落在了时宴霖的手腕上,无论是看得见的,还是看不见的,都在诉说着你经历过的风暴。否认它们,或者强迫自己遗忘,只会让风暴在心底肆虐得更猛烈。

    病床上的人,搭在被子外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这个细微的动作,没有逃过李维瑾博士的眼睛。

    真正的勇气,李维瑾博士的声音如同温暖的烛火,在沉寂的冰原上摇曳,试图融化一丝寒意,不是假装一切从未发生,而是承认风暴来过,承认自己受伤了,然后,一点一点,在废墟上重新寻找属于自己的砖瓦。

    他停顿了一下,观察着时宴霖的反应。那双空洞的眼眸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其微弱地波动了一下,像死水微澜。

    创伤会改变我们,这是事实。李维瑾博士的声音更加柔和,带着一种深切的共情,但它无法定义我们是谁。定义我们的,永远是我们如何在废墟之上,选择重建,选择继续前行。这个过程会很艰难,会反复,但每一步,哪怕是微小的、踉跄的一步,都是在夺回属于你自己的领地。

    你不需要独自面对这一切,时先生。李维瑾博士的声音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我和威尔逊教授,还有关心你的人,都在这里。我们无法代替你承受痛苦,但我们可以陪你一起,找到那条穿越风暴的路。

    你愿意……给自己一个机会吗

    话音落下,病房里再次陷入长久的寂静。窗外的光线似乎明亮了一些,云层裂开了更大的缝隙。阳光终于艰难地穿透进来,在时宴霖苍白的侧脸上投下一小片温暖的光斑。

    他依旧沉默着。低垂的眼睫在眼下投下深重的阴影。

    但这一次,智慧敏锐地捕捉到,他搭在被子外的那只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绷得发白,细微地颤抖着。

    仿佛有无声的风暴,正在那具沉默的躯壳内,激烈地冲撞。

    第九章

    氏集团总部,凌霄塔顶层会议室。

    巨大的环形会议桌旁坐满了人。帝氏集团的核心高管、重要股东济济一堂,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海面,沉闷而压抑。空气中弥漫着高级古龙水、咖啡和一种无形的紧张气息交织的味道。

    主位上,帝鸿远脸色依旧难看,眼下的乌青深重,眉宇间笼罩着一层驱之不散的阴霾。自从帝菌被停职审查的消息传出,加上岚的阴影笼罩,这位曾经说一不二的掌舵人,明显憔悴了许多,威严仍在,却透着一股强弩之末的疲惫。

    帝菌的位置空着。但缺席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控诉和压力来源。

    我的位置被安排在帝鸿远的右手边,首席战略官的位置。一身剪裁完美的藏蓝色丝绒西装套裙,长发一丝不苟地挽起,露出修长而线条冷硬的脖颈。脸上薄施粉黛,恰到好处地遮掩了宿夜未眠的疲惫和眼底深处的忧虑。只有我自己知道,心口那块地方,依旧为医院里那个沉默的男人而悬着。

    会议的主题,是南湾新港项目的最新进展和合作方选择。这是帝氏未来十年的战略重心,也是各方势力明争暗夺的焦点。

    项目负责人正在大屏幕上展示最新的规划图和预算方案,冗长的数据和图表让气氛更加沉闷。不少高管看似专注,眼神却时不时地瞟向我这边,带着探究、忌惮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讨好。显然,岚的威慑力,以及我雷霆手段停职帝菌的动作,已经让这些老狐狸们嗅到了权力更迭的气息。

    ……综上所述,南湾新港一期工程总投资预计将达到三百七十亿,工期五年。目前,盛世集团依旧是我们最有力的合作伙伴,他们在港口建设和运营方面有着丰富的经验和资源……项目总监的声音在会议室里回荡。

    林世雄的胃口,怕是远不止一个南湾项目吧一个略带沙哑、带着明显质疑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众人循声望去。说话的是坐在帝鸿远左手边的一位头发花白、面容严肃的老者,集团元老级股东,王董。他手里把玩着一支昂贵的钢笔,目光锐利地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我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一丝倚老卖老的挑衅。

    帝总监新官上任,锐气十足,停职审查的手段也够雷厉风行。王董的声音慢悠悠的,却字字带刺,就是不知道,在关乎集团未来命脉的重大项目上,帝总监除了亮出‘岚’的名头吓唬人,还能拿出什么实质性的东西跟‘岚’合作哼,人家是国际巨头,凭什么看得上我们帝氏这点家底别到头来,合作没谈成,反而把盛世这样现成的盟友给得罪死了,两头落空!他的话,显然代表了在场不少保守股东的心声,质疑的目光纷纷投向我。

    帝鸿远眉头紧锁,却没有立刻开口,只是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目光沉沉地看向我,带着审视和压力。

    会议室里的气氛瞬间变得更加紧张,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如同无形的聚光灯,灼热而充满压力。

    我缓缓放下手中把玩的金色钢笔,金属笔身与光洁的桌面发出清脆的咔哒声,在寂静的会议室里异常清晰。迎着王董那充满挑衅和倚老卖老的目光,我唇角缓缓勾起一抹极淡、却锋利如刀锋的弧度。

    王董的问题,很实在。我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岚’凭什么看得上帝氏盛世又凭什么算得上‘现成的盟友’我微微侧头,目光扫过在场所有或质疑、或观望、或讨好的面孔,最后定格在王董那张写满不以为然的老脸上。

    凭这个。

    我的指尖在面前的平板电脑上轻轻一点。

    瞬间,会议室巨大的投影屏幕亮起!一份标注着岚控股

    &

    帝氏集团

    -

    南湾新港战略合作框架协议的封面清晰呈现!下方,一个醒目的、带着电子加密签章的岚字徽记,如同冰冷的图腾,散发着无声的威压!

    哗——!会议室里瞬间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惊呼和倒吸冷气声!

    框架协议!这才几天!岚竟然真的拿出了合作意向!而且看这架势,绝非儿戏!

    王董脸上的不屑瞬间凝固,眼睛瞪得溜圆,难以置信地盯着屏幕。

    我没有停顿,指尖再次滑动。屏幕上的内容迅速切换!不再是枯燥的文字,而是极具冲击力的动态图表和全球航线热力图!

    凭‘岚’在全球七大洲、四大洋建立的,覆盖98%主要港口的高效、安全、智能物流网络!我清冷的声音伴随着屏幕上快速切换、令人眼花缭乱的全球航线图,盛世引以为傲的‘经验’和‘资源’,在‘岚’的全球布局面前,不过是区域性的小池塘!

    屏幕上,代表岚网络覆盖的蓝色光点密密麻麻,如同星辰般遍布全球地图,而代表盛世主要航线的红色线条,相比之下显得稀疏而局促。

    凭‘岚’自主研发、国际领先的港口智能管理系统和无人化装卸技术!画面切换,展示着高度自动化、高效运转的现代化港口作业实景,巨大的桥吊精准操作,无人驾驶的AGV小车穿梭如织,效率之高令人瞠目!这套系统,可将南湾新港的综合运营效率提升至少45%,人力成本降低30%以上!而盛世的所谓经验,还停留在上个世纪的人海战术和粗放管理!

    屏幕上清晰地对比着传统港口与智能化港口的效率数据和成本柱状图,差距之大,触目惊心。

    凭‘岚’在国际资本市场上的AAA级信用评级和强大的资金募集能力!画面再次切换,展示着国际权威评级机构的报告截图和岚近年在国际债券市场成功发行巨额债券的记录,南湾项目三百七十亿的投资,‘岚’可独立承担70%以上,并引入国际顶级战略投资者!帝氏只需承担剩余部分,风险极大降低!而盛世我冷笑一声,屏幕上适时出现盛世集团最新的负债率和现金流分析图,几个刺眼的红色负号异常醒目,林世雄自身难保,他拿什么来保证帝氏的投资安全靠那虚无缥缈的‘联姻’承诺吗

    屏幕上,盛世集团高企的负债柱状图如同一座摇摇欲坠的危楼,与旁边岚稳健的绿色财务指标形成鲜明对比!

    最后,屏幕定格在一份简洁却极具分量的文件上——《帝氏集团远洋物流公司股权变更确认书》,上面清晰地显示着岚控股已持有其18.7%的股份,成为仅次于帝鸿远的第二大股东!

    更凭,我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冷冽和不容置疑的力量,‘岚’已经用实际行动证明,我们对帝氏的未来,不是空谈,而是真金白银的战略投资!

    死寂!

    绝对的死寂!

    整个会议室鸦雀无声,落针可闻!所有人都被屏幕上那一连串极具冲击力的事实和数据砸懵了!王董张着嘴,老脸涨得通红,刚才的质疑和挑衅荡然无存,只剩下极度的震惊和尴尬!其他股东和高管们更是目瞪口呆,看向我的眼神充满了敬畏和狂热!全球网络!智能技术!雄厚资金!还有那实实在在的18.7%股权!这哪里是合作这分明是岚给帝氏递来了一张通往未来的超级船票!相比之下,盛世和林世雄,简直成了跳梁小丑!

    帝鸿远握着茶杯的手微微颤抖,杯盖与杯身发出细微的磕碰声。他看着屏幕上那份股权确认书,眼神复杂到了极点。震惊、忌惮、一丝被彻底压制的颓然,还有……一丝极其隐晦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如释重负

    所以,王董,我的目光如同冰锥,精准地刺向面红耳赤、哑口无言的王董,声音清晰而冰冷地回荡在落针可闻的会议室里,您还觉得,‘岚’看不上帝氏这点‘家底’吗或者,您还认为,盛世那种需要靠卖女儿才能维系合作的‘盟友’,值得帝氏押上未来吗

    我……王董嘴唇哆嗦着,老脸一阵红一阵白,额头渗出冷汗,半晌,颓然地低下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会议室里依旧是一片死寂的震撼。但空气的流向,已经彻底改变。那些质疑的、观望的目光,此刻全都变成了敬畏和信服。

    我缓缓站起身。藏蓝色丝绒的衣料随着动作划过优雅而冷硬的弧度。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最后落在帝鸿远那张神色复杂的脸上。

    南湾新港项目,我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锤定音的绝对力量,帝氏将与‘岚’深度绑定,共同开发运营。具体的合作细则和注资方案,稍后由战略部牵头,与‘岚’的代表团进行详谈。

    至于盛世集团……我微微停顿,唇角那抹冰冷的弧度加深,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通知他们,之前的合作意向……作废。

    散会。

    说完,我不再看任何人,拿起桌上的平板,转身,踩着脚下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在无数道复杂目光的注视下,步履沉稳地走出了会议室。

    高跟鞋清脆的回响在空旷的走廊里渐行渐远,如同胜利的鼓点。

    身后,是死寂过后,骤然爆发的、充满了震惊、兴奋和窃窃私语的巨大声浪。

    刚走出会议室,口袋里的手机就震动起来。是杨倩楠。

    我立刻接通,快步走向专属电梯:倩楠

    烟烟!杨倩楠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同寻常的凝重,压得很低,时宴霖这边情况有点变化!李博士和威尔逊教授刚刚结束第一次联合会诊,情况……比预想的还要复杂棘手!特别是心理评估这块……李博士想和你单独谈谈,越快越好!

    我的心猛地一沉。比预想的还要复杂棘手

    我马上过去!我按下电梯下行键,金属门倒映出我瞬间紧绷的脸。方才会议室里掌控全局的冷冽气场瞬间消散,只剩下对医院里那个沉默男人的深深担忧。南湾的棋局初定,而另一场关乎他生死的战役,似乎才刚刚拉开最残酷的帷幕。

    第十章

    仁和医院顶层,VIP特护病房外的专属会客室。

    厚重的隔音门紧闭,将病房区的绝对安静与会客室隔绝开来。空气里弥漫着顶级红茶氤氲的香气,却丝毫无法缓解室内凝重到近乎实质的气氛。

    李维瑾博士坐在我对面的单人沙发上,金丝边眼镜后的眼神温和依旧,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他面前的茶几上,摊开着一份厚厚的评估报告,上面布满了复杂的量表数据和手写的分析笔记。

    帝小姐,李维瑾博士的声音打破了沉默,语调平缓却字字千钧,经过初步的深度心理评估和与威尔逊教授的身体状况交叉分析,时先生的情况,非常不乐观。或者说,他目前的状态,比单纯的胃部器质性病变,要危险得多。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指尖无意识地收紧,陷进柔软的沙发扶手。李博士,请直说。

    李维瑾博士轻轻推了推眼镜,目光落在那份报告上。首先是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的症状非常典型且严重。闪回、噩梦、过度警觉、情感麻木、回避……这些核心症状在他身上都有集中体现。ICU里那次爆发性的惊恐发作和攻击行为,就是典型的闪回触发后的解离状态。他当时并非针对你,帝小姐,他攻击的,是他幻觉中那个‘肮脏’的、可能伤害他的对象,这与他内心深处强烈的自我厌恶和失控感有关。他抬眼看向我,眼神带着理解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悯,他喊的那个‘脏’字,根源在于他无法接受在极度脆弱和失控状态下,可能发生的、被他视为‘玷污’的亲密接触,哪怕对象是你。这与他早年在孤儿院可能经历过的某些创伤,以及四年前被迫分离造成的巨大心理撕裂有关。

    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针,扎在我心口最痛的地方。原来,他眼中的惊惧和那个脏字,并非厌恶我,而是厌恶那个在绝望中可能被玷污的自己这个认知,比直接恨我,更让我痛彻心扉!

    其次,是伴随的重度抑郁障碍(MDD)。李维瑾博士的声音更加凝重,自责、自罪、无价值感、强烈的自杀意念……这些症状都达到了临床诊断的重度标准。他手腕上那些新旧叠加的自伤疤痕,就是这种内在痛苦无法排解、只能转向自身攻击的残酷证明。而胃部的问题,他指了指报告上威尔逊教授标注的结论,不仅仅是酒精和压力,长期的抑郁状态导致神经内分泌系统严重紊乱,极大地抑制了身体的自愈能力,是胃溃疡迁延不愈、急剧恶化的重要推手。可以说,身体和精神,在他这里形成了一个互相加剧的恶性循环。

    互相加剧的恶性循环……我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沉甸甸地往下坠。所以,他的沉默,他的消瘦,他眼中那片死寂的黑暗……都是这个循环不断吞噬他的结果

    最棘手的是,李维瑾博士的眉头紧紧锁起,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肃,他存在着强烈的‘述情障碍’(Alexithymia)。简单说,他无法识别、也无法用语言表达自己内在的情绪和身体感受。巨大的痛苦积压在心底,找不到宣泄的出口,最终只能通过身体的自毁行为(胃出血、自伤)或者彻底的情感麻木来体现。这也是他目前极度沉默、拒绝沟通的根本原因——不是不想,而是不能。他被困在了自己情绪的迷宫里,找不到出来的路,也发不出求救的声音。

    述情障碍……无法表达……我的心沉到了谷底。这意味着,即使我们想帮他,他可能也无法告诉我们,他到底需要什么。

    药物治疗可以缓解抑郁和焦虑症状,心理治疗是根本出路,但过程会非常漫长和艰难。李维瑾博士总结道,眼神充满了专业的凝重,他现在就像站在万丈深渊的边缘,极度危险。外界的任何一点刺激,哪怕是我们认为善意的靠近或者询问,都可能成为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将他彻底推下去。他需要绝对的、无压力的安全环境,需要时间,需要极致的耐心,更需要……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一个强大而稳定的‘容器’,去承载他那些无法言说的痛苦和黑暗,让他感受到,即使他破碎不堪,也依然有人能稳稳地接住他,不会再次抛弃他。

    强大的容器……稳稳地接住……

    李维瑾博士的话,像重锤敲在我心上。我明白他的意思。时宴霖此刻最需要的,或许不是我为他找来多么顶级的医生,也不是我为他扫清多少外界的障碍,而是我这个人本身。一个能让他重新建立起一点点安全感和信任感的存在。一个无论他多么糟糕、多么破碎,都不会再次转身离开的人。

    可是……四年前,恰恰是我亲手推开了他。我,还能成为那个容器吗

    我明白了,李博士。我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坚定,需要我怎么做

    李维瑾博士微微颔首,眼神中流露出一丝赞许。现阶段,陪伴是关键,但必须是‘无压力陪伴’。不要试图和他谈论过去,不要追问他的感受,甚至不要期待他的回应。你只需要安静地在他身边,让他感受到你的存在是安全的、稳定的、不会带来任何要求的。就像……他斟酌了一下用词,……就像房间里多了一件让他熟悉的、不会伤害他的家具。他可以完全忽略你,也可以在你身上找到一丝微弱的安全感,这由他选择。

    另外,李维瑾博士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个白色的小药瓶,放在茶几上,这是威尔逊教授根据他的胃部情况调整的新药,还有李博士开的抗抑郁和稳定情绪的药物。按时服药对控制他的身体症状和情绪波动至关重要。但他现在……非常抗拒吃药。

    我拿起那个小小的药瓶,冰冷的触感传来,却感觉重逾千斤。抗拒吃药……意味着他潜意识里,或许连活下去这件事本身,都在抗拒。

    我该怎么做我看着李维瑾博士。

    不要强迫,不要讲道理。李博士的眼神带着深意,他现在听不进任何理性的声音。或许……需要一点非常规的手段,一点能绕过他心理防御的……‘强制’。

    非常规的手段强制

    我握紧了药瓶,冰冷的棱角硌着掌心。

    就在这时,会客室的门被轻轻敲响。杨倩楠探进头来,脸色有些紧张:烟烟,李博士,智慧说……时总他……把护士送进去的药和水……全打翻了……不肯吃……

    果然。

    我和李维瑾博士对视一眼。他的眼神仿佛在说:看,这就是现状。

    我知道了。我站起身,将那个小小的药瓶紧紧攥在手心,我去看看。

    推开会客室的门,走向那间紧闭的特护病房。每一步,都异常沉重。李维瑾博士的话在脑中回响:强大的容器……无压力陪伴……非常规的强制……

    走到病房门口,透过门上的观察窗,我看到里面的情景。

    时宴霖依旧靠坐在床上,侧着脸望着窗外。地上,散落着几颗白色的药片,还有碎裂的玻璃杯碎片和一滩水渍。智慧手足无措地站在床边,一脸焦急和无奈。护士正在小心地收拾地上的狼藉。

    他似乎察觉到门口的视线,缓缓地、极其僵硬地转过头来。

    当他的目光穿过观察窗,与我的视线在空中相遇时——

    那双深潭般的眼眸,依旧沉寂如死水。但就在那一片空洞的黑暗深处,我清晰地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波动!

    那不再是惊惧,不再是厌恶。

    那是一种深不见底的、浓稠到化不开的……委屈。

    像被全世界抛弃的孩子,终于看到了那个曾经弄丢了他的人。没有愤怒,没有控诉,只有铺天盖地的、无声的委屈。

    这一眼,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瞬间刺穿了我所有的盔甲和强装的镇定!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用力揉捏,疼得我瞬间弯下了腰,死死按住心口,才没有当场失态!

    时宴霖……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我猛地直起身,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翻涌的腥甜和灭顶的心痛。推开病房的门,走了进去。

    这里交给我。我的声音平静无波,对护士和智慧说道。

    智慧如蒙大赦,担忧地看了时宴霖一眼,和护士一起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病房里只剩下我和他。

    我没有说话,甚至没有立刻看他。只是走到窗边,将厚重的遮光窗帘拉开了一半,让更多灰蒙蒙的天光透进来。然后,我走到那片狼藉旁边,蹲下身,沉默而细致地将地上的玻璃碎片一片一片捡起来,用纸巾包好。又将散落的药丸一一拾起,放在干净的纸巾上。

    做这一切的时候,我能感受到他冰冷的目光一直落在我身上。那目光沉甸甸的,带着无声的审视和浓得化不开的委屈。

    捡完最后一片玻璃碴,我站起身,走到病床边。从口袋里拿出那个白色的药瓶,拧开,倒出李维瑾博士交代必须现在服用的两颗药片。又拿起床头柜上备用的新水杯,倒了半杯温水。

    然后,我伸出手。目标不是他的嘴,而是他那只放在被子外、手腕上还带着新鲜勒痕的手。

    我的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轻轻地、试探性地,触碰上他冰冷的手背。

    肌肤相触的瞬间,他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手指下意识地想要蜷缩,却最终没有躲开。

    我没有说话,只是用指尖,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和不容拒绝的坚定,缓缓地、一根一根地,将他紧握的手指掰开。

    他的手指冰凉,带着细微的颤抖,抗拒的力道微弱却固执。但我没有放弃,动作轻柔却异常坚定。终于,他紧握的掌心被我完全打开。

    我将那两颗白色的药片,轻轻放在他苍白的手心。然后,将温热的玻璃水杯,放进他另一只同样冰冷的手中。

    做完这一切,我退后一步,静静地站在床边。没有催促,没有言语,只是安静地看着他。目光平静而包容,如同看着一个闹别扭的孩子。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病房里安静得只剩下我们两人细微的呼吸声。

    他低着头,看着自己掌心那两颗小小的白色药片,又看看另一只手中温热的玻璃杯。浓密的睫毛垂着,遮住了眼底所有的情绪。只有那微微颤抖的指尖,泄露着他内心的挣扎。

    许久,许久。

    久到我以为他又要再次拒绝时。

    他终于动了。

    那只拿着水杯的手,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沉重,抬了起来。嘴唇靠近杯沿,干裂的唇瓣沾到了温水。

    然后,另一只手,缓缓抬起。摊开的掌心凑到唇边。

    手腕内侧那道新鲜的暗红色勒痕,在苍白的皮肤上显得格外刺眼。

    他微微仰头,将掌心的两颗白色药片,连同那份无声的、沉重的委屈和抗拒,一起,艰难地、缓慢地,吞咽了下去。

    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那微小的吞咽声,在寂静的病房里,却如同惊雷炸响。

    我静静地站着,看着他将水杯里剩余的水慢慢喝完。紧绷的心弦,在这一刻,终于微微松弛了一丝。然而,看着他依旧低垂的眉眼和手腕上那道刺目的伤痕,一股酸楚和难以言喻的怜惜再次涌上心头。

    我缓缓伸出手,这一次,目标是他那只刚刚放下水杯的手。指尖带着无尽的温柔和一种近乎小心翼翼的珍视,轻轻地、轻轻地,覆盖在他手腕内侧那道新鲜的、暗红色的勒痕之上。

    肌肤相触的瞬间,他猛地一颤!像是被烫到一般,下意识地想要抽回手!

    但我没有放开。指尖温柔却坚定地停留在那道伤痕上,带着一种无声的抚慰和承诺。

    他的动作僵住了。身体绷紧得像一张拉满的弓。

    时间仿佛再次凝固。

    我微微俯身,凑近他。距离近得能感受到他冰冷而紊乱的呼吸拂过我的脸颊。我的目光,深深地望进他那双沉寂而空洞的眼底深处,仿佛要穿透那片浓重的黑暗,触碰到那个被深深囚禁的灵魂。

    然后,我用一种极其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力量的声音,一字一句,清晰地在他耳边低语:

    时宴霖,这一次……

    我的指尖在他手腕的伤痕上,无比珍重地、极轻极轻地摩挲了一下。

    换我,来追你。

    话音落下的瞬间,我清晰地看到,他那双沉寂如死水般的黑眸深处,猛地掀起了一丝剧烈的、如同飓风般的波澜!虽然转瞬即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但那瞬间的破碎和震动,却无比真实!

    他猛地别过脸去,避开了我的视线。紧抿的唇线绷得死紧,下颌线因为用力而显得更加嶙峋,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颤抖起来。

    但那只被我轻轻覆盖着伤痕的手,却不再试图抽离。只是僵硬地、冰冷地,停留在我的掌心之下。

    窗外的天光,似乎又明亮了一分。厚厚的云层,悄然裂开了一道缝隙。

    第十一章

    仁和医院顶层特护病房的空气,似乎因为时宴霖艰难吞下的那两颗药片,而悄然松动了一丝。他依旧沉默,像一尊冰冷的玉雕,但那双沉寂的眼底,偶尔会掠过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无法捕捉的波动,如同死水微澜。我遵循李维瑾博士的无压力陪伴,大部分时间只是安静地坐在靠窗的单人沙发里,处理岚和帝氏堆积如山的文件,或者只是望着窗外铅灰色的天空。我的存在,像房间里一件沉默的家具,不打扰,却始终在。

    智慧送来了更换的衣物和一些必需品。当他看到时宴霖手腕上那道新鲜的勒痕时,这个大男人瞬间红了眼眶,嘴唇哆嗦着,几乎要哭出来。宴霖哥……他声音哽咽,带着浓重的自责,都是我的错……我……

    出去。时宴霖的声音嘶哑地响起,打断了智慧的忏悔。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深沉的疲惫和拒人千里的冰冷。他甚至连眼睫都没有抬一下,目光空洞地望着天花板。

    智慧像被掐住了脖子,剩下的话卡在喉咙里。他求助般地看向我。我对他微微摇头。智慧最终颓然地低下头,默默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病房里再次只剩下我和他。只有仪器的滴答声和我指尖敲击平板键盘的轻微声响。

    又过了很久。久到窗外的天色彻底暗沉下来,城市的霓虹透过玻璃,在他苍白的侧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他终于有了动作。极其缓慢地,他那只没有伤痕的手,摸索着伸向床头柜。动作有些笨拙和迟疑,仿佛那简单的动作也耗尽了他所剩无几的力气。指尖触碰到智慧留下的那个小小的、没有任何标识的深棕色药盒。

    我的心猛地一提。那是他日常服用的、治疗胃部不适的温和药物之一。智慧特意没标注,怕刺激到他。

    他的手指在药盒上停留了几秒,似乎在辨认,又似乎在犹豫。然后,他极其缓慢地打开了盒盖。

    盒子里,是排列整齐的、白色的小药片。

    就在他伸出指尖,准备去捏起一片时——

    我的手机铃声,如同刺耳的警报,毫无预兆地在寂静的病房里炸响!屏幕上跳动的名字,是帝鸿远!

    这突兀的铃声,像一根尖锐的针,猛地刺破了病房里那层薄如蝉翼的平静!

    时宴霖的身体剧烈地一颤!如同受惊的困兽,指尖捏着的那片白色药丸瞬间脱手,掉落在洁白的被子上!他猛地转过头,那双沉寂的眼眸瞬间被一种极致的惊惧和混乱覆盖!瞳孔骤然收缩,里面翻涌起熟悉的、令人心悸的赤红!他死死地盯住我手中那不断鸣响、屏幕亮着帝鸿远名字的手机,仿佛那不是手机,而是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

    呃……一声压抑的、痛苦的嘶鸣从他喉咙深处溢出!他像是看到了最恐怖的景象,整个人猛地向后缩去,脊背重重撞在床头!输液管被他剧烈的动作扯动,针头处瞬间洇开一小片刺目的鲜红!他双手死死地抱住头,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痉挛起来,口中发出破碎的、不成调的呓语:不……别过来……滚开……脏……都脏了……

    宴霖!冷静!是我!帝烟!我立刻掐断电话,扑到床边,试图按住他因恐惧而疯狂颤抖的肩膀。

    别碰我!他嘶吼着,声音里充满了崩溃的绝望和极度的排斥,赤红的眼睛惊恐地瞪着我,却又像穿透我看到了别的什么,滚!都滚开!让我死……让我……

    心电监护仪的警报再次尖锐地响起!红色的警示灯疯狂闪烁!

    快!镇静剂!门外守着的护士和智慧听到动静,立刻冲了进来!场面瞬间混乱!

    又是镇静剂!又是强制性的物理压制!看着他被药物强行拖入黑暗前,眼中那浓得化不开的惊惧和痛苦,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捏碎!帝鸿远!又是帝鸿远!

    混乱平息。时宴霖再次陷入药物带来的强制沉睡。脸色比之前更加惨白,呼吸微弱。护士重新处理了他被扯脱针头的手背,洁白的纱布下,殷红的血迹刺得我眼睛生疼。

    智慧站在床边,看着时宴霖毫无生气的样子,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身体因为愤怒和自责而微微发抖。

    我走到窗边,背对着病房里的一片狼藉,拿出手机。屏幕上还显示着帝鸿远的未接来电。怒火如同岩浆,在胸腔里沸腾翻滚。我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几乎要冲破理智的杀意,回拨了过去。

    电话几乎是被秒接的。

    帝烟!你……帝鸿远带着怒意的声音从那头传来。

    闭嘴!我的声音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寒风,带着毫不掩饰的戾气,瞬间打断了他,帝鸿远,我不管你刚才想说什么,现在,立刻,听清楚我接下来说的每一个字!

    电话那头瞬间死寂。显然,帝鸿远从未被我如此直呼其名、如此冰冷暴戾地对待过。

    从现在开始,我的声音如同淬了冰的刀刃,一字一句,清晰地砸进话筒里,没有我的允许,你,还有帝家任何人,禁止靠近仁和医院方圆一公里!禁止以任何方式联系我!更禁止出现在时宴霖面前!否则——

    我顿了顿,目光扫过病床上那个因为一个电话就再次崩溃的男人,声音里的杀意几乎要凝成实质:

    ——我不介意让帝氏,明天就从‘凌霄塔’彻底消失!让你帝鸿远,身败名裂,流落街头!我说到做到!

    电话那头传来帝鸿远倒吸冷气的声音,还有茶杯摔落在地的碎裂声!他显然被我这番毫不留情的威胁彻底震住了。

    你……你疯了!我是你父亲!他气急败坏地嘶吼,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怒。

    父亲我冷笑一声,那笑声在寂静的病房里显得格外刺骨,在你眼里,我从来都只是一颗棋子,一件商品!现在,这颗棋子有了掀翻棋盘的力量。帝鸿远,别挑战我的底线。为了他,我什么都做得出来。

    说完,我不再给他任何咆哮的机会,直接切断了通话,并迅速将帝鸿远以及所有帝家相关号码拖进了黑名单。

    世界瞬间清净了。

    但病房里的死寂和空气中尚未散尽的惊悸,却沉重得让人窒息。我转过身,目光落在时宴霖毫无血色的脸上,心口的剧痛和滔天的怒火交织翻涌。帝鸿远……帝菌……林家……所有试图伤害他、将他逼入绝境的人……

    一个冰冷而清晰的念头在脑中成型。

    我走到智慧身边,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肃杀:智慧,动用‘岚’所有能动用的力量,给我查!查四年前,我出国前后,帝菌和林世雄之间所有见不得光的勾当!特别是……我的目光扫过时宴霖手腕上那道刺目的新痕,……和我与时宴霖分手有关的任何线索!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能放过!

    智慧猛地抬起头,眼中燃起熊熊的怒火和复仇的光芒:姐!你是怀疑……当年的事,帝菌她……

    不是怀疑。我的声音斩钉截铁,冰冷刺骨,是确定。她欠下的债,该连本带利,还回来了!

    第十二章

    帝氏集团总部,凌霄塔顶层。

    空气里弥漫着无形的硝烟味,比会议室里任何一次商战博弈都要浓烈。巨大的落地窗外,阴沉的天空如同此刻帝鸿远和帝菌的脸色。

    帝鸿远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脸色铁青,胸膛剧烈起伏,显然还沉浸在我那通毫不留情的威胁电话带来的震怒和耻辱中。而帝菌则站在一旁,精心描画的脸上布满了怨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她穿着一条张扬的红色连衣裙,像一团燃烧的、即将失控的火焰。

    爸!你看看她!她眼里还有没有你这个父亲!还有没有帝家!帝菌的声音尖利刺耳,手指几乎要戳到我的鼻尖,停我的职!冻结我的账户!现在连您打电话她都要威胁!她以为她是谁!靠着那个见不得光的‘岚’就真能无法无天了!

    我坐在他们对面的沙发上,姿态闲适,慢条斯理地翻看着手中一份关于帝氏旗下几个亏损严重的子公司最新审计报告。对于帝菌的咆哮,我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她只是一只聒噪的苍蝇。

    帝烟!帝鸿远终于忍不住,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笔筒都跳了一下,你到底想怎么样!为了一个外人,一个差点死在酒桌上的时宴霖,你就要跟整个帝家为敌吗!别忘了,你姓帝!

    我缓缓合上手中的报告,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迎上帝鸿远盛怒的脸,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外人父亲,您似乎忘了,四年前,您也是用同样的理由,把他定义成‘外人’,逼着我亲手将他推开的。怎么,现在他快被你们联手逼死了,在我这里,他又成了帝家不能碰的‘内人’了

    你!帝鸿远被我噎得脸色发紫。

    至于跟帝家为敌我轻笑一声,那笑声里没有丝毫温度,父亲,您太高看帝家,也太小看我了。我想要的,从来就不是与谁为敌。我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如同蝼蚁般渺小的城市车流。我想要的,是彻底清除掉帝氏这艘大船上,所有会将它拖入深渊的蛀虫和累赘。

    我的目光缓缓扫过帝菌那张写满怨毒的脸,眼神如同冰冷的刀锋:比如,某些吃里扒外、勾结外人、为了一己私利不惜出卖亲姐姐的……毒瘤。

    帝菌的脸色瞬间煞白!她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猛地尖叫起来:帝烟!你血口喷人!你有什么证据!

    证据我微微侧头,仿佛听到了什么可笑的事情,帝菌,你以为你那些偷偷摸摸转账到林家离岸账户、删除通话记录的小动作,真的天衣无缝你以为你买通我爸身边那个老秘书,篡改了几份文件,就能瞒天过海

    我每说一句,帝菌的脸色就白一分,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

    四年前,我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寒冰碎裂,在我和时宴霖分手前一周,你以我的名义,约林世雄那个老东西在‘云顶’私会。你给他看了什么嗯一份伪造的、显示我帝烟在国外早已和某个财阀继承人订婚的‘密函’还是……一份精心P图的、我和其他男人‘亲密’的照片

    帝菌的瞳孔骤然收缩,如同见了鬼一般,脸上血色尽褪,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下意识地看向帝鸿远,眼神充满了恐惧和祈求。

    帝鸿远也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帝菌:菌菌……她说的……是真的

    爸!你别听她胡说!她诬陷我!她就是想除掉我!帝菌歇斯底里地尖叫着,扑到帝鸿远身边,试图抓住他的手臂。

    诬陷我冷笑一声,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拿出一支小巧的银色录音笔,轻轻按下了播放键。

    一阵滋滋的电流声后,一个刻意压低、却难掩得意的女声清晰地传了出来,正是帝菌!

    ……林伯伯您放心,我姐那个人,最在乎名声和家族责任了……只要让她‘亲眼’看到那些东西,再让她知道,如果她不乖乖听话嫁给你,帝家就会因为她‘不检点’的丑闻而股价暴跌,甚至破产……她一定会就范的!至于时宴霖那个穷小子呵,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他算个什么东西!也配跟我姐在一起到时候随便找个理由打发了就是,他要是敢纠缠,有的是办法让他身败名裂滚出这座城市……

    录音还在继续,帝菌那恶毒而精于算计的话语如同毒液,汩汩流淌在奢华的办公室里。帝鸿远脸上的愤怒和震惊彻底被一种极度的、被欺骗的震怒和冰冷的失望取代!他猛地甩开帝菌抓住他手臂的手,力道之大,让帝菌踉跄着跌倒在地!

    畜生!帝鸿远指着跌坐在地、面无人色的帝菌,气得浑身发抖,声音嘶哑,你……你怎么敢!她是你亲姐姐!

    亲姐姐帝菌跌坐在地上,精心打理的头发散乱下来,遮住了半边脸。她猛地抬起头,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扭曲的怨毒和疯狂,像淬了毒的蛇信子!她算什么亲姐姐!要不是她!我怎么会走丢!怎么会过了十八年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凭什么她一出生就什么都有!帝家大小姐的尊荣,爸爸的宠爱,时宴霖那种男人的痴心……凭什么都是她的!我恨她!我恨不得她身败名裂!恨不得她嫁给林世雄那个老色鬼,一辈子生不如死!我……

    啪——!

    一声清脆响亮的耳光,狠狠打断了帝菌歇斯底里的咆哮!

    帝鸿远的手还扬在半空,因为极度的愤怒而剧烈颤抖着。他胸口剧烈起伏,看着帝菌瞬间红肿起来的脸颊和嘴角渗出的血丝,眼中充满了痛苦、失望,还有一种大厦将倾的绝望。这一巴掌,打碎了帝菌最后一丝伪装,也打碎了他对这个失而复得的女儿最后一点幻想。

    滚……帝鸿远的声音像是瞬间苍老了二十岁,充满了疲惫和无力,给我滚出去……从今以后,帝家……没有你这个人……

    帝菌捂着脸,怨毒无比地瞪了帝鸿远一眼,又死死地剜了我一眼,那眼神像是要将我生吞活剥。她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像一头发狂的野兽,跌跌撞撞地冲出了办公室,高跟鞋踩在地毯上发出凌乱而愤怒的声响。

    办公室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帝鸿远粗重而痛苦的喘息声。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心中没有半分波澜。帝菌的结局,在她选择背叛和伤害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

    帝烟……帝鸿远颓然地跌坐回椅子里,双手捂住了脸,声音闷闷地传出,带着一种英雄迟暮的悲凉,你……满意了

    满意我走到办公桌前,将那份关于亏损子公司的审计报告轻轻放在他面前,父亲,清理门户只是第一步。帝氏这艘船,积弊已久,腐朽不堪。想要真正驶向未来,需要刮骨疗毒。

    我点了点报告上那几个触目惊心的名字和关联的巨额亏空:这些依附在帝氏身上吸血的蛀虫,这些靠着裙带关系尸位素餐的废物,这些将集团资产视为私库的硕鼠……都需要清理出去。

    帝鸿远放下手,看着报告上那些熟悉的名字——不少是他多年倚重的老部下,甚至沾亲带故。他的脸色变得更加灰败,嘴唇哆嗦着:你……你这是要让我众叛亲离!让我帝鸿远成为孤家寡人!

    众叛亲离我微微俯身,双手撑在光滑的红木桌面上,目光如炬,直直刺入帝鸿远那充满挣扎和恐惧的眼底,还是……涅槃重生

    父亲,属于您的时代,那个靠联姻、靠人情、靠牺牲子女幸福来维系表面繁荣的旧时代,结束了。

    从今天起,帝氏集团,将进行彻底的组织架构重组和人员优化。名单上这些人,以及他们所代表的腐朽体系,将在一个月内,全部清退。

    我的声音清晰、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腕,在空旷的办公室里掷地有声:

    这,不是商量。

    是执行。

    第十三章

    仁和医院顶层的特护病房,像一座被精心隔绝在尘世喧嚣之外的孤岛。窗外的天空终于彻底放晴,大片大片的阳光毫无阻碍地倾泻进来,在光洁的地板上铺开一片耀眼的金色。空气里消毒水的味道似乎也被阳光冲淡了几分,多了一丝暖意。

    时宴霖靠在升起的病床上,身上盖着轻薄的羽绒被。阳光落在他依旧苍白的脸上,勾勒出清晰却依旧脆弱的轮廓。他的气色比前几天好了些许,至少不再是那种濒死的惨白,但眼底深处那片沉寂的黑暗,依旧浓得化不开。他大部分时间还是沉默地望着窗外,或者闭目养神,拒绝与任何人进行眼神交流,包括我。

    李维瑾博士的建议是环境脱敏和安全回溯。在确保他情绪稳定的前提下,尝试引导他接触一些与创伤核心无关、但能唤起微弱积极情绪的记忆碎片。就像在黑暗的迷宫中,小心翼翼地寻找并点亮那些被遗忘的、微弱的路灯。

    智慧送来了一个包装精美的水果篮,里面放着当季最水灵的和车厘子。他放下东西,担忧地看了一眼沉默的时宴霖,又看看我,无声地叹了口气,悄悄退了出去。

    我看着那篮鲜艳欲滴的红果,心中微微一动。……我记得高中时,学校后门有一家很小的甜品店,他第一次领到竞赛奖金,偷偷跑去给我买了一个小小的奶油蛋糕。那天阳光很好,他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小心翼翼地把蛋糕捧到我面前,耳根红得几乎要滴血,眼睛却亮得像落满了星星……

    。我拿起一颗最大最红的,走到床边,声音放得很轻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我没有看他,只是将递到他那只没有伤痕的手边,指尖离他的手背还有几厘米的距离,并未触碰。很新鲜。

    他没有任何反应。目光依旧空洞地望着窗外刺眼的阳光,仿佛没有听见。

    我也没有期待他的回应。只是将那颗轻轻放在了他手边的床头柜上,鲜红的果实在白色的柜面上显得格外醒目。然后,我退回到窗边的沙发,拿起平板,继续处理文件。

    时间在阳光里缓慢流淌。病房里只剩下我敲击键盘的细微声响和他微弱的呼吸声。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有半个小时。

    我眼角的余光瞥到,他那只放在被子外、搭在床边的手,极其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凝滞的迟疑,动了一下。

    指尖,几不可察地,向着床头柜上那颗鲜红的,挪动了一毫米。

    我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指尖停在键盘上,屏住了呼吸,不敢发出任何声响。

    他的手指僵硬地停顿在那里,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声的、激烈的天人交战。浓密的睫毛低垂着,遮住了所有情绪,只有那微微绷紧的指尖泄露着内心的挣扎。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终于,那几根苍白而修长的手指,像是下定了某种巨大的决心,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沉重,抬了起来。动作笨拙而生涩,仿佛控制这具身体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情。

    指尖,终于触碰到了那颗冰凉光滑的表皮。

    他像是被那触感烫了一下,指尖猛地蜷缩了一下,但很快又小心翼翼地、极其珍重地,用指腹轻轻捏住了那颗鲜红的果实。

    然后,极其缓慢地,将拿起,凑到了自己干裂的唇边。

    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苍白的侧脸和那只捏着的、骨节分明的手上。他微微低下头,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深深的阴影。他张开嘴,极其小心地,咬了一小口。

    鲜红的汁液沾染了他苍白的唇瓣,像雪地里绽放的一朵红梅。

    他慢慢地咀嚼着,动作很慢,很慢。喉结极其轻微地滚动了一下。

    整个过程,他始终没有看我一眼。仿佛这只是一个与他无关的、机械的动作。

    但我却清晰地看到,在他低垂的眼睫下,那双沉寂如古井般的眼眸深处,似乎有什么极其微弱的东西,极其短暂地闪烁了一下。像投入深潭的一颗微小石子,漾开了一圈几乎看不见的涟漪。

    那涟漪微弱得转瞬即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可我知道,那不是错觉。

    窗外的阳光,似乎在这一刻,变得更加温暖而明亮。

    第十四章

    帝氏集团大刀阔斧的重组风暴,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激起滔天巨浪。被列入优化名单的那些老臣和依附者,如同被捅了马蜂窝,恐慌、愤怒、不甘的情绪迅速蔓延。各种或明或暗的阻挠、哭诉、威胁甚至下作的抹黑手段层出不穷,如同阴沟里涌出的污水,试图将这场变革彻底搅浑。

    然而,在岚绝对的实力和信息掌控面前,这些挣扎显得可笑而徒劳。智慧在商战上的天赋和狠辣手段被彻底激发,配合岚无孔不入的情报网络,精准地掐断了每一个试图反扑的苗头。帝鸿远虽然依旧沉默,但态度已然默认,甚至在某些关键节点上,提供了他作为董事长最后的权威背书。大厦将倾,他比谁都清楚,唯有刮骨,方能求生。

    帝菌被彻底逐出帝家后,如同人间蒸发,再无音讯。但我知道,以她睚眦必报的扭曲性格,绝不会甘心失败。暗处的毒蛇,往往比明处的猛兽更危险。我让智慧加强了对医院和我自身安全的监控。

    这天傍晚,我从帝氏处理完最后一批人事任免文件,驱车前往仁和医院。夕阳的余晖将天空染成一片瑰丽的橘红,城市笼罩在一种温暖的宁静之中。连续的高强度工作让我精神有些疲惫,但想到病房里那个沉默的男人,想到他今天上午拿起时那细微的动作,心底又泛起一丝微弱的暖意。

    车子驶入医院地下停车场。智慧安排的保镖车无声地跟在后面。停好车,我推门下车,高跟鞋踩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发出清脆的回响。

    就在我走向电梯间时,眼角的余光瞥到停车场角落里,一个穿着宽大黑色连帽衫、戴着口罩的身影,正低着头快步向我这边走来。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脸,但身形……有些眼熟。

    一股强烈的危机感瞬间攫住了我!几乎是本能地,我停下了脚步,手迅速伸向手包里的防狼警报器!

    但对方的动作更快!

    那身影猛地抬起头!帽檐下露出的,赫然是帝菌那双充满了疯狂怨毒的赤红眼睛!口罩被她一把扯下,露出那张因极度恨意而扭曲变形的脸!

    帝烟!你这个贱人!去死吧!她发出歇斯底里的尖啸,如同地狱爬出的恶鬼!手中寒光一闪,竟是一把锋利的水果刀!她像一头疯狂的母兽,不管不顾地朝我猛扑过来!刀尖直刺我的胸口!

    速度太快!距离太近!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停车场昏暗的光线下,帝菌狰狞的面孔和那抹刺眼的寒光在视野中急速放大!保镖车还停在十几米外,根本来不及反应!

    死亡的冰冷气息瞬间笼罩全身!我瞳孔骤缩,身体下意识地向后急退,但穿着高跟鞋的脚踝猛地一扭,一阵钻心的刺痛传来!身体瞬间失去了平衡!

    完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从我身后的电梯间阴影里猛冲出来!带着一股凛冽的风声和浓烈的消毒水气息!

    是时宴霖!

    他不知何时离开了病房,竟然等在这里!他穿着单薄的病号服,脸色依旧苍白得吓人,身形因为虚弱而显得有些摇晃,但那双沉寂的眼眸此刻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不顾一切的决绝光芒!

    烟烟——!!!

    一声嘶哑到破音的吼叫,如同濒死野兽的悲鸣,炸响在空旷的停车场!

    他像一堵人墙,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决绝地撞开了扑向我的帝菌!同时,他的身体猛地一旋,用自己的后背,死死地挡在了我的身前!

    噗嗤——!

    一声令人牙酸的、利刃刺入血肉的闷响,清晰地传入我的耳膜!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帝菌被巨大的冲力撞得踉跄着跌倒在地,水果刀脱手飞出,发出刺耳的金属刮擦声。

    时宴霖的身体猛地一僵!他挡在我身前的背影,如同被瞬间定格。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低下头,看向自己的胸口。

    病号服单薄的布料,在左胸下方的位置,迅速被一股刺目的、汹涌的鲜红浸透!那红色如同邪恶的花朵,在洁白的布料上急速蔓延、绽放!

    他高大的身躯晃了晃,如同断了线的木偶,缓缓地、无声地,向后倒了下来!

    宴霖——!!!

    撕心裂肺的尖叫冲破我的喉咙!所有的冷静、所有的理智在那一刻彻底粉碎!我顾不上脚踝的剧痛,疯了一样扑上去,在他倒地的瞬间,用尽全身力气抱住了他!

    他的身体冰冷而沉重,像一块没有生命的石头。浓重的血腥味瞬间充斥了我的鼻腔!温热的、黏稠的液体迅速染红了我胸前的衣襟!那触感,烫得我灵魂都在颤抖!

    宴霖!宴霖!看着我!别睡!求求你!看着我!我抱着他,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和绝望而扭曲变调,眼泪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滴落在他苍白如纸的脸上。

    他靠在我怀里,浓密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费力地想要睁开。那双深潭般的眼眸终于看向我,里面翻涌着剧烈的痛楚,却奇异般地没有了之前的空洞和死寂。他的嘴唇艰难地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只有大股大股鲜红的血沫,不断地从他嘴角涌出!

    呃……烟……他破碎地吐出我的名字,每一个音节都带着血沫的咕噜声。他那只没有受伤的手,极其艰难地、颤抖着抬起,似乎想要触碰我的脸,却在半空中无力地垂落。

    我在!我在!宴霖!我在这里!别怕!医生!医生马上就来!我死死抓住他垂落的手,用尽全身力气嘶吼着,试图将我的温度和力量传递给他冰冷的手心。停车场里尖锐的警报声和保镖急促的脚步声、怒吼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片混乱的噪音背景。

    帝菌被冲上来的保镖死死按在地上,发出癫狂而怨毒的大笑:哈哈哈!死了好!都死了才好!帝烟!你害我失去一切!我也要你尝尝失去最在乎的人的滋味!哈哈哈……

    她的狂笑声如同魔音灌耳,但我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我的世界里,只剩下怀中这个生命正在飞速流逝的男人,和他胸口那不断扩大的、刺目的血红!

    坚持住!宴霖!求求你!坚持住!你说过……你说过要等我来追你的……你不能食言……我抱着他,泣不成声,冰冷的绝望如同潮水般将我彻底淹没。看着他嘴角不断涌出的血沫,感受着他身体温度在迅速流失,巨大的恐惧让我浑身冰冷,如同坠入万丈冰窟!

    别……哭……他沾满鲜血的手指,极其微弱地、颤抖着,在我紧握着他的手背上,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想要安抚我的恐惧。他涣散的目光努力聚焦在我的脸上,那里面,没有恐惧,没有怨恨,只有一种近乎解脱的、浓得化不开的……

    不舍。

    然后,那最后一点微弱的光芒,如同风中残烛,在他眼底彻底熄灭。

    他的头无力地歪向一边,搭在我臂弯里。那只被我紧握着的手,彻底失去了最后一丝力气,变得冰冷而沉重。

    宴霖——!!!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悲鸣,撕碎了停车场所有的喧嚣!

    世界,在我眼前,彻底陷入一片猩红的黑暗。

    第十五章

    消毒水的气味,冰冷,刺鼻,无孔不入。

    白色的墙壁,白色的灯光,白色的床单……一切都白得刺眼,白得绝望。

    我像一个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僵硬地坐在ICU重症监护室外的长椅上。身上还沾着大片大片已经干涸发暗的血迹,那是时宴霖的血。那刺目的红,如同烙印,深深刻在我的视网膜上,每一次眨眼,都带来灭顶的剧痛。

    时间失去了意义。每一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而煎熬。抢救室门上那盏小小的红灯,像一个冷酷的审判官,无情地俯视着人间。

    杨倩楠和智慧一左一右守着我,两人的眼睛都红肿得像核桃。智慧死死咬着嘴唇,拳头攥得指节发白,身体因为极度的愤怒和后怕而微微发抖。杨倩楠紧紧握着我的手,她的手心和我一样冰冷。

    烟烟……你要撑住……宴霖哥他……他一定会没事的……杨倩楠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一遍遍地重复着,不知道是在安慰我,还是在安慰她自己。

    我没有回应。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停车场里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不断循环播放——他决绝撞开帝菌的背影,刀锋刺入血肉的闷响,他倒在我怀里的重量,他嘴角涌出的血沫,还有他最后看向我时,那双盛满了不舍却又迅速熄灭的眼眸……

    是我……又是我……如果不是为了保护我……如果不是我逼得帝菌狗急跳墙……

    悔恨如同最毒的藤蔓,缠绕着心脏,越收越紧,几乎要将我彻底勒毙!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个小时,也许只是几分钟。那扇沉重的、隔绝生死的大门终于缓缓打开。

    穿着绿色无菌手术服的医生率先走了出来,脸上带着手术后的极度疲惫,口罩被汗水浸湿了大半。他的眼神凝重而疲惫,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艰苦卓绝的战役。

    我们三人如同触电般猛地站了起来!所有的目光都死死钉在医生脸上,心脏疯狂地擂动着,几乎要冲破胸腔!

    医生!他怎么样!智慧第一个冲上去,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医生摘下口罩,露出一张疲惫却沉稳的脸。他看了一眼我们,目光最后落在我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如释重负。

    万幸。医生的声音沙哑而低沉,却如同天籁,刀尖离心脏只有不到一厘米,刺穿了左肺下叶,造成血气胸和大量失血。手术很成功,破裂的血管已经缝合,肺部的损伤也处理好了。但目前还没有脱离危险期,需要在ICU密切观察至少4时,防止感染和术后并发症。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猛地托了一下,从万丈深渊的边缘险险地捞了回来!巨大的虚脱感瞬间席卷全身,我双腿一软,如果不是杨倩楠和智慧眼疾手快地扶住,差点直接瘫倒在地。

    泪水再次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但这一次,不再是绝望的冰冷,而是带着劫后余生的滚烫!

    他还活着!他还活着!

    谢谢……谢谢您医生……我哽咽着,语无伦次。

    医生疲惫地点点头:病人意志力非常顽强。但这次重伤,对他本就极度虚弱的身体是雪上加霜。后续的恢复会非常漫长和艰难。家属要做好长期的心理准备。

    只要能活着,再漫长再艰难,又算得了什么只要他活着!

    4时的煎熬,如同在油锅里翻滚。每一次ICU的探视,都像一场朝圣。看着他浑身插满管子、依靠呼吸机维持生命的脆弱模样,心口依旧痛得无法呼吸。但至少,心电监护仪上那平稳跳动的绿色波形,证明着生命的顽强。

    当他终于被推出ICU,转入顶级VIP病房时,窗外的阳光正好。金色的光芒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满房间,温暖而充满希望。

    他还在沉睡。麻药和重伤带来的虚弱让他陷入深度的恢复性睡眠。脸色依旧苍白,但不再是那种死寂的青灰,呼吸平稳而悠长。

    我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他沉睡的容颜。阳光落在他浓密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温柔的阴影。指尖,带着无尽的怜惜和失而复得的巨大庆幸,轻轻地、小心翼翼地,拂过他微凉的脸颊,拂过他紧抿的、依旧毫无血色的薄唇。

    然后,我的手指缓缓下移,落在他放在被子外的手上。小心翼翼地避开留置针,轻轻握住了他冰冷的手指。

    就在这时,他的指尖,在我的掌心里,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像蝴蝶翅膀最轻微的震颤。

    我的心脏,猛地一跳!瞬间停止了呼吸!

    我屏息凝神,紧紧盯着他沉睡的脸。

    浓密的睫毛,如同被微风拂过的蝶翼,轻轻地、极其缓慢地颤动了一下。

    然后,那双紧闭了太久的眼眸,在窗外灿烂阳光的照耀下,终于,极其艰难地,缓缓地,睁开了一条缝隙。

    初醒的茫然,带着重获新生的脆弱。

    当那模糊的视线,终于艰难地聚焦,落在我布满泪痕、却又带着巨大惊喜的脸上时——

    他那双沉寂了太久、经历了太多黑暗和痛苦的眼眸深处,仿佛有一层厚重的冰壳,在温暖的阳光下,发出了极其轻微、却无比清晰的——

    碎裂声。

    一丝微弱的光,如同破晓时分刺透云层的第一缕晨曦,极其艰难地、却无比坚定地,从那双深潭般的眼眸最深处,挣扎着透了出来。

    虽然微弱,却足以驱散一片浓重的黑暗。

    他看着我,干裂的嘴唇极其艰难地、极其缓慢地,嚅动了一下。

    没有发出声音。

    但那双刚刚挣脱黑暗束缚的眼眸里,清晰地映出了我的倒影。那里面,没有了惊惧,没有了绝望,没有了空洞的死寂。

    只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一种近乎虔诚的……

    依恋。

    泪水再次模糊了我的视线。我俯下身,凑近他,额头轻轻地抵住他微凉的额头。滚烫的泪水滴落在他的脸颊上。

    宴霖……我的声音哽咽着,带着失而复得的巨大喜悦和无尽的温柔,欢迎回来。

    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毫无保留地洒满整个病房,将相抵的额头和紧握的双手,镀上了一层温暖而永恒的金边。

    第十六章

    半年后。深秋。

    远离城市喧嚣的远郊,一座掩映在层林尽染枫叶之中的静谧疗养院。空气里弥漫着草木的清香和淡淡的药草气息,阳光透过稀疏的枝叶,洒下斑驳温暖的光点。

    时宴霖穿着柔软的米白色羊绒衫,靠坐在庭院阳光房的藤椅上。窗外是如火如荼的红枫,像一片燃烧的晚霞。他的脸色依旧带着大病初愈后的清瘦和苍白,但那双曾经沉寂如死水的眼眸,此刻却像被仔细擦拭过的黑曜石,虽然深处还沉淀着过往风暴的痕迹,却已重新拥有了温润的光泽和淡淡的生气。

    阳光落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柔和了曾经冷硬的线条。他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商业期刊,却没有看,目光温和地落在不远处草坪上追逐着一只橘色皮球的身影。

    那是赵明轩。他穿着亮黄色的卫衣,像个活力四射的大男孩,追着皮球跑得满头大汗,一边跑一边回头冲着阳光房的方向兴奋地喊:宴霖哥!接着!说着,一脚将皮球大力踢了过来!

    皮球划出一道弧线,精准地穿过阳光房敞开的玻璃门,滚到时宴霖的脚边。

    时宴霖的唇角,缓缓勾起一抹极淡、却真实无比的弧度。他放下手中的期刊,弯下腰,动作还有些缓慢和谨慎,但已经没有了当初的僵硬和无力。他捡起那颗橘色的皮球,在手里掂了掂。

    然后,在赵明轩期待的目光中,他手臂微微用力,将皮球朝着草坪的方向,稳稳地抛了回去。动作并不算流畅,却带着一种久违的力量感。

    好球!赵明轩欢呼一声,灵活地接住球,又开始了新一轮的追逐。

    时宴霖看着赵明轩活力四射的身影,眼中的笑意加深了些许。这半年来,李维瑾博士持续的心理疏导,威尔逊教授精心的身体调养,加上这远离尘嚣的环境,像温润的泉水,一点一点滋养着他千疮百孔的身心。虽然胃病需要长期养护,PTSD的阴影也并未完全散去,偶尔深夜仍会被噩梦惊醒,但至少,那片笼罩着他的、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已经被撕开了一道口子,让光透了进来。

    更重要的是,他不再是一座沉默的孤岛。他开始尝试着表达简单的需求,虽然依旧寡言,但眼神和细微的动作,已经能传递出很多情绪。对于我的靠近和陪伴,他不再抗拒,甚至会在阳光很好的午后,主动将靠近我的那只手,轻轻地搭在躺椅的扶手上,离我的手很近很近。

    又在欺负明轩了一个带着笑意的狡黠声音从身后传来。

    杨倩楠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上面放着两杯热气腾腾的花果茶和一小碟精致的点心。她今天穿着鹅黄色的毛衣,显得明媚动人。她身后跟着智慧,智慧手里拎着一个保温桶,脸上带着憨厚的笑容,眼神却一直黏在杨倩楠身上。

    倩楠姐!智慧哥!赵明轩抱着球跑了回来,额头上都是亮晶晶的汗珠。

    喝点水,刚运动完别着凉。杨倩楠将一杯茶递给赵明轩,又把另一杯放到时宴霖旁边的茶几上,顺手将他膝上滑落一点的薄毯往上拉了拉。动作自然又亲昵。

    宴霖哥,这是阿姨刚炖好的山药排骨汤,养胃的,趁热喝点。智慧将保温桶打开,浓郁的香气瞬间飘散出来。他盛了一小碗,小心翼翼地放到时宴霖面前。

    时宴霖的目光在智慧脸上停留了一瞬,然后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低声道:……谢谢。声音依旧有些沙哑,却清晰了许多。

    智慧立刻咧开嘴笑了,像个得到表扬的大孩子。

    阳光房里充满了温暖而轻松的气氛。杨倩楠和赵明轩斗着嘴,智慧在一旁傻笑。时宴霖安静地喝着汤,阳光落在他低垂的眼睫上,投下一小片温柔的阴影。他偶尔抬眼看向笑闹的几人,唇角那抹淡淡的弧度始终没有消失。

    我处理完岚最后几份紧急邮件,走进阳光房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温暖得近乎不真实的画面。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被轻轻触动,连日奔波带来的疲惫似乎也一扫而空。

    聊什么呢这么开心我笑着走过去,很自然地坐在时宴霖旁边的另一张藤椅上。

    烟烟姐!赵明轩眼睛一亮,我们在说明轩哥笨得像只熊,连球都踢不准!

    臭小子!找打!智慧作势要扑过去。

    杨倩楠笑着拦住他们:好了好了,别闹了,小心碰翻宴霖的汤。

    时宴霖抬起头,看向我。当我的目光与他相遇时,他眼中那片温润的光泽似乎更亮了一些。他没有说话,只是将手中那碗还剩一半的汤,往我的方向,轻轻地推了推。

    一个无声的邀请。

    我的心脏像是被温暖的羽毛轻轻拂过,漾开一片细密的涟漪。我接过他递来的汤勺,没有去盛汤,而是从口袋里,拿出了那个随身携带的、深棕色的檀木小盒子。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来。杨倩楠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的笑意,智慧好奇地睁大了眼,赵明轩也停止了打闹。

    我轻轻打开盒盖。那颗包装纸微微泛黄、印着小白兔的大白兔奶糖,静静地躺在深色的绒布上,在阳光下散发着柔和而温暖的光晕。

    时光的气息,混合着记忆的甜香,瞬间弥漫开来。

    时宴霖的目光,在触及那颗糖的瞬间,猛地定住了。他搭在扶手上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那双深潭般的眼眸里,翻涌起极其复杂的情绪——震惊、难以置信、追忆、还有一丝……被时光尘封的、久违的悸动。

    我拿起那颗糖,指尖感受着微凉的糖纸和里面圆润的硬糖。然后,我伸出手,将那颗承载了太多岁月和心事的奶糖,轻轻地、稳稳地,放进了时宴霖那只放在膝上、掌心微微摊开的手中。

    肌肤相触的瞬间,他的指尖轻轻颤了一下。

    他低下头,看着掌心那颗静静躺着的、带着岁月痕迹的奶糖。阳光透过糖纸,映得那只小白兔的图案更加清晰。许久,他修长而略显苍白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缓缓地、极其珍重地,将那颗糖握在了掌心。

    温暖而坚实的力量,透过相贴的肌肤传来。

    他没有看我,只是低垂着眼睫,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温柔的阴影。他紧握着那颗糖,仿佛握住了失而复得的珍宝,也握住了穿越漫长黑暗后,终于抵达的彼岸。

    阳光房内一片静谧。只有风吹过枫叶的沙沙声,和远处隐约的鸟鸣。温暖的阳光包裹着每一个人,空气中流淌着无声的暖流和一种尘埃落定的圆满。

    我伸出手,指尖带着无尽的爱怜和承诺,轻轻覆上他紧握着奶糖的手背。掌心下,是他微凉的肌肤和那颗圆润坚硬的糖。

    然后,我微微倾身,凑近他耳边。距离近得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药草香和阳光的味道。我的声音放得极轻极柔,如同情人的呢喃,却清晰地传入他的耳中,也落入在场每一个关心我们的人的心里:

    时宴霖。

    我的指尖在他手背上,无比珍重地摩挲了一下。

    我来赴约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我清晰地看到,他紧握着奶糖的手指,微微用力地收紧。那颗小小的糖,硌着他的掌心,也硌着我们共同走过的、鲜血淋漓又终于迎来破晓的岁月。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窗外,金红色的枫叶在秋风中热烈燃烧,如同我们终于重逢的、不再被阴霾遮蔽的明天。

    阳光落进他眼底,那片沉淀了太多痛苦的深潭,终于彻底漾开温柔而坚定的涟漪。他看着我,唇角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却又是无比真实地,向上扬起。

    一个微小却清晰的弧度。

    如同冰封的湖面,终于迎来了迟来的春天,绽放出第一朵温暖的花。

    阳光正好,风也温柔。破晓时分的相逢,终于等来了属于它的,永恒的晨光。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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