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1章哑女听见死人话
针尖扎破指尖,血珠渗出,混着汗水滴落在猩红的嫁衣上,我却浑然不觉。
面前的张嫂唾沫横飞,指着那繁复的牡丹图样,尖声道:阮清,你这绣的是什么玩意儿针脚细得跟蚊子腿似的,是想糊弄谁呢!
我咬着唇,指甲几乎掐进掌心,生生忍下这口气。
我是个哑巴,说不出辩解的话,只能任她刻薄。
就在这时,一道清晰无比的声音,像针一样扎进我的脑海:这哑女连个字都说不出,偏生手巧,早知当初就该把她扔进河里喂鱼!省得现在还要费口舌!
嗡的一声,我头痛欲裂,眼前阵阵发黑。
又是这种感觉!
最近总是这样,一靠近某些人,就能听到他们心里恶毒的声音。
我强忍着眩晕,默默拿起绣线,浸入旁边陶碗里陈阿婆给的草药汁中。
那草药汁带着一股苦涩的清香,浸过绣线后,似乎能让针脚更稳,也能稍稍缓解我因日夜赶工而抽痛的神经。
黄昏时分,我拖着疲惫的身子往破院走,路过观音祠。
祠门虚掩着,透出一点昏黄的烛光。
就在我匆匆走过时,耳边忽然响起一个细若游丝的声音:救……我……
我脚步一顿,以为是自己听错了。风声还是野猫的叫声
救……我……好痛……那声音又来了,这次清晰了许多,带着浓浓的绝望和痛苦,竟是从祠堂深处传来的!
我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尤其是在这种诡异的情况下。
可那声音凄厉得像一把钩子,勾住了我的脚。
我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抵不过心底那点微弱的善念,悄悄推开祠门,潜了进去。
祠堂里香火味混杂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我屏住呼吸,循着声音摸到后室。
门一推开,眼前的景象让我倒抽一口凉气。
一具女尸!
她穿着普通的布衣,直挺挺地倒在冰冷的地面上,双目圆睁,胸口赫然插着一根闪着寒光的——绣花针!
我吓得魂飞魄散,连连后退,几乎要尖叫出声,却只能发出嗬嗬的破碎气音。
就在这时,那死者残留的心声再次撞入我的脑海:他骗我说……观音娘娘要收我做弟子……原来是要我的命啊……
他是谁
沙沙……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正朝这边过来!
我脑中一片空白,求生的本能让我闪身躲进了旁边巨大的观音神龛之下。
逼仄的空间里,我蜷缩着身体,连大气都不敢喘。
脚步声越来越近,一个身形高瘦的男人走了进来,是周祝,祠堂的庙祝。
他看也没看周围,径直走到女尸旁,蹲下身子,端详片刻,然后发出一声极轻的叹息,那声音阴冷得像蛇信子:又一个,可惜啊,不是纯阴之体。
纯阴之体他到底在做什么!
我死死捂住嘴,连呼吸都快要停止,生怕发出一丁点声音。
周祝似乎并未察觉我的存在,他站起身,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衣袍,又在原地踱了几步,像是在思考什么,然后才转身离去。
直到他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祠堂外,我才像虚脱一般瘫软下来,冷汗湿透了我的后背。
我颤抖着爬出来,看着地上那具冰冷的尸体,还有她胸口那根熟悉的绣花针……那是我们绣娘常用的三号针。
鬼使神差地,我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拔出了那根染血的绣花针,用帕子胡乱擦了擦,藏入了袖中。
刚走出祠堂,迎面就撞上了一队巡逻的衙役。
为首的那个男人,目光如炬,正是县里新来的捕头霍砚。
他拦住我,皱眉打量:这么晚了,一个姑娘家,来祠堂做什么
我张口结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拼命摇头。
霍砚的目光锐利如鹰,忽然,他视线下移,落在我紧紧攥着的袖口。
那里,微不可查地露出了一点绣针的金属光泽,针身上,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暗红。
他的神色倏然一变。
夜深了,我独自回到四面漏风的破院,点亮豆大的油灯。
取出袖中的绣花针,上面的血迹不知为何,竟怎么也擦不干净,针尖甚至隐隐泛出一种诡异的乌黑色。
我心烦意乱,翻出母亲留下的几张旧绣样,想借着绣活平复心情。
忽然,一道低沉的男声毫无预兆地钻入我的脑海,那声音有些熟悉,似乎……离我很远,又像是近在咫尺:那哑女……鬼鬼祟祟,袖口藏针,或许……能破了这祠庙的血案。
是霍砚的声音!
我猛地怔住,手里的绣样飘落在地。
抬头望向窗外,夜色如墨,将一切都吞噬得干干净净。
我的心,咚咚咚,几乎要跳出胸腔。
他怎么会这么想
他难道发现了我藏起来的绣花针
一夜无眠。
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是张嫂刻薄的嘴脸,一会儿是祠堂里女尸惨白的脸,一会儿又是周祝阴冷的低语,最后,定格在霍砚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和他那句匪夷所思的心声上。
我捏紧了袖中的绣花针,那冰冷的触感让我稍微清醒了些。
天,快亮了。
而我知道,今天,绝不会再是一个平静的清晨。
第2章
银针引出旧冤魂
天刚蒙蒙亮,我就在巷口的绣摊支起了摊子。
这条西巷清晨人少,只有零星几个早起的主妇。
赵三娘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豆腐脑过来,笑眯眯地放在我面前:阮清啊,趁热吃,三娘特意给你多加了勺卤。
我点点头,比划着道谢。
她叹了口气,压低声音:清儿,你可得当心点。你娘当年,也是在这条巷子里,被人指着鼻子骂‘不祥’,最后……
我心中一紧,知道她要说什么。我娘的死,一直是这巷子里的禁忌。
正当我感激她这份提醒时,她心底的声音却清晰地飘了过来:这小哑巴要是真像她娘那样死了,我家的布料摊子又能多分几块好布料了,那些大户人家可就都得来我这儿了。
我端着豆腐脑的手猛地一颤,热汤险些洒出来。
原来,所谓的关心,不过是裹着蜜糖的砒霜。
我放下碗,再也吃不下去了,心绪烦乱地想回屋。
刚走到自家门口,就被李媒婆一把拦住。
她那双精明的三角眼在我身上打了个转,笑得满脸褶子:阮清啊,好消息!有户镇上的大户人家看上了你的绣活,愿意出大价钱求一幅屏风,指定要你绣!
我皱了皱眉,刚想摇头拒绝,我这点微末的手艺,何德何能。
李媒婆心里的算盘却噼里啪啦响得厉害:这小哑巴,身世不祥,早晚得被族里那些老家伙送进祠堂去。不如趁她现在还有点用,赶紧捞一笔。到时候她要是真出了事,这绣品可就成了绝版,价钱还能再往上抬抬!
祠堂!
我浑身一僵,后背的冷汗几乎要浸透衣衫。
这些街坊邻里,平日里看着和善,心底却都巴不得我早点消失。
午后,巷子里突然变得喧闹起来。
我从门缝里望出去,只见捕快霍砚带着一个背着箱笼的仵作,径直朝着昨夜发现女尸的地方走去。
他一身玄色劲装,面容冷峻,目光如鹰隼般锐利。
他在那摊血迹前停留片刻,又在周围仔细查看,最后,他的视线落在了我家门口。
他一步步走近,每一步都像踩在我的心尖上。
他在我家门口站了许久,久到我几乎要窒息。
突然,他开口,声音低沉而富有穿透力:你袖子里是不是藏着什么
我下意识摇头,心跳却骤然加速,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连带着那阵熟悉的头痛也愈发剧烈。
我什么也没藏,可他的眼神,仿佛能看透我所有的秘密。
我几乎是逃回屋里的,砰地一声关上门,背靠着门板大口喘气。
我想起陈阿婆给我的那些草药,说是能安神止痛。
我找出那包草药,倒进清水里,然后将那根日夜不离身的绣花针泡了进去。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枚普通的钢针,在接触到药水的瞬间,针尖竟泛起一层极细微、却不容错辨的诡异红光。
阿弥陀佛,这是……陈阿婆不知何时进了屋,看见水盆里的绣针,脸色骤变,声音都发了颤,这是‘封魂针’!专用于巫蛊邪术,能锁人生魂……清儿,你、你千万别碰它太久!
封魂针
我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这针,是我娘留给我的遗物。
夜里,我做了个噩梦。
梦见自己孤零零地站在阴森的祠堂中央,周围全是影影绰绰的人,他们都在指着我,而我的胸口,赫然插着一根闪着红光的绣针,和白天水盆里的一模一样!
我尖叫着从梦中惊醒,冷汗湿透了寝衣。
就在这时,一道清晰无比的男声在我脑海中响起,冰冷而没有情绪:最后一个哑女……必须找到她。
是霍砚!
我猛地抬头望向窗外,清冷的月光洒在窗棂上,将我的身影拉得细长。
我终于明白了。原来,我早就被盯上了。
我必须知道,这最后一个哑女的宿命,究竟是什么。
天刚破晓,院门外就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一下又一下,不容拒绝。
我深吸一口气,拉开了门。
霍砚那张冷峻的脸出现在晨光熹微中,他目光沉沉地看着我,语气不带一丝波澜:跟我走一趟。
第3章
绣线穿起杀人意
我几乎是屏住了呼吸。
他知道了。他竟然知道了。
那句你说过,你听不见别人说什么,像一把冰冷的匕首抵在我喉间,让我瞬间僵硬。
可他紧随其后的心声,又像一团温火,将我包裹。
可我知道你在听,别怕,我们一起找出真相。
我猛地抬头看他,他眼神深邃,没有半分戏谑,只有一种沉稳的笃定。
我该怎么解释
我能听见别人心声这件事,匪夷所思,说出去谁会信
可他似乎并不需要我的解释。
这符咒,霍砚将那张黄纸摊开在我们面前,上面朱砂绘制的图案扭曲而诡异,散发着一股说不出的邪气,是从死者口中取出的。她死前,似乎想吞下它。
我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符咒……难道那接生婆的女儿,真是得罪了什么‘观音娘娘’
不好说。霍砚的指尖在那符咒上轻轻一点,但结合你说的,她指甲缝里的绣线,以及她临死前想说的话,‘假胎’……
我的心猛地一沉。
绣线,假胎,符咒,还有小六惊恐的心声。
我只是想帮她,谁知道她会死……
小六,那个看似无害的少年,他到底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他又是怎么知道镇上有女子怀了假孕
小六衣角上的绣线,我轻声说,从怀里摸出那截带着微弱血丝的丝线,与霍砚从女尸指甲缝中取出的那截放在一起,几乎一模一样。我怀疑,他跟死者有过直接接触,甚至可能是争执。
霍砚的目光锐利起来:你是说,他可能知道更多内情,甚至……与她的死有关
不排除这个可能。我深吸一口气,还有周祝,我曾见他在祠堂翻阅一本《胎脉图》。这本书,会不会也和所谓的‘假胎’、‘献祭’有关
镇子上的迷雾越来越浓。
观音娘娘,假胎,献祭……霍砚低声重复着这几个词,眉宇间凝重如山,这背后,恐怕牵扯着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他看向我:阮清,你听到的,看到的,都可能是揭开真相的关键。接下来,我们必须更加小心。
他的信任像一剂强心针,让我瞬间充满了力量。
我明白。我重重点头,今夜,我会再仔细比对这两根绣线,看看能不能找到更多线索。
霍砚嗯了一声,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夜深了,你早些休息。有些事情,急不得。
他顿了顿,那双深邃的眼眸在烛光下显得格外明亮,心声再次清晰地传来:明日,或许会有新的线索。我总觉得,那个所谓的‘观音娘娘’,不会这么简单。
我点点头,心中却翻江倒海。
观音娘娘,假胎,献祭……这些词语在我脑中盘旋,像一个巨大的漩涡,要将我吞噬。
这一夜,注定难眠。
清晨的薄雾尚未散尽,鸡鸣声远远传来。
我按照原计划,拿着早就绣好的帕子,准备送去镇中学堂。
这是我早就答应了李家妹子的,她弟弟在那里念书,我绣了些励志的字句,也算一份心意。
如今看来,或许也能借此机会,在镇上多走动走动,看看能不能发现些什么。
只是没想到,这条去学堂的路,会让我撞见另一番景象。
第4章
香灰藏尽假慈悲
那声音尖锐,像针扎进我脑子,带着一股阴冷的怨气,猝不及防。
别看……他会骗你……
我猛地抬头,看向霍砚,他眼底的担忧不似作伪,可那句他会骗你却像魔咒般在我耳边回荡。
窗外的风更急了,吹得窗棂咯吱作响,几缕香灰被卷了进来,轻飘飘地落在桌案上,也落在我紧绷的心弦上。
霍砚见我脸色煞白,眉宇间添了几分凝重:阮清,你怎么了
我定了定神,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没什么,许是昨夜没睡好。我不能让他看出我的疑虑,至少现在不能。
这突如其来的心声,究竟是谁
为何要提醒我提防霍砚
霍砚的目光在我脸上逡巡片刻,最终还是落回了那张旧案卷宗上:周祝此人,行事诡秘,当年那桩案子,因证据不足,不了了之。但‘观音收童女’的传闻,在镇上的一些老人间,依然隐秘流传。
最后一个纯阴之体……我的心沉到了谷底。
这意味着,周祝下一个目标,就是我。
而那张胎脉图·第七页上,除了三个被打叉的名字,还有四个名字,她们……是否还安好
霍砚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沉声道:那胎脉图上的名字,我会派人去查。你最近务必小心,尽量不要单独出门。
我点了点头,心中却另有盘算。
霍砚的帮助固然重要,但那句警告,像一根刺,扎在我心头。
我必须自己找出真相。
香灰……能激发死者残留心念的香灰……
我死死捏着那张泛黄的纸页,上面的七个名字,三个血红的叉,像三道催命符。
周祝,观音收童女,还有这神秘的香灰,它们之间究竟有什么联系
夜色渐深,霍砚带着卷宗离开,留下我一人在油灯下枯坐。
那句他会骗你和刘婆子临死前的心声我只是想活命交织在一起,让我头痛欲裂。
我需要一个光明正大的理由,接近那些可能成为目标的人,或者,接触到与周祝相关的事物,甚至,找到更多那种特制的香灰。
目光扫过床头母亲留下的绣筐,里面放着各色丝线和未完成的绣品。
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一道闪电,骤然清晰。
镇上待嫁的姑娘不少,按照习俗,出嫁前都会请人绣制寓意吉祥的祈福绣鞋。
以我绣娘的身份,为她们绣制祈福绣鞋,再合情合理不过。
这不仅能让我有机会出入各家,还能……观察到更多不为人知的细节。
或许,那些即将出嫁的姑娘们,便是解开这一切谜团的关键。
我深吸一口气,指尖捻起一根红色的丝线。
这双绣鞋,绣的或许不仅仅是福气,更是生机,是真相。
而针线之下,又会牵扯出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
第5章
针脚缝住真罪人
那些藏在肺腑里的恶,终究会被我一针一线,绣成审判。
这句话自我心底升起,带着滚烫的决心,驱散了晨曦微露时的最后一丝寒意。
我将那份石板拓印和写着今晚,我会成为下一个祭品的字条,在天亮前,悄无声息地放在了霍砚常翻阅的卷宗旁。
他会明白的。我们之间,许多事早已不必言明。
白日漫长,我却异常平静。
耳边那些曾经如跗骨之蛆般折磨我的低语、母亲临终前的泣血嘱托,此刻都化作了无形的丝线,缠绕在我指尖。
我要用它们,织一张天罗地网。
李媒婆、陈阿婆,以及那背后操纵一切的黑手,谁也别想逃。
母亲,等着我。女儿定会为您,为所有枉死的魂灵,讨回一个公道。
日头一点点西沉,天边的云霞被染成了诡异的血红色,像是某种不祥的预兆。
我换上了一身素净的白衣,袖中藏着几枚平日里用惯的绣花针,针尖在衣料的遮掩下,闪烁着不易察觉的幽光。
夜色如浓墨般迅速铺满天空,将最后一缕霞光也吞噬殆尽。
空气中弥漫着山雨欲来的潮湿,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檀香,从观音祠的方向幽幽飘来,带着腐朽与引诱交织的诡秘气息。
我深吸一口气,那份从石板上拓下的封魂阵图,每一个诡谲的符号,每一笔曲折的走向,都已深深刻入我的脑海。
今夜,我将是观音祠前,最虔诚的信徒。
第6章
血绣引出旧冤魂
夜色像墨,浓得化不开。
祠堂前,我深吸一口掺着草木灰味的空气,点燃了三炷香,恭恭敬敬地插进香炉。
冰冷的石板地面,寒气顺着膝盖往上爬。
我摊开掌心,那上面是依照拓印的封魂阵图,用新磨的匕首,毫不犹豫地划下一道血痕。
疼,钻心的疼,但我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血珠争先恐后地涌出,滴入早已备好的绣线,将素白的丝线染上点点猩红。
这件素色衣裙,是我为自己准备的祭服。
一针一线,都浸透了我的血,也承载着我的决心。
就在这时,一道阴冷的声音,像毒蛇般钻入我的脑海——纯阴之女终于来了,这一夜,我便可重获新生。
是周祝!他果然在等我。
我压下心头的翻涌,继续手中的动作,将血线缓缓缝入衣襟。
祠堂外,夜风更紧。
我听不见他们的对话,但霍砚手中的密信复印件,却像一团鬼火,在我心头跳动。
他低沉的嗓音即便隔着墙,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你当年亲眼看见她母亲被烧死
赵三娘的声音发白,带着颤:我只是……怕惹祸上身……才没说。她心头却控制不住地闪过一丝悔意,那孩子真像她娘,一样的倔。
倔吗或许吧。若不倔,我坟头的草都该三尺高了。
我穿着缝好的祭服,深吸一口气,推开了祠堂沉重的木门。
吱呀一声,在死寂的夜里格外刺耳。
周祝那张布满褶皱的老脸,在摇曳的烛光下更显诡谲。
他果然早已等候多时,见我进来,他手中捏着几张黄色的符咒,口中念念有词,声音低沉沙哑,像是砂纸在摩擦。
我垂下眼睑,不动声色地一步步靠近供桌,仿佛真的是来献祭的羔羊。
就在与供桌擦身而过的瞬间,我手腕一翻,将一根同样染了我鲜血的绣花针,悄无声息地插入了香炉底座的缝隙里。
那针极细,藏在香灰与底座的阴影中,几不可见。
几乎是同时,一个微弱到极致,却又充满了怨毒的残念,在我耳边响起:是他……害死了……我女儿的母亲……
是那些无辜枉死的女人的声音!
她们的怨气,都附着在这祠堂的每一个角落。
周祝开始作法了,他手持符咒,口中念诵的咒语越来越快,祠堂内的空气瞬间变得凝滞而压抑,烛火也开始不安地跳动,拉长了所有人的影子,如同鬼魅。
就在他符咒即将拍向我的额头之际——
住手!一声厉喝,林婆像一阵风似的闯了进来,她脸色苍白,嘴唇哆嗦,但眼神却异常坚定。
她颤抖着从怀中摸出一本边角都已磨损的《百毒解》,猛地翻开其中一页,指着上面的字眼,声音因激动而尖锐:周祝!你忘了三年前的事了吗!封魂针!这上面清清楚楚写着解法!
原来,她曾是周祝的同党!
难怪她对我诸多照拂,却又欲言又止。
此刻,她眼中的恐惧被一丝决绝取代。
良知,终于战胜了怯懦。
就是现在!
趁着周祝分神看向林婆的刹那,我猛地抽出藏在香炉底座的绣针,闪电般刺向他握着符纸的手腕!
啊!周祝吃痛,符纸脱手飘落。
几乎是同一时间,祠堂的门被霍砚一脚踹开,他带着人如猛虎般冲了进来,一招便将失了先机的周祝死死按在地上。
你不该来!周祝被死死按在地上,面目狰狞地对我咆哮,脖子上的青筋暴起,你的血,本该让我重生!坏我大事!坏我大事啊!
我看着他,眼中没有丝毫惧怕,只有一针一线织就的真相,还有那冰冷的仇恨。
一片寂静中,我终于听清了那个萦绕在我心底许久的声音,那是母亲的声音,温柔而坚定:清儿,记住,听得到恶,也要守住善。
善在这吃人的村子里,善能值几个钱但我知道,母亲不会骗我。
周祝的嘶吼还在耳边他被制服了,可那弥漫在祠堂里,甚至笼罩着整个村子的阴邪之气,并未完全消散。
那根刺入他手腕的血绣针,似乎也牵动了什么更深层的东西。
我低头看向自己的掌心,那道为了取血而划出的伤痕依旧刺痛。
封魂阵……周祝只是棋子,真正的阵眼,还未破。
而要破除它,我隐约感觉到,需要一种更为古老,也更为纯粹的力量。
第7章
一针封住假神明
周祝的眼神彻底空洞下去,像两口枯井,再也映不出半点活气。
我拔出绣针,晨曦微露,针尖上那一点暗红,在熹微的光线下,竟有种妖异的美。
陈阿婆颤巍巍地扶着我,祠堂地下的阴寒之气几乎要将人冻僵。
那口石棺,棺盖上七个名字,三个被血污般的红痕抹去,触目惊心。
我几乎立刻就想到了那三具胸口插着桃木钉——不,是绣花针的女尸。
原来,她们的名字,也曾被刻在这里。
霍砚的人很快清理了祠堂。
那些所谓的观音显灵,不过是一堆粗劣的机关和几个做得栩栩如生的假胎模型,内里塞满了棉絮和一些不知名的草药,散发着令人作呕的甜腻气味。
刘婆子站在角落,声音低得像蚊蚋:那些女子,都是被骗进来的……我也是其中之一。她死死盯着自己的指甲缝,那里,似乎还残留着洗不净的暗红,仿佛还能闻到经年不散的血腥。
林婆倒是主动得多,或者说,是彻底绝望了。
周祝那个老畜生,用什么‘纯阴哑女’的血炼制‘续命符’,说每杀一个,就能延寿十年。她从怀里掏出一枚暗红色的符纸,边缘已经有些卷曲,这是最后一张了,他说,若今晚成功,他就能活过百岁。
我摊开母亲留下的绣样,一片片拼接,一张完整的封魂图在我手中重现。
七个名字,七个位置,按照特定的顺序排列。
我死死盯着第七个位置,那里,本该是母亲的名字。
一场大火,让她成了唯一的幸存者,也成了周祝心心念念的最后一个祭品。
我指尖抚过绣布上干涸的暗色血迹,那是母亲的血。
我说过,这一针,我替她补上。
天光乍破时,我站在祠堂门前。
周祝被霍砚的人押出来,看见我,他眼中先是惊怒,随即转为一种极致的恐惧。
我没给他开口的机会。
绣针刺入他胸口时,很轻,几乎没有阻碍。
他嘴巴张了张,想嘶吼,想咒骂,却只发出嗬嗬的漏风声。
我取下他嘴角那道裂痕上的符咒,用绣线,一针一线,将它细密地缝合。
没有言语,只有绣针穿透皮肉的细微声响。
霍砚站在我身后,我能感觉到他的注视。
他或许以为我什么都听不见,但那一刻,他应该听见了。
不是我的声音,而是绣针破开死寂的声音。
那一刻,我想,他们都懂了,我并非听不见,我只是在听那些他们听不见的声音——那些被掩埋的冤屈,那些无声的呐喊。
周祝倒下了,像一截朽木。他胸口的绣线,在晨曦中泛着冷光。
我收起绣针,看向祠堂外初升的太阳。
金色的光芒刺破了青棠镇上空经久不散的阴霾,却照不进人心底的幽暗。
霍砚走上前来,低声问我:接下来,你打算去哪儿
我没有回答,只是将目光投向了镇子边缘,那座我住了十几年的破旧院落。
那里,还有未竟的线索,还有母亲未完的故事。
第8章
沉默绣出真人间
青棠镇的风,终于不再夹杂着血腥和哭嚎。
观音祠那扇朱漆大门被贴上了封条,像一张狰狞的嘴被强行捂住。
周祝,那个披着慈悲外衣的恶魔,也得到了他应有的下场。
我,阮清,回到了镇尾那间破旧的小院,阳光透过稀疏的篱笆,斑驳地洒在我的绣架上。
日子仿佛又回到了从前,我依旧是那个埋首于针线的绣娘。
赵三娘提着一篮子新染的绣线跨进院门,五彩斑斓,像是揉碎的彩虹。
她将线轻轻放在我案头,嘴上说着让我别太劳累,好生歇息,眼底却带着几分怜惜。
我听见她心中低语:这孩子,比我们谁都干净。我垂下眼,指尖捻起一根湖蓝色的丝线,没有应声。
干净吗
或许吧,只是这干净,是用多少人的血泪换来的。
午后,院门口探进一个小小的身影。
是小六,那个平日里见了我就脸红到耳根的半大孩子。
他手里捧着一篮子刚采的野花,露珠还在花瓣上颤动。
他一步一步挪进来,心跳得像院里的那面破鼓,咚咚咚,震得他怀里的花瓣都快掉了。
我听见他心里翻来覆去就那么几句憋了许久的话:阮清姐姐,你……你真好看……我……我心悦你……
我笑着接过那篮子野花,清香扑鼻。
小六的脸更红了,几乎要滴出血来。
我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他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角,那里,有一小截歪歪扭扭的绣线痕迹,是他自己笨手笨脚缝补的。
他一愣,随即明白了我的意思,挠了挠头,嘿嘿傻笑起来。
有些心意,不必说出口,我也听得见,看得明。
傍晚时分,一个熟悉又略显沉郁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是霍砚。
他辞去了捕快的职务,说是要留在镇上,整理那些积压已久的旧案卷宗。
他手中拿着一封微微泛黄的信,递给我时,指尖有些颤抖。
这是我母亲的遗书,他声音沙哑,她说,谢谢你,替她正名。我接过信,指尖触到那粗糙的信纸,仿佛能感受到一个冤屈灵魂最后的悲鸣。
眼中蓦地泛起一层水雾,模糊了霍砚的身影,我却依旧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能听见他心中翻涌的感激与释然,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
陈阿婆佝偻着身子,将一本线装的《百毒解》放在我手中,书页边缘已经磨损,散发着淡淡的药草香。
你娘若在,她长长叹了口气,眼角皱纹更深了,定会为你骄傲。我翻开书页,指腹摩挲着那些熟悉的字迹,那是母亲亲手抄录的。
忽然,指尖触到一处异样。
我小心翼翼地拨开,发现书页夹层中,竟藏着一张小小的绣帕。
上面是一朵未绣完的青棠花,只差最后一针。
那是母亲的针脚,我认得。
我拿起针线,屏住呼吸,将那最后一针,轻轻补上。
一瞬间,仿佛跨越了生死,与母亲心意相通。
夕阳的余晖将整个小院染成了暖金色。
我坐在窗前,铺开一块新的雪白绸布,手中的银针穿梭如飞。
绣架上,渐渐显现出七个女子的身影,她们手牵着手,紧紧站在一起。
她们的脚下,是一根用银线织成的锁链,在风中,已然断裂。
我没有说话,但院子里所有能听见我心声的人,无论是路过的赵三娘,还是偷偷在篱笆外张望的小六,抑或是默默站在不远处的霍砚,都清晰地听见了那句话——我听得见恶,但我选择绣出善。
青棠镇看似恢复了平静,祠庙案的风波也渐渐平息。
然而,那些埋藏在人心深处的窃窃私语,却像初春的藤蔓,悄无声息地蔓延开来。
某日清晨,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破了小院的宁静。
第9章
绣线牵出旧情债
我站在窗外,泪水无声滑落,心脏却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
周文昭,真的是周文昭!
他那句我对不起你……但我一定会还你清白,像一把淬了毒的尖刀,狠狠扎进我心里,痛得我几乎窒息。
原来,母亲的死,真的另有隐情!
赵三娘的话,绣样夹层里的纸条,周文昭痛苦的心声,还有那模糊却刺痛我神经的记忆残影……一切都串联起来了。
祠堂,大火,周祝,还有跪地哀求的周文昭。
我娘,她不是意外烧死的,她是被人蓄意关在祠堂,然后放火!
周文昭当年想要救她,却被他的父亲,也就是周祝,逼走了。
周祝,我们镇上德高望重的乡绅,竟然是害死我娘的元凶!
这个认知让我浑身冰冷,如坠冰窟。
我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
不行,我不能慌,现在还不是揭穿一切的时候。
周文昭说他会还我娘清白,但我不能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
我必须自己查清楚!
夜色如墨,我回到家中,赵三娘送来的那包腌菜还放在桌上。
她那句我怕说多了,会害了你也……在我耳边回响。
连赵三娘都知道内情,却不敢明说,可见周祝在镇上的势力有多大。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母亲的记忆残影中,周文昭在哭求,但具体求什么,我没看清,也没听清。
但赵三娘说,我娘不是烧死的。
如果不是烧死的,那是什么
祠堂重地,寻常人不得入内。
能将我娘关进去,再放一把火,必定是周祝这样有权势的人才能办到。
可如果只是关起来放火,为何赵三娘要特意强调不是烧死的
难道……难道在放火之前,我娘就已经……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我脑海中炸开。
如果我娘是先中了毒,再被关进祠堂,那场大火,或许只是为了毁尸灭迹,将一切伪装成意外!
这个想法让我不寒而栗。
我想起了陈阿婆给我的那杯解毒茶,正是那杯茶,让我看到了母亲临终前的记忆残影。
陈阿婆……她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还有,我娘留下的绣样,除了那张文昭勿忘的纸条,会不会还有别的线索
我将那些绣样重新翻找出来,仔细检查,每一针每一线都不放过。
突然,我的指尖触到一个极细微的硬物。
在一张绣了兰草的帕子边缘,我用针尖小心翼翼地挑开几缕丝线,里面竟然藏着一小撮干枯的药草碎末!
这药草……我从未见过。
它会是解药,还是毒药的一部分
我心中一动,想到了霍砚。他见多识广,或许能认出这是什么。
更重要的是,如果我娘真是中毒,那镇上,或者说与周家有关的人里,谁最有可能接触到各种药材,甚至是一些罕见的毒药
药铺!
我必须去药铺查一查。
霍砚曾提及,镇上有本孤本《百毒解》,不知所踪。
如果我娘真是中毒,会不会与这本书有关
或者,下毒之人,是否参考过这本书
我攥紧了手中的药草碎末,眼神一点点变得坚定。
天一亮,我就去找霍砚。
这件事,绝不能就这么算了。
我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为我娘讨回公道!
第二天清晨,我将那撮药草碎末用纸包好,找到了霍砚,将我的猜测和发现一股脑儿地告诉了他。
霍砚听完,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凝重。
他接过药草,仔细辨认片刻,微微摇头:此物罕见,并非寻常药材。若真是毒,恐怕手法隐秘。
那本《百毒解》……我急切地开口。
霍砚点头:你说得对,若要查毒源,药铺是关键。尤其是那本《百毒解》,若能找到,或许能发现线索。
他顿了顿,看向我:只是,镇中药铺的吴婶,为人有些古怪,怕是不好打交道。
我心头一紧,管她好不好打交道,为了我娘,刀山火海我也要闯一闯。
第10章
针尖挑破假慈悲
我捏紧了袖中的《百毒解》残页,跟着霍砚踏入镇中那家唯一的中药铺。
一股浓郁的药草味扑面而来,柜台后的吴婶抬起眼皮,一脸的漠然。
霍砚上前一步,声音温和:吴婶,打扰了,我们想问问这本药书……
话未说完,吴婶便冷冷打断:我们家从不卖邪门歪道的东西,什么《百毒解》,没听说过!
她语气不善,眼神更是带着几分刻意的疏离。
我心头一动,目光落在她微微颤抖的手指上。
【这些符咒,都是林婆那个老东西给我的……她和周祝,他们才是一伙的!
我只是想保住我儿子……】
吴婶的心声像一道惊雷在我脑中炸开。
林婆周祝
我面上不动声色,只轻轻拉了拉霍砚的衣袖,低声道:霍砚,我们还是去别处看看吧。
离开药铺,我的心却怎么也平静不下来。
林婆,那个在镇口摆摊,平日里看着慈眉善目的老婆婆,竟然和周祝有牵扯
第二天,我借口买些常用的绣线,特意绕到了林婆的摊位前。
她正低头整理草药,阳光在她花白的头发上撒下细碎的光晕。
林婆婆,您这儿的绣线颜色可真齐。我笑着开口,状似无意地挑拣着,手一抖,一捆青色的绣线骨碌碌滚到了她的脚边。
哎呀,姑娘当心。林婆说着,自然地弯下腰去捡。
就在她指尖触碰到绣线的那一刻,我清晰地听见了她压抑的心声。
【我本想赎罪的……当年是我对不住青棠那孩子……可周祝手里还有后手,我不能让他再害了文昭……文昭那孩子,什么都不能知道……】
我捡起另一捆丝线,指尖有些发凉。
赎罪
青棠
文昭
一连串陌生的名字和林婆深藏的秘密,让我心头疑云更重。
正想着,一个略显焦急的男声从不远处传来:林婆婆!
我循声望去,一个面容清俊但眉宇间带着几分郁色的年轻男子快步走了过来,正是林婆心声里提到的周文昭。
文昭,你怎么来了林婆显然有些意外,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周文昭扶着林婆进了旁边的小屋,我悄悄跟了过去,贴在门板外,屏息凝神。
屋里传来两人低低的争执声。
婆婆,你当年当真是为了我好,才劝我离开青棠的吗周文昭的声音带着压抑的痛苦,那你为何不早些告诉我,姑父他……他竟然要害我最爱的人!
林婆长长叹了口气,声音疲惫而沙哑:文昭,你若不走,当年连你也会被他一并毁掉。周祝的心狠手辣,你不是不知道。
姑父周祝是周文昭的姑父
我心头剧震,原来他们之间还有这样的亲缘关系。
夜色如墨,我避开巡夜的更夫,悄无声息地潜入了林婆的住处。
屋子不大,陈设简单,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草和霉味。
我直奔她平日里放杂物的旧木箱,小心翼翼地翻找起来。
在一堆泛黄的旧账册底下,我摸到了一封牛皮纸信封,封口完好。
拆开,里面只有一张薄薄的信纸,上面的字迹娟秀,内容却看得我遍体生寒——以蛊制人,以情诱杀,事成之后,青棠归你。
落款,是一个小小的祝字。
以蛊制人,以情诱杀!
我瞬间明白了!
周祝不仅仅是依靠那些邪门的巫蛊之术害人,他更懂得利用人心,利用亲族之间的感情来控制他人,达到他不可告人的目的!
巨大的寒意从脚底升起,蔓延至四肢百骸。
第二日清晨,我正思索着如何进一步查探,林婆却主动找上了门。
她看起来比昨日更加苍老憔悴,眼下是浓重的青黑。
她没有多余的寒暄,直接从怀中摸出一本残破的卷轴,递到我面前。
阮姑娘,这是我……最后能为你做的了。她声音依旧是平日里的温和,目光却异常恳切,去祠堂的地窖,第三层,那里……那里藏着真正的‘封魂图’。
我接过残卷,入手冰凉粗糙。
她的声音未变,可我却清晰地听见她内心深处,那如同钢铁般坚定的声音:周祝,你欠下的血债,该还了。别让他,再害人了!
祠堂地窖第三层真正的封魂图
我握紧了手中的残卷,一股前所未有的使命感和决绝涌上心头。
那地窖之下,究竟隐藏着怎样的真相
而那面石壁上,又会刻着什么足以颠覆一切的秘密
我深吸一口气,目光投向祠堂的方向,那里,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注视着我,等待着我的到来。
第11章
绣帕缝合前世缘
林婆那双浑浊的眼睛看得我心里发毛,她说祠堂地窖有古怪,尤其那第三层,活人勿近。
可母亲留下的唯一线索,就指向那里。
我咬了咬牙,揣着火折子,趁着夜色潜入了阮家祠堂。
地窖里阴冷潮湿,霉味几乎要将我淹没。
前两层空空如也,只有蛛网和灰尘。
到了第三层入口,一股莫名的寒意从脚底板蹿上来。
我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那扇朽烂的木门。
里面别有洞天。
一整面石壁,上面密密麻麻刻满了诡异的符文,正是林婆口中的封魂图。
而在图中央,竟然空出了一块,上面用金线勾勒着一幅未完成的绣帕图案的轮廓。
我心头狂跳,急忙从怀里掏出母亲遗留的那块绣布。
图案几乎吻合!
我颤抖着将绣布贴上去,残缺的部分瞬间被补全——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栩栩如生,只是那凤凰的眼中,赫然含着一滴将落未落的泪珠。
我几乎是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翻过绣帕的背面。
那里,用已经发黑的血迹,写着一行字:若你看见此绣,请替我原谅他。
他他是谁母亲要我原谅谁
她说过,若有一日你能听懂人心,就请告诉她,我从未忘记。
一个低沉而沙哑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我猛地回头,周文昭!
他不知何时出现在我身后,眼神复杂,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湿润。
听懂人心
我怔住了。
母亲留下的这幅绣帕,这句血字,还有周文昭的出现,这一切到底意味着什么
我没有说话,只是从袖中摸出随身携带的针线包,取出那枚母亲常用的绣花针,对着凤凰眼角那最后一滴泪,轻轻落下了最后一针。
就在绣线穿过布帛的刹那,整面石壁上的封魂图突然爆发出柔和的微光,那光芒并不刺眼,反而带着一种奇异的温暖。
凤凰图案内,那滴泪珠仿佛真的落了下来,融入了石壁之中。
我闭上眼,耳边似乎响起了一个温柔的声音,带着释然与慈爱:谢谢你,孩子。
是母亲。我浑身一震,眼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
几天后,霍砚带来了朝廷的赦令。
当年被诬为不祥女,含冤而死的母亲,终于得以平反。
他还带来了一枚玉佩,交到我手中:这是你母亲的遗物,当年事发突然,被我偷偷藏了下来。
玉佩温润,触手生凉。
我翻过来,背面赫然刻着两个小字:文昭赠。
又是周文昭。我握紧了玉佩,心中五味杂陈。
这日,我去镇东溪畔采些草药。
刚走到溪边,小六那小子突然从一丛芦苇后窜了出来,脸涨得通红,手里捧着一大捧山里的野花,结结巴巴地塞进我怀里。
他心跳得像擂鼓,那点小心思简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阮清姑娘,我……我知道你喜欢的是他……但我还是想说……
我看着他衣襟上歪歪扭扭绣着的一朵小雏菊,那是他娘的手艺,不禁失笑。
我指了指他衣襟上的绣线,轻轻摇了摇头,然后指向自己胸口——那里,贴身放着母亲的绣帕,上面那朵小小的莲花,是我自己闲暇时绣上去的。
小六愣住了,似乎没明白我的意思。
我没有解释,只是转身离开。有些事情,不必说得太明白。
夜深人静,我再次独自来到祠堂地窖。
那面石壁已经恢复了平静,只有母亲的绣帕,因为我补全了最后一针,静静地躺在原来的位置,凤凰眼中的泪痕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圆满的光泽。
我伸出手,指尖轻轻抚过凤凰眼角那最后一针,那一针,仿佛还带着母亲的余温,也带着一丝未尽的冰凉。
我知道,这里的故事,还没有结束。
那地窖更深处,似乎还有什么在等着我。
第12章
哑女听见死人笑
我猛地从床上弹起,冷汗瞬间浸透了中衣。
窗外月色惨淡,映照着绣绷上那只尚未完成的凤凰,它的眼睛,黑沉沉的,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诡异和熟悉。
就是它!
梦里,娘亲站在火海中,手中绣针翻飞,绣的正是这只凤凰!
我浑身冰凉,像坠入了冰窟。
林婆的残卷没有骗我!
若纯阴之人补完‘封魂图’,则亡灵可借其身还魂。
我就是那个纯阴之人,而这凤凰绣图,分明就是那要命的封魂图的一部分!
娘亲不是没有真正死去,她是想通过我,通过这封魂图,重新回到这个世上!
一瞬间,我什么都明白了。
祠堂地窖里那句清儿……你终于来了,不是问候,是宣告!
宣告她等待已久的时机,终于成熟。
我不能再绣下去了!再多一针,我怕自己就真的不再是自己了!
胸口那阵刺痛感似乎又隐隐传来,我下意识地摸向袖中,那块渗出黑血的绣帕还在,冰凉的触感让我稍稍冷静。
还有药铺柜台下那张写满符咒的纸条,他要回来了。
这个他,究竟是谁
和娘亲的复活又有什么千丝万缕的联系
林婆的失踪,是否也与此有关
无数个念头像毒蛇一样在我脑中盘旋,每一个都让我不寒而栗。
不行,我不能坐以待毙。
这块绣帕,这诡异的凤凰,还有那张神秘的纸条,它们之间一定有关联。
我深吸一口气,指尖因为恐惧而微微颤抖,却还是死死攥紧了袖中的绣帕。
霍砚,或许只有他能帮我了。
他心思缜密,见多识广,一定能从这看似毫无头绪的线索中,看出些端倪。
我必须尽快找到他,将这一切都摊开在他面前。
这绣帕上的诡异针法,那张符咒纸条上的陌生符号,或许能揭开这场惊天阴谋的一角。
第13章
银线穿起假轮回
那枚绣帕,最终还是落到了霍砚手中。
我指尖冰凉,看着他将那枚绣着诡异符文的帕子翻来覆去地看。
这符文,与我母亲遗物中的一模一样,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邪气。
三天后,霍砚带来了消息,脸色是从未有过的凝重。
三年前,京郊大火,一女子被烧得面目全非,官府以意外结案。但我查到,那并非意外,而是一场‘假死回魂’的试验。
我的心猛地一沉。
他顿了顿,声音艰涩,你母亲,当年失踪,恐怕……也是其中一个受害者。
轰的一声,我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母亲……
霍砚走后没多久,夜色深沉,周文昭却叩响了我的房门。
他神色慌张,塞给我一本泛黄的古籍——《冥引录》。
这是我偷偷从姑父书房拿出来的。
灯火摇曳,书页上的字迹古怪而扭曲,详细记录着一种名为借体还魂的禁术。
周文昭压低了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姑父,曾用此术控制了五个人,其中……包括我父亲。
他猛地抬眼看我,
名单
什么名单
我只觉得后背发凉,无数个念头在脑海中炸开,却抓不住任何一个。
心神不宁地回到绣坊,只想找点事情分散注意力。
刚拿起针线,一道微弱的心声飘入耳中:她身上……有那个女人的味道……我不能再骗人了……
是刘婆子!
她平日里沉默寡言,此刻这心声却像一记重锤砸在我心上。
我心中一凛,追了出去,却见她已经昏倒在后院角落,口中,死死含着一片染血的绣布!
那绣布上的图案,赫然是我曾绣过的山茶!
就在我手忙脚乱之时,小六端着一碗安神汤进来,眼神却躲躲闪闪,不敢与我对视。
他刚放下碗,我便听见他心底的哀嚎:我不该听信周祝那个畜生的话……不该往大小姐的茶里加‘引魂香’……
引魂香!
我猛地抬头,如坠冰窟。
那碗安神汤,此刻在我眼中如同穿肠毒药。
小六见我脸色不对,扑通一声跪下,涕泪横流:大小姐,救救我爹……他也被控制了!
一切都串联起来了。
母亲的失踪,周文昭父亲的被控,刘婆子的异样,小六的被迫下药……一张无形的大网,早已将我们所有人笼罩其中。
我深吸一口气,从绣篮里取出一枚最尖利的绣针,毫不犹豫地在自己左手手腕上划开一道血痕。
鲜血滴落,染红了素白的绣线。
我将这染血的绣线迅速绕成一圈,紧紧贴在眉心。
刹那间,无数凄厉的哭嚎声在我脑海中炸开:别让她回来……她是灾星……会带来厄运……
是那些被困的亡灵吗是那些被借体还魂夺走一切的可怜人吗
我闭上眼,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这一世,我要亲手斩断这该死的轮回!
《冥引录》晦涩难懂,但其中一法,以血为引,似乎能窥探一丝天机。
我看着腕上的血痕,又看向那枚沾染着刘婆子鲜血的绣帕,一个大胆的念头逐渐成形。
要破局,必先入局。
而入局的关键,或许就藏在阮家那片早已荒废的禁地——祠堂旧址。
第14章
沉默绣进前世怨
祠堂旧址的残垣断壁在夜风中呜咽,我按照《冥引录》的指引,将那方染血的绣帕深埋入土。
指尖的刺痛清晰无比,那是我的血,是引魂的媒介。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的颤栗,只求能再见母亲一面。
夜半,风声骤起,卷起地上的尘土枯叶,迷了人眼。
一道熟悉又模糊的身影,在风中缓缓凝聚。
是她,是我的母亲!
她的眼角挂着泪,神情却空洞得像一尊没有灵魂的木偶。
清儿……霍砚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急,你的脸色太差了,不能再这样耗损元气!
我轻轻摇头,没有回头看他。
此刻,我所有的心神都在母亲身上。
我颤抖着从怀中摸出那枚磨得光滑的绣花针,小心翼翼地将它插入绣帕埋下的地面,声音嘶哑却坚定:娘亲,求您……醒过来!
随着我的呼唤,母亲的灵魂微微颤动,那空洞的眼神里似乎闪过一丝挣扎,仿佛被困在生死之间的狭缝,痛苦不堪。
阮清。一个低沉的声音自身后不远处传来。
我猛地回头,周文昭不知何时也来了,他手中托着一枚古朴的铜镜,镜面幽光闪烁。
更让我心惊的是,镜中正映出一幕幕属于母亲的,尘封的记忆。
画面里,母亲为了保护尚在襁褓中的他——周文昭,我的异母兄长,毅然决然地服下了一枚所谓的假死药。
她以为那是一条生路,却不知那是通往更深地狱的门。
所谓的假死,不过是周祝那个畜生囚禁她的借口!
暗无天日的囚牢,日复一日的折磨,最终,她的魂魄不堪重负,寸寸碎裂,只剩下这点不肯散去的执念,守着这片旧土。
周文昭看着镜中的一切,双膝一软,跪倒在地,泪水混合着尘土,哽咽不成声:娘……是我错了……我不该走……我不该让你一个人……
我没有理会他的忏悔,因为我听见了,我听见了母亲破碎灵魂中传来的,越来越清晰的心声:清儿……我的清儿……替我好好活下去……不要回头……不要为我报仇……活下去……
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我却死死咬着下唇,不让它落下。
我拿起那枚绣花针,对着地面上那方绣帕的轮廓,一针,一线,开始缝合它曾经的残缺。
我知道,这不仅是缝合绣帕,更是在安抚母亲残存的执念。
随着最后一针落下,绣帕的图案在我的意念中变得完整。
母亲那原本空洞的眼神渐渐变得温柔,她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又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周文昭,最终,化作漫天细碎的光点,消散在冰冷的夜风中。
天终于亮了。
我坐在绣架前,指尖行云流水,绣着一幅崭新的图景——我,霍砚,还有周文昭,我们并肩而立,脚下是寸寸断裂的锁链。
我没有说话,也不需要说话。
所有人都明白,那个曾经失语的阮清,此刻,才是真正的绣娘。
我的心,终于挣脱了前世的泥沼,迎来了新生。
母亲的执念散了,可我知道,她的一些东西,一些属于她的印记,还留在这世间,等着我去寻。
第15章
针尖挑破前世梦
霍砚的心声如同一盆冰水,兜头浇下,将我从母女重逢的狂喜中瞬间拉回冰冷的现实。
她不是她
什么意思
我猛地抬头,死死盯住霍砚,他神色凝重,眼神复杂地看着床上刚刚苏醒的女人,那眼神里有探究,有警惕,甚至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悲悯。
我怎么会听到他的心声
这个念头如电光石火般闪过,却被眼前更大的谜团压下。
娘我试探着又唤了一声,声音因激动和突如其来的恐惧而微微颤抖。
床上的女人,我的母亲,缓缓转过头,那张与我记忆中别无二致的脸庞上带着初醒的茫然和病态的苍白。
她虚弱地对我笑了笑:清儿,扶我起来,这里……好冷。
是娘,这分明是娘的声音,娘的容貌,可霍砚的话像一根毒刺,扎在我心头,让我不敢全然沉浸在这失而复得的喜悦中。
他为什么这么说难道这其中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阴谋
我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伸手将母亲扶起。
她的身体轻飘飘的,几乎没有重量,皮肤冰凉,触手生寒,仿佛常年不见天日。
娘,我们回家。我强作镇定,声音却依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霍砚一言不发,默默地帮我一起将母亲搀扶起来。
周文昭站在门口,看着眼前的景象,脸上的震惊和疑惑比我还深。
密室的空气陈腐而压抑,我们艰难地将母亲带出那道暗门,沿着枯井的绳梯向上。
重见天日的那一刻,母亲下意识地眯起了眼,发出一声极轻的喟叹,似是解脱,又似是迷茫。
晨曦微露,镇南老宅的后院寂静无人。
霍砚低声道:先送伯母回你家,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我点点头,一颗心七上八下。
她真的是娘吗
如果不是,那她是谁
如果是,霍砚那句话又作何解释
那枚玉佩,那句若我未死,请勿寻我,还有那假死药的配方,这一切的一切,像一张无形的巨网,将我紧紧缠绕。
回到家中,我将母亲安置在我的床上,她很快便因体力不支再次沉沉睡去,呼吸微弱却平稳。
我站在床边,怔怔地看着她安详的睡颜,心中百感交集。
霍砚和周文昭站在我身后,屋内的气氛凝重得几乎让人窒息。
霍砚,我终于忍不住,声音沙哑地开口,你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霍砚看了我一眼,又将目光投向床上沉睡的妇人,眉头紧锁,似乎在斟酌着什么。
第16章
绣线缠住假心人
我娘醒了。
这消息像长了翅膀,一夜之间飞遍了整个清水镇。
人人都说这是奇迹,是老天爷开眼。
昏迷了三年,连镇上最好的大夫都说没救的人,竟然就这么睁开了眼。
赵三娘提着一篮子新做的衣裳来看我娘,嘴里说着恭喜的话,眼神却在我娘脸上一遍遍地刮。
临走时,她拉着我的手,压低了声音:清丫头,你娘……她眼神不对。直勾勾的,像是能看透人心,又像是空洞无物,根本不像个活人。
我当时只当她是胡说,可心里却悄悄埋下了一颗种子。
我日夜守着她,喂药喂水,她却像是庙里的泥塑菩萨,水米不进。
偶尔抿一口,也很快会找借口吐掉。
她的眼睛也鲜少眨动,我数过,一天下来,不超过十次。
镇上的人都说大病初愈的人都这样,可我总觉得哪里不对。
直到那天夜里,我给她缝补一件旧衣裳,屋里静得只剩下针线穿梭的声音。
忽然,我听见一个极细微的声音,不是从她嘴里发出的,倒像是直接钻进了我脑子里——别看出来……再忍几天……
我手一抖,针尖扎破了指头,血珠子争先恐后地冒出来。
我猛地抬头看她,她依旧是那副平静无波的样子,眼神甚至没有一丝波动。
冷汗,瞬间浸湿了我的后背。
几天后,霍砚悄悄找到了我。
霍砚是镇上的捕快,也是我青梅竹马的邻家哥哥。
他脸色凝重,说我娘苏醒那天晚上,镇西头周祝那座荒废了多年的旧宅,有人听见了诡异的铃声。
周祝是我爹生前最好的朋友,也是镇上有名的绣师,只是十年前就离奇失踪了。
霍砚递给我一枚铜铃,锈迹斑斑,上面刻着两个古篆字——魂引。
他说,这是他偷偷潜入周祝旧宅的密室找到的。
我的心沉到了谷底。
还没等我从霍砚带来的消息中缓过神,周祝的独子周文昭找上了门。
他带着一本泛黄的古籍,《魂锁图谱》。
他翻开其中一页,指着上面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和诡异图案,声音干涩:以绣线为引,可换魂于活体。
他看着我,一字一句道:阮清,你母亲……可能早就不是我娘了。她现在的身体,是你父亲当年费尽心机为另一个人选中的‘容器’。
那一刻,我只觉得遍体生寒。
原来,我日夜照料的,竟是个占据了我娘身体的怪物!
我早有准备。
深夜,娘悄无声息地来到我床前。
月光下,她手中的绣花针闪着寒光,直刺我心口!
我猛地翻身躲过,手腕一抖,一根早已浸透了断魂草药汁的银线,精准地缠上了她的手腕。
滋啦一声轻响,像是皮肉被灼烧。
她看着我,脸上那属于我娘的慈爱笑容寸寸剥落,化为一片冰冷的讥讽:你以为你是谁不过是我替她活下去的棋子罢了。
银线上的药力开始发作,她手腕处的皮肤迅速变黑,力气却丝毫未减,反而透着一股不属于人类的狠戾。
她死死盯着我,那眼神,像是要将我生吞活剥。
我咬紧牙关,与她僵持着。
空气中弥漫着断魂草的诡异香气,还有她身上散发出的,若有似无的……腐朽气息。
她的手腕被银线勒得更紧,青筋暴起,却依旧死死地想把绣针往我这边送。
就在我以为她要力竭之时……
第17章
沉默绣出真归途
那女人还在尖叫,声音刺得我耳膜生疼。
她死死地盯着我,又转向霍砚,脸上是一种扭曲到极致的疯狂:你以为你能逃得掉吗你和我一样,都是他计划的一部分!她猛地指向霍砚,声音尖利,他也逃不掉,他母亲当年也是‘祭品’之一!
我心头一震,霍砚更是如遭雷击,脸色霎时惨白。
他踉跄着,几乎是扑向了书房,翻箱倒柜。
片刻之后,他颤抖着手,捧着一本泛黄的日记出来,那是他母亲的遗书。
他翻到某一页,那页纸明显比其他的要新一些,像是后来夹进去的。
我亦是‘纯阴之女’,幸得逃脱。若我儿能遇见另一名‘纯阴之人’,请务必阻止那仪式。霍砚的声音带着压抑的哽咽,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他母亲的遗书,竟然还藏着这样惊天的秘密!
我望向窗外,天色灰蒙蒙的,像我此刻的心情。
耳边却清晰地回响起母亲临终前的残念:清儿,听得到恶,也要守住善。善……什么是善
是眼睁睁看着这邪祟继续为祸人间,还是……我深吸一口气,从怀中取出那方熟悉的绣帕,上面还沾染着我的血迹。
我走到那假母亲面前,她还在歇斯底里地咒骂,眼神却已涣散,似乎力量正在流失。
我不再犹豫,指尖轻捻,将她手腕上那根若隐若现的银线缓缓抽出。
银线离体的瞬间,她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啸,身体剧烈抽搐。
我咬紧牙关,忍着灵魂被撕扯般的痛楚,将那银线,一针一线,重新缝入自己的掌心。
掌心传来熟悉的刺痛,但这一次,痛楚中却带着一丝奇异的清明与坚定。
随着最后一针落下,假母亲的身体像被抽干了所有颜色,迅速褪色,最终化作一缕黑烟,尖啸着消散在空气中,连一丝痕迹都没留下。
屋里终于安静了。
门外,周文昭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那里。
他手中紧紧握着一枚温润的玉佩,正是当年赠予我母亲之物。
他低声道:谢谢你,替她完成了心愿。他看向我的眼神,复杂难明,却已不再是单纯的愧疚,而是……敬重。
晨曦透过窗棂,将屋内的阴霾一扫而空。
我坐在绣架前,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
指尖的银针穿梭,一幅新的图样渐渐成形——画面上,七个身形各异的女子手牵着手,坚定地站立着,她们身后,是象征着束缚与禁锢的锁链,此刻已然断裂。
我没有说话,但屋内的每一个人,霍砚,周文昭,甚至我自己,都清晰地听见了我的心声:这一世,我为自己绣出归途。
青棠镇的风波,似乎就这样渐渐平息了。
至少,表面上是如此。
阳光一日暖过一日,街头巷尾也重新有了烟火气。
只是,那股盘踞在镇子上空许久的阴冷气息,真的彻底散尽了吗
我摩挲着掌心的针脚,那里早已愈合,却总觉得,有些东西,并未真正结束。
就像此刻,院门外隐约传来的脚步声,以及……那熟悉又略带焦急的絮叨。
第18章
沉默绣出真归途
黑烟散尽,掌心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却又带着一丝奇异的解脱。
我看着那缕黑烟彻底消失在晨光熹微之中,仿佛一场漫长而压抑的噩梦终于醒来。
霍砚的脸色苍白如纸,紧紧攥着那封遗书,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纯阴之女……阻止那仪式……他喃喃自语,他母亲的遗书,藏了这么多年的秘密,原来一切早已注定。
我娘临终前的嘱咐再次回响在耳边:听得到恶,也要守住善。我做到了,娘。
我感受着掌心银线传来的微弱联系,那不再是束缚,而是一种奇特的力量流转。
门外,周文昭的身影显得有些落寞。
他手中的玉佩,在晨曦微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正是当年赠予我真正母亲的信物。
谢谢你,替她完成了心愿。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释然。
他看我的眼神,不再是单纯的愧疚,而是……敬重,是的,是敬重。
晨曦彻底驱散了黑暗。
我坐在绣架前,指尖的刺痛早已被一种更强大的力量所取代。
新的绣图渐渐成型——七个女子,手牵着手,姿态昂扬,身后是轰然断裂的沉重锁链。
这一世,我为自己绣出归途。
这句话并未说出口,却清晰地回荡在每一个人的心间,包括我自己。
他的计划……究竟是什么
我和霍砚的母亲,甚至霍砚自己,都只是棋子吗
那七个女子,除了我和霍砚的母亲,还有谁
幕后操纵这一切的他,又藏身何处
霍砚走到我身边,目光坚定:清儿,无论是什么仪式,我们一起阻止它。我母亲的悲剧,绝不能再发生。
我点点头,心中涌起前所未有的力量。
假母亲虽然消散,但她的话却像一根刺,扎在我心头。
我和霍砚,都只是计划的一部分。
真正的较量,或许才刚刚开始。
青棠镇的风波,似乎暂时平息了。
阳光透过窗棂,暖洋洋的,带着几分劫后余生的慵懒。
身体的疲惫如潮水般涌来
这镇子,怕是许久没有这般清净过了。
接下来,大概会有些久违的热闹吧。
第19章
哑女听见活人泪
青棠镇终于恢复了往日的平静,空气里弥漫着劫后余生的安宁。
赵三娘提着一篮新磨的豆花踏进院门,热气腾腾的香气驱散了清晨的最后一丝凉意。
她将篮子放在石桌上,嘴里依旧絮絮叨叨:这孩子,真是命苦……一边说,一边不自觉地抬手抹了抹眼角。
我接过豆花,温热的触感从指尖传来。
我清晰地听见她心底那句没说出口的话:她比我们谁都活得明白。
是啊,三娘,有些明白,是要用血泪换的。
我笑着指了指她眼角的泪痕,探出手,轻轻为她拭去。
她愣了愣,随即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没过多久,林婆也来了。
她不像往日那般带着几分疏离的客气,而是径直走到我面前,将一本泛黄的《魂引录》残卷塞进我手中。
书页边缘都已残破,带着岁月的沉重与一股淡淡的霉味。
这是我最后能为你做的。她眼神复杂地看着我,声音有些沙哑,有些事,知道太多,反而累。
她转身离去时,蹒跚的背影里带着一丝解脱。
我听见她心底幽幽的叹息:若当年我也有个女儿……或许就不会走错路。
我摩挲着那本残卷,封皮上的字迹模糊不清,却透着一股诡谲的气息。
累吗
或许吧,但有些真相,即便沉重,也必须有人去背负。
午后,刘婆子带着她女儿小丫上门。
自从我揭露了那桩骇人听闻的假胎真相后,她终于敢在镇上挺直腰杆做人了。
她一见我,便要拉着女儿跪下,被我眼疾手快地扶住。
阮姑娘,大恩不言谢!她激动得语无伦次。
小丫躲在她身后,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却好奇地盯着我放在一旁的绣绷和针线。
我心中一动,轻拍了拍她的肩,趁着刘婆子不注意,将一根特意用茶汁染过的银线悄悄塞进了她的袖口。
这孩子,或许将来也能用这双手,绣出自己的清白与天地。
傍晚时分,霍砚来了。
他将一沓整理完毕的旧案卷宗放在桌上,最上面,是一封盖有鲜红朝廷印信的公文。
你母亲的名字,现在可以光明正大地刻在墓碑上了。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释然。
我接过公文,指尖微微颤抖。
母亲,女儿做到了。
那些曾经泼在你身上的污水,我一点一点,都洗干净了。
他顿了顿,目光从我脸上移开,望向院外渐沉的暮色,又低声补充:我也该走了。
我点头,心中百感交集。
他有他的青云路,我亦有我的独木桥。
此去一别,或许再见无期。
夜深了。
窗外月色如水,我坐在灯下,铺开了新的绣布。
镇上的喧嚣彻底沉寂,只有虫鸣在暗夜里低吟。
针尖穿梭,绣的是七位女子的身影,她们手牵着手,脚下是一根银线织成的锁链,却在风中寸寸断裂,散落成星辉。
我没有说话这世间的锁链,总要有人去斩断。
指尖的银线渐渐见了底,最后一缕光泽在烛火下明明灭灭。
我停了针,心中却莫名地空了一块。
这幅绣品,似乎还缺了点什么,一种能将所有断裂彻底缝合,能让新生真正扎根的色彩。
或许,是某种承载着记忆与温度的丝线吧。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一声极轻极轻的叩门声,像是怕惊扰了这夜的宁静,又像是带着某种难以言说的郑重。
第20章
银针缝住前世情
周文昭是最后一个来送别的人。
他带来一盒绣线,五彩斑斓,据说是母亲的遗物,每一根都染着不同的花汁。
他看着我,眼中那点可笑的愧疚终于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我看不懂的温柔:这些,是你娘最爱用的颜色。我清晰地听见他心底那声微不可闻的叹息:可惜,我终究错过了你。
错过
我心底冷笑一声,面上却平静无波,伸手接过了那盒绣线。
沉甸甸的,不仅仅是线的重量。
有些人,有些事,错过了,就是一辈子。
我不会回头,他也别想。
他前脚刚走,小六后脚就跟了上来,脸涨得通红,手里捧着一篮子新鲜的野花,不由分说塞进我怀里。
他心跳快得像要蹦出嗓子眼,心声更是慌乱得不成调:我知道你喜欢的是他……但我还是想说……
我失笑,这孩子,连表白都这么莽撞。
我指了指他衣襟上不小心蹭到的绣线碎屑,轻轻摇了摇头。
然后,我指向自己胸口——那里,一朵小小的莲花,是我亲手绣上的,出淤泥而不染。
他愣住了,眼里的光彩黯淡下去。
喜欢
曾经或许吧。
但现在,我只喜欢我自己,这个能听见人心,却选择绣出美好的自己。
送走小六,陈阿婆端着一碗安神茶走了进来。
你这丫头,总算熬出来了。她絮絮叨叨,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
我看见她悄悄背过身,飞快地抹了下眼角。
心底的声音却无比清晰:你娘若在,定会为你骄傲。
我接过茶碗,温热的触感从指尖传来,暖意一直渗入心底。
茶面倒映出我的脸,有些苍白,眼神却清澈明亮,不再是那张任人摆布、充满怨怼的脸。
这是第一次,我觉得这张脸,真正属于我自己。
这张脸,将为自己而活。
绣坊的门半开着,我一抬头,就看见霍砚站在门口。
他没进来,只是静静地看着我忙碌的身影,目光复杂。
他的心声轻柔得像一阵风,却清晰地吹进我耳朵里:谢谢你,让我看见真正的正义。
然后,他转身离去,脚步坚定,没有一丝犹豫,也没有回头。
我明白,有些人,注定只能陪你走一段路。
他的路,在远方,不在我这小小的绣坊。
而我的路,也刚刚开始。
夜色渐浓,我点亮了油灯。
坐在绣架前,我将周文昭送来的那些绣线一根根理顺,母亲的绣线,带着花草的芬芳。
最后一根线,穿入针眼。
我绣的不是过去的怨恨,也不是对未来的虚妄期待。
我绣的,是一个全新的开始。
针尖起落,那些曾经听到的恶毒心声,那些不堪的过往,仿佛都化作了丝线下的尘埃,被一针针覆盖、净化。
月光透过窗棂,洒在绣绷上,银线泛着清冷又温柔的光。
这大概就是我往后要走的路——听见恶,然后,绣出善。
日子一天天过去,平静得像绣坊窗外的那口古井,不起波澜。
我以为,往后的岁月便是如此,与针线为伴,绣尽心中的山水。
直到那天,一个穿着体面,神色却带着几分急切的陌生人,叩响了我的绣坊大门。
他的目光,直直地落在我绣架上那幅初具雏形的《百鸟朝凤图》上,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艳,然后,他开口了,一番话,却让我握着绣花针的手,微微一顿。
第21章
绣帕藏尽人间意
我应了赵秀才的邀,去学堂给新入学的女娃娃们讲授些基础绣技。
他脸上堆着笑,一口一个阮姑娘贤淑聪慧,我听得真切,他心里盘算的却是另一码事:这哑巴绣活儿是真好,若肯教我那宝贝女儿几手,将来攀个大户人家还不是易如反掌
我面上不动声色,只淡淡应了。人心隔肚皮,我早就习惯了。
刚在学堂坐定,林婆便从后门悄悄探进头来,朝我招了招手。
我借口更衣,随她走到僻静处。
她从怀里掏出一块边缘烧焦的旧布,递给我,声音压得极低:这是从周祝那老虔婆的密室里找到的,应该是‘封魂图’的最后一块残片。上面的机关,你要小心。
我接过残片,触手冰凉。
林婆转身欲走,我清晰地听见她心底那声如释重负的叹息:这一世,我不再做帮凶。脚步声远了,我捏紧了残片,心头一凛。
回到学堂不久,吴婶又提着个小篮子进来,说是给我送些她特制的香油,专用于绣线防霉,能让丝线更亮泽。
我接过油瓶,一股熟悉的、极淡的药草味钻入鼻尖。
我垂眸细看,瓶底果然用细针刻着一行小字:赎罪之礼。
我抬头对她微微颔首,她局促地笑了笑,匆匆走了。
我心中了然,有些人犯过错,却也并非全然没了悔改之心。
夜深人静,我将这些年费尽心力收集到的所有绣样,连同林婆给的那块残片,小心翼翼地拼接起来。
灯影下,一幅完整的绣帕渐渐成形。
上面是七个女子的身影,她们手挽着手,衣袂飘飘,脚下却是寸寸断裂的锁链。
我在绣帕背面,一针一线绣下八个字:听得到恶,也要守住善。
几天后,霍砚的信到了,随信附来的,还有一张崭新的绣坊执照。
信上只有寥寥数语,却重逾千斤:这是你的,以后谁也不能再叫你‘哑女’。
我将信纸细细折好,连同那块封魂图的残片,一同塞进了绣帕的夹层。
然后,我将这方绣帕,郑重地挂在了新得的绣坊门楣之上。
清晨的风吹过,绣帕上的丝线轻轻颤动,仿佛有无数细碎的低语在耳边回响:你听见了我们,也救了我们。
绣帕在风中微微招展,像一只素色的蝶。
它在昭告着什么,也在等待着什么。
我的绣坊,今日开张。
我知道,这方绣帕,很快会引来第一个真正看懂它的人。
第22章
绣线牵出旧时冤
那夜的风,果然没白吹。
我将绣帕贴身收好,指尖在那几个绣字上轻轻摩挲——阮氏清,命主祭。
祭品呵,谁是谁的祭品,尚未可知。
自从那日之后,青棠镇看我的眼神,也变得复杂起来。
不再是单纯的怜悯,或是对一个孤女的轻视。
多了几分探究,甚至……畏惧。
柳三娘不再日日以泪洗面,偶尔路过我的绣坊,会远远地点点头,眼底有了几分活气。
我听见她心道:这丫头,不简单。
赵秀才则彻底偃旗息鼓,见了我都绕道走,袖子捂得严严实实,生怕我再瞧见什么。
他心里骂骂咧咧:妖女,妖女!早晚有一天……
早晚有一天如何我等着。
李老汉倒是又来过一次,送了些自家种的青菜,嘴上说着感谢我让他心安,心底却在琢磨:那名录,究竟还有多少这青棠镇,怕是要变天了。
变天或许吧。但这天,变得由谁说了算,还未定呢。
吴婶也变了,不再冷着脸,有时会送些吃食过来,嘴上依旧不饶人:喏,多的,别浪费。心声却软糯得很:这孩子,也是个可怜人,能帮一点是一点。
我收下,道声谢。人心本就复杂,善恶往往只在一念之间。
我的绣坊生意,出乎意料地好了起来。
不是为了买那最初的绣帕,而是寻常的绣活。
镇上的人似乎觉得,我绣出来的东西,带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灵气。
我照单全收,银钱是傍身立命的根本,更是我计划中不可或缺的一环。
这些日子,我夜里睡得并不安稳。
那半张纯阴女名录缝入绣帕后,我时常在梦中看见模糊的影子,听见细碎的哭泣与低语。
她们在说什么,我听不清
等一个公道,等一个真相。
而我,似乎就是那个能为她们拨开迷雾的人。
这青棠镇,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
那祠庙,那旧桥,那泥土之下,究竟还埋藏着多少秘密
我白天刺绣,夜晚则在油灯下细细研究那半张名录,试图从那残缺的字迹中,拼凑出更多的线索。
日子一天天过去,镇上的气氛却愈发诡异。
平日里最爱在街头巷尾嚼舌根的妇人们,都像是被掐住了脖子,安静得可怕。
连风吹过镇口的歪脖子老槐树,都带着几分萧瑟的呜咽。
我预感,有什么事要发生了。
这股压抑的平静,像极了暴风雨来临前的死寂。
直到那日午后,一个略显急促的脚步声停在了我的院门外,紧接着,是三声克制的叩门声。
不是镇上任何一个我熟悉的人。
第23章
针脚缝进新世光
周文昭送来的信,像一块巨石砸进我本就不平静的心湖。
霍砚从京城寄来的,寥寥数字,却字字千钧:朝廷已下令彻查‘观音献童’旧俗。
他狭长的眼眸紧盯着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你打算怎么办
我没说话,只是伸出指尖,轻轻点向绣架上那副新图样。
一群素衣女子围坐,低头专注刺绣,而她们中央,用淡金色的丝线勾勒出一个模糊的孩童轮廓,似在襁褓,又似已能蹒跚。
这便是我的答案,无声,却比任何言语都坚定。
周文昭叹了口气,没再追问。
他走后不久,林婆如同鬼魅般悄然出现在我身后,枯瘦的手指间捏着一枚色泽温润的玉坠,递到我面前。
这是从‘封魂图’残片中提炼出的‘魂核’。她声音沙哑,眼神复杂得像一团解不开的乱麻,它能帮你屏蔽心声,但代价是,你会失去一部分感知。你自己选。
我接过那枚玉坠,入手冰凉,仿佛能冻结人的魂魄。
屏蔽心声
那意味着我将不再被那些无休止的、尖锐的、绝望的低语所困扰。
但失去一部分感知……我会变成什么
一个迟钝的木偶吗
我将它紧紧攥在手心,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紧接着,陈阿婆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茶汤走了进来,汤色浓郁,飘着一股奇异的药香。
清丫头,快趁热喝了,加了秘料的,你得吃点好的,身子骨养壮实了,以后还要带徒弟呢!她絮絮叨叨,布满皱纹的脸上带着慈和的笑。
我接过碗,暖意顺着指尖蔓延。
我听见她心底压抑的叹息:唉,要是当年我能替你娘挡一回……这孩子,命苦啊……
我猛地抬头看她,她却只是催促我快喝,仿佛那心声只是我的错觉。
午后,小六竟真的带着几个镇上的半大孩子站在了我的院门口,他们手里紧紧攥着几块粗布和几束色彩黯淡的绣线,最大的那个孩子,也就是小六,紧张得小脸通红,站在最前头,心跳如擂鼓,我听得一清二楚。
他鼓足勇气,结结巴巴地开口:阮……阮清姐姐,我……我也想学绣,她们……她们也想!
我看着他们眼中闪烁的期待与忐忑,那份纯粹几乎要灼伤我的眼。
我笑了,放下手中的活计,拉过小六汗湿的小手,取过一根最柔软的莲青色丝线,一针一线,在他粗糙的掌心绣下了一朵小小的、含苞待放的莲花。
他瞪大了眼睛,又惊又喜,仿佛捧着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送走孩子们,我独自一人整理散乱的绣线。
突然,指尖触到一抹异样的冰冷与坚硬。
我低头一看,是一根深埋在线筐底部的银线,它通体泛着不祥的暗黑色,那是曾经刺穿观音像背后女尸心脏的凶器之一,我本以为早已处理干净。
我正要将它丢进火盆彻底销毁,耳边却响起一阵微弱得几乎捕捉不到的心声,像从地底深处传来,带着彻骨的寒意与绝望:救我……她们又要来了……救我……
我浑身一僵,猛地抬头望向窗外。
不知何时,天空已是乌云翻滚,黑压压地堆积着,沉甸甸地压向地面,狂风卷起院中的落叶,似有风暴将至。
那声音细弱蚊蚋,却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狠狠扎进我的脑海。
她们是谁
是那些隐藏在暗处,以观音献童为名行恶的鬼魅,还是……更可怕的存在
我下意识握紧了林婆给我的那枚魂核玉坠。
戴上它,或许能屏蔽这扰人心神的声音,但代价……
就在我犹豫的刹那,院外似乎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喧哗,越来越响,隐隐约约,像是整个镇子的人都被惊动了,朝着同一个方向涌去。
风更大了,吹得窗棂咯吱作响,一种莫名的寒意从脚底升起
第24章
绣娘也绣断魂歌
镇北布庄出事了。
一大清早,街面上就跟炸了锅似的,人头攒动,都往布庄方向涌。
我刚摆好摊子,隔壁卖豆腐的柳三娘就急匆匆地拉住我:阮清,快,布庄那边说观音显灵了!
观音显灵我心头一凛。这年头,怪力乱神的事儿最能蛊惑人心。
挤进人群,只见布庄大堂正中,不知何时立起一尊半人高的观音像,香火缭绕,数十个镇民跪在地上,口中念念有词,神情狂热。
柳三娘凑到我耳边,压低声音:阮清,你眼神好,帮我瞅瞅,我觉得不对劲。她顿了顿,语气更沉,那‘神像’的眼睛……像是活的。
我凝神望去,那观音像雕工粗糙,但一双眼睛却出奇地有神,仿佛真的在俯瞰众生。
可就在我仔细打量时,一阵微弱到几乎不可闻的心声传入我脑海:救我……我不是神……救我……
果然有猫腻!
这神像里,藏着一个活人!
不等我细想,豆腐摊的赵三娘也挤了过来,手里端着一碗黄澄澄的面团,热情地递给周围的人:大伙儿尝尝,这是用菩萨赐下的香灰调制的面团,驱邪避凶,灵验得很!她嘴里高喊着菩萨保佑,我却清晰地听见她心里的盘算:嘿,这玩意儿要是能成,以后谁还辛辛苦苦磨豆腐这‘圣物’生意,我赵三娘做定了!
我接过一小块面团,不动声色。
指尖一弹,一根细不可察的银线悄悄刺入面团中心。
若是真材实料也就罢了,倘若是害人的东西,这银线自会变色。
就在这时,人群外围,平日里闷不吭声的李老汉突然惊呼一声,指着布庄的屋梁:你们看!那上面有东西!
众人抬头,只见一根极细的丝线,从布庄屋梁上垂落,连接着那观音像的后颈。
李老汉胆子大,不知从哪儿搬来梯子,颤巍巍爬上去,顺着丝线往里一摸索,脸色大变:这、这后面是空的!有个小门!
他用力一推,屋梁一侧的墙板竟然向内打开,露出一个黑漆漆的洞口。
密室!是密室!人群炸开了锅。
我心一沉,拨开众人,第一个跟了上去。
密室里光线昏暗,一股霉味混杂着药草味扑面而来。
地上,赫然躺着一个少女,十五六岁的年纪,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干裂,胸口插着一根锈迹斑斑的绣花针,针尾还缀着半截彩线。
那观音像里听到的心声,定是她的!
我快步上前,握住她的手腕,脉搏微弱。
拔针的瞬间,那微弱的心声再次传来,带着无尽的恐惧:他们是假的……他们是假的……
假的谁是假的
混乱中,一个小小的身影挤到我身边,是街口刘婆子的女儿小花。
她娘平日里最是爱占小便宜,此刻定也在外面人群里。
小花怯生生地塞给我一张揉皱的纸条,眼圈红红的:阮清姐姐,这个给你。我娘……我娘让我混到那些‘神使’丫头里去……
我展开纸条,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几个字:我知道是谁在幕后操纵。
小花带着哭腔,声音细若蚊蚋:我看见了……他们好凶……我不想变成坏人,阮清姐姐。
我深吸一口气,心中已有了计较。
这群人,竟敢拿活人当傀儡,愚弄百姓,其心可诛!
连夜,我以针为笔,以线为墨,凭借着脑海中那些模糊的心声片段和眼前的线索,绣出一幅真相图。
画面上,七个模糊的男子身影,正围着一尊木偶般的神像,熟练地操控着某种机关。
而在他们身后,是更多被囚禁的女孩,眼神空洞,绝望无助。
画面的角落,我特意绣上了那根连接神像的丝线,以及密室中少女胸口的绣花针。
天亮时分,我将绣图悬挂在布庄门前最显眼的位置。
起初,围观的镇民还以为是什么新的神迹,待看清画面内容,人群先是疑惑,继而哗然。
窃窃私语变成了愤怒的指责,那几个昨日还跪地叩拜的妇人,此刻更是气得浑身发抖。
我站在人群之后,没有说话。
但所有人都仿佛听见了我的心声:这一次,由我来守善。
阳光刺破云层,照亮了绣图上每一根丝线。
而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